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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从庶女到后妃妃子不善 > 第024章 双雕

第024章 双雕

他阎着双目,似根本听不见我喊他的声音。胸前缠起的纱布,隐隐地,透出一抹殷红之­色­。看得人,只觉得怵目惊心。

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冰冷,只有冰冷的味道。

他的呼吸好慢,好久好久,才瞧见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下。隔得太长,我几乎要以为,那只是我的错觉。

“廖大夫……”颤声回头,“如今,怎么办?”

廖浒低了头,叹息一声道:“若是明日一早前,少爷能醒来,便可以喂药。”

“若是……若是醒不过来呢?”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旁的青阳突然嘤嘤地哭出声来。

而我,只觉得指尖猛地一颤,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猝然闭上双目,咬着牙,我不甘心!

后来,果然听闻天朝来人了,说是要迎回公主。可,宣皇不应,天朝既然有人想杀大宣的公主,便是有意想撕毁与大宣友好的盟约。

宣皇的意思,便是要对那想要杀公主的人严惩不贷。而后,公主依旧和亲天朝,两国从此长久友好。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快便会传回皇都,到时候,朝中会有大臣议事,而太后的懿旨,亦会在不久之后,传下来。

帝后旨意一样,姚行年便是在劫难逃了。

坐在苏暮寒的床边,他没有要醒的迹象。每每想起廖浒的话,心里便紧张得不能自已。

每回低唤他,声音都颤抖不已。

他偶尔会咳嗽,一咳,伤口涌出的鲜血会愈发地多。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眉心紧蹙,我知道他有多难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耳畔想起他的话。

他说。他太累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明白,我深深地明白。

可是先生,原谅我的自私,我做不到就这样放开他的手,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他离去。

“先生。”低低地唤他,“不管多苦多累,都活下来吧,梓儿希望你活下来”

隐约,似乎感到他的指尖微颤。我吃了一惊,凝眸瞧着,他却并不睁眼。

他是听见了我的话,一定是听见了我的话。

欣喜着,突然又想笑。

取出他的盒子,塞入他的枕头下面,低语着:“先生的盒子,梓儿如今还给你。还有那簪子,一并放在里面。你说的,那簪子要留给你。”

青阳进来了,端了水。小心地浸湿了帕子,过来帮他擦拭着身子。她不看我,亦不和我说话。

廖浒也进来了,上前来朝我道:“姑娘请让一让,我要给少爷换药。”

我点了头,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起得太急,只觉得一阵晕眩徒然袭来,眼前一黑,身子冷不丁地栽倒下去。

“姑娘……”我只听见,廖浒突然唤我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在一瞬间,又仿佛随风飘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慢慢恢复了知觉,才发现身下是柔软的一片,猛地惊醒。

床前不远处,男子硕长的身姿映入眼帘。他听闻身后的响动,回身看了一眼,继而走上前来,盯着我道:“你怀孕了?”他的语气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其他。

我一时间怔住了,正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有人进来,是拾夏。

他掀起r限帘的一瞬间,我瞧见了,阳光趁机而入。他手里端了药,朝我走来,而我,突然震惊。

天亮了!

天已经亮了!

猛地掀起身上的被子,欲要下床,宣皇的手伸过来,按住我的身子,听他拧眉道:“自个儿的身子还不清楚么?有了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那目光忽而飘忽不定起来。

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或者,思念什么人。

或许,是她。

可,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情急之下抓着他的手臂问:“我先生呢?我先生如何了?”

他的目光并不曾逃离,依旧直直地看着我,启­唇­道:“死了。”

死了,他说得淡然。那根本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说出来,也无关痛痒。

所以,他可以连着目光都不躲闪一下。

而我,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疼得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不堪,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咬牙又不甘心地问: “我先生呢?”

他不怒,只开口道:“是朕说的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清楚?”

他不过一句话,而我,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上涌,张口“哇”地一声便吐了一口血。

他飞快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沉声道:“传军医!”

拾夏已经搁下手中的药碗,快速转身离去。

军医很快来了,为我把了脉,才起身朝宣皇说了一番。隔得不远,可是他的话,我根本听不清楚。我的耳畔,反反复复全是那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军医出去了,宣皇上前来,在我床前坐了,开口道: “军医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若是再乱来,也许,会保不住孩子。”

他的话,说得我一惊,手本能地抚上小腹。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出事的!

流着泪闭上眼睛,低声开口:“我要见廖浒。”

“可以。”说话问,他已经起身。

出去不久,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我睁眼,瞧见廖浒。

他一脸倦­色­,定然是守了苏暮寒一夜的。

我瞧见他,第一句便是问:“先生呢?”

他的神­色­黯然,半晌,才低声道:“姑娘,少爷走得很平静。”

猛地紧握住双拳,沉默了许久,我撑起身子:“我去见见他。”

“姑娘。”他按住我的身子,摇头道, “别去了,少爷他,不希望你见他。”

“廖大夫……”流着泪看他。

他低下了头,开口道:“宣皇仁慈,准许我们带少爷走。姑娘要知道,少爷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由不得我们带走他。天朝那边,哎……”他重重叹息一声,“或许现在,对少爷来说,才是最好的。”

即便死了,连尸体都不能带走……

他的话,让我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忍着浑身的不适,咬着­唇­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他说得飞快。

吃惊地抬眸看着他,他突然起身,朝我跪下道: “廖浒在这里替少爷谢谢姑娘了,但请姑娘成全。宣皇既然答应了,我们要尽快动身,以免,又要生出事端来。”

我不动,不说话。

一句“成全”,让我觉得无比沉重起来。我一直苦苦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去。

我亦是知道,我自私了。

微微颔首,眼泪掉下来。

先生,这是你想要的么?

廖浒已经起了身,朝我道:“明宇皇后的家乡,在天朝南部的丰士。”语毕,他再不看我,只转身出去。

丰士,他们要去丰士。

下了床,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步踩下去,亦仿佛是没有着地一般。有些浑浑噩噩地朝门口走去,掀起帐帘,瞧见前面一辆马车,青阳侧身坐在马车前,她今日换了男装。廖浒上前,二人并不说话,他只弯腰入内。

本能地欲上前,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吃了一惊,听拾夏的声音传来:“今日天朝来人了,公主让他们多停留一刻,他们或许,便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青阳才要做这般打扮,是么?

我亦是瞧见了,那外头,也可以零零碎碎地瞧见几个天朝士兵。

马车动了,在我的眼前缓缓而过。

风吹过车帘,我凝眸瞧着,却依旧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眼泪,在那一刻决提。

我与他,从来都需这般隔着一层障碍。

初见是。

再见是。

如今.诀别亦是。

捂着嘴,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车,终是消失在我的视野。可我,却只能呆呆地望着,根本回不过神来。

仿佛什么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狠狠地咬­唇­,尝出了血腥的味道。指甲,嵌入掌心里,所有的疼痛,都及不上心头的。

我的人生,从此多了一个缺口,他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

独自,回身至他住过的营帐中。

我给他的盒子,不在了。

簪子,药,一并消失。

床榻上,已经没了一丝温存。冰冷的味道蔓延,徒然增加了我心中的恨意。

“姚行年。”咬牙切齿地念着,我决不放过他!

这一日,天朝来人是请了宣皇去谈南诏国土的事情。

八日后,传来消息说,姚行年刺杀大宣公主天朝未来皇妃,却因其战功显赫,革了他大将军一职,兵权回归朝廷。而太后从皇都传来的懿旨中,还有一条,便是要大宣交出荀太子。

宣皇与我提及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一颤,抬眸看他,他却是淡笑道:“朕已经告诉他们,荀太子已死,当日他中箭,很多人都看见了。”

微微握紧了双拳,我知道,太后要的,是苏暮寒的尸首。果真,印证了廖浒的话,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当日他们才要走得那般急。

他起了身道:“朕说已经下葬,开棺的事情朕做不出来,你们太后若是执意,便让她自己来,朕也决不阻拦。”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太后信佛,这种事情,她更加做不出来。

宣皇又道:“朕已经应了,你和亲的事。”心下一惊,他却又道, “元光帝有意立你为后,你既是大宣公主,这场婚礼,朕自不会亏待了你。”

撑大了眸子瞧着他,半晌,才颤抖着双­唇­问:“皇上说的么?”

他点头:“自然是。”

我突然笑:“皇上答应了您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不多见变化的神­色­,开口道:“南诏国的领土,还有南皇夫­妇­。”

再看他,他却已经转了身。这样的条件,当真没有亏待了大宣。只是……

脱口问着:“皇上何以会将沅贞皇后也交给您?”

