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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号登机口登机。”喇叭里传来那个姑娘的声音。现在是十五点三十五分。我叫来侍者结账。

然后我上了汽车,它把我送到我的飞机。雨滴滴嗒嗒地敲打在车顶上。我们在暴雨中起飞。我坐在一扇窗户旁,可雨丝太猛,当飞行员将飞机陡然拉高时,我什么也无法看到。“禁止吸烟”的显示牌熄灭了。我机械地伸手摸我放在衣袋里的一盒香烟,然后缩回了手。不,不吸烟。我倒要看看,我是否真能做到贝茨大夫要求我做的。我的左脚开始轻轻地疼起来。我服下两粒药片。我身旁坐着一个带小男孩的­妇­女,小男孩仔细地观察我。他终于拽了拽我的衣袖。

“嗯,”我说,“什么事?”

“你为什么哭?”小男孩问。

“我没哭。”

“奥拉夫!”母亲说。

“可他真的是在哭,妈咪!”

我用手擦擦眼睛,发觉它们是湿的。

我想,多么奇怪。我这一辈子还从没哭过。我对那个小男孩说:“你知道吗,这是雨水?我在机场上淋湿了。”

他只是盯着我。

“什么?你不相信我?”

“不相信。”那个叫奥拉夫的小男孩说。

10

我看到我身下的大海,它跟天空一样蔚蓝。

我们到达尼斯时,太阳尽管很低,但还在照耀。飞机远远地从海上绕了一个大弯降落。当它停稳下来,我们下机后,我有两个非常强烈的感觉。我觉得太热了,感觉无比的舒适。我还觉得是降落到了另一个世界上。阳光下,处处花团锦簇。这阳光不一样,跟我从前见过的所有光线都迥然两样。一种舒心的、很明亮的光线,令眼睛感觉很舒服,跟那空气一样。它和暖温柔,像洗了一次暖乎乎的澡。这里的人热情、友好,镇静自如,跟我在其它地方认识的人都不同。

我站在行李传送带前,虽然感到很热,我能深呼吸,每一次呼吸对于我都是一种无尽的善举。后来,当我坐在出租车里,在一条总是贴着大海的公路上驶往戛纳时,我想,这里一定可以生活。一直在这里生活。直到死。

我们驶过许多的海滩浴场,我看到浴场上有很多人。我觉得他们比德国人漂亮,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因为其中肯定有德国人和其他的非法国人。但光线和空气加上融洽的气氛,会让人们变得更漂亮。我们途经一座跑马场,经过许多小棚子,棚子大多数是木头的,里面开有饭店。

“先生,您要是想尝尝这海岸边最好的普罗旺斯鱼汤,您就应该来这儿。”出租车司机说。他指着海边一座漆成白­色­的棚子。我读到:“Ru房”饭店。“普罗旺斯鱼汤在别的地方也能喝到,但哪儿也没这儿好。”出租车司机说。天空像海一样蔚蓝,西天泛红,让远方一列长长的山脉的岩壁像火一样红彤彤。

“这是什么山?”我问。

“艾斯特莱尔山。”出租车司机说,“您要是有时间,也得坐车去那里一趟。您来这儿是出差吗?”

“对。”

“但您还是得抽时间到处看看。戛纳的整个四周围。巴劳利斯、比奥特、安提伯斯、格拉瑟、文斯、胡安派恩斯、圣特洛佩兹,那些渔村……这里美极了,先生。我这么说不是出于地方主义。我本人也是在戴高乐放弃阿尔及利亚之后才来这儿的。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那下面,在那里有一大笔资产。不得不走。您知道,人家称我们什么吗?”

“是的,”我说,“黑脚佬。”黑脚佬,法国人这么称呼那些不得不离开阿尔及利亚的同胞们。他以为法国能让他梦想成真,那个出租司机说,但是什么也没实现。为了养活他的家庭,他开出租车,而他曾经是个大庄园主。去北方他本来有更大的机会,但是他不能跟他的家庭去北方。他们需要这里的气候,这永恒的温暖,否则他们会生病。

我看到长满棕榈树、杉树、桉树和意大利五针松的大花园里有许多美丽的白­色­别墅。先是大海,然后是我们正行驶在上面的快速公路,接着就是铁轨。铁轨后面是山坡,漂亮的白别墅。它们当中有些已经很老了。有两列火车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这时候交通很繁忙。我们一小时后才来到戛纳。司机很快上了十字架路。这条路路面宽阔,中间用花草绿化带分开,绿化带里长满了许多棕榈树。一侧是白­色­的酒店宫殿和别墅在熠熠生辉,另一侧是大海。姹紫嫣红,蓝的、红的、黄的、紫的、橙­色­的。我感到我开始冒汗了。即使本地人有可能已适应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气温,跟杜塞尔多夫相比,这里还是热得很。我看到的男人多数穿着裤子、拖鞋,裤子上面套着衬衫。­妇­女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套装或轻便服。我看到,在花园里的大别墅和庞大的酒店之间是低矮的白­色­建筑,里面开着商店和饭店。司机为我沿途讲解。在“卡尔顿”酒店前,他指着一处海滩,那里躺着的都是男人。

“这里是同­性­恋海滩,”他说,“这儿非常公开。”

“戛纳同­性­恋很多吗?”

