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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两地书原信 > 第四节会食堂规则

第四节会食堂规则

(2)会食堂坐位皆由训育处编定,每桌学生七人。

教课月火水木金土我国古代历法将一周中的七天用日、月、火、水、木、金、土来表示。此处指星期一至星期六。

三师第1时6时4时5时5

民范6时6时

主八

义班7

八每

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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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四十七

(明信片背面)

从后面(南普陀)所照的厦门大学全景。

前面是海,对面是鼓浪屿。

最右边的是生物学院与国学院,第三层楼上有 * 记的便是我所住的地方。

昨夜发飓风,拔木发屋,但我没有受损害。

迅九·十一。

(明信片正面)

想已到校;已开课否?此地二十日上课。

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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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四十八

广平兄:

依我想,早该得到你的来信了,然而还没有。大约闽粤间的通邮,不大便当,因为并非每日都有船。此地只有一个邮局代办所,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不办事,所以今天什么信件也没有——因为是星期——且看明天怎样罢。

我到厦门后便发一信(五日),想早到。现在住了已经近十天,渐渐习惯起来了,不过言语仍旧不懂,买东西仍旧不便。开学在二十日,我有六点钟功课,就要忙起来,但未开学之前,却又觉得太闲,有些无聊,倒望从速开学,而且合同的年限早满。学校的房子尚未造齐,所以我暂住在国学院的陈列所里,是三层楼上,眺望风景,极其合宜,我已写好一张有这房子照相的明信片,或者将与此信一同发出。季黻的事没有结果,我心中很不安,然而也无法可想。

十日之夜发飓风,十分利害,林玉堂的住宅的房顶也吹破了,门也吹破了。粗如笔­干­〔杆〕的铜闩也都挤弯,毁东西不少。我所住的屋子只破了一扇外层的百叶窗,此外没有损失。今天学校近旁的海边漂来不少东西,有卓〔桌〕子,有枕头,还有死尸,可见别处还翻了船或漂没了房屋。

此地四无人烟,图书馆中书籍不多,常在一处的人,又都是“面笑心不笑”,无话可谈,真是无聊之至。海水浴倒是很近便,但我多年没有浮水了;又想,倘使害马在这里,恐怕一定不赞成我这种举动,所以没有去洗;以后也不去洗罢,学校有洗浴处的。夜间,电灯一开,飞虫聚集甚多,几乎不能做事,此后事情一多,大约非早睡而一早起来做不可。

九月十二日夜迅。

今天(十四日)上午到邮政代办所去看看,得到你六日八日的两封来信,高兴极了。此地的代办所太懒,信件往往放在柜台上,不送来,此后来信可于厦门大学下加“国学院”三字,使他易于投递,且看如何。这几天,我是每日去看的,昨天还未见你的信,因想起报载英国鬼子在广州胡闹,入口船或者要受影响,所以心中很不安,现在放心了。看上海报,北京已解严,不知何故;女师大已被合并为女子学院,师范部的主任是林素园(小研究系),而且于四日武装接收了,真令人气愤,但此时无暇管也无法管,只得暂且不去理会它,还有将来呢。

回上去讲我途中的事,同房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广东人,姓魏或韦,我没有问清楚,似乎也是民党中人,所以还可谈,也许是老同盟会员罢。但我们不大谈政事,因为彼此都不知道底细;也曾问他从厦门到广州的走法,据说最好是从厦门到汕头,再到广州,和你所闻的客栈中人的话一样,我将来就这么走罢。船中的饭菜顿数,和“广大”一样,也有­鸡­粥,船也平稳,但无耶稣教徒,比你所遭遇的好得多了。小船的倾侧,真太危险,幸而终于“马”已登陆,使我得以放心。我到厦时亦以小船搬入学校,浪也不小,但我是从小惯于坐小船的,所以一点也没有什么。

我前信似乎说过这里的听差很不好,现在熟识些了,觉得殊不尽然。大约看惯了北京的听差的唯唯从命的,即易觉得南方人的倔强,其实是南方的阶级观念,没有北方之深,所以便是听差,也常有平等言动,现在我和他们的感情已经好起来了,觉得并不可恶。但茶水很不便,所以我现在少喝茶了,或者这倒是好的。烟卷似乎也比先前少吸。

我上船时,是建人送我去的,并有客栈里的茶房。当未上船之前,我们谈了许多话。谈到我的事情时,据说伏园已经宣传过了(怎么这样地善于推测,连我也以为奇)。所以上海的许多人,见我的一行组织,便多已了然,且深信伏园之说。建人说:这也很好,省得将来自己发表。

建人与我有同一之景况,在北京所闻的流言,大抵是真的。但其人在绍兴,据云有时到上海来。他自己说并不负债,然而我看他所住的情形,实在太苦了,前天收到八月分〔份〕的薪水,已汇给他二百元,或者可以略作补助。听说他又常喝白­干­,我以为很不好,此后想勒令喝蒲桃酒,每月给与酒钱十元,这样,则三天可以喝一瓶了,而且是每瓶一元的。

我已不喝酒了;饭是每餐一大碗(方底的碗,等于尖底碗的两碗),但因为此地的菜总是淡而无味(校内的饭菜是不能吃的,我们合雇了一个厨子,每月工钱十元,每人饭菜钱十元,但仍然淡而无味),所以还不免吃点辣椒末,但我还想改良,逐渐停止。我的功课,大约每周当有六小时,因为玉堂希望我多讲,情不可却。其中两点是小说史,无须豫〔预〕备;两点是专书研究,须豫〔预〕备;两点是中国文学史,须编讲义。看看这里旧存的讲义,则我随便讲讲就很够了,但我还想认真一点,编成一本较好的文学史。你已在大大地用功,豫〔预〕备讲义了罢,但每班一小时,八时相同,或者不至于很费力罢。此地北伐顺利的消息也甚多,极快人意。报上又常有闽粤风云紧张之说,在此却看不出;不过听说鼓浪屿上已有很多寓客,极少空屋了,这屿就在学校对面,坐舢板一二十分钟可到。

迅九月十四日午

《两地书·原信》四十九

迅师:

七,九,十二去了三信,只接到(五日)来的一封,你那里的消息一概不知道,惟有梦想臆测,究竟近状如何?是否途中感冒现在休养?望勿秘不见告。

我不喜欢出街,因为到处不胜今昔之感,也因回来迟了,更不好意思偷懒,日常自早八时至晚五时才从办公室退至寝室,继续是沐浴和预备教课……时间总觉短促,各方还未顺熟,终日傻瓜似的一个。

这校有三数学生是邹鲁西山会议派,大多数是盲从,外似右实则被利用于人,今日十六晚是星四,此信寄到或不是在邮差休息时,你可以早些看见了。你预备教课忙吗?余后陈。

祝你在新境度中秋鉴赏他们的快乐

你的H.M.

九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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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五十

飓风拔木,可否向林先生要求乔迁?

my dear teacher:

你依足了一来复给我一信,我在望眼欲穿的时候得到你这些安慰——虽则是明信片。

然而我实不解,我七,九,十二,十七共去四函连此为五,如皆不到,我想,是否理由如下:

第一信,是到广州之次早,叫大安栈茶房发出,是否他作洪乔,但可惜!该信记沿路自沪至粤情形甚详。

第二信,同时寄出者四处,除你外尚有上海之叔,天津之嫂,东省之谢,岂学校女仆(服侍我的)作弊?

兹于收到之明片更作复函,由我自己投邮,看结果如何?

5日来信10晚到,13明片18到,前后需六天,如我寄之信不失,则汝12、14、18、22、24,应陆续接得我信,假使非茶房女仆之误,实请你向贵校门房一询,凡有书周树人,豫才,鲁迅而下款为广州或粤之景,宋,许……缄者,即为我寄之信,下笔时固〔故〕意捣乱,不知反致遗失,可叹!

我校从十三日起我即授课办公,教课似乎还过得去(察情形),至于训育,真是难堪,包括学监舍监,从八时至下午五时在办事处或查堂,回来食晚饭后又要查学生自习及注意起居饮食……总之无一时是我自己的时间,更有课外会议,各种领导事业及自己预备教材……弄得­精­疲力竭,应接不暇。明日是星期,下午一时还要开训育会议,回想做学生真快活也。

现人已睡久,钟停了不知何时,急忙写此,恕其不详,但朝夕作梦。

祝快乐,不敢劝戒酒,但祈自爱节饮

你的害马。九月十八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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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五十一

广平兄:

十三日发的给我的信,已经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了一信之后,直到十三四日才发信;十三以前,我只是等着等着,并没有写信,这一封才是第三封。前天,我寄了《彷徨》和《十二个》各一本。

看你所开的职务,似乎很繁重,住处亦不见佳。这种四面“碰壁”的住所,北京没有,上海是有的,在厦门客店里也看见过,实在使人气闷。职务有定,除自己心知其意,善为处理外,更无他法;住室总该有一间较好才是,否则,恐怕要瘦下。

本校今天行开学礼,学生在三四百人之间,就算作四百人罢,分为豫〔预〕科及本科七系,每系分三年级,则每级人数之寥寥,亦可想而知。此地不但交通不便,招考极严,寄宿舍也只容四百人,四面是荒地,无屋可租,即使有人要来,也无处可住,而学校当局还想本校发达,真是梦想。大约早先就是没有计画〔划〕的,现在也很散漫,我们来后,便都搁在须作陈列室的大洋楼上,至今尚无一定住所。听说现正赶造着教员的住所,但何时造成,殊不可知。我现在如去上课,须走石阶九十六级,来回就是一百九十二级,喝开水也不容易,幸而近来倒已习惯,不大喝茶了。我和兼士及顾颉刚,是早就收到聘书的,此外还有几个人,已经到此,而忽然不送聘书,玉堂费了许多力,才于前天送来;玉堂在此似乎也不大顺手,所以季黻的事.竟无法开口。

我的薪水不可谓不多,教科〔课〕是五或六小时,也可以算很少,但所谓别的“相当职务”,却太繁,有本校季刊的作文,有本院季刊的作文,有指导研究员的事(将来还有审查),合计起来,很够做做了。学校当局又急于事功,问履历,问著作,问计画〔划〕,问年底有什么成绩发表,令人看得心烦。其实我只要将《古小说钩沉》拿出去,就可以作为研究教授三四年的成绩了,其余都可以置之不理,但为了玉堂好意请我,所以我除教文学史外,还拟指导一种编辑书目的事,范围颇大,两三年未必能完,但这也只能做到那〔哪〕里算那〔哪〕里了。

在国学院里的,顾颉刚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三个,似乎是顾荐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一到这里,孙伏园便要算可以谈谈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他们语言无味,夜间还唱留声机,什么梅兰芳之类。我现在唯一的方法是少说话;他们的家眷到来之后,大约要搬往别处去了罢。从前在女师大的黄坚是一个职员兼林玉堂的秘书,一样浮而不实,将来也许会生风作浪,我现在也竭力地少和他往来。此外,教员内有一个熟人,是往陕西去时认识的,并不坏;集美中学内有师大旧学生五人,都是先前的国文系,昨天他们请我们吃饭,算作欢迎,他们是主张白话的,在此似乎有点孤立,吃苦。

这一星期以来,我对于本地更加习惯了,饭量照旧,这几天而且更能睡觉,每晚总可以睡九、十小时;但还有点懒,未曾理发,只在前晚用安全剃刀刮了一回髭须而已。我想从此整理为较有条理的生活;大约只要少应酬,关起门来,是做得到的。此地的点心很好;鲜龙眼已吃过了,并不见佳,还是香蕉好。但我不能自己去买东西,因为离市有十里,校旁只有一个小店,东西非常之少,店中人能说几句“普通话”,但我懂不到一半。这里的人似乎很有点欺生,因为是闽南了,所以称我们为北人,我被称为北人,这回是第一次。

现在的天气正像北京的夏末,虫类多极了,最利害的是蚂蚁,有大有小,无处不至,点心是放不过夜的。蚊子倒不多,大概是我在三层楼上之故;生疟疾的很多,所以校医常给我们吃金­鸡­那霜。霍乱已经减少了;但那街道,却真是坏,其实是在绕着人家的墙下,檐下走,无所谓路的。

兼士似乎还要回京去,他叫我代他的职务,我不答应他。最初的布置,我未与闻,中涂〔途〕接手,一班极不相­干­的人,指挥不灵,如何措手,还不如关起门来,“自扫门前雪”罢,况且我的工也已够多了。

章锡箴托建人写信给我,说想托你给《新女­性­》做一点文章,嘱我转达。不知可有这兴致?如有,可以先寄我,我看后转寄去。《新女­性­》的编辑,近来似乎是建人了,不知何故。那第九(?)期,我已寄上,想早到了。

我从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为胡椒了,特此奉闻。再谈

九月二十日下午

《两地书·原信》五十二

广平兄:

十七日的来信,今天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信后,只在十三日发一信片,十四日发一信,中间间隔,的确太多,致使你猜我感冒,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回想那时,也有些傻气,我到此以后,因为正听见英人在广州肇事,因疑你所坐的船,亦将为彼等所阻,所以只盼望来信,连寄信的事也拖延了。这结果,却使你久不得我的信。

现在十四的信,总该早到了罢。此后,我又于同日寄《新女­性­》一本,于十八日寄《彷徨》及《十二个》各一本,于二十日寄信一封(信面却写了廿一),想来都该到在此信之前。

我在这里,不便则有之,身体却好。此地无人力车,只好坐船或步行,现在已经练得走扶梯百余级,毫不费力了。眠食也都好,每晚吃金­鸡­那霜一粒,别的药一概未吃。昨日到市去,买了一瓶麦­精­鱼肝油,拟日内吃它。因为此地得开水颇难,所以不能吃散拿吐瑾。但十天内外,我要移住教员寄宿舍去了,那时情形又当与在此不同,或者易得开水罢。(教员寄宿舍有两所,一所住单身人者曰博学楼,一所住有夫人者曰兼爱楼,不知何人所名,颇可笑。)

教科〔课〕也不算忙,我只六时,开学之结果,专书研究二小时无人选,只剩了文学史,小说史各二小时了。其中只有文学史须编讲义,大约每星期四五千字即可。看这里旧有的讲义和别人的办法,我本只要随便讲讲便够,但感林玉堂的好意,我还想好好的编一编,功罪在所不计。

这学校花钱不可谓不多,而并无基金,也无计画〔划〕,办事散漫之至,我看是办不好的。

昨天中秋,有月,玉堂送来一筐月饼,大家分吃了,我吃了便睡,我近来睡得早了。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

《两地书·原信》五十三(1)

my dear teacher:

廿二日得到你十四的和十二的放在一个信封内的信,知到〔道〕好多要说的话,虽则似乎十分幽默,但是我领解了多少,是和这方面同此“感慨系之”!我以为:一两天的路程,通信邮期当然也差不多,甚至较多,需加倍,不过三四天了不得了,而乃五六,七八天,唉!这叫人从何说起?况又有时且又过之呢。

我正式做工和上课已经有一个星期另〔零〕四天了,感觉的结果是忙,忙……早上八点起,就到办事处,有要办的事就办,要自己授课就去上课,其余要查堂(查学生勤惰),五时回来食晚饭,天气还热,必需〔须〕天天洗身,到七时学生自习,又要查了,职务是兼学监舍监之类,但是又有教务,舍务处,又注重学生风纪,宣传党义,但是训育与教务、总务全隶于校长之下,而如此做作者,惟广东如此,而广东亦暑假后始有此编制,在教育界上,所以既无经验初毕业之我当此地位,又无他处可参考借鉴(别校尚未成立训育处),盲人瞎马,“害”字加了一目矣。更兼学生为三数右派(西山邹鲁)左右,外有全省学生联合会(广东学生界而为右倾,岂非“出人意表之外”)为之援,更外则京沪右派为之助,势力滋蔓,甚难图也。我之职务是要图,图即反抗群众,早晚犯众怒而遭攻击,现时她们幸未窥破我底细,我又固示沉默,渐以图之,如能潜移默化,有回天之力,固政府与学校之福,否则自然是我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多半是要被排斥,因我未回来时,学生联合会已借口省立第一、第二中学为赤化校长,种种办学无状之条文,洋洋洒洒,大加攻校,甚至教育厅开除学生,继之广大(中山大学)法科反对陈启修为主任,亦与第一、二中同一线索,女师在他们预算列入第三位对待起风潮的,所以学生时时蠢蠢欲动,多方探听我­色­彩。女子本无高见,加以外诱,更兼顽强,个个如杨荫榆之遗风,亦大可叹也。好在只要我自己努力,得到信仰,或不至〔致〕失败,即失败亦不愁没地方去,现时广东女子地位与男子等,新近何香凝为公益厅长,与实业,教育……等厅平等,因此我们即便离开学校,尚有别机关可去,不似外地,一方攻击,即难求立足之困人也。

my dear teacher!你为什么希望“合同的年限早满”呢?你是感觉着诸多不习惯,又不懂话,起居饮食不便么?如果的确对身子不好,甚至有防〔妨〕健康,则不如失约,辞去的好。然而,你不是要“去作〔做〕工”吗?你这样的不安,那〔怎〕么可以安心作〔做〕工!你有更好的方法解决没有?或者要我帮助的地方亦不妨通知,从长讨论。

听说齐寿山先生想买十五元一套的文字学,究竟是什么名字,出版处可知到〔道〕?我有薪水领,可以替他寄去,你记得书名,务希告我一声。

中秋的那天,你可玩了没有?要食了什么异味没有?难得旅行到福建,住一天,最好勿白辜负一天,还是玩玩食食好,学校厨子不好,不是五分钟可到鼓浪屿吗?那边一定有食处,也有去处,谢君哥哥就住(鼓浪屿洋墓口——即大宫前——B10号红楼)他名叫谢德南,他们待人都好,今日还接到他弟弟——常君夫——来信,托我介绍先生与谢先生见,并求先生位置,谢君信是因我曾问过他履历回复的,他不知到〔道〕你处情形连许先生也难荐,其余更无论了。他哥哥是出身教育,做过视学及○○师师长的顾问,县知事等,人尚开通。父早死,母寡弟幼,以一人养母教弟,甚有魄力,现时家居,有似伏枥,虽非理想人物,但普通应酬,多一照应亦无不可,先生以为何如?请自斟酌。

我在中秋的那天上午随校长往中央党部开追悼朱执信六周年纪念会,到的人很多,又听见齐先生内弟于树德先生讲演。他皮黑穿洋服,大有北方惇厚貌,后又到烈士坟凭吊,回来学校已经下午一时了,算是过了上半天的节。是日,不断忆起去年今日,我远远提着四合〔盒〕月饼跑来喝酒,此情此景,如在目前,有什么法子呢?而且训育方面逼住要中秋第二天开会,交出计画〔划〕书,我在中秋前一晚赶做一晚,中秋又继续,勉强抄袭出来,能否适用还不能说。中秋下午,我实在按不住了,跑回家内一次,嫂嫂侄侄,冷清清又想起未出广东前家庭的样子,心又难过,又不忍走开,拿出钱来买菜大家食,晚饭后出街走一圈子,回来买些灯笼给小孩们,又买些水果大家食,约莫十时睡了。月是什么样?没有细看。

你寄来有住的房子的明片,十八日收到即复,想已收阅了。

你知到〔道〕处处小心,不多吸烟,喝酒……这是乖弟弟,作〔做〕老兄的放心了。

邮政代办所离学校有多远?天天走不累的〔得〕荒〔慌〕吗?

女师大事我收到两次学生宣言,教部诬助学生之先生为图自己饭碗,作人、祖正二先生且被林素园亲口当面诬为赤化,他们遭殃了,唉!(幸而当面要求他取消话语,(已)经答应)

伏园宣传的话,其详可得闻欤?北伐想是顺利,此间清一­色­的报纸不知究竟,福建大约较得真相。

今日下课到商务,工会监视它,正在它减价时候,此间又禁《醒狮》、《晨报》之流,是比较差强人意处。

现时候不早,眼睛困极,下次再谈吧!

想看书来

《两地书·原信》五十三(2)

祝你快乐!

你的H.m.九月廿三晚

今日(廿十三)又收到九月份新女­性­一册,又及。

(附信)

比之老臭之北京­精­神上谅甚活泼,教育程度比之北京想亦高出万万,如何敢乞时锡教言是幸。弟之出身系医大,毕业前在闽曾自己创办学校,至毕业后所作事业姊已洞悉,毋庸多赘。家兄在厦赋闲,周先生能在厦大为力占一席地亦妙。通信时可提及是荷。家兄住鼓浪屿大宫前B10号,如有机会(广州之事与闽有关者亦可)吾姊可就近径函家兄。此间大小均安,余不一。专此敬请

教安

常瑞麟

谢毅启

令妹均希道及

另吾姊能致书介绍周先生与家兄晤面更妙。

九·十二

《两地书·原信》五十四

广平兄:

十八日之晚的信,昨天收到了。我十三日所发的明信片既然已经收到,我惟有希望十四日所发的信也接着收到。我惟有以你现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的几封信的事,聊自蔚解而已。至于你所寄的七,九,十二,十七的信,我却都收到了,大抵是我或孙伏园从邮务代办处去寻来的,他们很乱,堆成一团,或送或不送,只要人去说要拿那〔哪〕几封,便给拿去,但冒领的事倒似乎还没有。我或伏园是每日自去看一回。

看厦大的国学院,越看越不行了。顾颉刚是自称只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的,而潘家洵陈万里黄坚三人,皆似他所荐引。黄坚(江西人)尤善兴风作浪,他曾在女师大,你知道的罢,现在是玉堂的襄理,还兼别的事,对于较小的职员,气焰不可当,嘴里都是油滑话。我因为亲闻他密语玉堂“谁怎样不好”等等,就看不起他了。前天就很给他碰了一个钉子,他昨天借题报复,我便又给他碰了一个大钉子,而自己则辞去国学院兼职,我是不与此辈共事的;否则,何必到厦门。

我原住的房屋,须陈列物品了,我就须搬。而学校之办法甚奇,一面催我们,却并不指出搬到那〔哪〕里,此地又无客栈,真是无法可想。后来指给我一间了,又无器具,向他们要,而黄坚又故意刁难起来(不知何意,此人大概是有喜欢给别人为难的脾气的),要我开账签名,所以就给他碰了钉子而又大发其怒。大发其怒之后,器具就有了,又添了一个躺椅;总务长亲自监督搬运。因为玉堂邀请我一场,我本想做点事,现在看来,恐怕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难说,所以我已决计将工作范围缩小,希图在短时日中,可以有点小成绩,不算来骗别人的钱。

此校用钱并不少,也很不得法,而有许多悭吝举动,却令人难耐。即如今天我搬房时,就又有一件。房中有两个电灯,我当然只用一个的,而有电机匠来必要取去其一个玻璃泡,止之不可。其实对于一个教员,薪水已经化了这许多了,多点一个电灯或少点一个,又何必如此计较呢?取下之后,我就即刻发见了一件危险事,就是他只是宝贝似的将电灯泡拿走,并不关闭电门。如果凑巧,我就也许竟会触电。将他叫回来,他才关上了,真是麻木万分。

至于我今天所搬的房,却比先前的静多了,房子颇大,是在楼上。前回的明信片上,不是有照相么?中间一共五座,其一是图书馆,我就住在那楼上,间壁是孙伏园与张颐(今天才到,也是北大教员),那一面本是钉书作场,现在还没有人。我的房有两个窗门,可以看见山。今天晚上,心就安静得多了,第一是离开了那些无聊人,也不必一同吃饭,听些无聊话了,这就很舒服。今天晚饭是在一个小铺里买了面包和罐头牛­肉­吃的,明天大概仍要叫厨子包做。又自雇了一个当差的,每月连饭钱十二元,懂得两三句普通话。但恐怕很有点懒。如果再没有什么麻烦事,我想开手编《中国文学史略》了。来听我的讲义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内女生二人),这不但是国文系全部,而且还含有英文、教育系的。这里的动物学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员对坐而听讲。

但是我也许还要搬。因为现在是图书馆主任请假着,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权。一旦本人回来,或者又有变化也难说。在荒地中开学校,无器具,无房屋给教员住,实在可笑。至于搬到那〔哪〕里去,现在是无从捉摸的。

现在的住房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到平地只须走扶梯二十四级,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级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见海,只能见轮船的烟通〔筒〕。

今夜的月­色­还很好,在楼下徊徘〔徘徊〕了片时,因有风,遂回,已是十一点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总该寄到了罢,后天(二十七)也许有信来,先来写了这两张,待二十八日寄出。

二十二日曾寄一信,想已到了。

迅。二十五日之夜

今天是礼拜,大风,但比起那一回来,却差得远了。明天未必一定有从粤来的船,所以昨天写好的两张信,我决计于明天一早寄出。

昨天雇了一个人,叫作流水,然而是替工;今天本人来了,叫作春来,也能说几句普通话,大约可以用罢。今天又买了许多器具,大抵是铝做的,又买了一只小水缸,所以现在是不但茶水饶足,连吃散拿吐瑾也不为难了。(我从这次旅行,才觉到散拿吐瑾是补品中之最麻烦者,因为它须兼用冷水热水两种,别的补品不如此。)

有人看见我这许多器具,以为我在此要作长治久安之计了,殊不知其实不然。我仍然觉得无聊。我想,一个人要生活必需有生活费,人生劳劳,大抵为此。但是,有生活而无“费”,固然痛苦;在此地则似乎有“费”而没有了生活,更使人没有趣味了。我也许敷衍不到一年。

今天忽然有瓦匠来给我刷墙壁了,懒懒地观了一天。夜间大约也未必能静心编讲义,玩一整天再说罢。

九月二十六日晚七点钟

《两地书·原信》五十五

my dear teacher:

廿三晚写好的信,廿四早发出了,当日下午收到《彷徨》和《十二个》,包裹甚好,书一点没有损坏,但是两本书要寄费10分,岂非太不经济?