那时候,苏暮寒用我的命向夏侯子衿换了沅贞皇后的命。而我,又用沅贞皇后的命向宣皇换苏暮寒的命。只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而宣皇,却依旧开口要了沅贞皇后。夏侯子衿,竞应了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只笑道:“朕真羡慕元光帝,此生还能有一人,让他如此付出。朕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也定会,毫不迟疑。”他瞧着我,又道,“南诏的一半国土,便是你的嫁妆。”

终是,怔住。

夏侯子衿只许了一半领土给他,另一半,原本便是要给天朝的。而他,却要过宣皇那边转一囤,说是大宣给我的嫁妆。如此一来,朝中更不会有人敢乱说话了。

其实,那一日,宣皇的话,我没有听得很懂。

只是,夏侯子衿对我的付出,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是不知,他还为我做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又过五日,两国大军班师回朝。

因为是立后,我并未跟随夏侯子衿回皇都。而是跟着宣皇去了大宣。

靶芈后,送亲的队伍才从大宣京城出发。此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偶尔会害喜,却并不严重。

出京城的时候,宣皇站于我的风驾边说了一些话。

好几句,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他说:“相信吧,皇家亦是有真情的。三宫六院不是一个帝王所希望的,可是真爱,却是谁都希望的。”

我不知道他的表妹当初为何离开他,我只听闻拾夏提及过,他们小时候,人人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这些,我从来,不过问。

落下车帘的一刹那,我突然瞧见宣皇笑了,他的话语轻轻的:“原来嫁了妹妹.朕今日也这般开心。”

那一刻,我才突然感觉到这个男子身上的孤寂。

在他高高在上的背后,有着那种永远涂抹不去的孤单。

那是身在高位的孤单。我仿佛,愈发地理解他说的那番话来。我和夏侯子衿都是幸运的,因为我们遇见了彼此,爱上彼此。

所以他才要说,羡慕夏侯子衿,可以能为一个人如此付出。

猛地,掀起车帘,我唤他:“皇兄……”

他抬眸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轻声吐字:“皇兄珍重。”

车帘,再次落下,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会是如何,只是,我笑了。

队伍抵达天朝皇都的时候,已近十二月底。

又是一年的岁末。

这一日,天降大雪。

皇都城门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排出半里。

凤驾徐徐前进,伸手,颤抖地拉住车帘,欲掀起,却又仿佛失了所有的勇气。可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前面,看着我,等着我。

眼眶里泛起一层温热,我依然记得那一日,我决然地向宣皇求救,而后,看着他失望的眼神离去。

他的脾气,一定生气了好久,好久。

可,他依然向宣皇说,要立我为后。

凤驾,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终是被人掀起。我瞧见,他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嘴角牵笑。

侍女扶我下了车,他上前来,边上之人忙退下去。他的大手朝我伸来,哽咽着,将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突然,狠狠地握紧。

漫天的大雪,他却抬手,撤了御帐,抖开裘貉,将我的身子裹进去。猛地抬眸望着男子的俊颜,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

转身的一刹那,边上所有的人皆俯首下跪,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从皇都的城门口,扬扬地飘出很远很远。

金銮殿上,封后大典。

我终于瞧见许久不见的太后,她高高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朝拜过后,宫婢扶着我先回了天胤宫。

坐在宫里,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抬眸瞧去,见是思音。她见了我,眼眶微红,上前跪下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我笑道:“哭什么,本宫都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忙爬起来,上前道:“奴婢如今是凤熙宫宫婢了,还是专门伺候娘娘的。”

我笑,看来夏侯子衿,什么都准备好了。

思音又道:“原景泰宫的宫人们,都调过去了。”

我一怔,是么?连祥和祥瑞都调过去了?

嘴角牵笑,真好啊,他们,到底是我在这座宫殿里熟悉的人。如今我虽然不再是檀妃,可我却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相处。

思音又说着:“娘娘,姚淑妃因为她爹的事情,如今又不过只是个淑仪了。”

微微动容,姚行年出事,她姚纯姒必然也脱不开关系。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想起那一年,夏侯子衿在御花园的那一句“纯儿”。呵,多久的事情了啊,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开口问: “姚行年如今呢?”我不会忘记苏暮寒的仇,他姚行年只要不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给苏暮寒陪葬的!

思音道:“皇上在皇都赐了座宅子给他养老。”

握紧双拳,他真是悠哉,还能养老。

边上之人又道:“娘娘,绯小媛,疯了。”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脱口问:“怎么疯的?”

她道:“如今泫然阁内也没有任何宫人伺候肴,她天天嚷着要见皇子,便想从墙头上爬出来,不慎跌下去,撞了脑袋。”

良久良久不说话,半晌,才问:“惜贵嫔呢?”她们姐妹情深,能让千绿活下去的,除了顾卿恒,还有一个,便是千绯。

思音有些讶然,怔了下才道:“惜贵嫔也没能去泫然阁见人,她如今一直跟着太后在轩阁诵经。内务府都撤了她侍寝的牌子了。”

千绯失势,千绿也已经,没什么好去争了。我不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她此生,只爱顾卿恒。

叹息一声,我不知,如果当初我答应替千绿入宫,我们,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外头的寒风吹过来,将略开的窗户撞起丝丝声响。思音忙转身过去将窗户关了,回来的时候,似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不知道,凌泺居的安婉仪居然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嗬,奴婢算起来,那时候娘娘过凌泺居去的时候,她就怀了帝裔了!”

宫婢一惊一乍地说着,其实,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如今连她也知道,想来便是,此事已经公开。

继而,又想起那太医来,看来,我还是要见见安婉仪的。

苏暮寒的事情,我想了整天,该如何问他。继而,又颓然地笑,也许,我不该在他面前提及,那件事,我不会再要他为难。苏暮寒的仇,我一人去报。

这一日,夏侯子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我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抬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身边的宫婢已经识趣地退下去,李公公欲往前,也是收住了脚步。门,被轻轻带上。

他上前来,我忙起身扶住他,他的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绯­色­,我低唤他:“皇上……”

他轻笑着拥住我,开心地道:“朕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

凝视看着他,却没有见他喝醉的意思。

他依旧笑着俯下身来,浓郁的酒气上来了,我忽然觉得胃里一阵不适,一把推开他,俯身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吓了一跳,忙抱住我道:“怎么了?”

问着,转身便要宣太医,我忙拉住他,摇着头。

他皱眉,还是不放心。半晌,才好一点,我瞧着他,笑道:“我没病,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么?”

他?bE住了,良久良久,我瞧见,他连着眸子都笑开了。

未待我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把将我抱起,我吓了一跳,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大笑道:“朕的阿梓怀孕了!阿梓有了朕的孩子了!”

我窘得红了脸,伏在他的耳际轻语着:“皇上就不能小点儿声?”

“不能!”他咬着牙,瞧着我,“咯咯”地笑着,“朕开心着,朕高兴!”

小心地将我放下,他又道:“朕等了这么久,朕终于等到了!”低眉,直直地瞧着我,他忽然眉心一拧,开口道,“你不要告诉胱努此事,你亦是一开始便知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问的,自然是我在战场上的时候。

拉住他的手,落于我的小腹,我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轻笑着:“皇上生气么?那时候我不让你碰我?”

他终是微微一怔,眸中闪过很多复杂的颜­色­,突然动情地囤住我的身子,浅声说着:“朕那时候都不生气,如今,怎会生你的气?胱努开心都来不及。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他的话语缓缓低了下去,大手轻抚过我的脸颊,低头亲吻在我的额际。

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然,他以为我那时候是为何不愿?

他却突然邪邪一笑,启­唇­道:“可是朕今日还有一件生气的事情。”

撑大了眸子瞧着,他忽然凑过来,附于我的耳畔,细语着:“今日,帝后大婚,洞房花烛夜,记得你欠了朕的。总有一日,朕要讨还。”

他温热的气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火辣辣的感觉,一直从耳边,至金身蔓延开来。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随即轻笑一声,将我横抱起,大步走向龙床。

见我小心地放下,他翻身上来,躺在我的旁边,侧身,支着身子瞧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小腹,而后,微微皱眉,又突然欣喜地叫:“他在动啊。”

我好笑地拂开他的手:“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哪里就会动了?”

他却是抿­唇­道:“你知道什么?朕说会动就会动!”

我失笑,他突然倾身吻住我的­唇­瓣,而后,埋入我的颈项,伸手将我抱入怀中,呢喃着:“阿梓,朕真开心。”

感觉出来,他全身上下,都在笑。

他开心着,那么什么话都好说。

抬眸瞧着他,想了想,终是开口:“皇上,我有一事……”见他微微拧眉,我依旧说着,“关于太妃的事情。”

他迟疑了下,却是没有要打断我的意思,我接着道:“当年玉婕妤流产一事,与她无关,她确实是想救玉婕妤。”我也不说是瑶妃使的计谋,只这般说,端看着他怎么理解了。

良久都不曾听他再说话,我又道:“她既能救玉婕妤,我以为,当年她:睁皇上过继给太后,也是为了保护皇上。”

当年裕太妃宠冠夏候王府,必然是遭府上姬妾的嫉妒的,她一个弱女子,要想护得儿子周全,那是要非常的本事的。她自认为没有那样的本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紧,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咬牙开口:“朕那时候恨她,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朕是她的儿子,她都不该,抛弃朕!”