“那当然。”他说,“话说回来,全法国都没有这儿这么多的漂亮女人。先生,您会看到的。”

我们到达了“庄严”酒店。它的位置有点偏离十字架路,一条宽宽的白­色­公路通向酒店,绕过一座鲜花怒放的花圃。我的箱子被提下来,我付钱给司机,四顾张望。站在酒店门口,大门左侧有一座大平台。此刻那里已差不多坐满了,人们正在喝他们的开胃酒。平台前面有个游泳池,纯白­色­大理石的。还有几个人在游泳。酒店专用路的一条岔路通向地下车库。我越过十字架路上永恒的车水马龙望向海面。很远的地方停着几艘船,我看到了无数帆船。它们的帆被落日映照得血红。我就这么伫立了很久,欣赏着大海、棕榈树、愉快的众人和瞬息万变的天空,直到总台的一个人走近我跟我讲话。

“您是卢卡斯先生吗?”

“对。”我从一场温柔的白日梦里醒过来,答道。

“欢迎来戛纳。”那人微笑着说,“我可以领您去您的房间吗?”

我点点头。他带路。我不停地回头,欣赏棕榈、鲜花和大海,我确实看到了如花似玉的女人,也有许多潇洒倜傥的男人。

11

“卢卡斯先生,您这么快就赶来,真是太好了。”路易·拉克洛斯说。这位“地中海海军水上事务部”的“行政首长”的代表,握着我的手,把我的名字讲得像是“吕卡”。我是在“庄严”酒店里从我的房间里给他打的电话。这套房朝向十字架路,朝向大海,打电话之前,我还冲了个澡,然后赤条条地坐在床沿上,观看太阳越落越低,艾斯特莱尔山的岩石先是变成金­色­,后是银­色­,最后变成水淋淋的蓝­色­,一种逐渐变暗的蓝­色­。戛纳的天­色­还很亮。

“您的上司,勃兰登伯格先生,通知说您来了。我们的人仍然在出事地点。包括我们的炸药专家,海军少尉维阿拉,您很快就会认识他。”

拉克洛斯是个矮小、细瘦的男人,动作敏捷,理解力强。在证实了我能跟得上他之后,他讲话也非常快。他的工作岗位紧靠旧码头,从他的办公室的窗户我能望到外面的无数帆船,它们相挨着停靠在码头里。光秃秃的鱼网冲向天空。不见游艇,但是有许多摩托艇。

“这是些什么船?”我问拉克洛斯。

“这些是‘小艇’,它们从马利提姆码头开往岛上。去那些小岛上。”

我望见马利提姆码头后面有一块海滩。在白­色­的沙滩上停放着渔船,大网摊晒着。那里站有许多男人在玩球。

拉克洛斯注意到我的目光。

“这是一种愉快的游戏。”他说,“从前,这些人在那边的自由大街梧桐树下有他们的球场。可后来那里铺上了沥青,改建成了一座停车场。因此,这些人现在不得不在这里玩。”

“你们调查到了什么程度,先生?”我问,脱去上装。我在酒店里挑选了我的最轻便的西服,可是它也太厚了。我感到我淌汗淌得厉害。

“还没有多大进展,先生。那是一场威力难以想象的爆炸。”拉克洛斯给我看一组照片。我看到废损部件散布在一大片水面上。

“一颗炸弹爆炸能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没这么严重,没有。”拉克洛斯说。他长着一缕小胡子,讲话时经常扯它,手指被尼古丁染黄了。他不停地吸烟。他也马上给我敬烟,但是我拒绝了。我还能忍受,我感到吃惊,根本感觉不到想吸烟的愿望。

“那么您认为是一场罪行了。”我说。

他点点头。

“是的,卢卡斯先生。您的公司恐怕得付钱。”

“你们还没有线索,是谁会犯下这桩罪行吗?”

他扯着他的小胡子。

“还没有,先生。”

“您相信赫尔曼会有仇敌吗?”

“您怎么想?”矮小的拉克洛斯问。

“我不知道。赫尔曼是位银行家,一个有权势的人。有权势者总有仇敌。”

“赫尔曼夫人也这么讲。”

“他妹妹?”