我一天的时间,能够给我自己支配的,算是晚上九时以后,我做自己私事——如写信,预备教材,——全得力在此时,其余的时间,也许有闲,但不一定。因此我写信时匆忙极了,好多应当记下来的都忘了,致使我的“­嫩­弟弟”挂心,唉!该打!忘记什么呢?就是我光知到〔道〕诉苦,说我住的是“碰壁”的房,可是现在已经改革了,我于到校的第二个星期六——忘记日子了,因我没有简单的写日记(也许是十八号),记下来——在住室的东面楼上,有附小的一位先生辞职,她的房间,校长就叫我先搬去,我赶紧实行,就于到校第二个星期六搬过来,此处为一楼,方形,间成田字,住四位先生,图为:

该三人为小学教员,胸襟狭窄,我第一晚搬来,她们就三人成众,旁敲侧击的说我占了她们房间,又说高一级也是好的,重阳快去登高呀,意思是说师范较小学高一级。我听了气愤不过,但因不是做学生,总得将就,忍下去了。次早见面,我还陪〔赔〕笑脸招呼,这真是做先生的苦处,现在她们有点客气了,但是我除陪〔赔〕笑招呼以外,给她们一个冷淡,可是她们太热闹了,总是高朋满坐,否则三人成众,大嘈大嚷,全没一点“师表”气象。而且更难堪的,她们有两位先生自己带老妈婢女来招呼,日间做事,晚间就在她们房内搭床,连饭菜也是老妈自己在她们房内用煤油炉煮食,一小房就是一家庭,可想其污浊局促了。所以,我房门口的过道就成了老妈的殖民地,在那里摆桌子食饭,梳洗,桌下锅盆……堆积甚多,也够看的,不过在我这方面,少交参,关起门来,就是我的世界,一大块向南的都是窗,有生〔新〕空气,不会病了。

这个学堂有点似厦大,从前是师范、小学合在一块,现在师范分到新校去,该处未建筑好,现正筹捐,所以师范教员、学生仍住小学——即旧校——今年暑假后,算是大加革新,分立教务、总务、训育于校长之下,教、总,都有他校参考,惟有训育管日间学业勤惰,又不时有外界什么北伐慰劳会酬〔筹〕款,演剧,赴会,接洽……不是函件就是人来,在这里要分别执行,或交学生办去,或自己办,因时制宜,十分琐碎,又全校各种委员会组织,因地位关系,总得参加,到席,这和你的“相当职务”一样“太繁”而且又管理寄宿,而此校学生正因向日一部分领袖者曾起风潮反对校长,现在虽然平压下去,但愤愤不平之气,每寻瑕找隙,与办事人为难。我上课第一天,学生就提出改在寝室自修——向在教室,但灯暗……——的难题目给我做,现在答应她们在寝室自修,加灯室内,并约于自修时间在室内守自修规则,不得作〔做〕别项扰乱秩序工作,当已通过,明日(廿九)实行,但那么一来,从前自修在教室,聚在一起易巡查,现分散各地,则晚间查堂更苦,然亦无法,所可虑者,除我为训育,对寝室应负责外,其余还有一舍监,现该舍监因恒骂学生、仆人,大有去之之势,学校当局,以为我闲空,叫我兼任——但不加薪——我答以暂则可,久则不可,一请到相当人,我即不管,现一二日间,该旧舍监或由校长授意介绍人令其自行辞职,此人一去,我则更不堪忙了,因早晚舍监应做的,如督率女仆,收拾寝室、厕所……俱由我兼任也。

看你在厦大,学生少,又属草创,事多而趣少,饮食起居又不便,如何是好,菜淡不能加咸么?胡椒多食也不是办法,买罐头帮助不好吗?火腿总有地方买,不能做来吃吗?勿省钱要紧。

广东水果现时有杨桃,甚可口,厦门可有吗?该果五瓣,横断如星☆形,­色­黄绿。昨晚——廿七——校长请吃饭,在大新公司,共有###人,俱属同事,菜甚好,­精­致可口,可惜你没吃到。

广东常有雨,但雨一停立刻就可以出街,无雨则甚热,上课时汗是直流的。前天晚上热极了,无论如何不能合目,手总不停扇,日间也如此。蚊子,现在一面写字一面喂它,蚂蚁也不减于厦门,记得在“碰壁”的房内睡醒,觉手臂甚痛痒,细看是一小蚂蚁,食物也易招徕。中秋的时候,妹妹给我月饼,我已经防备吊起来了,但是蚂蚁还可以沿绳下来,后来我没法,以唐山洗口盂盛饼,外以面盆盛水防之,始得平安,真费事了,而且此间空气湿,衣物书籍动辄发毛,讨厌极了。

我虽然忙,但是《新女­性­》处我愿意有机会得以发表我意思,难得章周二先生垂青,怎好推却,但是我的作品太幼稚未成熟,你有什么方法鼓舞我?引导我?勿使我疏懒畏缩不前?

现时我在办事上虽似加忙,但较前熟手了,三民主义八班,实则预备一、二、三、四年四班教材,而都是从头讲起,班高的讲快,参考简单,班低讲慢,参考较多,互相资助,日来似觉稍为顺手。总之,此处初做事,要显身手,则不能辞劳苦,宁可做得好自己辞去胜于做不好被人辞,所以我愿意努力工作,你以为何如?

有得北京消息没有,学校近况如何?

祝你健康

your H.m.

九月廿八晚

《两地书·原信》五十六

my dear teacher:

今早到办公室就看见你廿二日写给我的信了。现时是卅晚十时,我正是从外面回校,因今日是我第廿的堂兄——教厅长——生孩子的满月,我晚间到城隍庙内的一个酒店赴席,人很多,菜­精­致,这回是第二次食广东酒席,广东一个酒席——翅席——至少只菜就廿多元,茶水,酒……之类则加倍,所以平常请十个八个客,选得十样八样­精­致菜,动不动就要四五十元,这种消耗于应酬,实在利害,但礼上〔尚〕往来,有时也不能避免,真是恶习。

每星期五我无课上,所以星四晚有点闲,总想写字,其实要做的事也很多,因星六有三堂课要预备,平时急忙,此刻应当早些预备,但人­性­总好对不愿做的事偷懒些,也只得稍为搁置它一下。

现时我对教课似乎熟习些,预备也觉容易,但将上堂时,心中仍不免忐忑,训育一方,则千头万绪,学生又多方找事给我做,找难题给我处理,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校务,舍务,俱不能脱开。前信说舍监要不­干­的事,现时好在打消了,那么,我省得独自撑持,招人怨骂。

学校散漫而无基金,学生少,各种不完全,在那里当然减少兴味,但是北京的黑暗,一时不易光明,除非北伐军打到北京,或国民军重入都城,我们这路人,是避之则吉的,这样一想,现时我们所处地方,就算是避难桃源,其他不必苛求,只对自己随时善自料理就是了。

从初四到十四,十天没有消息,天天走百多级楼梯上下外出,而另一方面的人,又同时同情境,咫尺天涯,真叫人徒唤奈何了。

睡早而茶烟少食,这是出于自然抑属强制?日间无聊,将何以写忧?

我现时除办校事外,余暇则研究关于党的书籍之与三民主义有关者,其他昔日所好阅览或夙所学习者,实逼处此,束之高阁了,也许将来更熟习些,比现时更省力,则有余力以学文。(报载福建有一派人响应粤北伐军,该派中有昔之师长高义,乃谢之兄之最得力上官,如高义能起来,谢兄自然也有事做,前信提及他,无非愿你多一人见了招呼,林先生处不便说话,切不可代之吹嘘,免林先生为难,又及)

广东几乎无日无雨,天气湿,书物不易存储,出太阳则又热不可奈〔耐〕,讨厌之极。又广东不似外省随便,女人穿衣,三二月一个尺寸花头,高低大小,千变万化,学生又好起人外号,所以我带回来的衣服都打算给嫂妹穿,自己从新做,不是名流,未能免俗,然私意总从俭朴省约着想,因我实非装饰家也。但此种恶习,亦与食酒席一样消耗得令人厌恶。

愿你把你的情形时时告我。祝你安心课业。

your H.m.九月卅晚十时半

《两地书·原信》五十七(1)

广平兄:

廿七日寄上一信,到了没有?今天是我在等你的信了,据我想,你于廿一二大约该有一封信发出,昨天或今天要到的,然而竟还没有到。所以我等着。

我所辞的兼职(研究教授),终于辞不掉,昨晚又将聘书送来了,据说林玉堂因此一晚睡不着。使玉堂睡不着,我想,这是对他不起的,所以只得收下,将辞意取消。玉堂对于国学院,虽然很热心,但由我看来,希望不多,第一是没有人才,第二是校长有些掣肘(我觉得这样)。但我仍然做我该做的事,从昨天起,已开手编中国文学史讲义,今天编好了第一章。眠食都好,饭两浅碗,睡觉是可以有八或九小时。

从前天起,开始吃散拿吐瑾,只是白糖无法办理。这里的马〔蚂〕蚁可怕极了,小而红的,无处不到。我现在将糖放在碗里,将碗放在贮水的盘中,然而倘若偶然忘记,则顷刻之间,满碗都是小马〔蚂〕蚁,点心也这样;这里的点心很好,而我近来却怕〔不〕敢买了,买来之后,吃过几个,其余的竟无处安放,我住在四层楼上的时候,常将一包点心和马〔蚂〕蚁一同抛到草地里去。

风也很厉害,几乎天天发,较大的时候,使人疑心窗玻璃就要吹破,若在屋外,则走路倘不小心,也可以被吹倒的。现在就呼呼地吹着。我初到时,夜夜听到波声,现在不听见了,因为习惯了,再过几时,风声也会习惯的罢。

现在的天气,同我初来时差不多,须穿夏衣,用凉席,在太阳下行走,即遍身是汗。听说这样的天气,要继续到十月(阳历?)底。

九月二十八日夜H.M.

今天下午收到廿四发的来信了,我所料的并不错,粤中学生情形如此,却真出于我的“意表之外”,北京似乎还不至此。你自然只能照你来信所说的做,但看那些职务,不是忙得连一点闲空都没有么?我想做事自然是应该做的,但不要拼命地做才好。此地对于外面情形,也不大了然。北伐军是顺手的,看今天的报章,登有上海电(但这些电什什〔么〕来路,却不明),总结起来:武昌还未降,大约要攻击;南昌猛扑数次,未取得。孙传芳已出兵。吴佩孚似乎在郑州,现正与奉天方面暗争保定大名。

我之愿“合同早满”者,就是愿意年月过得快,快到民国十七年,可惜到此未及一月,却如过了一年了。其实此地对于我的身体,仿佛倒好,能吃能睡,便是证据,也许肥胖一点了罢。不过总有些无聊,有些不满足,仿佛缺了什么似的,但我也以转瞬便是半年,一年,……聊自排遣,或者开手编讲义,来排遣排遣,所以眠食是好的。我在这里的心绪,还不能算不安,还可以毋须帮助,你可以给学校做点事再说。

中秋的情形,前信说过了,在黑龙江的谢君的事,我早向玉堂提过,没有消息。看这里的情形,似乎喜欢用外江佬,据说是倘有不合,外江佬卷铺盖就走了,从此完事;本地人却永在近旁,容易结仇云。这也是一种特别的哲学。谢君令兄的事,我趁机还当一提,相见不如且慢,因为我在此不大有事情,倘他来招呼我,我也须回看他,反而多一番应酬也。

伏园今天接孟余一电,招他往粤办报。他去否似尚未定。这电报是廿三发的,走了七天,同信一样慢,真奇。至于他所宣传的,是说:L家不但常有男学生,也常有女学生,有二人最熟,但L是爱长的那个的。他是爱才的,而她最有才气,所以他爱她。但在上海,听了这些话并不为奇。

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顾颉刚。这人是陈源,我是早知道的,现在一调查,则他所荐引之人,在此竟有七人之多,玉堂与兼士,真可谓胡涂之至。此人颇­阴­险,先前所谓不管外事,专看书云云的舆论,乃是全都为其所欺。他颇注意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好在我并不想在此挣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不管他了。只是玉堂们真是呆得可怜。

齐寿山所要的书,我记得是小板〔版〕《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的?),但我却未闻广东有这样的板〔版〕。我想是不必给他买的,他说了大约已忘记了。他现在不在家,大概是上天津了,问何时回来,他家里的人答道不一定。(季黻来信说如此)

我到邮政代办处的路,大约有八十步,再加八十步,才到便所,所以我一天总要走过三四回,因为我须去小解,而它就在中途,只要伸首一窥,毫不费事。天一黑,我就不到那里去了,就在楼下的草地上了事。此地的生活法,就是如此散漫,真是闻所未闻。我因为多来了几天,渐渐习惯,而且骂来了一些用具,又自买了一些用具,又自雇了一个用人,好得多了;近几天有几个初来的教员,被迎进在一间冷房里,口­干­则无水,要小便则需远行,还在“茫茫若丧家之狗”哩。

听讲的学生倒多起来了,大概有许多是别科的。女生共五人。我决定目不邪〔斜〕视,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直到离开厦门,和HM相见。东西不大乱吃,只吃了几回香蕉,自然比北京的好。但价亦不廉,此地有一所小店,我去买时,倘五个,那里的一个老婆子就要“吉格浑”(一角钱),倘是十个,便要“能(二)格浑”了。究竟是确要这许多呢,还是欺我是外江佬之故,我至今还不得而知。好在我的钱原是从厦门骗来的,拿出“吉格浑”“能格浑”去给厦门人,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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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五十七(2)

我的功课现在有五小时了,只有两小时须编讲义,然而颇费事,因为文学史的范围太大了。我到此之后,从上海又买了约一百元书。建〔人〕已有信来,讶我寄他之钱太多,他已迁居,而与一个无锡人同住,我想这是不好的,但他也不笨,想不至于上当。

要睡觉了,已是十二时,再谈罢。

九月三十日之夜迅

最好的txt

《两地书·原信》五十八

广平兄:

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两本,早到了罢。今天收到九月廿九的来信了,忽然于十分的邮票大发感慨,真是孩子气。花了十分,比寄失不是好得多么?我先前闻粤中学生情形,颇出于“意表之外”,今闻教员情形,又出于“意表之外”,我先前总以为广东学界状况总该比别处好的〔得〕多,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一种幻想。你初作〔做〕事,要努力工作,我当然不能说什么,但也须兼顾自己,不要“鞠躬尽瘁”才好。至于作文,我怎样鼓舞、引导呢?我说:大胆做〔作〕来,先寄给我!不够么?好否我先看,即使不好,现在太远,不能打手心,只得记账了,这就已可以放胆写来,无须畏缩了。称人“­嫩­弟”之罪,亦一并记在账上。

看起放大的住室来,似乎比我的阔些。我的房如上图,器具寥寥,皆以奋斗得来者也,所以只有半屋。但自从买了火酒灯之后,我也忙了一点,因为凡有饮用之水,我必煮沸一回才用,因为忙,无聊也仿佛减少了。酱油已买,也常吃罐头牛­肉­,何尝省钱!火腿我却不想吃,在西三条时吃厌了。在上海时,我和建人因为吃不多,只叫了一碗虾仁炒饭,不料又惹出影响,至于不在先施公司多买东西,孩子之神经过敏,真令人无法可想。相距又远,鞭长不及马腹,也还是姑且记在帐〔账〕上罢。

我在此常吃香蕉,柚子,都很好;至于杨桃,却没有见过,又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所以也无从买。鼓浪屿也许有罢,但我还未去过,那地方无非像租界,我也无甚趣味,终于懒下来了。此地雨倒不多,只有风,现在还热,可是荷叶却­干­了,一切花,我大概不认识;羊是黑的。防止蚂蚁,我现也用四面围水之法,总算白糖已经安全;而在桌上,则昼夜总有十余匹爬着,拂去又来,没有法子。

我现在专取闭关主义,一切教职员,少与往来,也少说话。此地之学生似尚佳,清早便运动,晚亦常有;阅报室中也常有人。对我之感情似亦好,多说文科今年有生气了,我自省自己之懒惰,殊为内愧。小说史有成书;所以我对于编文学史讲义,不愿草率,现已有两章付印了,可惜此地藏书不多,编起来很不便。

西三条有信来,都平安的,煤已买,每吨至二十元。学校还未开课,北大学生去缴学费,而当局不收,可谓客气,然则开学之毫无把握可知。女师大的事,没有听到什么,单知道教员大抵换了男师大的,历史兼国文主任是白月恒(字眉初),黎锦熙也去教书了,大概暂时当是研究系势力,总之,环境如此,女师大是不会单独弄好的。

季黻要送家眷回南,自己行踪未定,我曾为之写信向中日学院(在天津)设法,但恐亦无效。他也想赴广东,而无介绍,去看寿山,则他已经不在家了。此地总无法想,玉堂也不能指挥如意,许多人的聘书,校长压了多日才发下来。他是尊孔的,对于我和兼士,倒还没有什么,但因为化了这许多钱,汲汲〔亟亟〕乎要有成效,如以好草喂牛,要挤好牛|­乳­一般。玉堂也略有此意,所以不日要开展览会,除学校自买之泥人而外,还要将我的石刻拓片挂出。其实这些古董,此地人那〔哪〕里会懂,无非胡里胡涂,忙碌一番而已。

在此地似乎刺戟〔激〕少些,所以我颇能睡,但也做〔作〕不出文章来,北京来催,只好不理。这几天觉得心绪也平稳些,大约有些习惯了。开明书店想我有书给他印,我还没有。对于北新,则我还未将《华盖集续篇》整理给他,因为没有工夫。长虹和这两店,闹起来了,因为要钱的事。沉钟社和创造社,也闹起来了,现已以文章口角。创造社伙计内部,也闹起来了,已将柯仲平逐走,原因我不知道。

迅十·四,夜。

《两地书·原信》五十九(1)

my dear teacher:

现时我又和你写信了。卅日写起了一纸,本待寄去,又想,或者就收到你信,所以又等着,到现在,四天了,中间有礼拜六、日,我想明天或者有你来信,但是我等不及了,恐怕你盼望,就先寄给你吧!

广东几乎天天大雨,无房不漏湿,我睡的房,正床顶也漏了,幸而只帐顶湿,未有到被褥,今日女仆已经把帐子洗净了。

这几天的大事记——我的——说给你听吧!一号整天大雨,但是党政府定于这天叫人到党部——替各校——领徽章(铜质,有五元,一元,四毛三种,每校按人数分组,5人一组)去卖,一号我就代表学校,到中央党部去领章,扑满,旗帜,标语,宣传印刷品……等,要点数目,费多半天工夫。二号除上课正务外,又要将徽章按各班人数分配好。三号星期则上半天全花费在分给各班学生,每班若­干­组,每组若­干­章,标语……等,逐一分配,心疲力倦,十一时完事。午餐完,去看李表妹及陈君,他们正预备约我往城北玩,当即与之出城,乡村风景,甚觉宜人,野外花园,甚有清趣,花草树木蔚为大观,食品较城市便宜,我与陈李夫­妇­二人在一处名北园者饮茶吃炒粉,又食­鸡­菜共饱二顿,不过花三元余,从午至暮在该处盘桓可半日了。回来陈君坚留在他家住宿,即夕伴李表妹睡。

今日四号早九时随陈母姊兄弟等到第一公园玩,又在街外买点心到园内食,十一时返校,午饭后又出街买一套《康熙字典》,又买到《语丝》95期,——在京得到93期——又回家看嫂嫂一次,三时赶回学校收学生去售章回来之扑满,直至五时不过收到数个,尚有大多数未交回,明日尚有事做也。我出街回来,见桌上有李之良来访的名片(女师大毕业,做过图书馆员),她到粤人地两生,又不懂话,现住(文德东路槐花新巷七号二楼陈莘农先生处)叫我去访她,我当于今夕六时半往访,她现住陈先生处,听说陈先生不久也许离粤云。

关于北京情形,据李说,我来后京中人收不到我的信,想是广东与北京的关系,但是谢的弟弟则收到我信了,不知何故,你处对于京中消息不隔膜吧,陈先生听说也得不到他夫人的信。关于女师大情形,据李说,教部直接(用)武装军警密布校内,强迫交代,学生被任可澄林素园召集在礼堂训话,学生只有痛哭,当面要求三事,一、全体教职员依旧,二、学校独立,三、经费独立,闻一一应允,但不可靠,可是直至李来时,还是表面上教职员全去,学生留,因未开课,另外没有合并的动作云。至于这回取消女师大的功臣,你猜是谁呢?哈哈!

女的是舍监赵世德,早已就和女大学生通同一气,女大生搬入来住就腾房,女师大生要住就不给,处处讨好,献策,陆秀珍、张邦贞恨极她了;男的呢,就是恢复女师大的功臣钟少梅,那时热心恢复女大了,和赵世德内外如一,矢忠尽诚的造灭校工作,到两校合并了,钟立刻升造注册部主任,赵仍造舍监,但是狡兔死,走狗烹,这公例是走不过的,不上几天,注册部另换人了,舍务部,罗静轩招回来,同赵一起做舍务员,另外委一个舍务主任,这时候,赵逼得走出校门,学吴麻子第二了,这也是一个好榜样好结果。其中最可笑的是马裕藻老先生,他过于信服人而且太老实了,从前口口声声敢担保钟少梅,至有人因此甚埋怨马先生无知人之明,而且钟在马先生前对易实在也挑拨不少是非,马老夫子老实,被他蒙蔽。及到钟反校事迹暴现,马先生急忙跑到易先生处说钟某事他一概不负责任云,你看马老夫子是否有点不察,但此事不可向厦大的好生风浪的人讲,恐怕从此多事,或有人和钟有交情(的)传回去不好。

我事情仍甚忙,学生对我还不见生恶感,将来就不知。可是应付得甚费力了,处处钩心斗角,心里不愿如此,表面不得不如此,我意姑且尽职一学期至阳一月,如那时情形不对,则惟有作另项生活,在广州机会很多的,倒不愁没有。

前两天学校把收到的学费分了,新教职员得薪水之三成,我收到五十九元四毛。听说国庆前还有学校正当经费收入,那时再分多点,然而旧教员欠薪还有一年左右才可付完,如此不得不从新教员中减去,又学校扩大,加聘许多职教员,而财厅还未将教厅批准之新预算照发,如此领旧款,分配新用途,中间又减去多少,另外什么公债票,国库券,北伐慰劳捐……名目甚多,到头不知有多少,总之所谓主任,名好听,事多做,薪少取,这种情形,实在为难,不过学学经验,练练皮〔脾〕气,从前是气冲斗牛的害马,现在变成童养媳一般,逢学生都是婆婆小姑,都要看她们脸­色­做事,如此那〔哪〕有自我的个­性­原来面目,然而回心一想,社会就是这样,我从前太任­性­了,现在正应磨练多些,把我锋芒销尽,那时是变钝钢还是变杯棬,请你监视我好了。

我除了忙之外有功〔工〕夫就不免遐想,人生究竟为什么?有一日我查堂到一个特别讲堂旁,看见黑板上仿佛写着:“人生怎样都是痛苦!能解决此问题者请食……”末署巫琪仁(无其人),我看了甚好笑。学生的青年压迫的一个问题,写来似滑稽,实也无法解答。你近况何如?对于程度过低的学生,您太过好之地加增完美教材,有时反而令他们难于吸收,更加不了解,请你注意这层。现时十一点多快半夜了,昨夜睡不多,现甚倦,以后再谈吧!

《两地书·原信》五十九(2)

祝你­精­神康适。已搬入博学馆否?

your H.m.十月四号晚十一时

想看书来

《两地书·原信》六十

迅师:

六号收到您九月廿七的信及《北新》三期,《语丝》95,96二期共一束。(廿二信亦收到)

我除十八以前寄的信,你俱收到。此外廿四,廿九,十月五日,及此信共为四封,想陆续到了。

厦大情形,闻之令人气短,但以后何以对付呢?念念。如该处不能久居,乔迁何处呢?广州似乎还不至如此办学无状,你也有熟人,如顾某等,如现时地位不好住,也愿意来此间尝试否?郭某做政治部长去了,此刻广大改名中山大,校长是戴季陶,陈启修在此似乎不得意,有向江西等地之说。

前信(五日)谈到钟某事,一时忘记说及,李君云(前信介绍过),学校奉教部开除学生四人(雷瑜,刘亚雄,郑德音,傅振声)此乃钟某告密,预早布置好,以为去此数人,此后毁校没人攻他,而且她们实在平时也不以他为然,所以更是骨梗〔鲠〕在喉不吐不快,哈!你看这样毒辣。

日前接到羡苏信,她现时与女师大脱离职务了。

我在此处,校中琐事太困身,一点自己的时间都不多,可以说是卖给它,身价若­干­?你猜,今日领到九月份薪水,名目是百八十之四成五,实得小洋37元,此外有短期库券20元,须俟十一月廿六方能领款,又有公债票15元,则领款无期,还有学校建筑费捐款,又硬派9元,(以薪金作比例)女师毕业生演剧替母校筹款,因是主任,又硬派入场券一张银五元。诸如此类应酬费用,不胜其烦,愈来愈多,而薪金收入愈少,名目是主任,好听,薪水百八十,又好听,实得37,则似小学教员,而忙苦又较小学教员为甚,最讨厌为整天对学生钩心斗角,不是推诚相与(学生视学校如敌人,此少数人把持所致)所以觉得实在没趣,但仍姑且努力,看另有机会,再作他图。然妹侄多人,则以为我事情甚好,我本答应供给读书费,但因款未到未给,而旦夕在耳旁喋喋,真叫人难堪,人生何苦?现时我帮他们似乎天经地义,责无旁贷,但昔日有谁天经地义责无旁贷的看我的一个自家人呢?

本来你在厦就叫人想到不合式〔适〕于你,但是到现在你有什么方法呢?信是那么邮达不便,你的情形已经尽情地说出来了没有呢?