我也是今日才知,对于裕太妃的事情,他并不是真的一概不知。他只是,装作不知。可,却又要在暗中,偷偷摸摸地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真骄傲啊,所以活得那般累。

人人都以为他是豺狼虎豹,却不想,他也只是表面光鲜,内心挣扎在亲情边缘的孩子。

叹一声,低声道:“可是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自己的孩子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我也即将为人母,如今的我,深深理解那样的心情。

突然,想起太后,我亦是明白。太后那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允许有兀太妃分享儿子的爱的。她没有得到丈夫的爱,所以这一次,她是不会退步的。

这一点,夏侯子衿,像她。

呵,她教出的儿子啊。

望着面前之人,我羡慕他,羡慕他的两个母亲。

他垂眉瞧着我,颓然笑道:“其实有些事,不必说清楚。其实很多时候,维持原样,便好。”

笑着点头,我明白。

裕太妃要的,不正是今时今日的夏侯子衿么?而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当年的事实,让他在心中消去对她的那份恨。而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我瞧着他,又问:“皇上,顾家的事……”

他“唔”了一声,开口道:“顾荻云的事情朕不再深究,顾卿恒戴罪立功,朕原本有意给复职。他却说,愿意带兵,守卫边疆。”

我吃了一惊,想起那时候他说,是因为我过得不好,他才要在我的身边守着。如今我过得好了,他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所以,才要选择远离这里么?

好傻的卿恒,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含不得他啊。

咬着­唇­道:“皇上打算将姚行年的兵权交给他么?”

他似乎有些不悦,开口道:“朕将兵权三分了,一部分,给了他。”

三分,那便可以防止出现拥兵自重的局面,看来,有了前车之鉴,他已经开始早做防范了。

望着他,他微微皱眉。

伸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生气了。”他咬着牙。

我怔住了,好端端的,他怎的又生气了?

他侧身看着我,拧眉道:“你一回来,问这个,问那个,你怎就不先问问朕? ”

指尖一颤,这话,多熟悉啊。

那次,我与苏暮寒在南山落崖回来,他亦是这样说,我回宫来,看这个,看那个,却独独不想着,来看看他……

隔了那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竞有些想哭。

菱­唇­轻启,我问:“皇上过得好么?”

大结局(完):执子之手,奉我一生

他重重地哼了声:“不好。”

我轻笑:“皇上哪里不好?”

他瞪着我,一把抓过我的手,贴上他的心口,怒道: “这里。”他有力的心跳透过我的掌心传过来。

我故意抽了抽,他抓得好紧。

“皇上……”我唤他。

他一头扎过来,皱眉道:“朕难受。”

我忍不住想笑,他又跟个孩子一样。他终于放了手,抱住我的身子。我捧住他的脸,轻声问:“皇上累了么?”

他却道:“朕今日喝多了酒,吐了一地。”

吃了一惊,怪不得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见他的脸那般红,瞧着,却又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原来,是吐过了。他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撑起身子叫:“李公公!”

外头却未听见李公公的声音,不免有些疑惑。

他却突然道:“朕不出声,他不敢进来。”

我一想,今日多特殊的日子啊,李公公自然不敢擅自进来。

伸手碰了碰他的额角,哄着他道:“那皇上快叫他进来。”

他这才睁开眼睛瞧着我,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转身叫:“小李子。”

门很快便听得被打开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传进来,不一会儿,便见李公公带着宫婢进来。原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醒酒的茶,暖胃的汤。

回眸,看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就等着我问他,可我不问,他终是忍不住了。

这会儿,宫人们进来,他低咳一声,又端起架子来。方才脸上还有邪邪的笑,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李公公将醒酒茶端过来,递给我道:“娘娘,皇上说没人喂他……”

“咳。”床上之人重重咳嗽一声。

李公公的手一颤,忙道:“娘娘,还是娘娘服侍皇上……”

无奈地摇摇头,我坐起来,接过李公公手中的碗接过来,朝他道:“皇上不起来么?”

他朝李公公瞧了一眼,李公公会意,忙让宫婢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们前脚才出去,他便一下子坐了起来,乖乖地面对着我坐,冲我手中的碗看了看,脸上又堆起笑。我无奈地摇摇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

他喝得津津有味,很是开心的样子。

醒酒茶喝完了,我欲下床去端那填胃的汤,他却拉住我的手道:“朕不喝了。” ,我拧着眉:“不喝了,你一会儿又要难受。”

他听了,却是笑起来。

端了过来,他却不要我再喂,自己端过手去,仰头喝了。

我瞧着他,他忽然开口:“日后有了孩子,还要这样对朕好。”

怔住了,这才什么时候啊,他都开始跟孩子吃醋了。

将空碗放下了,抬眸问他:“还难受么?”

“难受。”他回答得真快,我才要说话,他便已经抱住我躺下去,靠在我的身上,依旧笑着,“朕今晚一定睡不着觉了。”

轻叹一声,抚上他的面颊,低声道:“皇上快睡吧,明日还上早朝呢。”

他笑着开口:“朕明日跟母后说你有了孩子的事,日后你便不必每日去熙宁宫给母后请安了。”

“皇上……”

他却闭了眼睛,道:“睡吧。”

呵,方才还说,睡不着呢。

很晚了,感觉他真的一直未睡着。而我,倦意很快便上来了,原来有了孩子,便要嗜睡。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上早朝了。

思音吃惊地开口:“娘娘,您怎的醒得这般早?”

我起身,笑道:“睡得熟啊。”自然起得早。

帮我梳妆好,我便道:“叫人备轿。”

思音忙道:“娘娘,皇上说了,您不必过熙宁宫去给太后请安。

抬眸问她:“安婉仪的禁足令撤了么?”

她大约是不明白为何我好端端地会问起这个,怔了下,才点头: “是,早撤了。”

那么,她此刻应该过熙宁宫去了。

想了想,便道:“那便准备鸾轿吧。”

见我坚持,她亦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应声退了下去。

上了轿子,没有让他们过熙宁宫去,只吩咐去了熙宁宫通往凌泺居的路上。

我要等,安婉仪。

待安婉仪的鸾轿过来的时候,她的宫婢远远地,便瞧见了这边皇后的仪仗。

那宫婢的眸中露出一丝惊讶,忙朝我跪下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安婉仪掀起轿帘,瞧见我的时候,眼底明显闪过诧异,忙下轿来。那宫婢忙起身去扶她,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下来了,欲要跪,我忙道:“安婉仪既然身子不便,便无需多礼了。”

她抬眸瞧着我,忙道:“多些皇后娘娘。”

放开思音的手上前,我凝视着她,半晌,才笑言: “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她略微怔了下,随即淡声让身边的人都退下。

我亦是屏退了众人,二人往前,过亭子里坐了。

她站着,我让她坐了,她才坐。

她抬眸看着我,半晌才道:“娘娘也有了帝裔了,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皇上还特地下旨,恩准娘娘不必过熙宁宫给太后请安。只是娘娘却不在寝宫内休息…

…,,

我知道,她最疑惑的,不是我不在寝宫内休息,而是,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等着她过来。凭她的聪慧,不会傻到以为我出现在这里会是偶然。

浅笑一声,道:“本宫倒是觉得奇怪,安婉仪都怀了帝裔了,怎的皇上没有给你晋位?”

她微微一怔,却是谈笑一声道:“嫔妾之前冲撞了太后,太后也是念在嫔妾有了孩子的份儿上,才不计较的。晋位一事,嫔妾没有想过。”

凝视着面前的人,我开口:“安婉仪真是淡定,实叫本宫佩服。”不过我想,太后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等孩子出世,她便会步步高升了。

瞧着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我笑道:“皇上登基四年,子嗣单薄,本宫亦是希望安婉仪可以平安诞下皇嗣。呵,不过本宫有孕一事,怕是安婉仪还要先本宫一步知道。”

我不会忘记,那时候,她认识的太医帮我把过脉。那时刚好离我怀孕两天,也许,是真的把不出来。也许,那太医医术高明的话,是可以把得出来的。我只是,赌一把。

明显瞧见安婉仪放于石桌上的手微微一颤,我不待她开口,直接道:“本宫向来不喜拐弯抹角,安婉仪与他的事情,本宫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手猛地收紧,我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是猜对了。

半晌,才听她低声道:“娘娘调查嫔妾?”

睨视着她,我根本没有调查过她。不过,她会以为我调查她,那么也是正常的。我以大宣公主的身份,突然去她的凌泺居。如今,我虽然不言明“他”是谁.不过她一听便知。

我冷笑一声道:“调查一说未免太过严重了,只是,这后宫之中,谁没个防人的时候呢?你安婉仪,不也是瞒着本宫怀孕的事,不说么?”

她脸上的神­色­终是不再平静了,猛地起身朝我跪下道:“娘娘您误会了,他……不,当日徐太医也不能肯定娘娘是否有了身孕……”

“哦?”我一挑眉,看着底下之人,“这么说,他是真的与安婉仪提及了此事?”

悄然收紧了藏于广袖中的手,原来,那太医也不能肯定。所以,他也不敢说。也许,还有一点,便是他也有着私心,只因,他心仪着安婉仪。

后宫的女子,母凭子贵,所以他不希望别的人怀孕。

面前之人低下头,咬着­唇­不发一言。

不知为何,瞧见这样的安婉仪,我竞从她的身上,瞧见了千绿的影子。

我猛地起了身,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他隐瞒本宫有孕的事,究竟想做什么?”

