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桐山,玉宇天疆以北的万里之外,有名山曰太行。山势险峻,飞鸟不能过也;顶垣贫瘠,野草不可生也。
太行山脉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始于河内,北至幽州,唯有八陉咽喉之地,可通人往。自古占山为王者,不胜枚举;壮士扼腕处,不胜唏嘘。
太行群峰峥嵘,隙穿径流,衍生峡谷,其中林虑一带,中有桃花山谷,三九严寒而开,流瀑四挂,飞霜冻雪不凝。
辰时将尽,桃花谷中的阳光正照到一天最好的时候,片片桃花入流水,折shè一泻绯红。轩亭萧不远千山万水疾奔而来,饶是周遭的景sè再美,也无心入目,就在他赶到桃花谷的时候,辰时已过。
他放慢了脚步,山谷流窜的怪风将他的青衫吹得衣袂翻飞,不远处的桃花流水之畔,亭台水榭之中,已有一人独坐。
独坐之人青丝高绾,着白衣儒布,素雅之余,犹有一丝飘渺卓尔于世。
“绮楼无眠”苏君燕——玉宇天疆阙主,瞒过众人逃离上宫阙,就为了在此时此刻,出现此地。
苏君燕在石桌上放了一子,沉吟道:“亭萧,你姗姗来迟。”
“是你通知得太迟。”轩亭萧信步走上水榭,立于一侧。
“我已经提前了两个时辰。”苏君燕辩解道。
“两个时辰赶到太行,你也太过高估我了。”
苏君燕低头摇首,“非是高估,而是事实。”
轩亭萧别过脸,“每次听你的赞美,总没好事。”
“此言差矣,只是有局想邀你一同观评。”苏君燕落完最后一子,示与轩亭萧。
只见石桌之上,纵横往复,却非是寻常规矩的棋格,且棋子也不只有黑白两sè,另有蓝sè黄sè,居中之处更有一点殷红如泪泣血,触目惊心。
轩亭萧面露讶异,“这是……”
苏君燕目如星烁,神比朗月,一字一顿道:“晶红泪出现了。”
“谣言竟然是真。”轩亭萧神sè一沉,负手傲立,“晶红泪出现,等生会的复出只是早晚的问题。”
“是早是晚,才是最大的问题。”苏君燕目视棋盘沉声道。
轩亭萧垂目苏君燕,眼露隐怒,“暗处灾祸将临,而靖孤凉仍不自知,将你软禁天疆,无异于自掘坟墓。”
苏君燕声凝气静,“未必然。等生会固然力强,但终究只是一群恶灵,若不依附其他势力,也难以掀起大浪。”
轩亭萧狐疑,“你的意思是……”
“等生会是一把野心勃勃的利剑,不少人妄图得到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难道夏门星会又有所行动了?”
“夏门星会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早就想拆毁“星云条约”,再次侵蚀中原。而靖孤凉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借等生会的力量,一举铲除天疆里反对他的势力,进而一统中原,达成他的不世霸业。就连摘星楼也有自己的盘算,达到他们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于南边的几个势力……”苏君燕叹了一声,“我们手上的情报仍是太少,目前还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
“你行动不便,而逝轩山庄又偏远于世,情报的掌握终究无法做到全面。”
“没关系,靖孤凉的情报也就是我的消息,范海涛已经是我的人,就算现在没有情报,以后也是会有的。”
“范海涛此人看似忠厚老实、慎言拘礼,实则八面玲珑,善于各方游走,他的话也未必可信。”
“这我明白,他的忠诚无论对谁,总是会保留三分背叛的余地。”
轩亭萧剑眉轻挑,“听你的意思,是还留有后招?”
苏君燕倒了一杯茶,微微轻笑。
轩亭萧再观棋盘,“下一子,会落在哪里?”
苏君燕仰首将茶饮尽,轻蹙眉,“难,难啊。”
“怎么说?”
“等生会之可怕,非是简单的武力,更在于它不单只有一把利刃。上次星会之战,只摧毁了三个,尚余七个。如果这七把凶器此次选择埋伏在不同的势力,那无疑是同时壮大各方的筹码。”
苏君燕续道:“如今的江湖,表面一潭死水,暗里汹涌澎湃,稍有不慎,决堤崩溃,一发不可收拾。死寂,只是各方还欠缺了某些决定xìng要素。
“夏门星会在等,等一个rì会月会放松jǐng惕,中原自顾不暇的时候;靖孤凉也在等,等武林出现一个极端的矛头,一个统和武林势力的机会和借口;而我……当然也在等。”
苏君燕顿声,轩亭萧接道:“你在等一个能让夏门星会和靖孤凉正式对决的契机。”
“如果有这样的契机,当然最好,只怕事与愿违,二者狼狈为jiān,反由之联手瓜分中原!”
轩亭萧宽慰道:“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尚不至如此。”
苏君燕一声喟叹,“若真有那一天,我也只得亲身入局,行使极端了。”
苏君燕的面容比落花更静,言语却似流水凛冽。
轩亭萧的心也沉了下来,忽如其来地冷道:“其实你早就该杀了靖孤凉。”
“我若真那样做,就不是入局,不是观局,而是直接翻桌。”苏君燕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翻桌固然痛快,可是桌上的棋子就会变得更凌乱,让外围的黄雀有机可乘。”
轩亭萧轻叹,“三年了,你也真沉得住气,忍得下。”
苏君燕却是笑了,“我还远远不够……跟你大哥比起来,我永远是冲动的那个。”
轩亭萧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大哥心不在此,自然无挂碍得多。”
“亭轼高而不傲,淡看江湖,这份洒脱我是永远比不上了。”苏君燕又倒了一杯,细细品味,“哎……也许我该好好珍惜这种幽闭的rì子,虽然拘束,却是悠闲啊。”
轩亭萧观他倒茶饮水的样子,默然沉吟,“是我错估,该说你游刃有余才是。”
“哈……是许久未听你的明褒暗讽。不过……”苏君燕放下茶杯,凝思道,“与其说我在等待二者对决的契机,倒不如说,我在等待一个打破僵局,却又不至于决堤的缺口。”
“会有如此恰到好处的机会出现吗?”轩亭萧甚是疑虑道。
苏君燕垂视棋局,亭外的落花吹了进来,落入不规矩的棋盘上,“这一笔,仍需天意。”
轩亭萧目随花落,落在苏君燕的身上,“天意,是天之意,还是你之意?”
苏君燕微笑道:“天意即是天意,至于我意……全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