《语丝》96,《女师大的运命》那篇,岂明先生说:“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师生有福了。”那么,你我不是有福的吗?大可以自蔚了。

祝你­精­神

your H.m.十月七晚十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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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一

广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来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间的纠葛真多,兼士直到现在,未在应聘书上签名,前几天便拟于国学研究院成立会开毕之后,便回北京去,因为那边也有许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就大不谓然,甚至于说了许多气话(对我)。然而兼士却非去不可。我便从中调和:先令兼士在应聘书上签名,然后请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内再来厦门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却又坚执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开。过了两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约也觉得除此更无别路了罢。现在此事只要经校长允许后,便要告一结束了。兼士大约十五左右动身,闻先将赴粤一看,再向上海。伏园恐怕也同行,是否便即在粤,抑接洽之后,仍再回厦门一次,则不得而知,孟余请他是办副刊,他已经答应了,但何时办起,则似未定。

从我想:兼士当初是未尝不豫〔预〕备常在这里的,待到厦门一看,觉交通之不便,生活之无聊,就不免“归心如箭”了。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劝得他。

这里的学校当局,虽出重资聘请教员,而未免视教员如变把戏者,要他空拳赤手,显出本领来。即如这回开展览会,我就吃苦不少。当开会之先,兼士要我的碑碣拓片去陈列,我答应了。但我只有一张小书桌和小方桌,不够用,只得摊在地上,一一选出。待到拿到会场去时,则除孙伏园自告奋勇,同去陈列之外,没有第二人帮忙,寻校役也寻不到。于是只得二人陈列,高处则须桌上放一椅子,由我站上去。弄至中途,黄坚硬将孙伏园叫去了,因为他是“襄理”(玉堂的),有叫孙伏园去之权力。兼士看不过去,便自来帮我,他喝了一点酒,跳上跳下,晚上便大吐了一通。襄理的位置,正如明朝的太监,可以倚靠权势,胡作非为,而受害的却不是他,是学校。昨天因为黄坚对书记下条子(上谕式的),下午同盟罢工了,后事不知如何。玉堂信用此人,可谓昏极。我前回辞国学院研究教授而又中止者,因恐怕兼士玉堂为难也,现在看来,总非坚决辞去兼职不可,人亦何苦因为太为别人计,而自轻自辱至此哉。

此地的生活也实在无聊,外省的教员,几乎无一人作长久之计。兼士之去,固无足怪。但我比兼士随便些,又因为见玉堂的兄弟(他有二兄一弟都在厦大)及太太,都很为我们的生活­操­心;学生对我尤好,只恐怕我在此住不惯,有几个本地人,甚至于星期六不回家,豫〔预〕备星期日我要往市上去玩,他们好同去作翻译,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下不去的事,我总想至少在此讲一年,否则,我也许早跑到广州或上海去了。(但还有几个很欢迎我的人,是想我开口攻击此地的社会等等,他们来跟着开枪。)

今天是双十节,却使我欢喜非常,本校先行升旗礼,三呼万岁,于是有演说,运动,放鞭炮。北京的人,似乎厌恶双十似的,沉沉如死,此地这才像双十节。我因为听北京过年的鞭炮听厌了,对鞭炮有了恶感,这回才觉得却也好听。中午同学生上饭厅,吃了一碗不大可口的面(大半碗是豆芽菜),晚上是恳亲会,有音乐和电影,电影因为电力不足,不甚了然,但在此已视同宝贝了。教员太太将最新的衣服都穿上了,大约在这里,一年中另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聚会了罢。

听说厦门市上今天也很热闹,商民都自动〈的〉地挂旗结彩庆贺,不像北京那样,听警察吩咐之后,才挂出一张污秽的五­色­旗来。此地人民的思想,我看其实是“国民党的”〈的〉,并不老旧。

自从我到此之后,各种寄给我的期刊很杂乱,忽有忽无。我有时想分寄给你,但不见得期期有,勿疑为邮局失落,好在这类东西,看过便罢,未必保存,完全与否亦无什么关系。

我来此已一月余,只做了两篇讲义,两篇稿子给《莽原》;但能睡,身体似乎好些。今天听到一种传说,说孙传芳的主力兵已败,没有什么可用的了,不知确否。我想一二天内该可以得到来信,但这信我明天要寄出了。

迅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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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二

迅师:

现时是双十节的两点廿分,我刚带学生巡行回来。说起今天是双十节,广东国民政府一方面庆贺革命军在武汉又推倒恶势力,但一方面口号上承认是革命事业的开始而非成功,所以在群众面­色­〔前〕的表现,不是趾高气扬,是带多少战兢在内,而赴大会的民众,尤以各工会为多,大家深了然于一切,无须傻­干­,又因南方下等阶级都识字多,所以费力小,这是可慰悦的。可惜今天早上大雨,午后时雨时止,路泥泞不堪,所谓大会场在东门外名东校场,搭一演说台,而讲演者无传声筒,致雨声,风声,人声,把演讲的声压住,只见他口讲指划,更特别的,因是国庆,所以助兴的舞狮子(布做)及锣鼓喧天随处皆是,商家更燃放大炮竹,比较北京挂一枝国旗,热闹多了(广东取消五­色­旗,全以青天白日为国旗)。

学校因今日学生游行是礼拜,明日(星一)补假一天,明日我应有三时课上(礼(拜)六移过来),现在便宜了,今晚(双十)有女师毕业生演剧助款为母校建筑,我或要去招呼学生,昨晚已经去了一晚,演的是《少­奶­­奶­的扇子》,洪深剧本,此剧在京,陆秀珍她们女师大恢复纪念时做过,但男女角俱用女人,声细,此处,为一种剧社组织,男女角各以­性­分任,无矫揉做作之嫌,女角大方不怕羞声音大,此广东看的优于京,但开场过点多钟,仍有不守时刻之弊,(各机关亦如此)且每闭幕空堂太久,未预先Сhā入余兴,致不奈〔耐〕久坐者先去,亦不佳。

这回于九日收到十月四日来信,但信内提及“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两本”则至今不见,不知何故。又你来信说收到我九月廿九信,但廿四寄的你未提及,恐此信回复之话,必在失去的一日信内?是否?如亦未收到,则是同时你失我一信,我失你一信二书了。

我的住室并不阔,纵五步横六步(平常步),台椅是各处破烂的凑合得来,最苦的是那三家,总是叫嚣嘈吵,有时我稍为早睡(十时),而她们一样闹,往往一合目又吵醒,要预备教课或写字,但我的脾气是要静才能够,而此处却大相反。如此看来,顶多敷衍至一学期。我想事多薪少,牺牲是不值的,现时我也留意机会。

香蕉,柚子都是消化不良的物品,在北京,就有人不愿你多食,此处不妨事么,你和我讲的我都给打击,不至于引起你秘而不宣的情形么?

这两天天气冷,报纸是说香港有飓风。向来在九月之广东与北京此时气候差不多,是少有的。

防止蚂蚁还有一法,就是在放食物的周围以石灰粉画一圈即可避免,此法石灰又去湿,对于怕湿之物可采用。

学生佳,即不致灰心,幼­嫩­的种子,不经意地就会萌芽爆发起来,如果在这里能够似园丁的殷勤培植,其中不也有乐趣吗?环境有天然与人力二种,以人力移天工,不是革命的人的责任吗?所以,在女师,有时我常常起灰心,但也高兴,希望能转移她们,不是我不白来一次吗?现时学生对我虽非大欢迎,也不厌恶,何妨做做再看呢。

看你四日这信,和廿七日那信的刻不可奈〔耐〕似乎改变心情了,这是真的还是为防止孩子的神经过敏而发的?

许先生愿来广东,何不由你处向顾孟余介绍,徐谦做大理院长,石曾先生与他熟,请齐寿山设法就可以。于树德在粤有力。广东机关也和教育一样,搭发公债票及库券,第二个月可兑现,至少占薪额少半,普通食物生活不算高,据我观察与京不过稍差耳。所贵的是大饭馆请客开消〔销〕大,小馆子零食倒值得的。

一点泥人,一些石刻拓片,就可以说开展览会吗?好笑,他们愿意,只可“随他去罢”。

这封信许多脱漏错误的字,复看一回改正了些,害马变成意马了,如何求其放心呢?

牛皮账是可以尽量记下来的,我也正预备着,将来对账之时,两数相销,所余的惟有或以力取或以智胜,现时未可分谁正谁负也。

广东学校放假多,这是我的便宜,本星期一补国庆假,星五重九,廿二日(星五)学校运动会又放假了。四年级师范生快毕业了,初做几何,手工、豆工折纸俱极粗劣。此处学生就轻视手工,缝纫,图画等,也许是受革命影响,人心浮动之故罢。

我写这信,现在是三时三十五分了,这几个字费了一时一刻,其迟钝可想,要说的也说了,如再记起,随后再写信吧。

your H.m.双十节下午三时……

《两地书·原信》六十三(1)

my dear teacher:

今日又是星四,又到我有机会写信的时候了,而况明天是重九,明日呆板的办公也得休息了,做学生时希望放假,做先生时更甚,尤其希望在教课钟点最多那一天,明天我没有课上,放假自然比不放好,但我总觉得可惜,如果是星六,或星一,我就省去二三小时一天的预备了,岂不更妙哉!

南方重九可以登高,比北方热闹,厦门不晓怎样,广东这天旅行山上的人甚多,我因约了一位表姊,明天带我去买布做冬衣,所以大约不玩了。说起冬衣,前三四天此间雨且冷,不亚于北京此时(甚言之,或不至如(此))又似打(飓)风的余波,我的衣服送到家内晒,离学校有半小时的路,家内又没人送来,我就在校内穿四五层单衣裤,人多说广东这时这样冷是料不到,而我竟因此害伤风起来,其原故也因正当那几天的冷,我们学校毕业生九,十两日(阳历)演剧为母校筹款,学生往做招待及各项跳舞,回来在十二时,我去了两晚陪之回校,亦着些冷,幸而有人说一个秘方,就是以枸杞子炖猪肝食两次好了,现在更好了。

前信(十日写寄)不是说你一日寄来的信及《莽原》二本未收到吗,但是一日的信,十二收到了。那两本书则在外面寄来学校的图书束中,由一位先生翻出交回我,大约到了几天了。但在何时我不知到〔道〕,总之书和信都收到了。这封信特别“孩子气”十足,幸而我收到。“邪〔斜〕视”有什么要紧,习惯倒不是“邪〔斜〕视”,我想,许是蓦不提防的一瞪吧!这样,欢迎那一瞪,赏识那一瞪的,必定也能瞪的人,如其有,又何妨?记得张竞生之流发过一套伟论,说是人都提高程度,对于一切,都鲜花美画一般,欣赏之,愿公显于众,自然私有之念消,可惜世人未能领略张辈思想,你何妨体念一下?

抵抗蚂蚁的方法,比较省事的,我告诉你吧,你照着做,或者可多存放点心了。

盛食物柜(如西三条的菜柜),铁丝罩,外通风,菜,点心,糖……都可放。瓦罐,空不放物,只以柜足放入内,外以较大罐盛水,如此则遇木柜之足,不至〔致〕日久为水浸坏,水较石灰易备,且防蚁较石灰更佳。

有可以吹倒人的大风而不冷,仍须穿夏衣的么?那就比广东热了。

我虽然愿意努力工作,但对于有些事,我总感觉能力薄弱,即如训育主任,要起草训育会章程,提起章程,有似议宪法一样,参考虽有,合用则难,况且叫我起稿一个章程,怎能做得到,所以回来至今,开过三次会议,召集十多人,而我的章程不行,至今还未组成会,现在又另举四人为起草委员,这样显出我能力薄弱了。此校发展难,自己感觉许多不便,想办好,也和你一样的观察其不易了。

此间报纸(载)北伐军(于双十节)攻下武昌,九江,南昌,则湖北江西全定了,再联合豫樊,与北之国民军成一直线,则天下事大有可为,此情想甚确。冯玉祥于此时在库伦亦发通电正式加入国民政府,遵守总理遗嘱,实行三民主义了,闽战亦大顺利,不知确否?总之,去暗投明,闽中健儿此时应起而一致革命。陈启修有不日通过,即往宜昌为政治部宣传主任之说,顾约孙来,不知是否代陈之缺,但陈是社论家,孙如代陈,须多发政论,非办副刊之以文艺为主。

谢兄弟事不必提,黑龙江之谢已有事,所以他荐兄代,但闽局若变,他兄亦自起来,现时叫玉堂先生为难,而且内容如此,何必白费­唇­舌。

研究系之流,专是假道学,外面似书呆子。这回女师大,简直就是研究系和国民党报仇,换句话就是男师大的先生教授,驱逐了(女师大的)北大的先生教授。在九月廿六日,国立女子学院师范大学部第一期周刊,发刊词是程俊英(=张耀翔)。职员一览:院长——任可澄,学长——林素园,教务长——傅铜,事务长——艾华,国文学科主任——黎锦熙,外国语学科主任——王文培,教育哲学学科主任——傅铜,史地学科主任——白眉初,数理化学科主任——陈秉乾,训育主任——林元乔,文牍股主任——程先民,注册股主任——陈掖神,会计股主任——吴鸿基,庶务股主任——王礼馨,卫生股主任——张光汉,舍务股主任——罗静轩(不要脸的东西),出版股主任——佟伯润,图书管理员——陆肇曾(此君无锡人,不老实了),仪器管理员——王泽民。

这些东西我多不认识,管他妈的,横竖武昌攻下了,早晚打到北京,赏他们屁滚屎流。这回女大倒不合作起来,他们呈文到部,要求仍在部中上课,并且扩充教室,又声明照原案办理——即胡敦复仍为女大校长,不做学长(校长薪多于学长,校长地位高于学长)——这足证明女大对此事非愿意,所遂心的是章系,研究系(记否去年陶知行在京报曾有女子学院,在石驸马校挂两招牌说)这系人不惜减缩教育范围减少两学校经费为一校,以迎合卖国政府,而利己­阴­谋,可恶可杀!

广东一小洋换十六枚(有时十五),好的香蕉,也不过一毛卖五个,起好多黑点的大约个半铜元买到了。我常买蕉食,因为在此处蕉新鲜而香。福建人多善做­肉­松,你如喜食,不妨买些试试。

学生欢迎,自然增加你兴趣,处处培植些好的禾苗,以喂养大众,救济大众吧。这是­精­神上的愉快,不虚负此一行。在南人中Сhā入一个北人的你,而他们不以南北歧视你,反而尊重你,这是多么令人“闻之喜而不寐的呢”。话虽如此,却不要因此拼命作〔做〕工,能自爱才能爱人。

《两地书·原信》六十三(2)

《新女­性­》想下笔学做,但至现在,环境和时间俱未合适,待几时写出,再寄去。

愿你有“聊”!

your H.m.十月十四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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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四

广平兄:

昨天刚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来信了。你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为有一个北大学生来此做编辑员的,就于五日从广州动身,船因避风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概就与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来回就须二十天,真是可叹。

我看你的职务太烦剧了,薪水又这么不可靠,衣服又须如此变化,你够用么?我想一个人也许应该做点事,但也无须乎劳而无功。天天看学生的脸­色­办事,于人我都无益,就是敝〔撇〕­精­神于无用之地,你说寻别的事并不难,然则何必一定要等到学期之末呢?忙自然不妨,但倘若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于自然的,此地虽然不乏琐事,但究竟没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对等事,在此就没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兴和太愤懑时就喝酒,这里虽仍不免有小刺戟〔激〕,然而不至于“太”,所以可以无须喝了,况且我本来没有瘾。少吸烟卷,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约因为编讲义,只要调查,不须思索之故罢。但近几天可又多吸了一点,因为我连做了四篇《旧事重提》。这东西还有两篇便完,拟下月再做;从明天起,又要编讲义了。

钟少梅的事,我先前也知道一点,似乎是在《世界日报》上看见的,赵世德的事却没有载。人心真是难测,兼士尚未动身,他连替他的人也还未弄妥,本来我最相宜,但我早拒绝了,不再自投于这样口舌是非之地。他因为急于回北京,听说不往广州了;伏园似乎还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遇安从大连来信,知道他往广州,但不知道他去作何事。

广东多雨,天气和厦门竟这么不同么?这里不下雨,不过天天有风,而风中很少灰尘,所以并不讨厌。我从自买了火酒灯以后,开水不生问题了,但饭菜总不见佳。从后天起要换厨子了,然而大概总还是差不多的罢。

迅十月十二日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看你收入和做事的比例,实在太不值得了,与其如此,岂不是还是拿几十元的地方好些么?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图否?那里可能即别有机会否?我以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费的。

“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们在那里,当然要气愤得多。至于我在这里的情形,我信中都已陆续说出,辞去研究教授之后(我现在还想辞),还有国文系教授,所以于去留并不发生问题。我在此地其实也是卖身,除为了薪水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但我现在或者还可以暂时敷衍,再看情形。当初我也未尝不想起广州,后来一听情形,就暂时不作此想了,你看陈惺农尚且站不住,何况我呢。

其实我在这里不大高兴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围多是语言无味的人,不足与语,令我觉得无聊。他们倘让我独自躲在房里看书,倒也罢了,偏又常常给我小刺戟〔激〕。我也未尝不自己在设法消遣,例如大家集资看影戏,我也加入的,在这里要看影戏,也非请来做不可,一晚六十元。

你收入这样少,够用么?我希望你通知我。

伏园不远要到广州去看一看,但我的事绝不想他留心,所以我也不要他在顾先生面前说。我的离开厦门,现在似乎时机未到,看后来罢。其实我在此地,很有一班人当作大名士看,和在北京的提心吊胆时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静一静,也未尝不可暂时安住。但因为无人可谈,所以将牢­骚­都在信里对你发了,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苦得很。其实也不然的。身体大概比在北京还要好点。

今天本地报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确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陈仪(孙之师长)等通电主张和平;四,樊钟秀已取得开封,吴逃保定(一云郑州)。但总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总是真的。

十月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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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五

广平兄:

今天(十六日)刚寄一信,下午就收到双十节的来信了。寄我的信,是都收到的。我一日所寄的信,既然未到,那就恐怕已和《莽原》一同遗失。我也记不清那信里说的是什么了,由它去罢。我的情形,并未因为怕害马神经过敏而隐瞒,大约一受刺激,便心烦,事情过后,即平安些。可是本校情形实在太不见佳,顾颉刚之流已在国学院大占势力,周览(鲠生)又要到这里来做法律系主任了,从此《现代评论》­色­彩,将弥漫厦大。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弄了一大批胡适之陈源之流,我觉得毫无希望。你想:坚〔兼〕士至于如此胡涂,他请了一个顾颉刚,顾就荐三人,陈乃乾,潘家洵,陈万里,他收了;陈万里又荐两人,罗某,萑〔楚〕某,他又收了。这样,我们个体,自然被排斥。所以我现在很想至多在本学期之末,离开厦大。他们实在有永久在此之意,情形比北大还坏。

另外又有一班教员,在作两种运动:一是要求永久聘书,没有年限的;一是要求十年二十年后,由学校付给养老金终身。他们似乎要想在这里建立他们理想中的天国,用橡皮做成的。谚云“养儿防老”,不料厦大也可以“防老”。

我在这里又有一事不自由,学生个个认得我了,记者之类亦有来访,或者希望我提倡白话,和旧社会大闹一通,或者希望我编周刊,鼓吹本地新文艺,而玉堂之流又要我在《国学季刊》上做些“之乎者也”,还有学生周会去演说,我真没有这三头六臂。今天在本地报上载着一篇访我的记事,记者对于我的态度,以为“没有一点架子,也没有一点派头,也没有一点客气,衣服也随便,铺盖也随便,说话也不装腔作势……”觉得很出意料之外。这里的教员是外国博士很多,他们看惯了那俨然的模样的。

今天又得了朱家骅君的电报,是给兼士玉堂和我的,说中山大学已改职(当是“委”字之误)员制,叫我们去指示一切。大概是议定学制罢。兼士急于回京,玉堂是不见得去的。我本来大可以借此走一遭,然而上课不到一月,便请假两三星期,又未免难于启口,所以十之九总是不能去了,这实是可惜,倘在年底,就好了。

无论怎么打击,我也不至于“秘而不宣”,而且也被打击而无怨。现在柚子是不吃已有四五天了,因为我觉得不大消化。香蕉却还吃,先前是一吃便要肚痛的,在这里却不,而对于便秘,反似有好处,所以想暂不停止它,而且每天至多也不过四五个。

一点泥人和一点拓片便开展览会,你以为可笑么?还有可笑的呢。陈万里并将他所照的照片陈列起来,几张古壁画的照片,还可以说是与“考古”相关,然而还有什么牡丹花,夜的北京,北京的刮风,苇子……。倘使我是主任,就非令撤去不可;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笑,可见在此也惟有陈万里们相宜。又国学院从商科借了一套历代古钱来,我一看,大半是假的,主张不陈列,没有通过;我说“那么,应该写作‘古钱标本’。”后来也不实行,听说是恐怕商科生气。后来的结果如何呢?结果是看这假古钱的人们最多。

这里的校长是尊孔的,上星期日他们请我到周会演说,我仍说我的“少读中国书”主义,并且说学生应该做“好事之徒”。他忽而大以为然,说陈嘉庚也正是“好事之徒”,所以肯兴学,而不悟和他的尊孔冲突。这里就是如此胡里胡涂。

H.M.

十月十六日之夜。

《两地书·原信》六十六

my dear teacher:

从清早在期望中收到你的信(十日写寄),我欢喜的读着,你的心情似乎也能稍安了,但不知是否骗人安心,所以这样说,勉强的栖息在不合意的地方。

兼士、伏园先生已动身来粤也未?如要翻译,我可以毛遂作乡〔向〕导。顾先生的态度听说和在北京时有点不同,向后转了,但确否不知。

广州国庆日也和北方不同,当日我也寄你一信说及,当早已知道了。

中山大学停一学期再整顿开学,文科的郭,也停聘了,将来是什么人才在这学校教授,现尚未定,你如有意,来粤就事现在设法也是机会,像顾孟余,于树德……你都可以设法,但这自然是除非现在的地位实在要抛弃才如此说。

昨星期日的上午,及晚上,今晚,偷空凑一篇文寄上,可以过得去就转到上海,否则尽可中饱。

我校的舍监自行辞职,跑到国民政府处做女书记官了。一时请不着人,就要我兼尽义务,明天她去升官,据说暂还在这里帮助,等聘着人再去,不知确否?

我自己在这里也没好坏可说,各班主任多不一致,对于训育,甚无进展,而且总没空闲,机心甚令人厌,倘有机会,不惜舍而之他也。

现甚困倦,如再有话,下次续写。

your H.m.

十月十八晚

《两地书·原信》六十七(1)

广平兄:

伏园今天动身了。我于十八日寄你一信,恐怕就在邮局里一直躺到今天,将与伏园同船到粤罢。我前几天几乎也要同行,后来中止了。要同行的理由,小半自然也有些私心,但大部分却是为公,我以为中山大学既然需我们商议,应该帮点忙,而且厦大也太过于闭关自守,此后还应与他大学往还。玉堂正病着,医生说三四天可好,我便去将此意说明,他亦深以为然,约定我先去,倘尚非他不可,我便打电报叫他,这时他病已好,可以坐船了。不料昨天又有了变化,他不但自己不说去,而且对于我的自去也借口阻挠,说最好是向校长请假。教员请假,向来应归主任管理的,现在这样说,明明是拿难题给我做。我想了一通,就中止了。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因为与南洋相距太近之故罢,此地实在太斤斤于银钱,“某人多少钱一月”等等的话,谈话中常听见;我们在此,当局者也日日希望我们做许多工作,发表许多成绩,像养牛之每日挤牛­奶­一般。某人每日薪水几元,大约是大家念念不忘的。我一行,至少需两星期,有许多人一定以为我白白骗去了他们半月薪水,或者玉堂之不愿我旷课,也是此意。我已收了三月的薪水,而上课才一月,自然不应该又请假,但倘计画〔划〕远大,就不必斤斤于此,因为将来可以尽力之日正长。然而他们是眼光不远的,我也不作久远之想,所以我便不走,拟于本年中为他们作一篇季刊上的文章,给他们到学术讲演会去讲演一次,又将我所辑的《古小说钩沉》献出,则学校可以觉得钱不白化,而我也可以来去自由了。至于研究教授,则自然不再去辞,因为即使辞掉,他们也仍要想法使你做别的工作,使利息与国文系教授之薪水相当,不会给我便宜的,倒是任它拖着的好。

关于银钱的推测,你也许以为我神经过敏,然而这是的确的。当兼士要走的时候,玉堂托我挽留,不得结果。玉堂便愤愤地对我道:他来了这几天就走,薪水怎么报销。兼士从到至去,那时诚然不满二月,但计画〔划〕规程,立了国学院基础,费力最多,以厦大而论,给他三个月薪水,也不算多。今乃大有索还薪水之意,我听了实在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是说妥当了,兼士算应聘一年,前薪不提,此后是再来一两回;不在此的时候不支薪,他月底要走了。

此地研究系的势力,我看要膨涨〔胀〕起来,当局者的­性­质,也与此辈相合。理科也很忌文科,正与北大一样。闽南与闽北人之感情如水火,有几个学生很希望我走,但并非对我有恶意,乃是要学校倒楣。

这几天此地正在欢迎两个名人。一个是太虚和尚到南普陀来讲经,于是佛化青年会提议,拟令童子军捧花,随太虚行踪而散之,以示“步步生莲花”之意。但此议似未实行,否则和尚化为潘妃,倒也有趣。一个是马寅初博士到厦门来演说,所谓“北大同人”,正在发昏章第十一,排班欢迎。我固然是“北大同人”之一,也非不知银行可以发财,然而于“铜子换毛钱,毛钱换大洋”学说,实在没有什么趣味,所以都不加入,一切由它去罢。

(二十日下午)

写了以上的信之后,躺下看书,听得打四点的下课钟了,便到邮政代办所去看,收得了十五日的来信。我那一日的信既已收到,那很好。邪〔斜〕视尚不敢,而况“瞪”乎?至于张先生的伟论,我也很佩服,我若作文,也许这样说的;但事实怕很难,我若有公之于众的东西,那是自己所不要的,否则不愿意。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道私有之念之消除,大约当在二十五(世)纪,所以决计从此不瞪了。

这里近三天凉起来了,可穿夹衫,据说到冬天,比现在冷得不多,但草却已颇有黄了的,马〔蚂〕蚁已用水防止,纱厨〔橱〕太费事了,我用的是一盘贮水,上加一杯,杯上放一箱,内贮食物,马〔蚂〕蚁倒也无法飞渡。至于学生方面,对我还是好的,他们想出一种文艺刊物,我已为之看稿,大抵尚幼稚,然而初学的人,也只能如此,或者下月要印出来。至于工作,我不至于拼命,我实在懈得多了,时常闲着玩,不做事。

你不会起草章程,并不足为能力薄弱之证据。草章程是别一种本领,一须多看章程之类,二须有法律趣味,三须能顾到各种事件。我就最厌恶这东西,或者也非你所长罢。然而人又何必定须会做章程呢?即使会做,也不过一个“做章程者”而已。

研究系比狐狸还坏,而国民党则太老实,你看将来实力一大,他们转过来来拉拢,民国便会觉得他们也并不坏。今年科学会在广州开会,即是一证,该会还不是多是灰­色­的学者么?科学在那〔哪〕里?而广州则欢迎之矣。现在我最恨什么“学者只讲学问,不问派别”这些话,假如研究造炮的学者,将不问是蒋介石,是吴佩孚,都为之造么?国民党有力时,对于异党宽容大量,而他们一有力,则对于民党之压迫陷害,无所不至,但民党复起时,却又忘却了,这时他们自然也将故态隐藏起来。上午和兼士谈天,他也很以为然,希望我以此提醒众人,但我现在没有机会,待与什么言论机关有关系时再说罢。我想伏园未必做政论,是办副刊,孟余们的意思,大约以为副刊的效力很大,所以想大大的­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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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七(2)