安婉仪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徐太医只是……”

“是不想除了你之外有任何人可以怀上帝裔么?”我的言语犀利。

她终是慌了神,我上前一步,瞧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还是……你安婉仪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其实,此事,她那事便与我承诺过,她腹中的孩子,是夏侯子衿的。我也相信,今日,我依然相信。

她的身子一颤,急忙矢口否认:“嫔妾与徐太医清清白白。”

我笑一声,伸手扶她起来,触及她的身子时,明显感到她的手臂一颤。我没有理会,扶她起来,转了身道:“安婉仪应该不会拒绝本宫去你的宫里坐坐吧。”语毕,不看她,径直朝鸾轿走去。

凌泺居。

屏退众人,我上前坐了,抬眸瞧她,菱­唇­轻启: “本宫突感不适,宣徐太医来替本宫瞧瞧。”

安婉仪咬着­唇­,却也不敢造次。

徐太医很快便来了,见了我,恭敬地下跪行礼。

我只淡声道:“安婉仪先下去歇息吧。”

她不觉朝徐太医看了一眼,只能福退下。

门被拉上,徐太医才低声问:“敢问娘娘哪里不适?”

我轻笑一声道:“今日本宫独独宣徐大人过凌泺居来,相信徐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有些事,本宫不想拿到台面上来说。相信徐大人也是聪明人。”

我特地选择这里,即使我不点破,他也该知道,他对安婉仪有情的事,我已经知道些许。

他的脸­色­未变,只跪下道:“娘娘想要臣做什么?”

凝视着他,真是聪明之人。

他与安婉仪在宫中这么多年,都不走错一步,若是没有他帮着安婉仪隐瞒怀孕一事,怕是谁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这禁宫里,只有理智的人,才能长久地活下去。

他,也是个­干­脆的人。

为了心爱的女子,能这般付出的,亦是我所欣赏的。

我伸出手,低声说着:“本宫怀孕了。”

他怔了下,才抬眸看我。他的手并未伸出来,看来,那时候他虽然不确定,心里,依然还是有数的。

示意他起身,与他轻言一番,他的眸中微微有了讶异,听完了,才低了头道:“既然是娘娘吩咐的,臣自然办好。只是臣,也有一事相求。”

“哦?”冷了脸­色­瞧着他,真好啊,事情还没开始办,就想跟我做交易了。

他迟疑了下,附于我的耳畔说了几句,复,又重新跪下道:“请娘娘成全”

起了身,径直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略微停滞了下,浅声道:“希望徐大人是个聪明人。”语毕,也不回头看他,直接推门出去。

思音等在外头,见我出来,忙小跑看过来,扶了我道:“娘娘,回宫了么?”她皱眉看着我,生怕我有什么事。

我摇头道:“不,去熙宁宫。”

她皱起了眉头:“可是,皇上不是说……”

她还想说,我却已经径直上前,她轻呼了声,终是作罢。

此刻,给太后请安的嫔妃们已经散去。我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再寝宫稍作歇息。

进门.朝她行礼:“母后。”

她略吃了一惊,起了身道:“皇后怎的来了?”

我笑道:“哪有不来跟母后请安的理?”

­奶­娘抱了辰璟进来,他又长大了好多,我看了心里高兴。不管千绯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原是想抱抱他,太后却执意不让,说我有了身孕,当万事小心。不过,从太后的神­色­里,我亦是看得出,对辰璟,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心下浅笑,也不枉千绯千方百计保住这个孩子。

孩子饿得快,­奶­娘带他下去喂­奶­的时候,我似乎隐约瞧见他的眼睛随着我动了动。

我欣喜地叫:“母后,他看见了!”

太后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朝我道:“是啊,太医说,璟儿没有完全失明,只是视线会比较模糊。”

原来,太后早就知道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突然觉得很开心。

想来,是自己也即将有孩子,那是母爱吧。

又坐了会儿,起身的时候,我突然按着小腹惊叫一声。太后吓了一跳,忙问我: “怎么了?”

皇后腹痛,太医很快便来了。

自然.是徐太医。

他为我把了脉,才向太后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似乎之前身子受过重创。 ”

太后的脸­色­一变,厉声问:“怎么回事?皇后怎么样?”

徐太医忙道:“臣会尽力保住皇后腹中的帝裔。”

“母后。”我唤她,她忙上前来,我便让屋内的人都退下。

她急着问我:“怎么回事?”

我低声开口:“母后该知道,当日姚行年欲要行刺于我的事情。”见她点了头,我又道,“其实,是因为他知道臣妾怀了帝裔,想谋害皇嗣。”

太后的眸子一紧,怒道:“什么?那你为何当初不说?”

“母后。”我咬着牙,“您也知道,臣妾如今的身份是大宣公主,宣皇是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说出臣妾怀了皇上的孩子的。大宣,如何会让一个没有出嫁的公主先怀上孩子?”

依旧,是用了大宣的面子。

太后的眸中染起怒意,我接着道:“此事皇上不知,臣妾也不想让他为难。

不说出来,便只能革了姚行年将军一职。”却不足以毙命。

可,如今让太后知道,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姚行年想养老,我也不会太便宜了他。他的下场,在他朝苏暮寒­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便已经注定。

听太后咬牙道:“姚行年以为这样,日后的储君便会出自他们姚家么?”

这一日,从熙宁宫出来之后,不知怎的,心情有些沉重。

又隔三日,听闻顾卿恒出发去边疆的消息。央求了夏侯子衿让我去送送他。

他起先不同意,缠了他好久,他才终是松了口。

换了衣服,只带了思音,还有两个侍卫。

马车将要出宫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

微微吃了一惊,这声音,我自是听出来了,是千绿。

这次我回宫之后,都没有见过她。却不想,今日她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喊停了马车,思音扶我下了车,见千绿上前来,朝我行礼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她的神­色­里,依旧不见半点恭维。

我不说话,她却径直开口:“娘娘如今高兴了吧?”

我浅笑一声道:“你觉得呢?”

她亦是笑,却不答,只道:“嫔妾知道娘娘去哪里。但求他事事小心,不过这些话,娘娘自会交待他。娘娘若是有空回桑府看看,望您告诉二老,不必挂心嫔妾与姐姐。”

终是怔住了。

想来爹和夫人还不知道千绊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外传的。千绿却要我说,她们一切安好。

冷笑一声,我只径直转了身。

开口:“惜贵嫔当真甘愿陪伴太后青灯相伴么?”

她并未上前来,只淡声道:“不甘愿,又当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手微微一紧,站住了脚步,依旧不回头,只道:“当年桑府的传言,呵。”

没想到,她却道:“嫔妾从来,不信这个。”

到底是讶然了,我还以为,她会说,信。

呵,我也不信。

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了,才听得菊韵的声音传来:“娘娘您怎么在这里?奴婢找了您好久,娘娘……”她的声音终是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隐去了。

也许一并隐去的,还有我与千绿那实为名分上的姐妹身份……

出了宫,直达顾府。

换了寻常的服侍,顾府的家丁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说要我等着,他先进去通报一声。

很快,便瞧见顾卿恒匆匆出来,瞧见我,便要行礼。我忙拦住他,朝他道:“好了,又不是宫里,还管这些虚礼作何?”

他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笑言:“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进门,一面道:“你要去边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又如何,会不来?”

回眸,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笑,一如既往地温和。接着开口,“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他忽然缄默了,不再说话。

二人已经穿过前院,我才想起,这是我第一次,踏入顾府。

突然间,觉得无限感慨。

他似想起了什么,拧眉朝我道:“三儿,我整理我爹的遗物之时,发现一些东西。”

我微微吃了一惊,他已经侧身,引我上前。

开门的时候,我已然知道,这便是顾荻云的书房。

他走上前,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我瞧见里面,有着一块碎了一半的玉佩,它的穗子被火烧焦了一大半。边上,还放置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这是……”

抬眸看着他,他已经将东西取出来,递给我道:“虽然如今,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关系到那个人,他是,你的先生。”

最后一句,令我徒然心惊!

与苏暮寒有关的事。

颤抖地接过来,第一张纸上,只是写了,这块玉佩的主人,是姚振元,下面,还有录口供者的签字,画押。后面一张,便是说,五年前,东宫失火的时候,姚振元却不在皇都。

心头震惊,那时候,姚振元是皇都守将,他不在,多奇怪一阿。他既然不在,玉佩又如何会落在……

目光落在那被烧焦的穗子上,双手猛地握紧,玉佩,是在东宫发现的,是么?

所以夏侯子衿才说,东宫失火的时候,无人相救。

我原来不知,顾荻云一直在调查此事。

咬着牙,姚家!

只觉得心纠结得厉害,一口气憋在心头。飞快地转身出去,顾卿恒忙追上来,开口问:“去哪里?”

“姚府。”冷冷地说着。

什么人都没有带,只顾卿恒陪着我去。

姚府的家丁不认识我们,我什么都不说,只将手中的玉佩交给家丁。

不一会儿,便见他跑出来,朝我们道:“二位,请进。”

客厅之中,远远地便瞧见姚行年。

他是不知道来者何人。

待我们走得近了,才瞧见他的眸子猛地收紧,“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道:“怎么是你?”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难不成见了令郎的玉佩,你还以为是他借尸还魂了? ”

他的脸­色­大变,我又道:“你们父子当年做下的好事!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你们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我终于知道,那一年在上林苑,青阳那准确无误的一箭,那­射­死姚振元的一箭,亦是夹杂了多少恨意。

是姚家的人,害了苏暮寒!

姚行年猛地上前一步,顾卿恒警觉地将我护在身后,听他厉声道:“振元的死,与你有关?”

