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孟武老先生认为中国历来的官本位社会主要是两种形态,一是读书、做官、治国,萨老把其列为公式是:才—官—才,即学而优则仕,读书增长自己的才干,有了才干便可做官,然后运用自己的才干来治国齐家平天下;另一种是读书、做官、发财,萨老给其列出的公式是:财—官—财,即用自己的钱去买公家的官来做,做公家的官是为了发自己的财。萨老是大家,对于历史深有研究,尤在社会学上算得上是执牛耳的人物。他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历任上海各大学校长,后来去了台湾,所长政治学与社会学。所以,他对中国社会看得是很通透的。比如他列出的这两个公式,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很有化钢铁为绕指柔的功夫。
萨老概括的两种形态,也许是最基本的,但是,我们历史上还有不太基本却也存在的官本位形态,或者说是变体吧。在下以为,最少另外还有两种形态,一是读书、做官、发财,可以列为公式是:才—官—财;一是花钱、做官、治国,可以列为公式是:财—官—才。
才—官—才,这是一种最为理想的状态。其实,做官并不是什么大坏事,实现儒家“治国平天下”,必须依靠“官”这个平台。如果谁也不出来维持社会秩序,那么,社会要么是到了天堂,要么是堕入了地狱,而且堕入地狱的可能性更大。治国是必须有才干的,才干是必须通过学习的,有学于胸是应该展现出来的。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做官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最佳载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读书人最大的成就感。“才—官—才”这种形态如果成为社会的绝对形态,或者退一步说,成为主流形态,如是,则“官”这个字将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一个词,社会自然也就会政通人和,那是朗朗乾坤,清清世界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暗权利 第二章(25)
但是,这种“才—官—才”的社会更多的是一种梦想。很多时候我们倒是“财—官—财”的时候多。萨老说,中国的卖官制度开始于所谓的“文景之治”的盛世,“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这是汉文帝确定的“法律”,到景帝“复修卖爵令,而裁其贾以招民”。只要有“贾”,什么“民”都可招为“公务员”。买官卖官这桩买卖是利润最大的交易,卖者特别划得来,因为他几乎无须成本。商家买货,总得要自己先垫资本“进货”,而官家卖官,一个官帽子,不过是一张红头文件纸而已,而且这张纸绝对不要自己出钱,是公家的“办公经费”里报销的。“纸钱”都不要,那“卖帽子”的票子就到了自己手上。于买家而言,也可以说是一本万利。这里需要细辨一下的是,在初始时,买官的钱,极有可能是私人的钱,而一旦买上了,那就根本不需要自己掏钱了。所谓以公家的钱买公家的权,把公家的权变为私人的权,再以化公为私的权去套取公家的钱,然后,把公家的钱变为私人的钱。
“财—官—财”的社会,萨老认为是历史常态,其实说来,“才—官—财”的社会也许更多见。明目张胆地买官卖官,不但老百姓痛彻肺腑,就是统治者也往往看不过眼,所以多半是“潜规则”。在表面的“显规则”上,“官帽市场的准入证”往往不是“财”,而是“才”。自隋朝开始科举取仕,公务员“逢进必考”便成为“制度”,成为“主流”,那种“买官卖官”的现货交易排斥在“制度”之外。但是,进入了“官场”,“才人”们做了官,是什么样的形态,那就难说了。靠读孔孟之“治国平天下”敦敦教诲而登坛拜将入庙出相的士子此时此刻还是想着“治国平天下”吗?恐怕早就把孔孟给卖掉了。“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好像是有人这么公开“宣言”过的。所以,很多人十年寒窗,一朝中举,吃得苦中苦,为得人上人,就大肆收敛钱财。古今贪官,十有*走的是这条路径。
也许极为鲜见的是另类形态:财—官—才。这种社会想起来好像是没有的,用自己的钱去买官做,目的不是赚钱,而是为了替公家出力,谁那么傻瓜啊?是天方夜谭吧?这种人虽少,但并没绝迹。左宗棠才气飞扬,而性格耿直,视钱途通达前途为莫名之羞,怎么也不愿干此龌龊勾当。有一年,左宗棠从新疆归来见天子,能见天子多么美好啊,是封官授爵的事,好多人求之不得。但他到得金銮殿大门口,太监不让进,像唐僧在西天取经,“阿傩”、“伽叶”要“人事”一样,太监们向左宗棠要3000两银子,方才安排晋见“领导”。左宗棠死活不肯,最后,李鸿章出来圆场,替左氏出了这笔钱,也算是左宗棠花财买官替国家出力吧。而更典型的是徐锡麟。徐锡麟参加同盟会,打算以身殉革命。1906年,自日本回国,他的结拜兄弟陶成章出主意——先捐个出身做上个官,然后再谋图革命之事。也就是按照当时清朝的惯例,捐钱给政府,要求政府派给一个官职。捐官要花钱。徐锡麟的赞助人叫许仲卿,一出手给了5万银元。靠这5万银元,包括陶成章在内的四个结拜兄弟,分别捐纳了知府、同知等衔,徐锡麟也捐得一个道员的职务。他靠这个职务接近安徽巡抚恩铭,以便刺杀,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巡抚没杀成却就了义。自己花钱去当官,目的是为家国捐躯,为自己买死,徐锡麟真是绝无仅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暗权利 第二章(26)
如果说,“才—官—才”是清明的社会形态,那么,“财—官—财”是腐朽的社会形态;如果说“才—官—财”是腐烂的形态,那么“财—官—才”则是一个烂透了的社会形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才—官—财”的形态里,“才”是“市场准入”凭证。而“财—官—才”呢?公务员的准入证是“财”了,前者是有才无钱可进来,后者是有才无钱莫进来。想为国家出力都得靠钱去买了,两者相比,谁更烂呢?那真是末世了。你看,左宗棠、徐锡麟不是清末人物吗?自然,财—官—才,社会这个前提已烂,而到底有人在支撑危局,等到了财—官—财,那就谁也拯救不了了。如果把一个由盛而衰的社会划分四个阶段的话,那我认为,依次是:“才—官—才”,“才—官—财”,“财—官—才”,“财—官—财”,许多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大体上走的是这样的王脉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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