北伐军得武昌,得南昌,都是确的;浙江确也独立了,上海近旁也许又要小战,建人又要逃难,此人也是命运注定,不大能够安逸的。但走几步便是租界,不成问题。

重九日这里放一天假,我本无功课,毫无好处,登高之事,则厦门似乎不举行。­肉­松我不要吃,不去查考了。我现在买来吃的,只是点心和香蕉;偶然也买罐头。

明天要寄你一包书,都是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类,历来积下,现在一总寄出了。内中的一本《域外小说集》,是北新新近寄来的,夏季你要,我托他们去买,回说北京没有,这回大约是碰见了,所以寄来的罢,但不大­干­净,也许是久不印,没有新书之故。现在你不教国文了,已没有用,但他们既然寄来,也就一并寄上,自己不要,可以给人的。

我已将《华盖集续编》编好,昨天寄去付印了。

(季黻终于找不到事做,真是可怜。我不得已,已托伏园面托孟余)

迅。二十日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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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六十八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十点半,是我自己的时间了。我总觉得好久没有消息似的,总是盼望着,其实查一查,十八才收过信,隔现在不过三天。

舍监十九辞职了,现在由我代她兼任,已经三天了。她是因学生不满意去的,她是高升到国民政府做书记官了,但名目是仍帮学校忙,待聘到人再走,其实是一时找不着住处,晚上回房住,学校事不管。现在我代三天,从前所谓舍务,非直由我理,不过晚上查查自习,现在白天查寝室清洁,晚上七至九时走三角形地点的楼及地下共八室(自修在寝室)走东则西不安于自习,走西而南又不安于自习了,如此一圈圈跑马,自己教课无时候预备,晚至十时余,她们学生熄灯全都睡下,不偷作工了,然后我回房始得少〔稍〕息,以图明之

A为我住之楼,B学生住楼,C楼上下俱学生住,D学生住楼,每走一次,稍耽搁即半小时,走三四次则学生自习之时,即我兜圈子之时。睡后学生得休息而我不得息。现在未找到人,如能找人,至快亦要十一月一号始能来,因现还有十天,不便算薪,即找人亦不易,初师毕业,学生以其资格相等,不配〔佩〕服,专门以上毕业,人又不肯要挂名数十元薪而领不到十余元,又兼舍监为人所不肯做的苦事,所以其势是找不到好人。

这校以旧预算(师范)分配于新预算(中学),如旧用一千,现加至千五,则不敷,更有公债,库券,是以每月所谓至少能得一半(90元)者大约至多不过得一半之一半(45),九月份实得现款三十七元即其例矣。做事本不应过于功利主义,然而实在影响生活,食少事繁,实在难以为继。

至于家庭,四个侄读书费,寡嫂伙食略为帮助,幼妹又催读书了,她住在我的妹妹处,姑媳之间,常因幼妹住而冷言闲语,其势我又不能不顾,而久未通信之兄,忽然从沪来,说是谋事未就,要我给费作盘川找事,此外远亲近戚,破旧不堪的女人,跑到学校,硬要借贷,叫我颜面不堪,苦恼透了,他们以为我发大财,其实我磨命磨到寝食不安,不过月得30余元,他们硬说我二三百元的事,何常〔尝〕相信这底细,至快学校明年底才能将现在以前的教员欠薪发清,则我现在所未领的,明年底才能一些些慢慢派回多少,这样情形,我能维持到阳历一月,还要看我身体能否支持得住。

my dear teacher!人是那么苦,总没有比较的满意,自然我也晓得,乐园是在天国,人是没有满足的,然而我们的境遇,像你到厦,我到粤所历的,都算例外吧!人总是向荆棘丛中寻坦途,然而永没有坦途能存在,因为荆棘的量实在占住路途的空间而永没有隙。

今晚又是星四,先想写信,后想等一两天接来信再写,后受刺激(舍监辞而不走,仍住室中,但人不在,学生电门在她房,我不好去关电门(睡时),叫她的女仆也睡了不理我,我一人跑来跑去,难过极了),所以向你发牢­骚­,一会要心平气和的,勿念。十九日收到十三寄的《语丝》99期,十九又寄去一信并文稿在内,想已到。

your H.m.十月廿一晚十一时十分

《两地书·原信》六十九

my dear teacher:

我昨晚写了一信,也在盼你的信,我感觉着今日多数可以得你的信,早上到办公处,果然见桌上有你信,我欢喜的读,现在是将食晚饭的下午五时余,我饭还未开来,打开你的信,有说的话就写在下面。

厦门广州不过一两天的路,而接信常时与北京寄来担〔耽〕搁相同,真叫人莫名其妙,可恶。

职务实在不堪,我自然在设法,但聘书写一学期,只好勉强做,而且我的训育事最重责为宣传党义,如果无结果而去,出校也叫人看不起,所以得工作,做得不好再说。今日学校请好一个暂代舍监的人(广大毕业,女的),她的使命是为的对党工作,对舍务不大负责,每星期有三四天不住校,约定是短期的,至多一学期,少则一二月,这样我还是忙,不过稍好些较现在。而此帮忙之人,要十月过了,十一月一号才来做事,现在还是我独当其冲,每晚十时多后才得预备功课或做私事。而近来又新添一件工作,就是徐谦提议改良司法,男女平等后,广州的各界­妇­女联合会推举我校校长为代表说话,并推八个团体为修改法律委员会,我校是一份,我是管公共事业的,所以昨日开会,叫出席,后天星期还开会,大约也是我去,你看,连礼拜天也没得空,但有什么法呢,我是训育主任,也等于叫我变把戏,而且要像孙悟空,摇身一变,化为七十二个,才够应付。

用款自然量入为出,不够也不至于,我没有开口,你不要以对三先生方法对我,因我多些用,表面多阔绰,更使我应付环境困难,你晓得吗?我甚悔不到汕头去,那里离开这些,接近那些,也省好多耳目是非。

伏园遇安来,如要我招呼不妨通知他们一声,但我的时间甚忙,也请先告诉。

这些天没有雨,天气暖,只穿二单衣够了。

中山大学(旧广大)全行停学改办,委员是顾孟余(副委员长),戴季陶(正委员长),徐谦,朱家骅、丁维汾,徐谦可靠,朱大约也不坏,其余是否右,不敢知,所以这回中山大改办是有希望否,现时不敢说,但如果他有聘你的话,我想你不妨试一下,重新制造,未始不佳。我看你在那里实在勉强。

我昨晚写一字也是向你发牢­骚­,本想不寄,但也是那时的思想历程,我不向你说说岂不可惜,但是你知道我现在有快乐了,今日找到帮我的一人(舍监)虽则十一月一号才来,我盼望那时合起来对于党有贡献,然后把学校学生整顿一下再走,也不枉此次来校一行。现食完饭了,这封信是分二次写的,就要洗身,洗完又要查自习预备教课(明天有两堂),下次再说。

your H.m.十月廿二下午六时

《两地书·原信》七十

my dear teacher:

昨廿二晚写寄一信,或者和这信同到或后到未可知。

今早到办事处见你十九寄来的信,你一号的信及《莽原》已随后收到,前信说及了。

朱家骅既电约你来,我甚欢喜,你何妨来呢,不须觅荐引而适有此机会,不是可喜的吗?我以前说广大(中大)情形,现在是从新起来过,自然比较有希望,五委员中,徐谦恐怕将来右倾,就不肯就职,戴季陶表示态度,徐就职了,大约将来中大是好现象。现时教员一概停职从新聘,学生也从新甄别,开学是在下学期,现在是开始筹备,我想如果朱等再约你,则不妨来筹备几天,再回厦教完这半年,待这边开学再来,广州虽云复杂,但思想也较自由,可发展的机会多。现代派此处是禁止的,所以不妨来,不然下半年上那〔哪〕去呢?上海虽则可去,北京也可去,然而你因“难于启口”就不好意思来吗?未免太孩子气了。

厦大成了现代派真可笑,玉堂对之如何呢?

我读了你这封信,我以为最急要的是上面的话了,所以一时想不起还要说什么。哦,顾孟余之流不见得也如前信说右倾,都是传闻,所谓左右,共产人说左派也是右,而右派人说左派人则非右了,非党人说党人则为非右了,总之你打听清楚,可以抽空来参观的,则不妨来,或者你回复朱等年假来帮忙,这样他们给你留机会,你来看过可做则做,否则离开这里好么,我所说我的苦处,是因为我那女师特别情形,别的地方却不如此。

我写这信是从新校办公处跑回旧校寝室写的,现在我急于去办事,别的话也想不起,或者想起一句,就是我每日至迟十一时睡早七时余起,食饭也加多,能食能睡,自然好了。

your H.m.十月廿三

上午九时

我这信也信〔是〕希望你来,故说得天花乱坠,也由你洞鉴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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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七十一(1)

广平兄:

我今天(二十一)上午刚发一信,内中说到厦门佛化青年会欢迎太虚的笑话,不料下午便接到请柬,是南普陀寺和闽南佛学院公宴太虚,并请我作陪,自然也还有别的人。我决计不去,而本校的职员硬邀我去,说否则他们以为本校看不起他们。个人的行动,会涉及全校,真是窘极了,我只得去,只穿一件蓝洋布大衫而不戴帽,乃敝〔鄙〕人近日之服饰也。罗庸说太虚“如初日芙蓉”,我实在看不出这样,只是平平常常。入席,他们要我与太虚并排上坐,我终于推掉,将一个哲学教员供上完事。太虚倒并不专讲佛事,常论世俗事情,而作陪之教员们,偏好问他佛法,真是其愚不可及,此所以只配作陪也欤。其时又有乡下女人来看,结果是跪下大磕其头,得意之状可掬而去。

这样,总算白吃了一餐素斋。这里的酒席,是先上甜菜,中间咸菜,末后又上一碗甜菜,这就完了,并无饭及稀饭。我吃了几回,都是如此,听说这是厦门特别习惯,福州即不然。

散后,一个教员和我谈起,知道那些北京同来的小鬼之排斥我,渐渐显著了,因为从他们的口气里,他已经听得出来,而且他们似乎还同他去联络(他也是江苏人,去年到此,我是前年在陕西认识的)。他于是叹息,说:玉堂敌人颇多,对于国学院不敢下手者,只因为兼士和我两人在此;兼士去而我在,尚可支持,倘我亦走,则敌人即无所顾忌,玉堂的国学院就要开始动摇了。玉堂一失败,他们也站不住了。而他们一面排斥我,一面又个个接家眷,准备作长久之计,真是胡涂云云。我看这是确的,这学校,就如一坐〔座〕梁山泊,你枪我剑,好看煞人。北京的学界在都市中挤轧,这里是在小岛上挤轧,地点虽异,挤轧则同。但国学院中的排挤现象,反对者还未知道(他们以为小鬼们是兼士和我的小卒,我们是给他们来打地盘的),将来一知道,就要乐不可支。我于这里毫无留恋,吃苦的还是玉堂,玉堂一失势,他们也就完,现在还欣欣然自以为得计,真是愚得可怜。我和玉堂交情,还不到可以向他说明这些事情的程度,即便说了,他是否相信,也难说的。我所以只好一声不响,做我的事,他们想攻倒我,一时也很难,我在这里到年底或明年,看我自己的高兴。至于玉堂,大概是爱莫能助的了。

二十一日灯下

十九的信和文稿,都收到了。文是可以用的,据我看来。但其中的句法有不妥处,这是小姐的老毛病,其病根在于粗心,写完之后,大约自己也未必再看一遍。过一两天,改正了寄去罢。

兼士拟于廿七日动身向沪,不赴粤;伏园却已走了,问陈惺农一定可以知道他住在那〔哪〕里。但我以为你殊不必为他出力,他总善于给别人一点长远的小麻烦。我不是雇了一个工人么?他却给这工人的朋友绍介,去包“陈原〔源〕之徒”的饭,我叫他不要多事,也不听。现在是陈源之徒对我骂饭菜坏,工人是因为帮他朋友,我的事不大来做了。我总算出了十二块钱给他们雇了一个厨子的帮工,还要听费〔废〕话。今天听说他们要不包了,真是感激之至。

季黻的事,除嘱那该死的伏园面达外,昨天又和兼士合写了一封信给孟余他们,可做的事已做,且听下回分解罢。孟余的“后转”,大约颇确而实不然,兼士告诉我,孟余的肺病,近来颇重,人一有这种病,便容易灰心,颓唐,那状态也近于后转;但倘若重起来,则党中损失也不少,我们实在担心,最要的是要休息保养,但大概未必做得到罢。至于我的别处的位置,可从缓议,因为我在此虽无久留之心,但现在也还没有决去之必要,所以倒非常从容。既无“患得患失”的念头,心情也自然安闲,决非欲“骗人安心,所以这样说”的,切祈明鉴为幸。

理科诸公之攻击国学院,这几天已经开始了,因国学院屋未造,借用生物学院屋,所以他们第一着是讨还房屋。此事和我辈毫不相关,就含笑而旁观之,看一堆泥人儿搬在露天之下,风吹雨打,倒也有趣。此校大概很和南开相像,而有些教授,则惟校长之喜怒是伺,妒别科之出风头,中伤挑眼,无所不至,妾­妇­之道也。我以北京为污浊,乃至厦门,现在想来,可谓妄想,大沟不­干­净,小沟就­干­净么?此胜于彼者,惟不欠薪水而已。然而“校主”一怒,亦立刻可以关门也。

我所住的这么一坐〔座〕大洋楼上,到夜,就只住着三个人,一张颐教授(上半年在北大,似亦民党,人很好),一伏园,一即我。张因不便,住到他朋友那里去了,伏园又已走,所以现在就只有我一人。但我却可以静坐着默念HM,所以­精­神上并不感到寂寞。年假之期又已近来,于是就比先前沉静了。我自己计算,到此刚五十天,而恰如过了半年。但这不只我,兼士们也这样说,则生活之单调可知。

我新近想到了一句话,可以形容这学校的,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然而虽然是这样的地方,人物却各式俱有,正如一点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其中有一班“妾­妇­”们,上面已说过了,还有希望得爱,以九元一盒的糖果送人的老外国教授;有和著名的美人结婚,三月复离的青年教授;有以异­性­为玩艺儿,每年一定和一个人往来,先引之而终拒之的密斯先生;有打听糖果所在,群往吃之的好事之徒……世事大概差不多,地的繁华和荒僻,人的多少,都没有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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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七十一(2)

浙江独立,是确的了,今天听说陈仪的兵已与卢香亭开仗,那么,陈在徐州也独立了,但究竟确否,却不能知。闽边的消息倒少听见,似乎周荫人是必倒的,而民军已到漳州。

长虹和韦素园又闹起来了,在上海出版的《狂飚》上大骂,又登了一封给我的信,要我说几句话。他们真是吃得闲空,然而我却不愿意陪着玩了,先前也陪得够苦了,所以拟置之不理。(闹的原因是因为《莽原》上不登培良的一篇剧本。)我的生命,实在为少爷们耗去了好几年,现在躲在岛上了,他们还不放。但此地的几个学生,已组织了一种出版物,叫作“波艇”,要我看稿,已经看了一期,自然是幼稚,但为鼓动空气计,所以仍然怂恿他们出版。逃来逃去,还是这样。

此地天气凉起来了,可穿夹衣。明天是星期,夜间大约要看影戏,是林肯一生的故事。大家集资招来的,共六十元,我出了一元,可坐特别座。林肯之类的事,我是不大要看的,但在这里,能有好的影片看么?大家所知道而以为好看的,至多也不过是林肯的一生之类罢了。

这信将于明天寄出,开学以后,邮政代办所也办公半天了。

H.M.十月二十三日灯下

《两地书·原信》七十二

my dear teacher:

十九,廿二,及廿三早的快信你都收到了吧?

今早(廿七)到办事处,在我的桌上见有你廿一寄来的信,及十·六寄的一束书,里面有第三、四期的《沉钟》各一,又《荆棘》一册,这些书十月六日寄而隔二十天才到,真也奇怪。

伏园到粤第二天,即廿四星期日,我到陈启修住处访李之良,见长胡子的伏园在坐,我说:我能当翻译,可帮忙,并告他我住的学校。他说改天到校相访,我一方是客气应酬,但我也不敢极力招呼他,听说他已于先一日到了(廿三),则他是廿日动身,廿三就到,而你廿日信则廿七才到,这因为厦门邮局和这里邮局一样不行,一样担〔耽〕搁。至于你十八寄我的信,则确是“与伏园同船到粤”廿三到的。而我即于当日复一快信,是告诉你不妨来助中大一臂,现在我又陆续听说,顾不是变态,还与在京一样。又听说,这回改组,是绝对左倾,右派分子已在那里抱怨了,这回又决意多聘北大教授,关于这一层,我希望你们来,否则这里急不暇择,你们不来,郭沫若做官去了,文科人才是否不得你们就去请高一涵,陈源之流,也未可知,岂非大糟其糕。此间对于研究系实在还不大注意到,而研究系又善于作伪,善于挂体面招牌,他们作事心细,无孔不入,甚至图书馆也攒〔钻〕,而我们则不注意,及事情发生大家骂他一通完事,究竟对于他们没多大影响,即有影响,他们立刻换汤不换药,再挂一个招牌,人家又当他新开张了。这种无耻,也惟有研究系做得到。科学会之在广州,也是利用这一点,现时广州对国家主义(=研究系)由政府下令攻击,并叫党报指摘攻击,似乎留心一点,但政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到〔道〕国家主义的周刊《醒狮》应禁,而不知变相的《醒狮》,随处皆是。

玉堂也可怜,他请了许多人,中用的又想走,他自然急不择言了,而且校长也许有话叫他难堪,就是出气,他也自然向你们发。至于计较金钱,我以为处处都是此情,即如我在这里,月薪数与校长同,如果不特别卖力气,别说校长不愿,即同事也侧目,但实际现时也不过几十元,这是人们不算的,人们只算月薪若­干­。

你要寄我“一包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类”的书,现在收到只上面说的三本,想是另外还有一包,此时未寄到,想不会失,收到下次信中再告你可矣。

昨日(廿六)为援助韩国独立及万县惨案,我校放假一日,到中大开会,在中大­操­场搭讲台二个,人数十多万,下午三时巡行,回校本想写信,太倦未有实行。

以中大与厦大比较,中大易发展,有希望,因交通便,民气发扬,背后有政府帮助,周围北大毕业人多,势力大,又为各省注意的新校。如下期不在厦大,此处诚意请来,可否一试,但薪未必多于厦大,而生活应酬多且贵,不似厦大的闭关,以旅行的办法设想,一面教人,一面玩,或者可以,且思想上言论界受政府监督完全左倾,共产书与人,在此明目张胆,来此看看也好玩。现时是午饭后一点钟,在寝室写此,急于去办公,下次再详述。

your H.m.十月廿七午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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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七十三

广平兄:

廿三日得十九日信及文稿后,廿四日即发一信,想已到。廿二日寄来的信,昨天收到了。闽粤间往来的船,当有许多艘,而邮递信件的船,似乎专为一个公司所包办,惟它的船才带信,所以一星期只有两回,上海也如此,我疑心这公司是太古。

我不得许可,不见得用对付三先生之法,请放心。但据我想,自己是恐怕未必开口,真是无法可想。这样食少事繁的生活,怎么持久?但既然决心做一学期,又有人来帮忙,做做也好,不过万不要拚〔拼〕命。人自然要办“公”,然而总须大家都办,倘人们偷懒,而只有几个人拚〔拼〕命,未免太不“公”了,就该适可而止,可以省下的路少走几趟,可以不管的事少做几件,这并非昧了良心,自己也是国民之一,应该爱惜的,谁也没有要求独独几个人应该做得劳苦而死的权利。

我这几年来,常想给别人出一点力,所以在北京时,拚〔拼〕命地做,不吃饭,不睡觉,吃了药校对,作文。谁料结出来的,都是苦果子。一群人将我做广告自利,不必说了;便是小小的《莽原》,我一走也就闹架。长虹因为他们压下(压下而已)了投稿,和我理论,而他们则时时来信,说没有稿子,催我作文。我才知道牺牲一部分给人,是不够的,总非将你磨消完结,不肯放手。我实在有些愤怒了,我想至二十四期止,便将《莽原》停刊,没有了刊物,看他们再争夺什么。

我早已有点想到,亲戚本家,这回要认识你了,不但认识,还要要求帮忙,帮忙之后,还要大不满足,而且怨愤,因为他们以为你收入甚多,即使竭力地帮了,也等于不帮。将来如果偶需他们帮助时,便都退开,因为他们没有得过你的帮助,或者还要下石,这是对于先前吝啬的罚。这种情形,我都曾一一尝过了,现在你似乎也正在开始尝着这况味。这很使人苦恼,不平,但尝尝也好,因为更可以知道所谓亲戚本家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世事就更真切了。倘永是在同一境遇,不忽而穷忽而有点收入,看世事就不能有这么多变化。但这状态是永续不得的,经验若­干­时之后,便须斩钉截铁地将他们撇开,否则,即使将自己全部牺牲了,他们也仍不满足,而且仍不能得救。

以上是午饭前写的,现在是四点钟,已经上了两堂课,今天没有事了。兼士昨天已走,早上来别,乃云玉堂可怜,如果可以敷衍,就维持维持他。至于他自己呢,大概是不再来,至多,不过再来转一转而已。伏园已有信来,云船上大吐,(他上船之前吃了酒,活该!)现寓长堤广泰来客店,大概我信到时,他也许已走了。浙江独立已失败,前回所闻陈仪反孙的话,可见也是假的。外面报上,说得甚热闹,但我看见浙江本地报,却很吞吐其词,似乎独立之初,本就灰­色­似的,并不如外间所传的轰轰烈烈。福建事也难明真相,有一种报上说周荫人已为乡团所杀,我想也未必真。

这里可穿夹衣,晚上或者可加棉坎肩,但近几天又无需了,今天下雨,也并不凉。我自从雇了一个工人之后,比较的便当得多。至于工作,其实也并不多,闲工夫尽有,但我总不做什么事,拿本无聊的书,玩玩的时候多,倘连编三四点钟讲义,便觉影响于睡眠,不易睡着,所以我讲义也编得很慢,而且少爷们来催我做文章时,大抵置之不理,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了,这似乎是退步,但从别一面看,倒是进步也难说。

楼下的后面有一片花圃,用有刺的铁丝拦着,我因为要看它有怎样的拦阻力,前几天跳了一回试试。跳出了,但那刺果然有效,刺了我两个小伤,一股上,一膝旁,不过并不深,至多不过一分。这是下午的事,晚上就全〔痊〕愈了,一点没有什么。恐怕这事将受训斥;然而这是因为知道没有危险,所以试试的。倘觉可虑,就很谨慎。这里颇多小蛇,常见打死着,腮部大抵不膨大,大概是没有什么毒的。但到天暗,我已不到草地上走,连晚上小解也不下楼去了,就用磁的唾壶装着,看没有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这虽然近于无赖,然而他们的设备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

玉堂病已好了。黄坚已往北京去接家眷,他大概决计要(在)这里安身立命。我身体是好的,不吸(烟喝)酒,胃口亦佳,心绪比先前较安帖。迅十月二十八日

《两地书·原信》七十四

广平兄:

前日(廿七)得廿二日的来信后,写一回信,今天上午自己拿到邮局去,刚投入邮箱,局员便将二十二日发的快信交给我了。这两封信是同船来的,论理本应该先收到快信,但说起来实在可笑,这里的情形是异乎寻常的。平常信件,一到就放在玻璃箱内,我们倒早看见;至于挂号的呢,却秘而不宣,一个局员躲在房里,一封一封上账,又写通知单,叫人带印章去取。这通知单也并不送来,仍旧供在玻璃箱内,等你自己走过看见。快信也同样办理,所以凡挂号信和“快”信,一定比普通信收到得迟。

我暂不赴粤的情形,记得又在二十一日的信里说过了;现在伏园已有信来,并未有非我即去不可之意,既然开学在明年三月,则年底去也还不迟。我自然也有非即去不可之心,虽然并不全为公事。但事实的牵扯实在也太利害,就是,走开三礼拜后,所任的事搁下太多,倘此后一一补做,则工作太重,倘不补,就有沾〔占〕了便宜的嫌疑。假如长在这里,自然可以慢慢地补做,不成问题,但我又并不作长久之计,而况还有玉堂的苦处呢。

至于我下半年那〔哪〕里去,那是不成问题的。上海,北京,我都不去,倘无别处可去,就仍在这里混半年。现在的去留,专在我自己,外界的鬼祟,一时还攻我不倒。我很想吃杨桃,其所以熬着者,为己,只有一个经济问题,为人,就只怕我一走,玉堂要立刻被攻击,所以有些彷徨。人就能为这样的小问题所牵制,实在可叹。

才发信,没有什么事了,再谈罢。

迅十·二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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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七十五

my dear teacher:

这几天忙一点,没有写信。我廿七收到你十月廿一的信,及十·六日的一束《沉钟》和《荆棘》,廿九又收到廿一寄来的一包书内有《域外小说集》等九本,今日下午(卅)又接到你廿四写来的信。

昨日(廿九)下午快要食晚饭(五时余)的时候,伏园和毛子震(和许先生一同在国务院听和诊脉的那个)来大石街旧校找我,当出见,我忘记了他们是外江佬,一气说了一通广东话,伏园笑向我声明不懂,我才大悟起来。在校内我拿出一碟时鲜木瓜及红瓜子给他们吃,后来约到玉醪春饭店晚餐,看他们总用酱油,大约也嫌菜淡,这恐怕南方是这样口味吧。伏园甚能饮酒,也食,但甚似文绉绉的小姐样,每食放下箸。结账并不贵,大出我意外的,菜单完给他七元甚欢喜了。伏园说,不定今天就回厦,将来也许再来未定。我不便向他多讲话,或多探问,我想给他探听也无谓,索­性­若无其事者然。

今日(星六、卅)本校学生会召集大会,手续时间都不合,我开始限制并设法引导别的学生起首反抗,自后或引起风潮,好的方面则从此把右派分子打倒,否则我去,去是我早已愿意的。人要做事,先应了可去的心,才有决心与勇气。无论如何,成则学校国家之福,否则我走也没什么,总之有文章做。马又到省立女师害群了,可惜只有一匹在这里,没有助手,哈!哈!这回做事外面也有帮助,他们右派也不弱,也许旗鼓相当,你在城上看戏,待我陆续开出戏目吧。

明天星期,午二时校长请到城外食玩,同去的有各班主任,及三位教,总、训。

你们用的听差甚有良心,听伏园说,如果离开厦门,他也肯随行,他要是好的,何妨带他在身边听候长期使用呢。

少爷们的吵嘴,不理也好,因为顾此失彼,两姑之间难为­妇­,到底是牵入圈套而不讨好。

外面北伐事,广州也说得甚好,说周荫人已死及北伐,西北军的进行顺利,都是好的,此时大约没有问题。

广州天气日来不凉不热,穿二单衣正好,自我回来至今,校内外不断发生时症,先寒冷交加,后出红点,点退人愈,我大约在京打了两针的好处,总是没有传染此种轻流行症。

你能静坐默念○○吗?他也喜欢默念,时间是睡不着和早上醒来为多,广东听说­阴­历年放长,阳历短,厦门如何呢?