他的话,令顾卿恒也是狠狠地一震。的确,此事,我连他都未曾告诉。深吸了口气,朝他笑道:“是,我也脱不了­干­系。你是他的爹,自是了解他的喜好。

怎么,你觉得本宫的样子,还不够媚/惑了他么?”回想起姚振元那种见­色­动心的人,我就觉得恶心!

顾卿恒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如此说,他该是将什么都联系得起来了。不过此刻,他依旧识趣得什么都不说。

姚行年终是暴跳起来:“你究竟是谁?”

他觉得奇怪了,我既是大宣公主,夏侯子衿生辰之时没有入过皇都,那么,又何以会出现在上林苑的猎场。

我不答,只开口道:“你以为姚振元死在谁的手里?今日我便告诉你,是荀太子。”

他猛地退了一步,怒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都能进入上林苑的猎场,又何况是他?”我当时的身份,还有苏暮寒当时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告诉他。

姚行年撑大了眸子瞧着我,双­唇­微颤。

我又冷声道:“当年是不是你下令纵火东宫?”

他的眸子一紧,又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他根本没必要知道。

直直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当年先帝驾崩,朝中已有势力蠢蠢欲动,你­干­脆杀害太子。借机拥立夏侯家族掌权,而后,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夏侯家,妄想让她诞下皇嗣!姚行年,你以为你做的一切天衣无缝,你就可以真的高枕无忧?”他欲开口,我又抢先道,

“呵,你狼子野心,别人也未必不防着。你以为,姚淑仪为何这么多年未有子嗣?你以为,她好不容易?}不上的孩子又是如何流产? ”

话,已经说得这般透明。

他姚行年再傻,也该听出来了。

他突然叫:“你说得够多了,今日也别想离开这里!”语毕,他出手朝我袭来。

顾卿恒飞快地抽出长剑,与他打斗在一起。

我从容地退开几步,姚行年功夫好,可毕竟老了。

顾卿恒将他制住的时候,他依旧大声吼着,说要见皇上和太后。

我冷冷的看着,本来,此事我还不想闹大的。

姚府的家丁吓得谁也不敢说话。

这日傍晚的时候,听闻太后派了去姚府,姚行年却突然破口大骂。说夏侯子衿过河拆桥,说有能力将他扶植上位,也有能力将他拉下台。

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回宫。

太后是因了我那时在熙宁宫的话,不过是先想寻了理由惩戒他,却不想,他自己倒是将事情闹大了。

夏侯子衿大怒,下令赐死。

据说,姚淑仪在御书房门前跪了整整一日,夏侯子衿终究闭门不见。

我同情姚淑仪,她无疑是这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只是,事实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苏暮寒,他一旦失去储君的位置,什么,都不一样了。

惋惜一词,在这样权力熏天的地方,真的,不合适。

我终是没有再回桑府,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于我来说,去和不去,都没有什么区别。

姚行年死的那个早上,我站在窗口,指腹缓缓拂过苏暮寒送我的盒子,在抬哞的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丰士。

他有青阳和廖浒照顾着,我,不必担心。

我知道,选择回到明宇皇后的故土,定是他的意思。

他曾说过,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可惜了,我却不是他的故乡……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便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那时候,牵绊他的东西,太多太多。

他要我答应他,好好地活着。

先生。

眼泪滴下去,落在盒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仿佛,又瞧见那一层朦胧的纱帐之后,那消瘦、单薄的身影……

“皇上驾到——”

外头,李公公熟悉的声音想起。

我忙放下的盒子,抬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入内。上前,朝他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忙扶了我道:“朕说了,见了朕不必行礼了,你怎就不记……哭了?”他忽而,转口道。

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哽咽道:“皇上,抱着我。”

他怔了下,随即圈住我的身子,低下头来问: “怎么了?”

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伏在他的怀里,突然放声哭了出来。

第一次,哭得这般畅快淋漓。

再不舍,都已经留不住。

再心痛,都已经无可奈何。

离去的人,终是离去了。我的先生,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压抑了好久的眼泪啊,在这一刻,全部倾泻。

哭了好久好久,他只拥着我,始终不发一言。

哭累了,他轻轻抱起我,行至软榻,抱着我坐下身,凝神瞧着,叹一声道:“你为了他,竞可以哭得这般无助。”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了,他若是生气了,才不会如此。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皇上何苦到了如今,还要吃这无谓的醋?”

他却是眉­色­一拧,咬着牙道:“朕永远都会吃他的醋!”

心头钝痛,我也希望,他永远都可以有这样的机会。只可惜……

他的大掌伸过来,捧住我的脸,凝视许久,继而拧眉:“别哭了,你哭起来,真丑。”

说我丑,他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是不知为何,我却不生气。

谁哭起来,还会在乎好看不好看啊。

瞧了会儿,他忽然抱住我,轻声道:“她,出家了。”

浑身一震,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遇刺的事情发生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我提及瑶妃。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拂希了吧?

我不说话,他又道:“在北疆。”

北齐划入天朝版图之后,便正是更名“北疆”。拂希会选择回去,我想她多少,还是想起了拂摇吧?或者,当年拂摇进入北齐后宫,少不了她的添油加醋。

承烨与拂摇的事情,我亦是了解了些许,只可怜了这对苦命鸳鸯……

拂希此刻再想要去忏悔,亦是,晚了。

他抱了我许久,才轻轻松开,低头瞧着我道: “二弟三弟明日便启程回封地了。”

我应了声,此次他大婚,两位王爷回来皇都亦属正常,如今大婚过去,他们自然是要早早地回去。

他却又道:“二弟的侧室,说要见你。朕如果记得没错,她原该是你的宫婢”

他的话,说得我一惊,晚凉!

抬眸瞧着他,晚凉突然要见我作何?这一次,晋王竟然带了她来么?

“她人呢?”我问。

夏侯子衿道:“在外头,你若是想见,就宣她进来。”

吃惊地朝夏侯子衿看了一眼,他突然起身:“朕有些累了,先去内室歇息一下。”语毕,也不看我,径直入内。

深吸了口气,在榻上坐了好久好久,终是开口唤了思音进来。

思音小声问:“娘娘,是要请晚夫人进来说话么?”

动了­唇­,我却摇头:“不必了,请她回去吧。”她既能来见我,便已经是告诉了我,芳涵知道我脸上涂了药水,而她,亦是知道。

赫然闭了双目,相见不如不见。

过去那些浮华已经过去,如今的我,将是全新的开始。

思音点了头,低声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着,转身出去。

我知道,这一次晚凉随着晋王前来,无非便是要见我一面。可,我只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她既是芳涵的人,如今再敢来见我,就不怕我杀了她么?

呵,嘴角牵笑。

也许,有时候,我也是心慧手软之人,我也会有恻隐之心。

芳涵的死,一是因为她以为青阳已死,二是因为她任务失败。

那时候,我骗她青阳已死,是因为愤怒她的所作所为,愤怒她让夏侯子衿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倘若我真的知道她会去死,也会于心不忍的吧?

深吸了口气,今日,想得太多。

才要起身,便见祥瑞从外头进来,手中端了东西。我微微皱眉,他已经上前,将手上的东西搁下,笑言:“娘娘,李公公说这是皇上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给娘娘准备的燕窝。”

我-陋住了,不免回头朝内室瞧了一眼。

祥瑞退下去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低声道:“娘娘,奴才总觉得您真像……”他忽然,又缄了口。

我问他:“像什么?”

他慌忙摇头,支吾着:“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说着,便匆匆出去。

我-陋了下,突然轻轻笑起来。

将燕窝吃了,才走近内室去。

他和衣安静地躺在床上,我上前,也不见他动一下,以为他的睡了,伸手欲帮他盖被子,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吃了一惊,他依旧不睁眼,只低声道:“阿梓,过来陪朕睡会儿。”

我上床,他翻了个身,伸手抱住我的身子。他的下颚,轻轻抵在我的额际。

关于我为何不见晚凉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其实,凭他的智慧,应该不难猜出晚凉与芳涵的关系。那么,更加不会不知,当年下毒害他一事,晚凉或许,也有份。晚凉如今是晋王的侧妃,夏侯子衿不得不顾虑这一点。

一旦太后知道此事,她定不会放过晚凉。届时,晋王的颜面便会荡然无存。

微微吸了口气,此事,权当它已经过去吧。

“怎的不睡?”他突然低低问着。

我怔了下,他又道:“你现在有了孩子了,应该多休息。朕难得有空过来陪你,你倒是好,一点面子也不给朕。”

我笑言:“皇上又是燕窝,又是陪睡,倒让我觉得不适了。”其实,有了孩子,还和以前一样啊,只是他太紧张了。

他却皱眉道: “朕昨日和二弟三弟赏月饮酒了整晚,如今正困得很。你若是不睡,朕也只能不睡。可是朕不睡,好累啊。”

好笑地看着他,这几日处理着姚行年的事情,他哪里有时间和两位王爷赏月饮酒?他如此,不过是想逼着我睡罢了。

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语着:“我知道了,皇上快点睡吧。”

他却霍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他拧着眉:“朕看着你,还不睡?”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样的夏侯子衿!

无奈地闭上眼睛,忍不住便想笑。

他终也是笑一声,收紧了抱着我的双臂。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睡意真的便上来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来,他果真还在我的身边。

有些吃惊,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咬着­唇­:“皇上看着我作甚?”

他却敛起了笑,不悦道:“真小气,朕不过看了一眼。”

我抿­唇­笑着,不想理他。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孩子气了,处理完前朝的事务,便要来粘着我。

他又靠过来,叹一声道:“你可知,你去大宣的日子,朕一个人多难熬。”

他的俊眉紧蹙,说话的时候,亦是用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心头微震,低头道:“那时候不选皇上,转向宣皇的事情,皇上却从来不问我。”

他的大掌伸过来,将我的手紧紧地包裹起来,柔软的­唇­触及我的额角,听他轻言:“朕决定爱你的那一刻,便告诉自己,死不相问。”

一句话,眼泪突然忍不住滑出眼角。

死不相问。

所以,他从来不怀疑什么。即便我与苏暮寒相处,他亦只是吃醋,只是生着闷气。却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我。

“皇上……”哽咽地唤他。

他却突然狠狠地蹙眉,咬着牙道:“不许孔努一见你孔努朕这里就疼。”修长的手指,指向他的心窝。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他要说,不许孔努我哭起来,很丑。

宣皇说的对,皇家,也是有真情的。

这样一个值得我去深爱的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包容他的呢?

三宫六院非他所愿,却是他作为一个帝王所不可避免的。如果我因为这个不爱,那么普天之下的帝王,不都是可悲的么?

没有人,会不渴望真爱。

他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甚至是,命在旦夕,还能千方百计地为我铺好今后的路,桑梓啊,你还求什么呢?

他瞧着我,突然一句“好疼”,我才猛地发现,眼泪依旧涌了出来。

边哭着,边笑着:“皇上真的疼么?”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而一头栽了过来:“痛死了,你还不收手?”

我亲亲他的脸,骂道:“皇上,你真无赖!”

他往我身上蹭了蹭,得意地道:“你若是舍得,就让朕痛死算了。”

我咬着­唇­不说话,他拉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皱眉道:“你不心疼胱努朕……”他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低下头去。

我吃了一惊,忙扶住他道:“皇上怎么了?”

他这才“嘿嘿”笑起来,抬眸看着我,笑道:“没怎么,就看看你到底心疼不心疼朕。”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把戏!

他仿佛很开心,又粘过来,呼出的气暖暖的。只一会儿,突然翻身起来,又伸手来拉我,一面道:“朕饿了,陪朕吃东西。”

我愕然,他这是拿我当什么养啊。

点心上来了,他却吃得很少,非得逼着我吃。

对着他,我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的感觉,叫做幸福吧。

原来,这就是他爱人的方式,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孩子。

翌日,两位王爷分别回了封地去。我与夏侯子衿携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我终于,得以瞧见晚凉。她走在晋王的身侧,抬眸朝我瞧来。

隔了好远,我根本,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可,我却仿佛,瞧见了她眸中的泪水。

微微别过脸,他突然低下头来看我。将我身上的裘袍襄得更紧了,拥住我,低声问:“冷么?”

笑着摇头:“皇上在身边呢,怎么会觉得冷?”

他轻笑着,伸手捏捏我的鼻子,开口:“朕发现,你越来越会拍朕的马屁了。 ”

我瞧着他,皱眉道:“那皇上究竟是喜欢听呢,还是不喜欢?”

他微微亨一声道:“朕不是昏君。”

握住他的手,目光又朝城楼下瞧去,浅声开口:“皇上是,难得糊涂。”

否则,他又何以真的会放过晚凉?虽然,晚凉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无法给他再构成任何威胁的。只是,若是他以往的脾气,亦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作的人。

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咬牙切齿地传来:“放肆……”

我轻笑着,放肆了,他还能如何?

两位王爷的车队,渐行渐远了。

李公公上前来道:“皇上,娘娘,这里风大,还是快些回宫吧。”

他“唔”了声,拥着我的身子走下城楼。

二人上了御驾,我靠在他的身上,抬眸看他,低声道:“皇上,今日既然出了宫,便允许我去一个地方。”

他皱眉瞧着,很快便答:“好。”

只一个字,甚至都不问我去哪里。

桑府的西郊,有一个坟墓,是我娘亲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对她的记忆,是很少很少的。那时候,我甚至,是恨她的。也从来,不去想她的好。

是苏暮寒,让我改变了对娘的看法。

下了御驾的时候,御前侍卫欲跟上来,却被夏侯子衿制止了。他携了我的手上前,这里,从来没有人来。坟墓上,杂草丛生。

放开他的手,我上前,伸手将上面的杂草一点一点地拔去。

笑着开口:“娘,女儿是不是很不孝,这么多年了,从未来过。请您不必担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还有……”顿了下,又道,“爹也过得很好。”

我厌恶我的爹,可我却不会鄙夷我娘爱上他的事实。

爱情,有的时候,便是这么不可理喻,不是么?

也许,他千夫所指,可在某个人的眼中,却是最好的。

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却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身后之人,只安静地站着,却不上前。

在娘的坟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她生了我,谢谢她赐了我桑梓这样的好名字,谢谢她让我有遇见他的机会……

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娘亲,带给我这么多的感动。

这时,听夏侯子衿冷冷地道了句:“谁?”

我吃了一惊,回头瞧去,见一个人影在前面不远处躲躲藏藏。夏侯子衿警觉地将我拉起,拦在身后,又厉声道:“还不出来!”

那人终是缓缓地走了出来。

待瞧清楚了,我才吃了一惊,爹!

他见了我们,脸­色­大变,忙踉跄地上前来,跪下道:“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皱眉,他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夏侯子衿朝我看了一眼,冷声道:“大胆,谁准你来这里?”

爹哆嗦着,半晌,才出了声: “回……回皇上,草民是听闻皇上来了……来了桑家主坟地,所以才跟来瞧瞧。”

我好笑地看着他,这里,何时成了桑家的主坟地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夏侯子衿瞧着他,开口道:“哦?那么,你瞧见什么了?”

爹明显吓了一跳,忙道:“草民……草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壮了胆子看了我一眼,只是极短的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方才的话,他该是都听见了。

来这里叫娘的,除了我桑梓,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他纵然抵死不信,也由不得他。

很多事情,他都会无法解释。

比如.我的脸。

比如,我如何从檀妃变成了皇后。

比如,当今皇后明明是大宣公主。

好多好多事情,他都想不通。可我知道,他唯一想通的一点便是,我确确实实,是他的女儿,桑梓。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想来他会出现在这里,夫人定是功不可没。皇上摆驾前来,很多人便是都知道皇上往这个方向来了。爹定是听了夫人的唆使,来瞧瞧皇上和皇后来作何?

夏侯子衿轻笑一声,开口: “什么都没有看到和听到?很好啊,桑匀。”

爹的身子一震,他大约不曾想到,夏侯子衿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他以额触地,身子瑟瑟颤抖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侯子衿突然朝我伸手:“回宫,朕的皇后。”

抬手,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转身朝前走去。

我不免,回头看了爹一眼。方才夏侯子衿是一句“朕的皇后”是否让他悔到肠子都青了呢?

他以为的,连桑府小姐都不配的野丫头,却做了天朝的皇后。

他以为的,不配做他女儿的人,如今是高高的皇后。

这一刻,心里那种感觉,不是激动,却恰恰是,心酸。

身侧之人突然开口:“照理说,皇后的亲爹,朕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只可惜了,如今他的女儿却已经不是他的女儿,却是大宣的公主了。”

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要说我爹那样的人,给他一官半职,他能不能胜任,还是一个问题。其实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御驾路过长埭巷的时候,忍不住掀起帘子,透过那悠长的巷子,一直望出去。他没有叫停御驾,只低声道:“那片废墟已经收拾掉了。”

吃了一惊,回眸看着他,他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不过,收拾掉了,又如何?

那雨夜中的小屋,那纱帐后的身影,那嘶哑的声音,那淡淡的气息……

苏慕寒,已经在我的心里。

“要下去么?”他在边上低声问着。

我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必了,皇上,我们回宫。”

他的目光朝我看来,温柔似水。

伸手,握住我的手,微微收紧,长叹一声道:“朕明白你的心情。”

“皇上。”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轻声道, “皇上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

如果可以,他会放过苏暮寒,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只是,那一箭,他也未曾能够想得到。

是啊,谁都想不到。

他却拂开我的手,低声说着:“当日他从南诏军营放你回来,便是要朕放过沅贞皇后的命,朕应了,可,朕又食言了。”

他是说,后来又将沅贞皇后交予宣皇的事情吧?

摇着头,其实这事,我不怪他。

他又道:“母后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沅贞皇后在朕的手里,不如给了宣皇,换了他走。”

心头一惊,抬眸瞧着他,他却轻笑一声,阖上双目,抱着我,靠在软垫上。

回想起廖浒的话,苏暮寒的身份,死了也由不得他们带走他。可,宣皇仁慈,应了。我原来不知,这却是夏侯子衿的意思。

他真的,懂我的心情,什么都懂。

感动着,嘴角牵笑。

有夫如此,我还求什么啊?