各式人等,处处都是,就是黄金世界也如此,我们只问世界人的产生上帝为什么不做同一的模,这是一样巧妙的事情,使我们不平凡,下次再谈了。

your H.m.十月卅晚

《两地书·原信》七十六

“林”兄:

十月廿七日的信,今天收到了;十九,二十二,二十三的信,也都收到。我于廿四,廿九,卅日均发信,想已到。至于刊物,则查载在日记上的,是廿一,廿四各一回,什么东西,已经忘记,只记得有一回内中有《域外小说集》。至于十·六的刊物,则日记上不载,不知道是否失载,还是其实是廿一所发,而我将月日写错了。只要看你是否收到廿一寄的一包,就知道,倘没有,那是我写错的了;但我仿佛又记得六日的是别一包,似乎并不是包,而是三本书对叠,像普通寄期刊那样的。

伏园已有信来,据说季黻的事很有希望,学校的别的事情却没有提。他大约不久当可回校,我可以知道一点情形,如果中大很想我去,我到后于学校有益,那我便于开学之前到那边去。此处别的都不成问题,只在对不对得住玉堂,但玉堂也太胡涂——不知道还是老实——无药可救。昨天谈天,有几句话很可笑。我之讨厌黄坚,有二事,一,因为他在食饭时给我不舒服;二,因为他令我一个人挂拓本,不许人帮忙。而昨天玉堂给他辨〔辩〕解,却道他“人很爽直”,那么,我本应该吃饭受气,独自陈列,他做的并不错,给我帮忙和对我客气的,倒都是“邪曲”的了。黄坚是玉堂的“襄理”,他的言动,是玉堂应该负责的,而玉堂似乎尚不悟。现黄坚已同兼士赴京,去接家眷去了,已大有永久之计,大约当与国学院同其始终罢。

顾颉刚在此专门荐人,图书馆有一缺,又在计画〔划〕荐人了,是胡适之的书记。但昨听玉堂口气,对于这一层却似乎有些觉悟,恐怕他不能达目的了。至于学校方面,则这几天正在大敷衍马寅初;昨天浙江学生欢迎他,硬要拖我同去照相,我严辞拒绝,他们颇以为怪。呜呼,我非不知银行之可以发财,其如“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明天是校长赐宴,陪客又有我,他们处心积虑,一定要我去和银行家扳谈,苦哉苦哉!但我在知单上只(写)了一个“知”字,不去可知矣。

据伏园信说,副刊十二月开手,那么他到厦之后,两三礼拜便又须去了,也很好。

十一月一日午后

但我对于此后的方针,实在很有些徘徊不决,就是:做〔作〕文章呢,还是教书?因为这两件事,是势不两立的。作文要热情,教书要冷静。兼做两样时,倘不认真,便两面都油滑浅薄,倘都认真,则一时使热血沸腾,一时使心平气和,­精­神便不胜困惫,结果也还是两面不讨好。看外国,做教授的文学家,是从来很少有的。我自己想,我如写点东西,大概于中国怕不无小好处,不写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种关于中国文学的事,一定也可以说出别人没有见到的话来,所以放下也似乎可惜。但我想,或者还不如做些有益于目前的文章,至于研究,则于余暇时做,不过如应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研究系应该痛击,但我想,我大约只能乱骂一通,因为我太不冷静,他们的东西一看就生气,所以看不完,结果就只好乱打一通了。季黻是很细密的,可惜他文章不辣。办了副刊鼓吹起来,或者会有新手出现。

你的一篇文章,删改了一点寄出去了。建人近来似乎很忙,写给我的信都只草草的一点,我疑心他的朋友又到上海了,所以他至于无心写信。

此地这几天很冷,可穿夹袍,晚上还可以加棉背心。我是好的,胃口照常,但菜还是不能吃,这在这里是无法可想的。讲义已经一共做了五篇,从明天起想做季刊的文章了,我想在离开此地之前,给做一篇季刊的文章,给在学术讲演会讲演一次,其实是没有什么人听的。

迅十一月一日灯下。

想看书来

《两地书·原信》七十七

广平兄:

昨天刚发一信,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有一些小闲事,可以随便谈谈。我又在玩,——我这几天不大用功,玩着的时候多——所以就随便写它下来。

今天接到一篇来稿,是上海大学的曹轶欧(女生)寄的,其中讲起我在北京穿着洋布大衫在街上走,看不出是有名的文学家的事。下面注道:“这是我的朋友P京的HM女校生亲口对我说的。”P自然是北京,但那校名却奇怪,我总想不出是那〔哪〕一个学校来,莫非就是女师大,和我们所用的是同一意义么?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一个留学生在东京自称我的代表去见盐谷温氏,向他要他所印的书,自然说是我要的,但书尚未钉成,没有拿去。他怕事情弄穿,事后才写信到我这里来认错。你看他们的行为是多么荒唐,无论什么都要利用,可怕极了。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先前顾颉刚要荐一个人到国学院,(是给胡适抄写的,冒充清华校研究生)但没有成。现在这人终于来了,住在南普陀寺。为什么住到那里去的呢?因为伏园在那寺里的佛学院有几点钟功课(每月五十元),现在请人代着,他们就想挖取这地方。从昨天起,顾颉刚已在大施宣传手段,说伏园假期已满(实则未满)而不来,乃是在那边已经就职,不来的了。今天又另派探子,到我这里来探听伏园消息。我不禁好笑,答得极其神出鬼没,似乎不来,似乎并非不来,而且立刻要来,于是乎终于莫名其妙而去。你看研究系下的小卒就这么­阴­险,无孔不入,真是可怕可恨。不过我想这实在难对付,譬如要我对付,就必须将别的事情放下,另用一番心机,本业抛荒,所做的事就浮浅了。研究系学者之浅薄,就因为分心于此等下流事情之故也。

十一月三日大风之夜,迅。

十月卅日的信,今天收到了。马又要发脾气,我也无可奈何。事情也只得这样办,索­性­解决一下,较之天天对付,劳而无功自然好得多。叫我看戏目,我就看戏目;在这里也只能看戏目;不过总希望不要太做得力尽筋疲,一时养不转。

今天有从中大寄给伏园的信到来,那么,他早动身了,但尚未到,也许到汕头,福州游观去了罢。他走后给我两封信,关于我的事,一字不提。今天看见中大的考试委员(?)名单,文科中人多得很,他也在内,郭,郁也在,大约正不必再需别人,我似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关于我所用的听差的事,说起来话长了。初来时确是好的,现在也许还不坏。但自从伏园要他的朋友给大家包饭之后,他就忙得很,不大见面。后来他的朋友因为有几个人不大肯付钱(这是据听差说的),一怒而去,几个人就算了,而还有几个人要他续办,此事由伏园开端,我也无法禁止,也无从一一去接洽,劝他们另寻别人。现在这听差是忙,钱不够,我的饭钱和他的工钱都已豫〔预〕支一月以上,又伏园临走宣言:他不在时仍付饭钱。然而是一句话,现在这一笔账也在向我索取。我本来不善于管这些琐事,所以常常弄得头昏眼花。这些代付和豫〔预〕支的款,将来如能取回,则无须说,否则,在十月一月之内,我就是每日早上得一盆脸水,吃两顿饭,共需大洋约五十元。这样贵的听差,那〔哪〕里用得下去呢。解铃还仗系铃人,所以这回伏园回来,我仍要他将事情弄清楚,否则,我大概只能不再雇人了。

明天是季刊交稿的日期,所以昨夜我写信一张后,即动手做文章,别的东西不想动手研究了,便将先前弄过的东西东抄西撮,到半夜,今天一上半天,做好了,有四千字,并不吃力,从此就豫〔预〕备玩几天;默念着一个某君,尤其是独坐在电灯下,窗外大风呼呼的时候。这里已可穿棉坎肩,似乎比广州冷。我先前同兼士往市上,见他买鱼肝油,便趁热闹也买了一瓶。近来散拿吐瑾吃完了,就试用鱼肝油,这几天胃口仿佛渐渐好起来似的,我想再试几天看,将来或者就吃鱼肝油(麦­精­的,即“帕勒塔”)也说不定。

迅。十月〔十一月〕四日灯下。

《两地书·原信》七十八

my dear teacher:

我前信已经说,我这个学校发生事情了,现在告诉你这几天的好玩工作,现在虽然似乎更多事做,但也不见得一个空间同时不能容二物的,所以我现时之忙,不在彼而在此,可是兴趣多,我的­精­神快乐起来了。

我们不满意于这校学生,自入校至前几天,个个教职员都提心吊胆来顺从委曲将就她们,而不特不得小姐满意,至我们办事的弄得筋疲力竭,叫苦连天,忽然间一个机会来了!原来阳十月广州学生联合会例须召集各校开全体大会,每校卅人中选举一人出席,我校学生会为右派把持,右派自树的派沈洪慈被逐出境,各校树的派(以手杖——粗的——为武器,以攻打敌党,有似意大利­棒­喝团)分子次第消灭,惟我校余孽仍存,且把持学生会,在十月廿九(星五)接广州###会通知派出席代表后,我校学生会主席李秀梅,先不将函公布,暗中策划己派分子若­干­人为预选人物,布置妥当,然后于(星六)卅日早在黑板布告学生会开全体大会选举代表会,时间是下第二时之十分钟,但不依校规先通知学校,当由我叫学生会代表来质问,始答应将时间改至午饭后,由我探听,始知选举大会为选举出席学生联合会事,而黑板不明写,显见含有作用。我想,这关系于学生界及学校前途甚重,因急向与我们同意见之学生联络,希望其有法对待这次选举黑幕。及星六上午学生会主席名李秀梅的因早上开会被­干­涉,乃改于午十二时开全体大会,但仍不先得学校允可,并候至十二时半人全到校上课时始摇铃开会,而有些学生则因先生已到教室,照旧上课,有些则在会场旁弹劾这次会议主席舞弊违法。及星期日(卅一)该违法学生大会所选出之代表到###会出席时,反对之学生则亲携公函向大会否认其代表资格,由青年部判决,认有纠纷不许出席,是日学生会更因有别校同此情形,变成流会,改本星期日(七号)再召集大会,而代表学校之学生廿五人则如何解决?该学生会主席自知罪设法遮掩耳目,更于七号午后代表出席###会之前二三时召集合法班代表会议,追认该日选出之代表为合法,更开大会讨论,两派引起纠纷,学校强制,而反右派之学生则贴标贴,发传单以宣布李秀梅主席罪状。学校借口(避)免纠纷,禁止两方开会,一面请中央、省、市三青年部长到校演说反动派情形,学校不准学生开会,而学生强要求,答应令其开会,两方有二人布告意见,更由学校布告实情,然后宣告散会,但右派不受约束,仍要继开,并呼校长反革命,当将说话者记住,后组织特别裁判委员会,议决主席(违)犯校章开除,说校长反革命的那个,则谓其侮辱师长,亦开除,立即布告。今日(星四,十一月四日)为开除学生之第一日,看来各班照常上课,无举动,更不令开会,但右派暗中活动,请各班人签名。闻明日(星五,五号)或有游行散传单诉冤,或硬拥已开除之主席回校主持开会,但未必更有何种重大行动,因中山大学的反革命右派分子如树的党沈洪慈等,平日在广州以中大为大本营,­操­纵各校学生会,现中大改组,中大学生会亦为左派支配,而中央,省市各青年部长(管辖学校)亦多与左派接近,故我校反动派虽设法求助,结果学校或者由右而向左转,姑无论其办法,是否先停办,或另有他法,总之,离开此校,我早亦愿意,现天假机会,能稍尽力于党,使学校改变旧日右倾而左转,则不枉我回母校一次,白捱数月,这是成功的话,若说失败,被学生攻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并未打算在这里多担〔耽〕搁。

今日阅报说闽南已被革命军肃清,闽周兵逃回厦门,那么,厦门交通不知有没有变,此信能早日到否?

李遇安日前来一信,说见伏园,知我来粤约时一见。他是老实人,我回信给他,有空到校来了。

广州陆续凉起来,早晚穿夹(衣),中午穿单衣二件可矣。

伏园已回厦否?他既由厦来粤作事,又回去,有什么原故?

这些天我在校加倍用心对待敌人,闲的时候也想起没有来信,今晚一查,则卅才收过你的一信(二十四寄),可见这是我孩子气了。

你也孩气十足,所以我虽然困倦,也欢喜写几句话,但以后或多隔几日写信,必是有趣的向敌人奋斗事忙,稍闲即复,不须挂念,要说的话大约够了,先暂“带住”。

your H.m.十一月四晚十一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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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七十九

my dear teacher:

这几天因为学校有事,又引起我的毛病,有事即写不出字来,所以五日接到你廿九、卅日二信,几次想执笔而仍搁下。

上面是昨晚写的,但仍继续不下,今早(星期)再写以下的话。

五号寄一信,不是把我校风潮说及了吗?现时还未止,但也不十分激烈,因树的派(右)自中大停办改组后,大本营已铲除,我校把持学生会的分子,实在命在垂危,无多大力量,不过我觉女子总是比较和黑暗接近,判断力薄弱,所以学校现象,中立一部分,反对一部分,而反动者占势力,中立者为学校所压,不敢动,而心则同情于反动,谓学校开除为太忍,而尤可笑者,她们因学校禁止其一切###,昨日乃在校之四周标贴开会解决,请求学校收回开革二生,否则(行)第二策(罢课)再否则行第三策(十二个B队署名,即十二响驳壳枪对待也),这是卑劣的威吓,同时校长又接到一封信,是英文的,信中左右画一剑一枪,末问校长喜欢要那〔哪〕一个,这可见右派末日,无处伸〔申〕诉,只得用恐吓以希冀收效,这是广东###的一段新颖的事。你想,懦弱胆怯的女学生,学校开除了二人,她们还不敢有罢课驱校长之事,仍安然上课,向校长要求恢复学籍,如果她们有强硬的手段,何必如此?不过自从###起后,那些学生(多数)以为我袒护一方,或从中主持,而且我地位是训育,直接禁罚她们,所以众矢之的,她们以前见我十分客气,表示欢笑的,现时或勉强招呼,或强作不见,或怒目而视,总之感情破裂,难以维持,此###一日不完,我自然硬­干­不去,但一完了,我立即走,此时如汕头还请我去,即往汕,否则另觅事做。能够把学校转过来,也不枉我委曲吃苦的回来的收效。如她们闹得太凶,没法处理,则打算照中大办法,重新考试,总之,我们是具十二分坚决心,校长教职员,有力者都是左的,事甚好做。

昨日领到十月份薪,小洋45元另外有库券及公债,但前月库券,日间兑现,可得廿金,共六十余元,省的〔得〕给人,未尝不够用,我相信我很能花钱,但又无时手中不有几文钱,所以太多不好,勉强够就是了,而且前月还剩下十余元。

你以前实在太傻,就不知到〔道〕个人娱乐,一天劳­精­耗神于为少爷们做当差,现时知到〔道〕觉悟,这是你的好处。

对于亲戚本家,我早已感觉其情,如你所说,所以一提到回粤,我在京即向你说回粤做事不好对付,但我现时不怕他们,我量力而来,硬来我当决然不理,不过有时并不硬,可怜之状,凄惨之情,令人心痛,而我的哥哥的死实在可怜,听说似乎有人固作圈套令他劳死的,见着寡嫂幼侄,心中难过了,所以我有时想不理她们,有时又想努力助她们为哥哥出一口气给仇人看,两种心情冲突,这是叫我难于决断的,在现时内。

战事没有甚新闻,惟昨日报载江西之九江已攻下了。今日为苏俄十月革命纪念日,农工各会社组织纪念会,星二(9日)为广州光复纪念,放假一天,星五(十二)为孙中山生日纪念,此处有大庆祝,届时又有一番忙碌了。

你说:“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也许是进步,但何以上半年还要急进呢,是因为有人和你淘气吗?请你不要以别人为中心,以自己为定夺。

在有刺的铁丝栏跳过,我默然在脑海中浮现那一幅图画,有一个小孩子跳来跳去,即便怕到跌伤,见着的也没有不欢喜其活泼泼地的,如果这也“训斥”,则教育原理根本谬误,儿童天­性­好动,引入正轨则可,固〔故〕意抑裁则不可,我是办教育的人,主张如此。

打算安身立命的人都来安居起来,何以玉堂不感觉一些,把在北京时的态度变了。

你廿九,卅两信同时到的,又收到十月廿四寄的一束《语丝》,内共有四期。

快信变成慢信,真是无法可想,广东的邮政电报也不好,所以两方担〔耽〕误。

你暂不来粤也好,我并不决欲耸拥〔怂恿〕你来,不过听说厦门情形,我怕你受不住人家气,自己独自闷着,无人在旁慰籍耳。

我身体好,日来每饭三碗,因为害马又害起群来了,心中高兴,不觉多食些。现时背后有国民政府,自己是有权有势,处置一些反动学生,实在易如反掌,猫和耗子玩,终久是吞下去的,你可知其得意了。

外面鼓声冬冬,是苏俄革命纪念日的工会游行吧!下午也许偷空去访人。

要说的都写出来了。

your H.m.

十一月七日早十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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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

广平兄:

昨上午寄出一信,想已到。下午伏园就回来了,关于学校的事,他不说什么,问了的结果,所知道的是(1)学校想我去教书,但并无聘书;(2)季黻的事尚无结果,最后的答复是“总有法子想”;(3)他自己除编副刊外,也是教授,已有聘书;(4)学校又另电请几个人,内有顾颉刚。顾之反对民党,早已显然,而广州则电邀之,对于热心办事如季黻者,说了许多回,则懒懒地不大注意,似乎当局者于看人一端,很不了然,实属无法。所以我的行止,当看以后的情形再定,但总当于­阴­历年假去走一回,这里阳历只放几天,­阴­历却有三礼拜。

李遇安前有信来,说访友不遇,要我给他设法介绍,我即给了一封绍介于陈惺农的信,从此无消息。这回伏园说遇诸途,他早在中大做职员了,也并不去见惺农,这些事真不知是怎么的,我如在做梦。他带一封信来,并不提起何以不去见陈,但说我如往广州,创造社的人们很喜欢,似乎又与那社的人在一处,真是莫名其妙。

伏园带了杨桃回来,昨晚吃过了。我以为味并不十分好,而汁多可取,最好是那香气,出于各种水果之上。又有“桂花蝉”和“龙虱”,样子实在好看,但没有一个人敢吃;厦门有这两种东西,但不吃。你吃过么?什么味道?

以上是午前写的,写到那地方,须往外面的小饭店去吃饭。因为我的听差不包饭了,说是本校的厨房要打他(这是他的话,确否殊不可知),我们这里虽吃一点饭也就如此麻烦。在店里遇见容肇祖(东莞人,本校讲师)和他的满口广东话的太太。对于桂花蝉之类,他们俩的主张就不同,容说好吃的,他的太太说不好吃的。

六日灯下

从昨天起,吃饭又发生问题了,须上小馆子或买面包来,这种问题都得自己时时­操­心,所以也不大静得下。我本可以于年底将此地决然舍去,但所迟疑的怕广州比这里还烦劳,认识我的少爷们也多,不几天就忙得如在北京一样。

中大的薪水比厦大少,这我倒并不在意。所虑的是功课多,听说每周最多可至十二小时,而作文章一定也万不能免,即如伏园所办的副刊,我一定也就是被用的器具之一,倘再加别的事情,我就又须吃药做文章了。前回因莽原社来信说无人投稿,我写信叫停刊,现在回信说不停,因为投稿又有了好几篇。我为了别人,牺牲已〈不〉可谓不少,现在从许多事情观察起来,只觉得他们对于我凡可以使役时便竭力使役,可以诘责时便竭力诘责,将来可以攻击时便自然竭力攻击,因此我于进退去就,颇有戒心,这或者也是颓唐之一端,但我觉得也是环境造成的。

其实我也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研究系加以打击,至多无非我不能到北京去,并不在意;第二是同创造社连络,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做一点文章,也不在意。但不知怎的,看见伏园回来吞吞吐吐之后,就很心灰意懒了。但这也不过是这一两天如此,究竟如何,还当看后来的情形。

今天大风,为一点吃饭的小事情而奔忙;又是礼拜,陪了半天客,无聊得头昏眼花了,所以心绪不大好,发了一通牢­骚­。望勿以为虑,静一静又会好的。

迅。十一月七日灯下

明天想寄给你一包书,没有什么好的,自己如不要,可以分给别人。

昨天信上发了一通牢­骚­后,又给《语丝》做了一点《厦门通信》,牢­骚­已经发完,舒服得多了。今天已经说好一个厨子包饭,每月十元,饭菜还可以吃,大概又可以敷衍半月一月罢。

昨夜玉堂来打听广东情形,我们因劝其将此处放弃,明春同赴广州,他想了一会说,我来时提出的条件,学校一一允许,怎能忽而不­干­呢?他大约决不离开这里的了,所以我看他对于国学院现状,似乎颇满足,既无决然舍去之心,亦无彻底改造之意,不过小小补苴,混下去而已。他之不能活动,而必须在此,似与太太很有关系,太太之父在鼓浪屿,其兄在此为校医,玉堂之来,闻系彼力荐,今玉堂之二兄一弟,亦俱在校,大有生根之概,自然不能动弹了。

浙江独立早已灰­色­,夏超确已死了,是为自己的兵所杀的,浙江的警备队,全不中用。今天看报,知九江已克,周凤岐(浙兵师长)降,也已见于路透电,定是确的,则孙传芳仍当声势日蹙耳,我想浙江或当还有点变化。

H.M.

十一月八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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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一

广平兄:

昨天上午寄出一包书并一封信,下午即得五日的来信。我想如果再等信来而后写,恐怕要隔许多天了。所以索­性­再写几句,明天付邮,任它和前信相接,或一同寄到罢。

校事也只能这么办。但不知近来如何?但如忙则无须详叙,因为我对于此事并不怎样放在心里,因为这一回的战斗,情形已和对杨荫榆不同也。

伏园已到厦,大约十二月中再去。遇安只托他带给我函函〔含含〕胡胡〔糊糊〕的一封信,但我已研究出,他前信说无人认识是假的。《语丝》第百一期上徐祖正做的《送南行的爱而君》的L就是他,给他好几封信,绍介给熟人(=创造社中人),所以他和创造社人在一处了,突然遇见伏园,乃是意外之事,因此对我便只好吞吞吐吐。“老实”与否,可研究之。我又已探明他现在的地位,是中大委员会的速记员,和委员们很接近的,并闻,以备参考。

忽而写信来骂,忽而自行取消的黎锦明也和他在一处,我这几天忽而对于到广州教书的事,很有些踌躇了,觉得情形将和在北京时相同,厦门当然难以久留,此外也无处可去,实在有些焦躁。我其实还敢于站在前线上,但发见称为“同道”的暗中将我作傀儡或背后枪击我,却比被敌人所伤更其悲哀。长虹和素园的闹架还没有完,长虹迁怒于《未名丛刊》,连厨川白村的书也忽然不过是“灰­色­的勇气”了。听说小峰也并不能将约定的钱照数给家里,但家用却并没有不足。我的生命,被他们乘机另〔零〕碎取去的,我觉得已经很不少,此后颇想不蹈这覆辙了。

突又发起牢­骚­来,这回的牢­骚­似乎日子发得长一点,已经有两三天,但我想明后天就要平复了,不要紧的。

这里还是照先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只听说漳州是民军就要入城了。克复九江,则甚〔其〕事当甚确。昨天又听到一消息,说陈仪入浙后,也独立了,这使我很高兴,但今天无续得之消息,必须再过几天,才能知道真假。

中国学生学什么意大利,以趋奉北政府,还说什么“树的党”,可笑可恨。别的人就不能用更粗的棍子对打么?伏园回来说广州学生情形,似乎和北京的大差其远,这很出我意外。

迅十一月九日灯下

《两地书·原信》八十二(1)

my dear teacher:

你十一月二日的信,十日到,五日的信,十一到,你寄是前后隔四天,而我收隔天,这也许是广东方面原故,因为广东过于援助各种工人,所以每逢一有小事如纪念日等,工人即停工巡行,报纸一星期能有六天看算是幸运的,其他更可知了。

你信到我总于回信时提及,便是收到了,所寄刊物,十月廿一寄来书(有域外小说)九本,前已去信列出收单。十一月五日又收《语丝》(97,98,100,94)四期,封面纸因不留作信封,已毁去,不知是否廿四寄,以时间计算,想无差误。十月六日则确寄来《沉钟》第三四期及《荆棘》共三本一束,于廿七到,亦去信说及。记日记如此粗心,混为一谈,应打手心,姑念远隔,暂且记账。

我觉得玉堂总是小孩子,黄也年轻,自然有许多地方看不出其不对,因为自己年龄差不多,你斟酌处理,旁人没有不放心的了。

伏园于前月底动身回厦,现当到步了,中大彻底淘汰树的派,现考试完,不久揭晓其办学真正态度了。总之,十之九是左倾。

你能玩也好,希望多玩些,但是,不因为讨厌的人或事太多令你无心工作吗?