外头,又下起了雪。

到了皇宫的时候,李公公掀起了帘子,外头,御帐已经候着。他牵了我的手下去,好大的雪啊,漫天飞舞着雪白的一片。伸手,那落于掌心的雪花冰凉凉的,顷刻间,便能化开。

他拥着我,轻笑着:“可还记得那一日,你偏说自己有多娇弱,淋不得一点雨,连着那样的小雪,都不行。”

我亦是笑:“娇弱一词,还不是皇上你用的?”

他看着我,良久,才又道:“你亲手大败北齐大军的时候,才给了朕第一次那么大的震撼。也许,朕应该谢谢他,他留给了胱努这么珍贵的东西。”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那在掌心的冰凉的雪水,也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我抿­唇­笑着,他说苏暮寒将我留给了他,而苏暮寒留给我的,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他用他的命,威全了我和夏侯子衿,成全了夏侯家的江山。

抬眸,瞧着男子刚毅的面容,低声问他:“那时候,他也常去夏侯王府么?

,,

他微微怔了下,我以为,他不会答。却不想,隔了半晌,他真的开了口:“不常去,朕与他虽是袁兄弟,却也不过是挂了名的。他是皇族,又怎么会和别人走得亲近?朕记得她远嫁北齐之前,恰逢她的生辰,他才难得来一次。”

我缄默了,也是那一次,裕太妃看见了他吧。

是了,那时候的裕太妃,已经疯了。

微微吸了口气,皇族的人,是不与人亲近的。

我的先生,这一生,都是孤寂的。

他复又拥了拥我,低语着:“回宫吧,外头真冷啊。”

“嗯。”我应着声,略微加快了步子。

抬眸,看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直至多年以后,我依然可以想起他以韩王的身份来天朝的时候,那一夜的山洞内,惊雷。

他撑着身子起来,朝我浅笑着说:过来。

想着,便会觉得幸福。

这一年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好久好久,一月了,偶尔还会下。

我偶尔会想起那一年的除夕,姚淑妃的剑舞,还有她说的瑞雪兆祥年。

元光四年,于天朝来说,真的是个祥年。

内忧外患,全部解决了。

北齐,南诏,划入天朝版图。放眼天下,已经没有那个帝国可以与天朝相比。

太后从此长居熙宁宫,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她还取消了嫔妃过熙宁宫给她请安一事,她说,喜欢清?争,不闲刭闹腾了。

辰璟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我不会忘记,她的身边,还有千绿。辰璟,是她的亲侄子,她定会,视若亲子。

元光五年的三月,凌泺居那边传来消息说安婉仪要生产了。

还说,难产。

我去的时候,见太后已经焦急地等在外头。

我上前朝她行了礼,她皱眉道:“皇后怎的来了?”

我开口:“知道母后担心着,便过来瞧瞧,母后还是去偏殿歇息一下,不会有事的。臣妾也已经吩咐下去,万不得已,也只保孩子。”说着,不免朝里头瞧了一眼,双手微微握紧。

太后点了头,我唤了浅儿扶她下去。

思音上前来,将披风裹上我的身,低语着: “娘娘也去偏殿等着吧,这里风大。”

我摇头,不必等了,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不是么?

辰时,孩子出世。

宫婢跑来报喜,说是一位帝姬。

我抿­唇­而笑,马上有人抱了帝姬去给太后看。

又隔一会儿,里头有宫婢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婉仪小主血崩了!”

太后惊得从偏殿冲出来,我忙拦住她,低语着:“太后不必去了,臣妾会找人处理妥当。”才说着,听得帝姬“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太后回头,朝­奶­娘看了一眼,厉声道:“还不抱帝姬下去!”

“是是。”­奶­娘应着声,小心地抱着帝姬匆匆下去。

半个时辰后,徐太医出来,在我和太后面前跪下,他额角的汗,一遍一遍地流淌下来。他只俯首道:“太后,娘娘,臣已经尽力。婉仪小主,已经去了。”

太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我忙扶住她,低唤道:“母后……”

她朝我看了一眼,轻阖了双目,抬手示意我们都噤声,开口道:“哀家知道了。”

喊了人,送太后回去。

低头,看着地上的徐太医,迟疑了下,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扶了思音的手上前,绕过地上之人,径直步入内室。里头的宫婢们慌慌张张地进选出出。才进去,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传出来。

宫婢们见我进去,慌忙行礼。

有嬷嬷上前来,拦住我道:“哎哟,皇后娘娘,这里不­干­净,您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浅笑一声,开口道:“不­干­净,也只此一次了,本宫,来送送安婉仪。”

语毕,也不看她,径直上前。嬷嬷听我如此说,也不敢拦着,只识趣地退至一旁。

床上的女子惨白着脸躺着,身下的床单却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走上前,静静地看着她,身边的思音小声道:“娘娘,安婉议已经去了。”

去了。

连着呼吸都没有了。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开口:“帝姬很漂亮,她是皇上的血脉,日后身份也是尊贵无比的。安婉仪,本宫,羡慕你。”

思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轻笑一声,扶了她的手转身出去。

徐太医见我出来,忙侧身让至一旁。走过他的身边时,脚下的步子略微停滞了一下,不过一瞬,又径直朝外头走去。

我不得不佩服他,他当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机会。

“娘娘。”他在身后唤我,我怔了下,听他的声音传来, “臣,谢谢娘娘。

,,

我不语,亦是没有停下脚步。

思音抬眸瞧我,小声问:“娘娘,徐大人为何要谢您?”

我笑言:“谢本宫什么都没有做。”

思音越发地糊涂了,黛眉轻皱,看着我,却是什么都不再说。

回去的路上,没有坐鸾轿,与思音二人,缓步走着。迎面,瞧见眷儿怀中抱了东西匆匆而来。她见了我,忙朝我行礼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点了头,瞧见,她怀中,是一个香炉。

我记起来了,姚淑仪房内的香炉。

看来,是太后要眷儿撤了这香炉了。如今,姚家已经倒台,以往那些用来防备姚淑仪的方式,都已经不必要了。

三日后,安婉仪以德妃之仪风光大葬。

送葬的队伍出去的时候,我没有去送行。

我是真的羡慕她,出了宫,外头,又将是自由的一片天。

可,我不会想要出去,只因,对我来说,哪里有他在的地方,哪里才是我的家。

外头,哪里都没有他。

江山社稷离不开他,我亦,离不开他。

这一日,傍晚的时候,他来了风熙宫。

没有摆驾,只与李公公二人进来。

风熙宫里的宫人们忙跪下迎驾,他一言不发,径直入内来。

我起了身,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唤他,他也不应,步入内室,在床沿坐了。心下微微吃了一惊,莫不是那件事,他知道了什么?

呵,若真是那样,以他的脾气,又将会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此事,是我大大拂了他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安婉仪,都是他的女人。

迟疑了下,还是跟着他入内。

见他只坐在床沿,咬着牙,似乎是隐忍着什么。

自安婉仪生产那一日,他便不再来我的凤熙宫。

今日,还是头一次。

心里忐忑着,有些不安。

深吸了口气上前,手,探至他的额角,一面轻声问:“皇上不舒服么?”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他已经伸手,将我揽进怀中。脸,埋入我的颈项,声音嘶哑:“阿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朕不愿,让你有危险。

心头猛地震惊,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反常,的确与安婉仪有关。而我却不知,真正有关的,是安婉仪背后的我。

我知道,自古女子生产,便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是怕,我与安婉仪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他从最初有了孩子的喜悦,变成如今的惶惶不安。

“皇上。”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贴与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隐隐隆起。轻笑着道, “皇上担心什么,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阿梓。”他皱眉,动情地抱住我,低声说着,“朕怕……”

“皇上不怕。”抬手,捧住他的脸,笑言,“你忘了,你曾赐字‘檀’给我呀,呵,我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千绯难产,是因为诸多的原因。而她,不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么?

至于安婉仪,她也不是真的难产。

望着他,低语着:“皇上不期待我们的孩子么?”

“期待。”他皱眉说着,“朕比任何人,都期待。”

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隔了半呐,才听他道:“答应胱努万不得已,朕也要你活着。”

心头一震,他定是知道了,当日安婉仪生产的时候,是我下的令。

要太医.保孩子。

有些吃惊地抬眸看他,浅声问:“皇上在怪我么?”

他却赫然闭上双目,只抱着我,一言不发。

此后,他但凡有空,便要来陪我。

哪些对日后生产有益的法子,他都要思音了解了,说与我听。

夜里,他会不厌其烦地趴在我的肚子上,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还不许我说话,偶尔,他又会突然笑出声来,只有那时候,他的心情才是最好的。

抱着我的时候,他又会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是期待着孩子快点出世,却又,每每要担忧。

面对这样的他,很多时候,关于安婉仪的事,我几乎都要忍不住告诉他。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是不能回头的。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朝野上下已经平静下来了。边疆传来的,亦是安好的消息。

各位王爷的封地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来。

只在五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晚凉为晋王诞下一子。晋王还没有过儿子,有的,皆是郡主。晚凉为他生下长子,他很是开心,奏请了皇上和太后,欲册封晚凉未晋王妃。

这样的消息,与我来说,是惊讶的。

原来,那时候晚凉离开之时,便已经有了身孕。想来,又忍不住要笑。那一日,我与夏侯子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隔得太远,果真是瞧不清楚的。

全公公说的时候,我正在熙宁宫。本来,太后是不管这些事了,不过晋王的孩子,终归是她的孙子。何况,晋封了晚凉为王妃,那么这个孩子,便是世子。

全公公笑着开口:“太后,皇上说了,此事问问您,您看怎么样?”