曹某的文稿,说是□□女校生,是否知有人用此名而故意影­射­,使你触目!我疑心是少爷们,较知底细的少爷们,冒充上海大学曹某而作。

留学生在东京也冒称代表,这似乎应由你向盐氏声明,以免后来流弊。

研系技〔伎〕俩,不必谈罢,徒费我们心思,横竖他们是一堆没出­色­〔息〕。

马发脾气,现在又胜利了,顺水推舟,毫不费力就成功,好似“一怒而安天下”,功真不少,而实则机会使然,自然而然,又有各方扶助,我不过主使发动耳。自开除李蒋二学生后,反动学生,前数日出尽方法,先是强自抑制,受学校压迫不开会,后强行开会向政府请愿,但政府已完全接受我们学校处理,认为至当;自中央至省、市三青年部长(专管学界)至省教育厅所组织之###委员会,亦认决依学校办法,以后如有反动,亦由校依校章办理,现时该反动学生,计不得逞,则每夜半在校四周偷贴辱骂学校,或恐吓校长之标贴,又嗾使被革二生家长函,人到校质辩,这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以前怕她们请愿不遂会罢课,但看此情形,不成问题了,现将反动与革命的两方印刷寄一份,即知大概。但此事发生后,校中主持之人,除我向有五六位先生,专暗中指挥革命学生,天天晚上开会训练她们,白天又上课,有必要又出席学校会议,裁判学生,所以在反动分子,十分忌恨,感情也破裂了,这些先生,多是教课甚佳,可为思想导师,行动的教授,但平时无论如何受信仰,此时都受攻击了,好似你在女师大国文系受陈衡粹辈对待一样,这情形在改革时自然不理她们,但在办学上,失了感情、信仰,则上课也无味了,而且学校经费,也实在叫人难以支持,所以昨日(十日)有两位很出力的先生,提出辞职,一个要去俄国,一个要去黄埔作教官,不能留,当即集几个人秘密会议,主张由校长辞职,我们数人也去,另换我们一派的,如此换汤不换药,既可减学生目标,也可谋学校发展,而且现在之校长也甚软弱,此回事是受多人包围而做的,又校长在校任事数年,旧人不便全去,也非根本改革之法,所以我们去较不去佳,此计画〔划〕早则日间实现,迟则维持至十一月末,或至本学期末,而我本身,就现时情形看,有人介绍我到汕头做市­妇­女部长,但尚未一定,但以去汕成分为多,能否实现,或在广州可另觅事较汕佳,自然暂不离粤,候年假可玩一通,否则在汕也相隔不远,亦佳。你以为何如?

今晚为预备庆祝孙中山诞日提灯大会,我晚饭后即约表妹到大的马路一座­妇­女俱乐部的三楼上,候至七时略过,即有提灯会人来,每队人中,有人人执灯的,有隔数人执灯的,灯以纸作,头队为长方形,有各种装饰,­色­彩,大小不同,中燃烛,另外有鱼灯,各种水果灯,各种形状大小不同之灯,而以札〔扎〕出党旗之星形为多,有舞狮子的,我们的楼在财政厅前,鼓狮的人直入厅内,甚为热闹,直至快到九时才走完,中间有军乐队,有口号,有唱革命歌,有声有­色­,较日间懒洋洋执住一支小旗成队走的好多了,一个人死(后),值得如此纪念,真是看见时心中不觉有“大丈夫不当如是耶”之感。明日为正诞日,学校放假一天,在校中早九时聚集,十时行纪念会,十一时出发巡行,我还是要陪学生去,好在我在北京巡行惯,而且我也好动的,自己去没味,带住学生又可看热闹,又可出风头,你羡慕否?

广州天气甚佳,现时不过穿二单衣,秋高气爽,正是宜人,畏寒的穿夹衣早晚足够了。我虽然忙,但也有机会做锁〔琐〕事,日前织成一件毛绒衣,我自己用的,现在织开一件毛绒小半臂,是藏青­色­,但较漂亮的,因不易买到平时要的一式一样,以己之心度人,我看这颜­色­不坏,做好时打算寄去,现已做成大半了,不见得心细,手工佳,但也是一点意思,可以在稍暖时单穿它,或在绒衣上加穿亦可,取其不似棉的厚笨而适体耳。

傻子独立电灯下默着­干­吗?该打,不好好读书,做事!

your H.m.十一月十一晚十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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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二(2)

附:

驳斥所谓省立女师学生会援助被革同学李秀梅蒋仲篪宣言

本月六日有所谓“省立女师学生会”发出宣言替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会的非法代表,和因犯校规被革除的同学李秀梅蒋仲篪两人辩护。查该宣言不过由与李秀梅一鼻孔出气的少数反动分子所召集的特项委员会假借学生会名义发出,同人等早已声明在先,在纠纷未解决以前所有###皆属违法,同人等绝对否认,是则该宣言实不能代表本校学生会全体之公意,本无一驳之价值。不过该宣言,捏造事实,颠倒是非,欲以前时瞒蔽同学之伎俩施之于社会人士故不能不逐一驳斥如下。

(一)三十一日出席各校代表大会之本校代表,自经当场由同人等代表否认之后,本校代表的资格即提交三青年部审查,事实具〔俱〕在,见于报章,岂容塞赖,谓当日之非法代表为正式,为绝无问题。且特别裁判委员会判决时,市青年部长省青年部长列席参加裁判,一致主张表决认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会之代表的产生为非法,则该代表之无效,更无狡辩之余地了。

(二)该宣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为绝无法律之根据,竟欲根本否认特别裁判委员会之议决案。不知训育主任有维持学生秩序调解学生纠纷之权责,条文见于学生须知内第三章第五节训育主任权责一项,当日同学既有纠纷,训育主任便召集教职员开训育会议,由训育会议产生特别裁判委员会。该特别裁判委员会本附于训育处,并不须经过校务会议,有行政组织系统表可查,发出该宣言之人,并非自外生成,并非盲目连“学生须知”也不曾读过,何得强谓特别裁判委员会为绝无法律根据。而且特别裁判委员(会)未组织之前,在十一月一日早纪念周时曾由学校将特别裁判委员会办法当众宣布,征求同学意思,那时同学只有同声大呼信任,并无否认之言,特别裁判委员会之为合法,才是真“绝无问题”呢。

(三)该宣言又谓特别裁判委员会之断案为错误,更属淆乱黑白,狂言无耻。(甲)十月三十日李秀梅召集之会,学校只许其在十二时召集,而李秀梅所出布告虽定十二时开会,而实际上摇铃召集则在十二时半上课时间,故有数班同学因上课而不赴会。李秀梅竟昂然不顾不待学校许可就在这上课时间开会。则该会之为违反教育行政委员会休课条例,至为明显。(乙)学校只允其在十二时休息时间开会,绝未曾允许其在十二时半上课时间开会。故该会不能为事前得学校允许。(丙)李秀梅当日通知各班同学开会时只声明为选举代表而召集并不声明选举何种代表又未经过级代表会议,与学生三十人以上人数之签名,而遽召集临时大会,又延至上课时间而后开,其为不合手续,有意包办,自不待言。(丁)当日小学出席所谓全体临时大会之学生不过二人,并无代表小学学生的资格,两人本人和小学学生会已声明不承认,有小学学生会之布告可查垄断之罪,证据确凿。(戊)该会召集之为违背学生会章程李秀梅和该宣言都已自己承认,但以为经过级代表会议追认,便为合法。不知该会之召集,既已违反校规,有学校之布告为证,垄断小学选举权,又有小学学生会的布告为证,罪状重重,岂经过抗议后之级代表会追认所能洗脱,何况级代表会又向为李秀梅所­操­纵蒙蔽呢。

据上所说,特别裁判委员会宣判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会之代表的产生为非法,因开除李秀梅皆根据事实,佐证具〔俱〕备,该宣言虽欲狡展,也只越暴露其捏造事实,欺骗同学的惯技罢!

(四)十一月三日之会,乃由校长召集,俾两方面学生在三青年部长前报告,以为裁判之根据,该会既非学生召集,只有报告之任务,报告完毕,校长自有权宣布散会。宣布散会之后,有一部分同学竟不服校长制止,不听市青年部长陈其瑗先生之劝告,硬要继续开会。更有蒋仲篪起立举臂高呼道:“青年部长,你是革命的人准我们开会(其实陈部长何尝准他们继续开会),校长却制止我们,校长是反革命!”这种辱骂,有耳共闻,嚣张之状,有目共睹,他所捧的陈部长便是第一个见证。这样明显的事实,该宣言也矢口不承认,尚说什么委婉进言。这篇宣言,真是白昼发梦,自露马脚。

(五)查十〈一〉月三十日李秀梅非法召集大会之后,同人等已认为非法曾当面向李秀梅质问,李秀梅初则强谓主席有权召集大会。后经驳难乃哑口无言,是则该会召集之违法,当由主席李秀梅个人负责,因该会违法而发生之纠纷,亦应由李秀梅个人负责。学校因此而施以开除的惩戒,并非过当,安能委罪于众人。

(六)最后同人等尤有不能已于言者:自前一学期广州学生发生纠纷以来,广州###会,为树的派学生所把持。因此假借###会而做的反革命的行动,层出不穷,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便是公然援助被中央党部下警告处分的树的派领袖沈鸿〔洪〕慈,和援助捣乱一中的树的派学生。女师为省立学校,在党的指导之下,本应绝对服从党的意旨,而不容有丝毫反革命的行动,不料自李秀梅少数分子主持学生会以来,­操­纵会务,瞒蔽同学,勾结###会之树的派,事事服从###会树的派的指挥,使党指挥下的女师学生竟与反动的树的派一气,与党相反。同人等痛心已久。这次###会改选,李秀梅更欲以非法的选举,选出代表以延长广州树的派学生的生命。以太过倒行逆施之故,而激动同人等公愤,党青年部和学校的制裁,以致计不得逞乃犹肆其簧惑,四出煽动,以为同学和社会人士皆尽愚聋,可以蒙骗。不知这回对于李秀梅等的惩戒,省青年部长,市青年部长既已表一致之主张,而中央青年部则交全权于市青年部长办理。是则这回种种处分直是党的意思,而学校不过一执行者,我们不是吴佩孚、孙传芳,陈炯明的走狗,为什么要起来反对?同人等谓李秀梅少数分子和树的派勾结,并非诬捏。举一个最显明的证据可以知道。学校布告开除李秀梅等不过三日即有树的派把持之###会代表两人到学校来替李秀梅辩护,其与广州###会之援助树的派领袖沈鸿〔洪〕慈,如出一辙。又六日朝早学校附近,贴有标语,恐吓学校,这种行动,完全是树的派的行动。虽欲百辩,亦不能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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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二(3)

同人等对于李秀梅个人和发宣言的个人并无恶意,不过以违法的举动,应该纠正,树的派的反动势力,应该排除,党的意旨应该服从,谬误诬捏的宣言,应该严词批驳,故郑重宣言如右。

革命的同学们呵!革命的各界民众呵!我们在党的革命的政府之下,我们应该服从党的指挥,认清楚谁是革命和反革命。扫除反革命者,以使广州的学生纠纷,继女师之后而俱澈〔彻〕底解决,则女师幸甚,广州学生幸甚,国民党幸甚。

省立女师学生冼悟昙

沈学修

章菊芳

郭淑贞等百余人启

省立女师学生会为选派代表出席“各校代表大会”及学校无理开除李秀梅斥退蒋仲篪事宣言

本来,在这个北伐时期,后方群众不幸发生纠纷的时候,我们还要极力使之消除;本无纠纷的时候,我们怎可挑之拨之,使生纠纷。

这次广州###会召集各校代表大会,吾女师同学即照章召集大会,正式选出出席代表。代表大会开会时,虽有三四同学到会场无理反对,然经市青年部长陈其瑗在场解释,以三数人不能反对大会所产生之代表,以女师代表是正式,绝无问题,###会处理得当;本来已是绝无问题了,亦就是绝无纠纷发生之可能了。

然而,绝无问题,绝无纠纷之事,学校方面,偏要使之成为问题,发生纠纷,小题大做,节外生枝,组织什么“特别裁判委员会”,解决此次之所谓纠纷。其组织之动机,我们固不得而知,其裁判之结果,就使我们不得已于言了。

十月卅日,会员全体大会所产生之正式代表,广州###会所承认之正式代表,市青年部长所视为绝无问题之正式代表,已在这个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裁判之下,宣告无效了,宣告非正式了!

最革命,最努力,最为同学谋利益,最有学问,最守校规之同学李秀梅蒋仲篪,亦已在这个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裁判之下,宣告开除,宣告斥退了!

该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之产生,既绝无法律之根据,即所提之理由,都不成其为理由。(一)十月三十日开会时间为正午十二点,正当休课之时,布告具〔俱〕在,断不能认为十二时半始开会也。后以讨论事项尚未完,而上课时间已迫,众同学以此会为迫切而重要,皆自愿告假,请继续开会,经主席李秀梅通知学校,且事前既得学校许可,何得谓为违背教育行政委员会休课条例?(二)未开会之前,明明已得学校许可,事实俱在焉能抹煞谓为未得允许?(三)召集手续,明明经布告通知,各同学皆能到会,亦经呈法定人数,何得硬谓以有为无?(四)小学选举权,更不成问题,该日经正式通知小学参加开会,亦经得小学派有全权代表出席。何得谓为垄断小学选举?学生会章程固有召集大会必经级代表大会之规定,然当廿九日午始接到广州###会之函促于三十一日选派代表主席,是时时间已迫,乃由同学请求直接开大会,事后又得级代表会议之追认,何得谓当违背学生会章程?这样看来,该委员(会)所提理由,都是勉强的,不能成立的。那么他们的断案自然错误了!十月卅日之大会,自然合法而无疑义了!

上述五点,既已解决,便不能加李秀梅以“违法召集开会,违犯校规,酿成纠纷,损坏学校名誉”的罪名了,李秀梅便无被开除学籍之理了!

至于蒋仲篪因当十一月三日教务主任既许学生会召集大会于前,校长又复制止于后,经群众环请,始终不准,蒋君乃委婉进言说:“学生###,本有自由,今校长多方阻挠,未免太过压迫呵!”这种事实,人人共知。今学校乃诬以“高呼校长反革命”之事实,加以“侮辱师长”之罪名,而把他斥退。这实在是未免太压迫呵!

总之,无论如何,李秀梅此次之措施一切,完全秉承全体同学之公意;蒋仲篪之仗义执言,亦是代表同学说话,一切问题,应由本会受全体同学负责,断不能由李蒋二君负责。所以,即使大会之召集,果如该委员会之所谓不合,即使蒋君之发言,果如该委员(会)所说之谬妄,亦只有处分吾全体同学,而不能开除及斥退二君。况其开除及斥退,绝未经过校务会议议决,其不合手续肆行压迫,更可知了。

今学校竟不顾一切,既否认绝无问题之正式代表,又无理开除及斥退李蒋二君。那末,“挑拨纠纷,压迫学生”,学校当局,责无旁贷。所谓“坚决态度”,所谓“彻底办法”,所谓“断然处置”,原来如此;怎教我们同学不失望呢?

该所谓“裁判委员会”还议决一条更有意义的议案。就是“在纠纷未解决以前,为仲裁时间,学生一切开会应暂行制止,以免发生误会,阻碍仲裁,如有违犯,由主席负责。此案由本会请学校当局执行”。这条议案表面看来,似乎是有意免除纠纷,其实是他们的高压手段,否则,同学就不能任其为所欲为了!

同学们!革命的同志们!我们由这个青天白日旗帜下之女师风潮之感触,我们对于北方军阀学阀之压迫学生之行为,就不能不与以充分之原宥了!

本会为代表女师同学利益,尤其为代表革命同学利益之机关,对于此等不平之事,不能缄默无言,坐视不救。愿率全体同学,为公理后盾,为压迫同学声援,而与恶劣之势力、环境相周旋。幸社会人士,加以公正之批评,与以相当之援助,本会幸甚,被压迫同学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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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三

my dear teacher:

我刚闲一点,想回谢的弟弟的信,忽然心血来潮,还是想写给你,我就从写了给谢弟的信几句中“带住”,而开始换一张纸给你写。

我今日(十三)甚安闲,昨日下午为孙中山诞日游行,不是已有信告诉你了么,下午三时多就回校。有小小倦,也还可以坐着无事,织毛绒背心,今日学校因昨游行之故,再放(假)一天休息,早间无事,坐在寝室继续做手织,十一时出街理发,买一双布鞋,订一双皮鞋。到家里看一回,而今天叫我欢喜的,就是我订了一个好玩的图章,要铺子雕“鲁迅”二字篆字,­阴­文,这图章玻璃质起金星闪闪有光,说是下星期二做起(价钱并不贵,别心里先骂),打算和做好的毛绒小半臂一齐寄去,这小半臂今天也做起了,今日成功了两件快意事,但依害马皮〔脾〕气,恨不得立刻寄到,然而图章下星二未必做成,此处邮局也太不发达,分局不寄包裹,总局甚远,在沙基左近,要当场验过才封口,我打算下星四或星五自己寄去,算起来你要十二月初一前后能收到也算快的了。我原也晓得等见面时呈上,但这样我更奈〔耐〕不住了。

学校暂时没动作,关于风潮的事,昨晚见一亲戚,他是知得反动派一面的,听说她们不甘心开除人,还要闹,闹到校长身败名裂云。此话校长也知,她打算看她们怎样闹也不怕,但反动派也知必败,不过后面有人指使,不甘罢手,现时一如北方军阀,以共产二字诬校长、教职员,因广州一般人也不欢迎共产,奇怪!

your 十一月十三晚八时半

现时是十三晚十时,写完前一张给你的信,再续写寄北京后孙公园谢弟的,又写封给吕云章,她在京住不惯,总想来粤入学术院,我听说学术院是右派人把持,写信告她不要来,不知她意思如何。

写完吕谢信,想睡了,但学生寝室未息〔熄〕灯,要十时半过后才息〔熄〕,现还差半小时,怕我睡了,老妈又不理,宿舍灯点至天明则挨骂,所以不敢早睡,真受罪!

不睡,坐着­干­不下事,独自对着电灯,窗外虽然不是起风,也有一番滋味,想起在北京之夜,取起相片看,总不如见实体,打算把所有收到字看一通,忽然想起几句话。

我初回来时,总是以手探鼻孔取污物,因北京每天能取好些次,在广州我也照样取,没有,于是乎常常把鼻孔拘〔抠〕破,新痕与旧痕相继,现时乖了,不­干­这样傻事,习惯板〔扳〕回来了,这是经验先生教我的。

又我初回来时,广州虽然食物佳,但每顿饭菜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口,随随便便食两碗,不多不少,近来却是胃口开,总食完就想添饭,每食总在三碗,想因学校有风潮罢!

好了,暂不写了,我要看信也,坐着桌下蚊子咬得很,两腿似梅花点了,讨厌之极。

天气还是暖,只穿二单衣足够。

明天是星期,姓陈的亲戚约我下午到一个学校处选举我们番禺县人办的番禺中学董事,大约明天没什么闲空的了。

your H.m.

十一月十三夜十时十分

《两地书·原信》八十四

my dear teacher:

今天(十四,星期)我早起在寝室看书,十时余早餐,十一时出门,是日天下雨,天气立刻凉起来,我改穿夹衣,但本地老幼的人们则早穿棉衣了。我出门到一个番禺县立师范学校内赴会。今日的会,乃因我们县立中学为劣绅土豪包办,经呈控于省教育厅,列举向来办学的人积弊,蒙厅批由县知事召集学界有资望人士于今日午一时开会讨论办法,呈控之文,我也列名,所以今日也出席,这是我第一次以乡人资格在本县县长前出席的。控那原办学人的是我们一班青年的捣乱分子,而被控的是原在该校把持的土豪劣绅包办的教职员。及县长到来开会了,那被控的人见他们十余个人太少数,而会场则共为二百八十余人,虽然其中被控人的走狗还有二三十,但也属少数,他们看势头不对,立刻捣乱会场,宣布散会,但我们人不去,结果只走了一小部分人。县长见他们去了,怕事,要改日开会,经多人力争,卒认今日之会合法,并议决以后这县中学废校长改委员制,委员任期三年,得连任,又选出筹备选举委员九人,又议决登报声明今日经过,并指斥今日会场把持县中学的旧教职员捣乱中途退席,希图使今日大会流会等节,俱获胜利而归。此一举打倒土豪劣绅包办县立中学教育,真快煞人也。害马回粤,没有多大力量,而时会所趋,总不使害马失意。如果害马能努力为人,别说在广州,就是在中国,害马愿为一个实行的先锋,而你是害马的指导者。今晚(十四)校长因有一位姓刘的教员替学校风潮很出力,明早搭船往俄去,在践〔饯〕别他,有几个人陪,我也在。人们酒醉之后,现十一时了,下次再谈。

your H.m.

十一月十四晚十一时

《两地书·原信》八十五

广平兄:

十日寄出一信后,次日即得七日来信,略略一懒,便迟到今天才写回信了。

对于侄子的帮助,你的话是对的。我愤激的话多,有时几乎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然而自己也觉得太过,做起事来或者且正与所说的相反。人也不能将别人都作坏人看,能帮也还是帮,不过最好是“量力”,不要拼命就是了。

“急进”问题,我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这意思,大概是指“管事”而言,上半年还不能不管事者,并非因为有人和我淘气,乃是身在北京,不得不尔,譬如挤在戏台面前,想不看而退出,是不甚容易的。至于不以别人为中心,也很难说,因为一个人的中心并不一定在自己,有时别人倒是他的中心,所以虽说为人,其实也是为己,所以不能“以自己为定夺”的事,往往有之。

我先前为北京的少爷们当差,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但到这里,又有一些人办了一种月刊,叫作《波艇》,每月要做些文章。也还是上文所说,不能将别人都作坏人看,能帮还是帮的意思。不过先前利用过我的人,知道现已不能再利用,开始攻击了。长虹在《狂飙》第五期已尽力攻击,自称见过我不下百回,知道得很清楚,并捏造了许多会话(如说我骂郭沫若之类)。其意盖在推倒《莽原》,一方面则推广《狂飙》消〔销〕路,其实还是利用,不过方法不同。他们专想利用我,我是知道的,但不料他看出活着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杀了煮吃,有如此恶毒。我现在拟置之不理,看看他技〔伎〕俩发挥到如何。现在看来,山西人究竟是山西人,还是吸血的。

校事不知如何,如少暇,简略地告知几句便好。我已收到中大聘书,月薪二百八,无年限的,大约那计画〔划〕是将以教授治校,所以认为非研究系的,不至于开倒车的,不立年限。但我的行止如何,一时也还不易决定。此地空气恶劣,当然不愿久居,然而到广州也有不合的几点。(一)我对于行政方面,素不留心,治校恐非所长;(二)听说政府将移武昌,则熟人必多离粤,我独以“外江佬”留在校内,大约未必有味;而况(三)我的一个朋友,或者将往汕头,则我虽至广州,与在厦门何异。所以究竟如何,当看情形再定了,好在开学当在明年三月初,很有考量的余地。

我又有种感触,觉得现在的社会,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京是这么忙,来客不绝,但倘一失脚,这些人便是投井下石的,反面〔而〕不识还是好人;为我悲哀的大约只有两个,我的母亲和一个朋友。所以我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1)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2)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3)再做一点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我了,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三〔二〕条我已实行过两年多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托庇于资本家,须熬;末一条则颇险,也无把握(于生活),所以实在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朋友商量,给我一条光。

昨天今天此地都下雨,天气稍凉。我仍然好的,也不怎么忙。

迅十一月十五日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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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六(1)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十五日下午四点多,我四点就回到寝室,因为今日竟日下雨,比较平时冷多,前一二日穿二单衣,现在则穿一毛绒衣,一夹衣,一夹裤,气温大约是摄氏十五度,而广州建筑,四周通风,办公的地方,向北而且半截门甚冷,所以我早些回到寝室,见你十一月八日寄来的一信,及书一包(内报纸二份,《社会问题》《杂纂四种》《民间趣事》《毛线袜》,《回家》《沉钟》6《莽原》二十,《北新》九,十,《儿童的智慧》,《语丝》一○一,一○二),这些印刷品,虽然不及你的多多,叫我去买,我一定舍不得许多钱,然而,你寄给我的,我欢欢喜喜收下,借给人看则可以,“分给人”!他(她)们可配?别妄想!

说到借给人看,这个学校有一班师范四年乙班学生,甚勤学,且此次革新分子,她们有班会,她们国文先生介绍她看书,列出书名而没法一时买到的,我当借了廿多本给她们看,她们的国文先生名褟参化,是旧广大毕业,昔日做了一篇文给《­妇­志》,说他择婚的条件有六十多条,一提起来,没人不说他­精­密的,他见我借给学生书,也问我有什么新书,我当将《驼螺》,《华盖》,《炭画》等借他看,他似乎甚佩服二周的。

今早见《民国日报》,及《国民新闻》,都说你答应来中大当文科教授,我见报且信且疑,先将报闻抄下,正待函询,顷见来信所云,似乎未知此事,该校如聘你为教授,而伏老也是一样,你似乎不大上算。

我见伏老的情形,已有信布告了,他在我请他食饭(十月廿九)完了约晚八时,他去找朱家骅,说是托他替许先生留意,似乎他并非不出力,学校请你而没有聘书,不知是否聘书候人到面发,因我这学校,不是我回到才给的吗?至于顾辈反对民党,此处学校大约以为北大是革命的学校,北大的教职员总比别人好,他们反党,但此处因无罪大恶极,认为学者之流,其实广东也兼收并蓄,即如现时国民党中有共,左,右三者,共与左合,不难打倒右,但有些人不愿共与左对抗,愿留一部分右,以资调和缓冲云,我不以此说为然,但我有何能力?