太后笑着转向我:“皇后以为呢?”

我微微一怔,太后还不知道芳涵与晚凉的关系。或者,太后连芳涵当年对夏侯子衿下毒一事,也是不知道的。

晚凉……

我仿佛又看见那一年,她从驿馆回来,笑着说起“后来回来的时候,王爷,问了奴婢的名字”时的话。

一晃,近两年的时光了。

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浅笑出声:“此事,母后觉得好就好。臣妾,没有异议。”

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去纠结。

太后笑着开口:“你去告诉皇上,此事让皇上自个儿定夺。让皇上下旨的时候,说,有空,便让晋王妃带了世子回皇都来,给哀家看看。”

全公公忙点头应声:“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太后又看向我,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皇后啊,哀家如今最开心的,便是那徐太医在告辞归乡的时候,说医好了你的身子。如今哀家看着皇上开心,哀家心里,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我一手抚上肚子,盈盈浅笑。

圣旨在第二日便下了,夏侯子衿给晋王世子赐字——昭。

辰昭。

我想,晚凉知道了,定会开心。

元光五年的夏季来得特别早,天很快就热起来。

一直到八月,也不见凉下去。

用帕子轻拭着额角的汗,思音便跑出去找了扇子来。只因太医说,多吃不得冰镇的东西,夏侯子衿便紧张得根本不让我吃。

有时候想想,他才像个孩子。

思音取了扇子来,在我身后扇着。

我便问她:“听说皇上今日出宫去了?”

“嗯。”她点了头,开口道,“奴婢听说,城郊上空出现了七彩祥云。”

七彩祥云。

不知为何,突然想笑,想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坐了会儿,便欲起身回房。

思音帮搁下了扇子来扶我,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不免皱眉停下了脚步,思音忙问:“娘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他踢了本宫一脚。”

闻言,她才放心地笑:“看来是个调皮的孩子呢。”

思音扶我回了寝宫,才在床沿坐下,那阵痛又上来了。我咬着牙,隔了会儿,又稍稍好一些。思音终是瞧出了不对劲,俯身下来问:

“娘娘怎么了?奴婢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我才要开口,突然又一阵痛袭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思音吓白了脸,我紧抓着她的手臂道:“好痛!”

思音忙扶住我的身子,急着叫:“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要生了?”她猛地转向外头,大叫着, “来人啊!宣太医!皇后娘娘要生了!来人啊……”

太医很快来了,稳婆也被请来了。

阵痛起先隔了会儿,才会推上来一阵。

而后,慢慢地变得频繁起来。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痛啊,原来生孩子,这么痛。

太医上前来把了脉,朝稳婆点点头。

思音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我额上的汗,我感觉出了,她的手也不住地颤抖着。一面,还要说:“娘娘您忍着点,很快是就没事了。”

很快,便听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皇后如何?”

不知是谁说了句:“娘娘?}臭要生了,太后您还是不要进去。”

再后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肚子痛得厉害。也不知是谁塞了棉?}白让我咬着,我仿佛,要使尽了力气。

“娘娘,皇后娘娘,您用力啊!”稳婆的声音自下头传来,“娘娘再用力!

,,

我用力了,已经很用力了。

好痛啊。

“娘娘,娘娘……”思音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她是未见过生产的情景,吓坏了,眼泪“哗哗”地流。

我欲开口,却是又一阵剧痛袭来,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收起,张口叫出来。

嘴里的棉帕掉出来,“啊——”下腹狠狠地下坠,我疼得都打颤了。

痛了好久好久,孩子却还是没有出来。我心里害怕,紧紧地攥着思音的手,想开口问,却疼得话都讲不出来。

稳婆急得擦了好几把汗,一面安慰着:“娘娘放心,娘娘的胎位没有问题,娘娘您用力,使劲用把力!”

这时,外头有人急着叫:“啊,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

“滚开!”他怒吼着。

太后的声音传来:“皇上,产房不­干­净,皇上还是不要……”

“母后!”他咬着牙,“谁也别拦着朕!”

思音说他出宫去了.这么快就回……

他急着冲进来,思音被我抓着手臂,欲起身行礼,却动不了。他冲过来,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推至一旁,握住我的手,紧蹙了眉头道:“阿梓,你怎么样,阿梓……”

“啊——”我大叫着抓着他的手, “好痛——”

他急白了脸,慌忙抱着我,哄道:“不痛啊,不痛。”抬眸,瞧向一旁的人,他咬着牙,“保不住皇后的命,朕要你们一个个都陪葬!”

稳婆吓得人都哆嗦起来了,“用力”的话也不喊了。我真是被他气疯了。真不知道他这样,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太医上前来,跪下道:“皇上息怒,娘娘的情况很好,皇上……”

“混账!”他怒骂,“很好她会疼成这样!”

我疼得快晕过去了,他还在这里大喊大叫。咬着牙,狠狠一把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下去,他终是吃痛地回眸,低声哄着:“别怕,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皇上,你……闭嘴!”我也不知那时候,是如何凝起了力气说出那样的话的。

多年以后想起来,他那时苍白无助的脸­色­,还依旧在我的眼前浮现。

他却真的听话地不再说任何话,直到稳婆喜着叫:“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

他的眸子亮了亮,欲俯身过去看,奈何他的手臂被我抓得紧,他才作罢。

浑浑噩噩地,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团东西从身体里掉了出来。接着,是孩子洪亮的啼哭声。

“孩子……”

我的孩子,终于出世了。

他高兴得不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稳婆将孩子抱出来,朝他道:“皇上,皇上,是个皇子啊,皇上!”

我没有力气了,可是听闻稳婆的话,仿佛又有了力气,撑着身子欲起来。他忙扶住我,咬着牙开口:“不许你动!”我才发现,他因为紧绷得太久,连着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孩子很快抱了出去,刚出生的孩子是要洗澡的,还有,要给太后报喜。

看着风熙宫的宫人们忙进忙出, 他一直待着,不愿走。

我是真的累了,眼皮搭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而他,还坐在边上看着我。

见我醒来,忙俯身过来,轻声问:“觉得怎么样?可要吃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我不免想笑,他皱眉。我摇摇头,只问:“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他一脸的不悦,微哼一声道:“你从来这样,从来不先问问朕。”

一时间怔住了,也不知他又耍什么脾气。

他又道:“今日朕也累死了。”

我忍不住笑:“皇上累什么?”

他长叹一声:“原来生孩子这么累!”

我语塞,是我生孩子,他累什么?他却俯身拥住我的身子,靠在我身上,轻言道:“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起来。”

我才讶然,想来是他太过紧张,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一下子僵了。

好笑地看着他,此刻的他,愈发地像个孩子。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听他倦声道:“孩子抱下去喂­奶­了,很快抱来给你看。”他顿了下,抱着我的手臂收紧,又道,“吓死朕了。”

我低声笑着:“皇上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语,只紧紧地抱着我。

孩子被抱了进来,我忙坐起身,小心地将孩子抱再怀里。

他真小啊。

身侧之人也凑了过来,大掌忍不住捏捏孩子的小手,他笑着:“他的鼻子,像球儿。”

我浅笑着:“皇上怎么不直接说像你?”

他得意地笑:“一样,都是像朕。”

我低头,亲吻着孩子的脸蛋,他突然又道:“今晨,城郊惊现七彩祥云,朕就知道定是好事。朕已经想好了,朕要给他取字,曦。”

“曦。”低声念着,便是取自今晨的祥云,是么?

在日出之际,出现的七彩祥云,晨曦之时,辰曦诞生……

元光十年,曦儿五岁生辰,夏侯子衿命顾卿恒回皇都复职,顺便,教导曦儿习武。

元光十一年,我又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元光十五年,太后因病薨。

太后遗言,希望能用她家乡的土为她入殓。

我与夏侯子衿启程,前往南部丰士。

丰士……

这个地名,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我没有忘记当年廖浒的话,他说,要带着苏暮寒,回丰士。

这些,我没有告诉夏侯子衿,他亦,从未向我问及。

没有摆驾前行,此行,权当是他作为一个儿子,为太后最后尽的孝道,而不是一个帝王。

抵达丰士的时候,正值雨季。

浙浙沥沥地下着雨,我们穿过悠长的巷子,尽头,才瞧见云府。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们没有进去,只寻了客栈住了一晚。

翌日,没有再下雨,去了云府后面的半坡。

用了很大的酒坛,取了满满两坛子的土。李公公忙着招呼人将它们抬上马车去。

回去的时候,我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夏侯子衿站住了步子,低声问:“怎么了?”

摇头,没什么。

云府,依旧没有人居住,如果苏暮寒在这里,青阳和廖浒不会不留下来。

而云府的周围,我亦是没有瞧见一座墓碑。

微微咬­唇­,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好事。

“阿梓。”身侧之人低声唤我。

我猛然回身,对上他深情的眸子,他浅笑着拥我入怀……

“回宫,大家,都等着我们。”

他的话语轻轻的,却很温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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