你来粤一定较厦忙,我也料到,今日阅报,我空想了一天,而辛苦一定也较厦为甚,薪金教授大约不过二三百小洋,有否公债,库券如我则不敢知,大约也不能免。就此来看,也许来粤似我之食少事繁。厦门牛鬼蛇神,何能久处,自以迁地为良,而来粤也有困难,奈何?至于食物,广州总是都市,厦大是孤村生活,自然不同,但能否可口,也不敢知。

至于我,这学校日来似没什么事,学生既因风潮引起一部反感,而我还须向讨厌的人上课见面,自然以早日离去为宜,但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学校经费困难,同事共患难,半途辞去为势不可,现在另有一法,暂救目前,即有人主张校长辞去,另觅人署理,然后由新人从新做过,将学校积欠另有负责者,此后即易办事,此法有人叫我继任。我无论如何坚决不­干­,现拟另找人,找到则须维持几天,但我自己则决计至多至阳一月一学期满即不就,你如定在广州,我也愿在广州觅事,如在厦,我则愿到汕,最好你有定规,我也着手进行。

提起遇安,当我见伏园时,听他说遇安(似乎是伏园荐)在中大当职员,另外将来助伏园办报,后来我接自东山龟冈四马路十二号李遇安来信云“昨见伏园兄,才知道你也到了广州,不想我们又能在这里会面真是愉快极了(以前我何尝和他会过面,这‘又’字大约同处一地之意吧)如果你有工夫请通知一个时间与地点,我们谈谈,不过对不起,我还要说一声,时间除了星期最好是能在晚六时以后,因为晚六时之前,简直没有工夫。遇安谨上,十一月一日”。我当回一信把我的办公时间和在旧校公务说说,并告他几时可来,但也许有事则外出,回信至今未见人来也就罢了。

杨桃种类甚多,最好是花地产,表面愈污渍而个小且涨者佳,如此则香滑可口,伏老带去未必佳的,现时已没有此果了。“桂花蝉”顾名思义,想是味含桂花,或在桂花(开)时有未详,“龙虱”是活的时,在水上游,外甲壳,内软翅,似金龟虫,也略能飞。食此二物,先去内外翅,再轻轻抽去头,则肠脏随头出,再去足,讲究的食其软处,弃其硬壳,或连壳嚼而吐滓,不吐而食硬,是粗人不识食。此物有异味,能食者说佳,否则不敢食,如蚕虫是也。我是食的,而且喜欢食,别有风味,却不能言传,买这东西,以西关(西城)某处为佳,不会买则­干­燥无味,要不­干­不湿,咸淡适宜为佳。

做先生而每日打算食饭,实太讨厌,即此一层,厦大也难为继,至在广东,讨厌的是请食饭,你来我往,每一食四五十元,或十余元,实不经济,你­性­是拒绝这事的,或者能避免。

少爷们听你说停办《莽原》,回信就有稿了,这真奇怪,他们几个人实太有点包办,又不甘放弃,利用人家资本,发表自己著作,一方又排斥别人,自然招怨且迁怒于你,你算傻子了。

我以为研究系不必你打击,因为它闹大了,国民党有权有势,较你一支笔容易铲除它。它如不死不活,少作些怪,则也无须理它。我们有我们工作,何必同|­乳­算〔臭〕小子算帐〔账〕。

《两地书·原信》八十六(2)

你向我发牢­骚­,我是愿意听的,你说的我相信是实情,这样,还不至引起“虑”的程度。

你的­性­情特别,所以和平常人不同,平常人处厦大,心满意足了,自然不是你那样坐立不安,即如玉堂,食的问题,他是本地人惯了,而且家人在这里,有人打理,又不感觉生活无聊。而且你看不惯的人,他看见不以为奇,这样,凡你所难堪的逆境,在他都顺心顺意,反过来你叫他来粤,至少食一方面,他又不惯了,而且在功利主义上说,厦大实在也较中大必佳,则玉堂弃家来此,一如在京之支持不住,即我为玉堂计,自然也不来了。

北伐是胜利的,孙传芳也无能为(力),进一步是北伐军和奉军决雌雄了。这是中国的一个大大的机会,看能否从多年老病中回转过来,打奉天如果胜利,进一步自然是向帝国主义者进攻,退一步则党内组织看能否压得住反动派,就广东看,民气甚盛,每一次大游行,农工商学各界,而工会最人多,在路上拥拥挤挤,高兴万陪〔倍〕,每有游行时中间快慢不一,至有一段空开时,大家则鼓噪前进,风涌澎湃,即发白者也老人成孩子一样竞走,这是兴起来的现象,揭竿呼哨之状可掬,有似法国革命时情形,不似北京之游行死洋洋或在会场两派相打之事,此处则没有,在广州就是这些地方好看煞人,政府处各­色­人等也俱有,不会当面相打,想淘汰则暗中设法,或交一机关裁判,这是因为这里有这样裁判地方也。

以上写完约在晚八时余,又看了些《社会问题》,这书有几句甚佳,但有时冗赘些,在我看来,其余钦文的书,封面美观,另一种派头,但在书之上一横条图案画,似乎又成派了,将来也许效法的人多起来。

校长的意思,似乎做完这个月就去了。她去我们也自然起变化,将来究(竟)如何,随后再布告罢。

现时是快十一时,甚困倦,想睡了。

your H.m.十一月十五晚十一时

十一月十五广州《民国日报》

中大聘鲁迅担任教授

(中央社)著名文学家鲁迅,即周树人,久为国内青年所倾倒,现在厦门大学担任教席。中山大学委员会特电促其来粤担任该校文科教授,闻鲁氏已应允就聘,不日来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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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八十七

my dear teacher:

今日(十六)午饭后回到办公处,看见桌上有你十日寄来的一信,我捧着信,一面欢喜,一面似乎感觉着有什么事体似的,打开书一看,才知如此这般。

校事似乎没有什么了,然而潜伏着是有问题的,在被革除的反动派,心中不服,日前恐吓无效,现时极力酝酿罢课,今日要求开全体大会,我以校长不在校没法批准来推辞她们,但一旦大会开会,压制起来,群众盲从,恐怕就又闹起来了。至于教职员方面,因薪少辞去的现时有五六人,再过不几天恐怕更多,那时虽欲维持,但中途如何能得许多教员?自然也等于瓦解。在解决经费一层,在北伐期中,谈何容易,进退维谷,则后来校长只有决意俟本月卅(日)即提出辞呈而飘然引去,那时我亦无须再留,也便可走,my dear teacher,你愿否我到厦一次,我们师生又见见再说,依你这七,八,九几天的心情,似乎有一个深了解你的来填一填你的空虚,——否——或者说,另以一杯水,换去一杯酒才能振作起你来,但是,还请你决定一下通知我。

日昨见《民国日报》副刊有黎锦明一篇小说,似乎名字是《蜉蝣》,我看见名字就不看内容了,实也无暇之故。当时心想,黎居然钻到这点地方投稿,真奇怪。但也未料到他也来粤。现在看你的信,才晓得如此这般,则伏园对我说,遇安将来帮他办副刊的话,大约现时先替他冲锋了。

看了百一期的《送南行的爱而君》,情话缠绵,是作者的热情呢,还是远行的人善于道情呢。我想,有人喜欢说“你的○○”对这个人,转过来又向别人说“你的○○”对那个人,这个属­性­随时间而转移,其变化可想。你的弊病,就是对一些人太过(于)深恶痛绝,简直不愿同在一地呼吸,而对一些人则期望太殷,于是不惜赴汤蹈火,一旦人家不以此种为殊遇而淡膜〔漠〕处之,或以待寻常人者对你,则你感觉天鹅绒了。这原因,是由于你感觉太锐敏太热情,其实世界上你所深恶痛绝的和期望太殷的,走到十字街头,还不是一样吗,而你把十字街头的牛鬼蛇神硬搬到“象牙之塔”“艺术之宫”,这不能不说是小说家取材失策,如果明了凡有小说材料,都是空中楼阁,自然心平气和了。害马从来皮〔脾〕气也有点这样傻气,在天津时,一个小学的同学来到,见常君同我不错,于是痛责我一通,我以为是惭愧对不起人,跑去服毒,都是一类傻事。后来有人劝我不要太“认真”,我想一想,的确是太认真的过处。现在那人死了,这句话我总时时记起,所以我到悬崖勒“马”的时候,就常因记起这一句。

你就因为长虹辈的批评而气短吗?别人的批评你就不顾,而只任一面之辞而信托吗?我好久有一套话,要和你见面商量,我觉得要走的路还在开垦,成绩不一定恶,人又何必因了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即如我,回粤以来,信内不是总向你诉苦吗?然而我回来两足月,造了两件(参与而已)快意事,从这方面看,可以说回来无效果吗?我自然知道去汕头薪水劳苦都比这里好,但我到此校两月就把反动生开除两个,给她们反革命的学生一个打击,在我未来以前呢?她们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实行反革命而没奈何。又说到县立学校的事,那天县知事要因反动派而停止开会了,我起来力争,继续开会,后来大家要将捣乱的登报写出名字来声罪致讨,有些胆怯的,就不敢附议,力争取消,我又起来坚持,卒之如愿,结果这会完满成功。这两件事,我觉得抵得过我回来在学校捱的苦处,想到你,在厦更比我苦,然而你的受学生欢迎,也超出我万万倍之上,将来你即去而之他,而学生受过你的洗礼,不敢说一生,就是有一时期,如遇安之在京,你不也可以似在京时之好感相待吗?至于异日,唉!那你还是照我上面所说罢,不要认真,而且,你敢说天下间就没有一个人矢忠尽诚对你吗?有一个人,你就可以自蔚了,你也可以由一个人而推及二三以至无穷了,那你何必天鹅绒呢,如果,连一个人也出乎意表之外……也许是真的吗?总之,现在还有一个人是在劝你,就请你容纳这点意思,你要做的事,不必有金钱才达目的的,措置得法,一边做事一边还可以设法筹款的。

小峰没有给足钱,我看他目标似乎转了,他不免渔利­性­质,迎合社会心理,所以许钦文的出版物,大有取而代之的样子,一连就是几本,小峰找到新主了罢?其实他的作品,在现社会,或者永远的社会自然难免“子贡贤于仲尼”之说,这有何妨呢,尔为尔,我为我,文艺不止一方的。

想不起写什么了。记得七日我又寄了信去,如果回信,就迟三四天可到,那时再一起复吧,除了七日,十二,十五,十六也寄了信去,想都先到。

你在没有接到我离我此校(讯)时,不妨仍寄信到这里,如我离开,自然托人代收转交的。

你有闷气不妨向我发,但愿莫别〔憋〕闷在心里。

your H.m.十一月十六晚十时半。

想看书来

《两地书·原信》八十八

迅师:

兹寄上图章一个夹在绒背心内,但外面则写围巾一条,你打开时小心些,图章落地易碎的,今早我又寄去一信,计起来近日去的信很详细了,现时刚食完早饭,就要上堂,下次再谈吧!

蛇足的写这封信,是等你见信好向邮局索包裹,这包长可七寸,阔五寸,高四寸左右。

H.m.

十一月十七

《两地书·原信》八十九

广平兄:

十六日寄出一信,想已到。十二日发的信,今天收到了。校事已见头绪,很好,总算结束了一件事。至于你此后所去的地方,却叫我很难下批评。你脾气喜欢动动,又初出来办事,向各处看看,办几年事,历练历练,本来也很好的,但于自己,却恐怕没有好处,结果变成政客之流。你大概早知道我有两种矛盾思想,一是要给社会上做点事,一是要自己玩玩。所以议论即如此灰­色­。折衷起来,是为社会上做点事而于自己也无害,但我自己就不能实行,这四五年来,毁损身心不少。我不知道你自己是要在政界呢还是学界。伏园下月中旬当到粤,我想如中大女生指导员之类有无缺额,或者(由我)也可以托他问一问,他一定肯出力的。季黻的事,我也要托他办。

曹某大约不是少爷们冒充的,因为回信的住址是女生宿舍。中山生日的情形,我以为于他本身是无关的,我的意思是“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但于别人有益。即如这里,竟没有这样有生气的盛会,只有和尚自做水陆道场,男男女女上庙拜佛,真令人看得索然气尽。默坐电灯下,还要算我的生趣,何得“打”之,莫非并“默念”也不准吗?近来只做了几篇付印的书的序跋,虽多牢­骚­,却有不少真话。还想做一篇记事,将五年来少爷们利用我,给我吃苦的事,讲一个大略,不过究竟做否,现在还未决定。至于其〔真〕正的用功,却难,这里无须用功,也不是用功的地方。国学院也无非装面子,不要实际。对于指导教员的成绩,常要查问,上星期我气起来,对校长说,我的成绩是辑古小说十本,早已成功,只须整理,学校如如此急急,便可付印,我一面整理就是。于是他们便没有后文了。他们只是空急,并不准备付印。

我先前虽已决定不在此校,但时期是本学期末抑明年夏天,却没有定。现在是至迟至本学期末非走不可了。昨天出了一件可笑可叹的事。下午有恳亲会,我向来不赴这宗会的,而玉堂的哥哥硬拉我去。(玉堂有二兄一弟在校内。这是第二个哥哥,教授兼学生指导员,每开会,他必有极讨人厌的演说。)我不得已,去了。不料会中他又演说,先感谢校长给我们吃点心,次说教员吃得多么好,住得多么舒服,薪水又这么多,应该大发良心,拼命做事。而校长之如此体贴我们,真如父母一样……。我真就要跳起来,但立刻想到他是玉堂的哥哥,我一翻脸,玉堂必大为敌人所笑,我真是“哑子吃苦瓜”,说不出的苦,火焰烧得我满脸发热。照这里的人看起来,出来反抗的该是我了,但我竟不动,而别一个教员起来驳斥他,闹得不欢而散。

还有希奇的事情。教员里面,竟有对于驳斥他的教员,不以为然的。莫非真以儿子自居,我真莫名其妙。至于玉堂的哥哥,今天开学生周会,他又在演说了,依然如故。他还教“西汉哲学”哩,冤哉西汉哲学,苦哉玉堂。

昨天的教职员恳亲会,是第三次,我却初次到,见是男女分房的,不但分坐。

我才知道在金钱下的人们是这样的,我决定要走了,但为玉堂面子计,决不以这一事作口实,且须于学期之类作一结束。至于到何处,一时难定,总之无论如何,年假中我总要到广州走一遭,即使无啖饭处,厦门也决不居住的了。又我近来忽然对于做教员发生厌恶,于学生也不愿意亲近起来,接见这里的学生时,自己觉得很不热心,不诚恳。

我还要忠告玉堂一回,劝他离开这里,到武昌或广州做事。但看来大大半是无效的,他近来看事情似乎颇胡涂,又牵连的人物太多,非大失败,大概是决不走的。我的计画〔划〕,也不过聊尽同事一场的交情而已。结果一定是他怪我舍他而去,使他为难。

迅。十八,夜。

《两地书·原信》九十

广平兄:

十九日寄出一信;今天收到十五,六,七日来信了,一同来的。看来广州有事做,所以你这么忙,这里是死气沉沉,也不能改革,学生也太沉静,数年前闹过一次,激烈的都走出,在上海另立大夏大学了。我决计至迟于本学期末(阳底〔历〕正月底)离开这里,到中山大学去。

中大的薪水是二百八十元,可以不搭库券。据朱骝仙对伏园说,另觅兼差,照我现在的收入数也可以想法的,但我却并不计较这一层,实收百余元,大概也已够用,只要不在不死不活的空气里就够了。我想我还不至于完在这样的空气里,到中大后大概也不难择一不很繁杂吃力,而较有益于学校或社会的事。至于厦大,其实是不必请我的,因为我虽颓唐,而他们还比我颓唐得多。

玉堂今天辞职了,因为减缩豫〔预〕算的事。但只辞国学院秘书,未辞文科主任。我已乘间令伏园(转)达我的意见,劝他不必烂在这里,他无回话。我还要亲自对他说一回。但我有〔看〕他的辞职是不会准的,不过有此一事,则我有辞可借,比较容易脱身。

从昨天起,我的心又平静了。一是因为决定赴粤,二是因为决定对长虹们给一打击。你的话并不错的;但我之所以愤慨,却并非因为他们以平常待我,而在他日日吮血,一觉到我不肯给他们吮了,便想一­棒­打杀,还将­肉­作罐头卖以获利。这回长虹笑我对章士钊的失败道“于是遂戴其纸糊的‘思想界的权威者’之假冠,而入于身心交病之状态矣”。但他八月间在《新女­性­》登广告,却云“与思想先驱者鲁迅合办《莽原》”,自己加我“假冠”,又因别人所加之“假冠”而骂我,真是不像人样。我之所以苦恼,是因我平生言动,即使青年来杀我,我总不愿意还手,而况是常常见面的人。因为太可恶,昨天竟决定了,虽是什么青年,我也不再留情面,于是作一启事,将他利用我的名字,而对于别人用我名字的事,则加笑骂等情状,揭露出来,比他的长文要刻毒些。且毫不客气,刀锋正对着他们的所谓“狂飙社”,即送登《语丝》,《莽原》,《新女­性­》,《北新》四种刊物。我已决定不再彷徨,拳来拳对,所以心里也舒服了。

其实我大约也终于不见得因为小障碍而不走路,不过因为神经不好,所以容易说愤话。小障碍能绊倒我,我不至于要离开厦门了。但我也极愿意知道还在开垦的路,可惜现在不能知道,非不愿,势不可也。本校附近是不能暂时停留的,市上,则离校有五六里,客栈坏极,有一窗门之屋,便称洋房,中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别的什么也没有,倘有人访我,不但安身,连讲话的便利也没有。好在我还不至于怎样天鹅绒,所以无须有“劳民伤财”之举,学期结末〔束〕也快到了。况且我的心也并不“空虚”,有充实我的心者在。

你说我受学生的欢迎,足以自蔚吗?我对于他们不大敢有希望,我觉得特出者很少,或者竟没有。但我做事是还要做的,希望是在未见面的人们,或者如你所说:“不要认真”。所以我的态度其实毫不倒退,一面发牢­骚­,一面编好《华盖续编》,做完《旧事重提》,编好《争自由的波浪》(董秋芳译小说),《卷葹》,都寄出去了。至于有一个人,我自然足以自蔚的,且因此增加我许多勇气,但我有时总还虑他为我而牺牲。并且也不能“推及一二以至无穷”,有这样多的么?我倒不要这样多,有一个就好了。

说起《卷葹》,又想到一件事了。这是淦女士做的,共四篇,皆在《创造》上发表过。这回送来印入《乌合丛书》,是因为创造社印成丛书,自行发卖,所以这边也出版,借我来抵制他们的,凡未在那边发表过者,一篇也不在内。我明知这也是被人利用,但给她编定了。你看,这种皮〔脾〕气,怎么好呢?

我过了明天礼拜,便要静下来,编编讲义,大约至汉末止,作一结束。余闲便玩玩。待明年换了空气,再好好做事。今天来客太多,无工夫可写信,写了这两张,已经夜十二点半了,心也不静。

和这信同时,我还想寄一束杂志,计《新女­性­》十一月号,《北新》十·二,《语丝》一百三四。又九、七、八两本,(原信如此)则因为上回所寄是切边的,所以补寄毛边者两本,但你大概是不管这些的,不过我的皮〔脾〕气如此,所以仍寄。

迅。十一月廿日。

《两地书·原信》九十一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星期日(廿一)的下午二时,我是从家里回到学校,我这两天是在等信,至迟明天或者能达希望,我这信是打算写好等明天收到信再寄。

至十一月十六止连收你发牢­骚­的信,但十六以后至今(廿一)未见有信来,是没有牢­骚­呢?还是忍着不发!

我十七寄你信及图章背心,此时或者将到了。但这天我校又发生事情,就是学校自暑假后扩充,是教厅答应挽留校长以后的办法,但及今将四月仍未实行,日前各教员辞职他去的有六,七,八人,每人几时或十几时功课,算起来真未少数,自然辞职还有别种原因,当以此为最要,如此校长屡次向教厅申诉而未批允,即难继续维持,更兼反动学生,因开除二人后,总百端设法罢课等事,与其由她们罢,何如由我们自己停,于是校长打消候至本月卅再去之议,而即于十七早决然离校,交下信一封,叫教务,总务,训育三人代拆代行,一面呈文向教厅辞职,这事迫得我们三人没有办法,如何负责呢?学校正在多事之秋,于是三人面向教厅辞责〔职〕,教厅答应探访校长并加经费,到十九日教厅来公函,说慰留校长,经费由省政务会议通过交财厅照新预算支给,但财厅是宋子文管,他向不重视教育,而且现时又不在粤,则所谓答应,不过口惠而已,即便领到新预算之款,而八,九,十,十一月还是以旧款支新算,亏空甚多,八月以前,则还欠十一个月,绝未有办法,则以后新预算仍须弥补以前欠薪,每月仍为不敷,仍非改革之法。校长认为不满意仍未回校,而交付之三人,则我们实在无从负责,无款则总务无从支付,教务无法聘人,无课上,学生多生事端,而训育亦难维持秩序,所以昨日(20)由我们三人又去函教厅把学校现状申述一气,并请其速觅校长或在校长未来以前,觅人暂代,俾免担负重责,但教厅一种官场状态,未必一两日间有办法也。

现时我最感无味的,就是校长未去,还可向校长辞职,此时校长去了,无处可辞,而学校此时又不能立刻摆脱舍而之他,坐看学生状况实在无味也。

你是否答应来中大,报章所述确否?好多人劝我离开女师,也在广州做事,不要远去,如广州有较好的事,自然也可留住,顾孟余,徐谦虽是中大委员,听说他们荐的人都不用,戴是蒋的拜把弟兄,蒋是淅〔浙〕人,故淅〔浙〕人多见用,朱为淅(浙)人,故朱甚有权云。

昨接遇安信,说未有功夫来,问我旧校门牌,街名,俟后再来,我知他敷衍,打算不理他。此信原件缺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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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九十二(1)

my dear teacher:

现在是廿二(星一)晚十时,我刚从外面会议完回来,我自前星三校长辞职,学校发生变动,至今未上课,总不是在校内开会,即是到外面去,所以也甚有趣,只是努力工作,但没有在北京时的气愤,因背后的政府是助我们的,也没有北京那么紧张,因为事情还不至那时的状况。

今日(廿二)早十时到教厅,欲见厅长说明学校情状,不遇,下午一时到教育行政委员会,亦不遇,说下午四时在厅相见,届时往,见了,商量结果是,学校经费,对欠薪一层,教厅答应在星四(廿五)提出省务会议解决,校长仍挽留,在校长未回前,则由三部负责维持,明日(廿三)当有公文到,如此我们又须维持至阳十二月初,看发款时财厅是否照案办理,或维持至本星四,看省务会议能否通过欠薪案,再算,这是学校表面的事。

至于学生,学生会为反动派把持,开除了革新分子四人会籍,又将会员四十余人停职一年,现时反对学生会的,——即革命的——组织一革新学生会同盟会,但该旧学生会则否认其成立,两方各行其事是云。

侄们帮助,你是赞成,我也愿意,但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其实我绝没有希望其将来如何之心,一则太小,稍大的如妹子,也是阿斗,不中抬举的,我一人有多大力气,现时不过姑且做做(而)已。

少爷们不少吸血的,所以我在北京时,常常为此着急,进言,你非不晓得;可是总愿意,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故终于吃亏是明知故犯,现在不愿再犯,也省些烦恼。

你到广州认为不合的几点,依我意(一)你担任文科教授,非政治科,能究〔够〕把学生活泼而新其头脑,即是成功。治校一层,恐不必十分着重。(二)政府迁移,尚未实现,“外江佬”入籍,当然不成问题。(三)那一个人,未必要去广州,如果有熟人在那里,那人在广是甚易设法,因现时还未定行止,大有商妥后行之情况,而且那个人的知交,也是广州多,则以留粤成分为易。

你信末有三条路,叫我给“一条光”,我自己还是瞎马乱碰,何从有光,而且我又未脱开环境,做局外旁观,我还是世人,难免于顾虑自己,难于措辞,但也没法了,到这时候,如果我替你想,或者我是和你疏远的人,发一套批评,我将要说:“你的苦了一生,就是一方为旧社会牺牲,换句话,即为一个人牺牲了你自己,而这牺牲虽似自愿,实不啻旧社会留给你的遗产,听说有志气的人是不要遗产的,所以粤谚有云——好子不受爷田地——而你这分〔份〕遗产在法(宗法)又有监视你必要之势,而你自身是反对遗产制的,不过觉得这份遗产如果抛弃了,就没人打理,所以甘心做一世农奴,死守遗产,然而一旦赤化起来,农奴觉悟了,要争回自己的权利,但遗产也没法抛弃,所以吃苦,更有一层,你将遗产抛弃了,也须设法妥善安置,而失产后另谋生活,也须苦苦做工,又怕这项生活遭人排击〔挤〕,所以更无办法,而在我想——或者我是和你极生疏的——你第一法就是现在厦大已经觉行不通了,‘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这苦苦句,即预防遭人排击〔挤〕,第二法,是在北京以前做的傻事,现在当然不题〔提〕,第三法,就是将来可否行的疑问,‘为生存起见,便不问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这层你也知到〔道〕危险,于生活无把握。总之,第二是不问生活,专意戕害自身,不必说了,第一三俱想生活,但一是先谋后享,第三是一面谋,一面享,第一知其苦,第三知其险,我们是人,天没有叫我们专吃苦的权力,我们没有必受苦的义务,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我们是人,天没有硬派我们履险的权力,我们有坦途有正道为什么不走,我们何苦因了旧社会而为一人牺牲几个,或牵连至多数人,我们打破两面委曲忍苦的态度,如果对于那一个人的生活能维持,对于自己的生活比较站得稳不受别人借口攻击,对于另一方,新的局面,两方都不因此牵及生活,累及永久立足点,则等于面面都不因此难题而失了生活,对于遗产抛弃,在旧人或批评不对,但在新的,合理的一方或不能加任何无理批评,即批评也比较易立足,则生活不受困,人人可出来谋生,不须‘将来什么都不做’,简直可以现时大家做,大家享受,省得先积钱,后苦苦过活,且无把握,但这样对遗产自不免抛荒,而事实上,遗产有相当待遇即无问题,因一点遗产而牵动到管理人行动不得自由,这是在新的状况下所不许,这是就正当解决讲,如果觉得这批评也过火,自然是照平素在京谈话做去,在新的生活上,没有不能吃苦的。

至于做新的生活的那一个人,照新的办法行了,在党一方不生问题——即不受党责——在生活一方即能继续,不必因此‘将来什么都不做’,而且那么办立时什么都可以做,不必候至民国十七年。但这办法对于家庭——母亲——将有什么影响?应不应该硬做或有什么更妙方法做去,这都待斟酌。”

总之,一切云云,俱是经济所迫,不惜曲为经济而设法,其实就真的人生,又何必多些枝节,这真叫人慨叹的。还有,上面所说,也是为预防攻击而先找地步解说,如果不因攻击防〔妨〕及生活,即可不顾一切,没有问题了。

《两地书·原信》九十二(2)

我的话是那么直率,说了有什么煽动的嫌疑?因你向我问,只好照此说去,还愿你从长讨论才好。(前信说,有些话要面商的,即如上云云,因其时感应到似乎有此一番话待你问答。)

your H.m.十一月廿二晚十一时半。

《两地书·原信》九十三

广平兄:

二十一日寄一信,想已到。十七日所发之又一简信,二十二日收到了;包裹尚未来,大约包裹及书籍之类,照例比普通信件迟,我想明天大概要到,或者还有信,我等着。我还想从上海买一合〔盒〕较好的印­色­来,印在我到厦后所得的书上。

近日因为校长要减少国学院豫〔预〕算,玉堂颇愤慨,要辞主任,我因进言,劝其离开此地,他极以为然。我亦觉此是脱身之机会。今天和校长开谈话会,乃提出强硬之抗议,且露辞职之意,不料校长竟取消前议了,别人自然大满足,玉堂亦软化,反一转而留我,谓至少维持一年,因为教员中涂〔途〕难请云云。又我将赴中大消息,此地报上亦揭载,大约是从广州报上来的,学生因亦有劝我教满他们一年者。这样看来,年底要脱身恐怕麻烦得很,我的豫〔预〕计,因此似乎也无从说起了。

我自然要从速走开此地,但结果如何,殊难预料。我想这大半年中,HM不如不以我之方针为方针,而到于自己相宜的地方去,否则也许做了很牵〔迁〕就,非意所愿的事务,而结果还是不能常见。我的心绪往往起落如波涛,这几天却很平静。我想了半天,得不到结论,但以为,这一学期居然巳经去了五分之三,年底已不远,可以到广州看一回,此时即使仍不能脱离厦大,再熬五个月,似乎也还做得到,此后玉堂便不能以聘书为口实,可以自由了。自然,以后如何,我自然也茫无把握。

今天本地报上的消息很好,泉州已得,浙陈仪又独立,商震反戈攻张家口,国民一军将至潼关,此地报纸大概是民党­色­采〔彩〕,消息或倾于宣传,但我想,至少泉州攻下总是确的。本校学生民党不过三十左右,其中不少是新加入者,昨夜开会,我觉他们都不经训练,不深沉,甚至于连暗暗取得学生会以供我用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奈何奈何。开一回会,徒令当局者注意,那夜反民党的职员却在门外窃听。

二十五日之夜,大风时。

写了一张之(刚写了这五个字,就来了一个学生,一直坐到十二点)后,另写了一张应酬信,还不想睡,再写一点罢。伏园下月准走,十二月十五左右,一定可到广州了。他是大学教授兼编辑,位置很高,但大家正要用他,也无怪其然。季黻的事,则至今尚无消息,不知何故,我同兼士曾合发一信,又托伏园面说,又写一信,都无回音,其实季黻的办事能力,比我高得多多。

我想HM正要为社会做事,为了我的牢­骚­而不安,实在不好,想到这里,忽然静下来了,没有什么牢­骚­。其实我在这里的不方便,仔细想起来,大半在于言语不通,例如前天厨房又不包饭了,我竟无法查问是厨房自己不愿包,还是听差和他冲突,叫我不要他办了。不包则不包亦可。乃同伏园去到一个福州馆,要他包饭,而馆中只有面,问以饭,曰无有,废然而返。今天我托一个福州学生去打听,才知道无饭者,乃适值那时无饭,并非永远无饭也。为之大笑。大约明天起,当在该福州馆包饭了。

仍是二十五日之夜,十二点半。

此刻是上午十一时,到邮务代办处去看了一回,没有信;而我这信要寄出了,因为明天大约有从厦赴粤之船,倘不寄,便须待下星期三这一只了。但我疑心此信一寄,明天便要收到来信,那时再写罢。

记得约十天以前,见报载新宁轮由沪赴粤,在汕头被盗劫,纵火。不知道我的信可有被烧在内。我的信是十日之后,有十六,十九,二十一等三封。

此外没有什么事了,下回再谈罢。

迅。

十一月二十六日。

午后一时经过邮局门口,见有别人的东莞来信,而我无有,那么,今天是没有信的了,就将此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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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九十四

my dear teacher:

廿五午收十九来信,到晚间又收廿一的来信,此外十六午又收到你十一月十日来信,我已有回信去了。廿二午又收到十一月十六来的,也已回复内容,但未声明收到的日期。

你十九的信,说及我脾气,且问我要在政界还是学界,说也惭愧,我的材料你知道的,什么都是一知半解,没有深的成就和心得,天分又底〔低〕,不能自力研究如周氏三杰。所以讲到做事,总觉力不充,学不足,教人即所谓学界了,学的是文科,而书籍,研究,一向未有深潜下功夫,教起人来连字也不认识,而我胆子又细,不大充足研究的功课不敢教人,现时教三民主义,实难之又难,免〔勉〕强而费力,若转行教国文,则也不见容易,选材、搜典,改文……也是不胜其难。至于管理,职员,则终日困身而不能有休息活动,这是学界的叫我彷徨的。至于政界,党,五光十­色­,以我直率之傻气,当然不适环境。所以我竟日想离开此校,而至今还未有去处,固然由于此时不便离开此校,而亦未有相当机会,但事到其间,必可有法,因有许多人代我设法,你不必挂心,至“中大女生指导”的事,不知有否机会,指导等于舍监,也是拘束不自由,又该校此次复试,所收学生,似闻仍是两派都有,将来或仍有事情,是我当这事困难的一因,因现时人已公认我们女师一部分表同情于革新的教职员为共产人(也和北方军阀一样见解,好笑),又我在中大服务,如发生问题,恐怕连累你,则还是我不在你的学校似好些,这又是一原因,但如果你以为无妨,则不妨向伏园说,我是没有不同意的。

我校校长仍未回,经费除省政府通过新预算案后,我们又要求搭发欠薪,每一月现,一月欠,至少以发清职教员薪水为止,此案昨廿五(星四)省政治会议亦通过,但不知新旧经费能否于阳十二月初发十一月经费时,财厅依新案办理,如不依,则我们届时当有最后办法,如依,则筹备校长回校,又重新整顿过,现时反动学生乘机欢送校长,又举出好招牌,请宋庆龄为校长,预料宋必不肯,则有第二等人物推出,她们计策如此,届时如校长回,她们必拒绝或有事发生,则我们当乘机彻底整顿一下,总之现时期限,先看十二月初财厅如何发款而定校长行止,及以后办法,现在则由三主任暂维目前状态。所以我说十一月我离校或又须延期了。

我们的脾气是不惯在金钱下呼吸,所以那里不能久居了。人总得要钱,但以钱来叫­精­神吃苦,总不上算,而且一想到为什么要钱,难道非先有钱不可?则令人一觉这一着于一方实太苦了。苦的,何苦来?反叛呀!另外寻改善的方法,虽则难,慢慢做去。

你廿一的信,说收到我十五,六,七三信了,但十七我午后又寄一信,同时寄一包裹,——是绒背心,和图章——信里说明寄的物件,并叫你小心打开,勿打破图章,但图章并不是贵品,不过甚新颖耳,打破也意中,勿介介。此物现必收到了吧!便通知我一声。

玉堂也有辞职意,料想将来你去后,玉堂不易立足也去了时,那一班人,真是好玩,看他生根生在那〔哪〕里?

在心理学上,群众中之人物,往往有相距仅数载,而逐渐转移者,如拿破仑一世,始誉之为仁人,贵为皇帝,而不忘贫贱之交,古有道之士也。阅三十年,毁之为专制魔王;求满其权利〔力〕功名之大欲之故,不惜窃国家之主权,毁灭他人之自由,驱三百万人之生命以殉之,无人道之尤也。至今则又异其说,夫以一人之身,上下数十年间,而功罪是非,已经数变,拿翁如是,我们更是当然,因现时人尤非史论家之比,乃不过如你所说“吸血”不遂,愤而致辞,是以在京时,你的傻气助人金,助人出书,助人读,我们也曾经微致其辞,不过不好太于谏止。其实这也没什么,我的父亲一生都是这样傻,到死不能善其身丧葬,不能遗多少助于子女,这都是社会吸血的现象,但是,也有膜〔漠〕不相识,暂致其虔爱,侠义相助的,所以我在外面读书也能到毕业,所以天壤间也须有傻子,交互傻,社会才立得住,这是说一种的。至于长虹的行径,实在太过了,你是怎样待他的,尽在人眼中。小愤而且非直接是你和他发生,而如此无理对待,这真可说奇妙不可测的世态人心,你泄愤好了,不要介意,世界不少这类人物。

现时快到学期末——实则还有两个月——你好好排遣,年假再玩,我则待学校稍结束即离开另觅事,决意仍在广州。现时我的生趣,只在睡前醒后的一点闲功夫。此外忙不暇及了。

你想寄的一束杂志还未到,我想快要到的,我打算稍候再寄这信,或者再能收你一封信,一束书才复,因计时是应有来的。

你在未离开那里时,千万不要自己因学校或少爷们事愤激,自然也难禁愤激,但请你“默念”好了,渐渐即不生气。

我写以上的信是在廿七(星六)下午五时,现时觉得要说的都说了,如果再有话,继续再写出来吧!

your H.m.十一月廿七

我等不及来信先寄此信了,因为怕你候信心急。

伏园寄我一本他的游记集,我先想付〔附〕在你信内谢他,后想不大好,现在是另外寄一纸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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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九十五

广平兄:

二十六日寄出一信,想当已到。次日即得二十三日来信,包裹的通知书,也一并送到了,即刻向邮政代办处取得收据,星期六下午已来不及,星期日不办事,下星期一(廿九日)可以取来,这里的邮政,就是如此费事。星期六这一天(廿七),我同玉堂往集美学校演说,以小汽船来往,还耗去了一整天;夜间会客,又耗去许多工夫,客去正想写信,间壁的礼堂走了电,校役吵嚷,校警吹哨,闹得石破天惊,究竟还是物理学教员有本领,进去关住了总电门,才得无事,只烧焦了几块木头。我虽住在并排的楼上,但因为墙是石造的,知道不会延烧,所以并不搬动,也没有损失,不过因为电灯俱熄,洋烛的光摇摇而昏暗,于是也不能写信了。

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生活打算,一切听人安排,因为那时豫〔预〕计是生活不久的。后来豫〔预〕计并不确中,仍须生活下去,于是遂弊病百出,十分无聊。后来思想改变了,而仍是多所顾忌,这些顾忌,大部分自然是为生活,几分也为地位,所谓地位者,就是指我历来的一点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为的剧变而失去力量。但这些瞻前顾后,其实也是很可笑的,这样下去,更将不能动弹。第三法最为直截了当,其次如在北京所说则较为安全,但非经面谈,一时也决不下。总之我以前的办法,已是不妥,在厦大就行不通,所以我也决计不再敷衍了,第一步我一定于年底离开此地,就中大教授职。但我极希望那一个人也在同地,至少也可以时常谈谈,鼓励我再做有益于人的工作。

昨天我向玉堂提出以本学期为止,即须他去的正式要求,并劝他同走。对于我走这一层,略有商量的话,终于他无话可说了,所以前信所说恐怕难于脱身云云,已经不成问题,届时他只能听我自便。他自己呢,大约未必走,他很佩服陈友仁,自云极愿意在他旁边学学。但我看他仍然于厦门颇留恋,再碰几个钉子,则来年夏天可以离开。

此地无甚可为,近来组织了一种期刊,而作者不过寥寥数人,或则受创造社影响,过于颓唐(比我颓唐得多),或则太大言无实;又在日报上添了一种文艺周刊,恐怕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大学生都很沉静,本地人文章,则“之乎者也”居多,他们一面请马寅初写字,一面请我做〔作〕序,真是殊属胡涂。有几个因为我和兼士在此而来的,我们一走,大约也要转学到中大去。

离开此地之后,我必须改变我的农奴生活;为社会方面,则我想除教书外,或者仍然继续作文艺运动,或更好的工作,待面谈后再定。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得多,我自到此地以后,仿佛全感空虚,不再有什么意见,而且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曾经作了一篇我的杂文集的跋,就写着那时的心情,十二月末的《语丝》上可以发表,一看就知道。自己也知道这是须改变的,我现在已决计离开,好在已只有五十天,为学生编编文学史讲义,作一结束(大约讲至汉末止),时光也容易度过的了,明年从新来过罢。

遇安既知通信的地方,何以又须详询住址,举动颇为离奇,或者是在研究HM是否真在羊城,亦未可知。因他们一群中流言甚多,或者会有HM在厦门之说也。

校长给三主任的信,我在报上早见过了,现未知如何?能别有较好之地,自以离开为宜,但不知可有这样相宜的处所?

迅十一月廿八日十二时。

《两地书·原信》九十六

my dear teacher:

自从廿五晚接你十九、廿一的信,知到〔道〕我寄的十五,六,七的信都到了,但我十七早寄一信,午寄包裹时又寄一信,你来信未提及,我想寄物是迟一些的,预料廿六七……当可得你信,但至今日(卅)仍未有来,你前信说同时寄一包《新女­性­》、《语丝》的刊物,此刻也未到,我十分怀疑。我现时在预备明天教材,但我没有专心看书,我总想着这两天报载漳州攻下,泉州、永春也为北伐党军(所)得,以前是知到〔道〕厦门大学危险,在战事范围中,但不知真相如何?加以近几天没来信,是否连船也不能来往?!

看广大聘教授条例,(不知中大是否如此)教授初聘必为一年,以后第二次继聘为四年,或无期,教至六年,即可停职一年,照支原薪。教授不能兼职,但经校务(?)会议通过则可变通,教授每周钟点至少八时,至多十余到廿时左右。教授又须指导学生作业云。

现时广州省行政独立,中央政府(即国民政府)从十二月五号起移至武汉,中央多灰­色­人,离开广东,则广东或易办事。

我校现时校长还未回,专看十二月初发经费时是照新预算抑旧预算,照新预算而不搭发一月积欠(省政府已通过)则要求仍未全满足,如果即行回校(校长)恐爽约时不好对付。然发新预算而校长仍不回则又难维持,是以还须斟酌办理。至我自己私意则在校长回后,或决不回无办法时,均可引退,惟青黄之间则必不去,预料将来如新预算到,则每人月薪可得七八成,如再搭发积欠则旧教员可再多,否则长此搭积欠之款由新教员薪水扣,总之照新预算计,每月可得百二三十元,照劳力与报酬,自然也不算少,就广州,另外觅相等事,自然也不易,如果辞去的话。但不辞去呢,(一)学生已破面,冷面相面,训育是以德感,以情维系的,如此何能继续下去,而且(二)我赞成凡与风潮有关的人离校,而换与我们同意见者,则(转)移学生目标,于学校有利,以去职为是,然就现时观察,我向学校有力的人表示辞意,但都不答应我,似乎是要我维持下去,你看这当如何处断呢?

汕头我未答应去,决意下学期仍在广州,日来中央政府移至武昌,我的心又飞去好几次,但一“默念”,总是决定不去,无论如何,我想抵抗物质压迫,试试看是它胜过我,还是我打倒它。

your H.m.十一月卅晚八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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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九十七

my dear teacher:

十二月一晚收到你廿六寄的信,而以前说寄的《新女­性­》等至今未来,你十六,十九,廿一等信俱先后到,亦复了,并不因新宁轮而生阻碍。

今日(二日)到陈启修处,见他整理行装,打算到武汉去(五日前后动身),听他说孙伏园也电约其到湖北云,则伏园十二月十五前后到广州之说,不知有无变动?

学校今日到财政厅领到支票,款目仍旧,不但不搭一月欠,且新预算也不题〔提〕,公债库券仍有,不过三十个月期满的公债以前发二成的,现时发一成,但仍未解决(一成公债各机关一样),校长打算往香港去,政府如此作弄人,我们三主任定明日向全校教职员布告经过,并以后不能负维持校长职务之责,看教职员能否枵腹从公,抑全体辞职,我们为难的是政府发新预算而不搭欠,则左右做人难,现时全不发,可以借口引去了,但事情绝不如此简单,或仍不死不活拖下去,且看如何再说。学生两方仍争持不下,这乎似朽索御六马,懔乎其危了。

你因为怕有“不安”而“静下来”,这叫我从何说起?“为社会做事”么?社会有什么事好做,前次说的番禺中学,起首是以有组织之党与非党人结合打倒土豪劣绅之旧校长,那次开会后,他们不甘退让,又自知不敌,于是卖给又一派人,现时是有两派人和我们对敌,而我们这一批有非党的人,禁不起敌人污蔑图利之语,有放手不问之态,现时是改选董事又延期,而我学校事又如此,所谓“社会事业”者,不过说破不值一文钱,你愿我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而且你还想因此仍忍受旧地方的困苦无生趣之境地以玉成我做“社会事业”吗?我着实为难,如果我说不肯做“社会事业”下去,或者会影响到别人行动,我说还是做下去,也不见得有好处,横竖都是为难,我自己没有“方针”,“相宜的地方”是找不好,或者有,但现时又不能实现。

至于说“这一学期居然已经去了五分之三”,在现时,自然如此说,但可也回想到五分之三的日子,是很崎岖的走来,为旅行的一新纪元吗?五分之三已如此非人生活,再勉强下去,能保没有发生别的意外吗?单独为“玉成”他人而自放于孤岛是应当的吗?我心甚乱,措辞多不达意,又恐所说又令你生新的奇异感想,不写几个字,又怕在等看信,我觉得书信的传递实在讨厌,费时而不能达意于万一。

广大自然也不是理想的比较可栖身的地方,所以说到你要仍在厦大,我也难以多说。

但我仍觉文字不能代表思潮,究竟行止如何,在如果问到我的话,我想还是见面畅谈较得详尽。

your H.m.十二月二日

《两地书·原信》九十八

广平兄:

上月二十九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廿七日发来的信,今天已到。同时伏园也接陈醒〔惺〕农信,知道政府将移武昌,他和孟余都将出发,报也移去,改名《中央日报》。叫伏园直接往那边去,因为十二月下旬须出版,所以伏园大概不再往广州。广州情状,恐怕比较地要不及先前热闹了。

至于我呢,仍然决计于本学期末离开这里而往广州中大,教半年书看看再说。一则换换空气,二则看看风景,三则……。要活动,明年夏天又可以活动的,倘住得便,多教几时也可以。不过“指导员”一节,无人先为设法了。

你既然不宜于“五光十­色­”之事,教几点钟书如何呢?要豫〔预〕备足,则钟点可以少一些。办事与教书,在目下都是淘气之事,但我们舍此亦无事可为。我觉得教书与办别事实在不能并行,即使没有风潮,也往往顾此失彼。你不知此后可别有教书之处(国文之类),有则可以教几点钟,不必多,每日匀出三四点钟来看书,也算豫〔预〕备,也算自己玩玩,就好了;暂时也算是一种职业。你大约世故没有我深之故,似乎思想比我明晰些,也较有决断,研究一种东西,不会困难的,不过那粗心要纠正。还有一种吃亏之处是不能看别国书,我想较为便利是来学日本文,从明年起我想勒令学习,反抗就打手心。

至于中央政府迁移而我到广州,于我倒并没有什么。我并非追踪政府,却是别有追踪。中央政府一移,许多人一同移去,我或者反而可以闲暇些,不至于又大欠文章债,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到中大去的。

包裹已经取来了,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需棉袍了。印章很好,没有打破,我想这大概就是称为“金星石”的,并不是玻璃。我已经写信到上海去买印泥,因为盒内的一点油太多,印在书上是不合式〔适〕的。

计算起来,我在此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其间编编讲义,烧烧开水,也容易混过去。何况还有默念,但这默念之度常有加增的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终于也还是那一个人胜利了。厨子的菜又不能吃,现在是单买饭,伏园自己做一点汤,且吃罐头。伏园十五左右当去,我是什么菜都不会做的,那时只好仍包菜,但好在其时离放学已只四十多天了。

阅报,知女师大失火,焚烧不多,原因是学生自己做菜,烧坏了两个人:杨立侃,廖敏。姓名很生,大约是新生,你知道吗?她们后来都死了。

以上是午后四点钟写的,因琐事放下,后来是吃饭,陪客,现已是夜九点钟了。在钱下呼吸,实在太苦,苦还不妨,受气却难耐。大约中国在最近几十年内,怕未必能够做若­干­事,即得若­干­相当的报酬,­干­­干­净净。(写到这里,又放下了,因为有人来,我这里是毫无躲避处,有人进来就进来,你看如此住处,岂能用功。)往往须费额外的力,受无谓的气,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如此。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

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我想有希望的青年似乎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看见一个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而他们却以为他们比我新一二十年,我真觉得他们无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他们之所以“小”的地方。

上午寄出一束刊物,是《语丝》《北新》各两本,《莽原》一本。《语丝》上有我的一篇文章,不是我前信所说发牢­骚­的那一篇;那一篇还未登出,大概当在一○八期。

迅十二月二日之夜半。

《两地书·原信》九十九

广平兄:

今天刚发一信,也许这信要一同寄到罢。你或者初看以为又有什么要事了,其实并不,不过是闲谈。前回的信,我半夜放在邮筒中;这里邮筒有两个,一在所内,五点后就进不去了,夜间便只能投入所外的一个。而近日邮政代办所里的伙计是新换的,满脸呆气,我觉得他连所外的一个邮筒也未必记得开,我的信不知送往总局否,所以再写几句,俟明天上午投到所内的一个邮筒里去。

我昨夜的信里是说:伏园也醒〔惺〕农信,说国民政府要搬了,叫他直接上武昌去,所以他不再往广州。至于我,则无论如何,仍于学期末离开厦门而往中大,因为我倒并不一定要跟随政府,熟人如伏园辈不在一处,或者反而可以清闲些。但你如离开师范,不知在原地可有做事之处,我想还不如教一点国文,钟点以少为妙,可以多豫〔预〕备。大略不过如此。

政府一搬,广东的“外江佬”要减少了,广东被“外江佬”刮了许多未〔天〕,此后也许要向“遗佬”报仇,连累我未曾搜刮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马保镖,所以不妨胆大。《幻洲》上有一篇东西,很称赞广东人,所以我愿意去看看,至少也住到夏季。大约说话是一点不懂,和在此相同,但总不至于连买饭的处所也没有。我还想吃一回蛇,尝一点龙虱。

到我这里来空谈的人太多,即此一端也就不宜久居于此。我到中大后,拟静一静,暂时少与别人往来,或用点功,或玩玩。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见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我从此要减少。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我明年的事,自然是教一点书;但我觉得教书和创作,是不能并立的,郭沫若郁达夫之不大有文章发表,其故盖亦由于此。所以我此后的路还当选择,研究而教书呢,还是仍作游民而创作?倘须兼顾,即两皆没有好成绩。或者研究一两年,将文学史编好,此后教书无须豫〔预〕备,则有余暇,再从事于创作之类也可以。但这也并非紧要问题.不过随便说说。

《阿Q正传》的英译本已经出版了,译得似乎并不坏,但也有一点小错处,你要否?如要,当寄上,因为商务馆有送给我的。

写到这里还不到五点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就此封入信封,赶今天寄出罢。

迅十二月三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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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一○○

my dear teacher:

六日早在办公桌上看见十一月廿九寄来的信,又十一月廿一寄的书一束(内《北新》十一,二期,《语丝》九七,九八,一○三,一○四期,《新女­性­》十一月号)一卷书而担〔耽〕搁至十六天始到,中国真是太可以了。我打开看,还有不少可看的东西。

至于寄来的信,在我寄了廿三的信后,总是觉得我太过火了,这样的说话,又愿意知到〔道〕你的意思,想得你“­棒­喝”一下,然而意外的不然,许是你已为感情蒙蔽了罢?

你廿六的信是要大半年仍在厦,廿九信则说离厦,这样心神不定,全以外象为主,我知道你在十二分地空虚了。请好好地静下来,养养身体,既打算离去,则该校一切勿过于扰心,食物如何解决,福州馆子照旧去包饭吗?伏园如离厦,你一人早饭〔晚〕为口奔驰,不太苦吗?

学校火警实在可怕,我在天津就遇过,半夜从学校跑到人家里,北京女师大,日前余盖给信李之良,说在不久以前火烧了几间寝室,一个学生从女大转过来的名杨立侃伤重身死,另一个她的好友也伤得甚沉重。女师大真不幸,连转学来的都遭劫,仍在女大的,总是娇小姐,真可叹,你也曾在报上或别方面听到吗?

南方还是“之乎者也”之风甚盛,此间小学生,教科书仍重文言,且文料甚不新,这是教育落后的原故,此外因方言不同,也有关系。此处副刊,如《民国日报》、《国民新闻》,《民国》还不多见,《国民》则专刊载广东土语的无聊拌嘴嘲笑小品,真是乏味。

你为什么“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是因感寂寞吗?是因想到要走的路吗?是因了别人而焦虑吗?《跋》中或有未便倾尽之处,可得闻欤?

遇安来信,或因我无意向伏园述及闻得他来,而伏老即见遇安必又提及我问话,故遇(安)来信寄新校,我已回信,足证其在羊城,后再来信问旧校门牌号数,或以为我希望他来,故再函探其是否诚意,或不是流言之故,这是我的推测。

学校经费二日财厅支单依旧写旧预算,三主任召集教职员会,声明不负校长职,当由教职员推举五人到省政府、教育厅、财厅交涉,不外敷衍圆滑,继由革新学生去请愿,财厅始又照新预算,六日庶务已向财厅补领本月新预算款。但积欠仍无着,众意是积欠到手,始敢相信放胆办事,今日(六)虽领新款支单,全校仍未上课,将俟积欠有着,校长回校,当有一番整顿与淘汰,今日反动学生无聊,向总务与我攻击,但也无效,以后再详吧。

your H.m.十二月六日晚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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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原信》一○一

广平兄:

三日寄出一信,并刊物一束,系《语丝》等五本,想已到。今天得二日来信,可谓快矣。对于廿六日函中的一段议论,我于廿九日即发一函,想当我接到此函时,那边亦已寄到,知道我已决计离开此地,所以我也无须多说了。其实我这半年来并不发生什么“奇异感想”,不过“我不太将人当作牺牲么”这一种思想——这是我一向常常想到的思想——却还有时起来,一起来,便沉闷下去,就是所谓“静下去”,而间或形于词­色­。但也就悟出并不尽然,故往往立即恢复,二日得中央政府迁移消息后,即连夜发一信(次日又发一信),说明我的意思与廿九日信中所说并无变更,实未曾有愿意害马“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之意,当初仅以为在社会上阅历几时,可以得较多之经验而已,并非我将永远静着,以至于冷眼旁观,将害马卖掉,而自以为在孤岛中度寂寞生活,咀嚼着寂寞,即足以自蔚自赎也。

但廿六日信中的事,已成过去,也不必多说了,到年底或可当作闲谈的材料。广大的钟点虽然较多,但我想总可以设法教一点担子较轻的功课,以求有休息的余暇。况且抄录材料等等,又可以有忙〔帮〕我的人,所以钟点倒不成问题,每周二十时左右者,大概是纸面文章,未必实做。

你们的学校,真是好像“湿手捏了­干­面粉”,粘缠极了。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当局不讲信用,专责“匹夫”,使几个人挑着重担,未免太任意将人做牺牲。我想事到如此,别的都可不管了,以自己为主,觉得耐不住,便即离开;倘因生计关系及别的关系,须敷衍若­干­时,便如我之在厦大一样,姑且敷衍敷衍,“以德感”“以情维系”等等,只好置之度外,一有他处可去,也便即离开,什么都不管它。

伏园须直往武昌去了,不再转广州,前信似已说过。昨(五日)有人〈到〉从汕头到此地(据云系民党),说陈启修因为泄漏机密,被党部捕治了。我和伏园正惊疑,拟电询,今日得你信,知二日看见他,则以日期算来,此人是造谣言的,但何以要造如此谣言,殊不可解。

前一束刊物不知到否?记得前回也有一次,久不到,而在学校的刊物中找来。三日又寄一束,到否也是问题。此后寄书,殆非挂号不可。《桃­色­之云》再版已出了,拟寄上一册,但想写上几个字,并用新印,而印泥才向上海去带,大约须十日后才来,那时再寄罢。

迅十二月六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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