“对。我们当然跟她谈过。不太多,只短暂地谈了一下。她彻底崩溃了。这位夫人长期生病。她身边一直有一个护士。她告诉我们,上星期三,也就是十一天前,她哥哥来到了这里,­精­神彻底垮了。一定有什么深深地震撼了他。”

“是什么?”

“赫尔曼夫人讲,她不知道。他没跟她谈论此事,她说。他只讲,他得去科西嘉。有……呢……这件事,跟赫尔曼夫人交谈,有些困难。如果您需要她的话,您将会见到的。”

“您认为有可能是赫尔曼自己引爆了游艇自杀,因为他正处于一种没有出路的处境之中吗?”

拉克洛斯不解地摸着他的小胡子。

“什么没有出路的处境,先生?”

“一种经济上的。”

“先生,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赫尔曼是贵国最大最有威望的银行家!”拉克洛斯仍在吸烟,烟蒂的火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因此,那些手指也全是黄的。

“是的,”我说,“正因为如此。”

“这我无法想象。”拉克洛斯说,“不,完全不可能。我觉得这想法根本不可能。”

“您觉得什么最有可能呢?”

“谋杀。”

“谋杀?他的一个敌人?”

“不是,”矮个的路易·拉克洛斯说,吐出烟,“他的朋友之一。”

12

“他的朋友们?”

“是的,先生。这也是赫尔曼夫人的观点,那个妹妹。她很古怪,不肯承认,但是她讲的话令我深思。”

“她讲什么?”

“依照她的观点,是她哥哥知道了某个他所信赖的人,一个朋友,卑鄙地欺骗了他,让他上了当,他们之间有银行业务往来,因此赫尔曼才如此激动,因此才突然到来。赫尔曼夫人认为,一定是赫尔曼朋友圈子里的某个人,为了自救,别无出路。”

“可这人为什么不用其它方式杀死赫尔曼呢?为什么要让十一个无辜的人同时死去呢?”

“赫尔曼夫人认为,正是为了排除谋杀的怀疑。”他那发黄的手指玩着小胡子。

室外,光线正一分钟一分钟地变幻。­阴­影来了,光线变弱了,第一盏灯亮起来了。旧码头浸在蓝­色­、赭红、灰­色­、白­色­、紫罗兰­色­和深绿­色­里。

“除了船员,游艇上的其他人都是谁?”我问。

“两对夫妻,”拉克洛斯说,“弗朗茨和克拉拉·比奈特夫­妇­,保尔和巴贝特·西蒙夫­妇­。他们的别墅在这里。比奈特是瑞士人,跟赫尔曼一样是银行家。西蒙在里昂有一家大工厂。”

“一家什么工厂?”

“电子仪器配件供应厂。”

“有家庭吗?”

“当然有。但他们没来这里。他们远远地跟踪着我们的调查。我是说,没有嫡亲亲属,没有子女之类。尸体我们不是没法打捞吗?只有零零碎碎的尸体,已经火化掉了。火化之前,尼斯的法医研究所当然对这些碎尸详细检查过。所有的碎尸只得出一个线索。”

“哪一个?”

“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剧烈的炸药炸的。”

“给您印象最深的念头就是他的朋友之一犯下了这桩罪行,是不是?”

“对,先生。您瞧,赫尔曼夫人告诉我们,这些朋友每年至少在这里住好几个月,他们全都跟她哥哥有生意往来。她马上就对我们这么讲了,因为她认为,我们会最先确定此事。我们也已经证实过了。这是一个非常国际化的社会。富得不得了的人们。全来自企业界和金融界。我们业已拜访过他们,恳请他们不要离开戛纳周围。他们答应了。”

“这些人叫什么?”我问,取出我的笔记本。

“我已经准备了一个名单。”矮个子拉克洛斯说。他推给我一页纸。

我读道:

约翰·基尔伍德,美国人,石油。

加柯摩和比安卡·法比安,意大利人,重工业。

马尔科姆·托威尔,英国人,军事工业。

克劳德和帕斯卡勒·特拉博,法国人,酒店集团。

若塞和玛丽娅·萨冈塔纳,阿根廷人,­肉­罐头。

阿塔纳西奥和梅丽娜·泰奈多斯,希腊人,船主。

“没德国人。”我诧异地说。

“没有,没德国人,奇怪,是不是?因为赫尔曼毕竟是德国人。”

“对,正是。”我说。

“这些人,”拉克洛斯压抑地梳理着他的小胡子说,“无一例外全是亿万富翁。他们属于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卢卡斯先生。他们不常住在这里,除了赫尔曼夫人。特拉搏夫­妇­在巴黎附近有一座宫殿。其他人在全世界各处有他们的宫殿、别墅、套房和大牧场。他们只是来这里做客。这里是富人的世界,先生。但不是像那里聚集的这群人这种类型。这些人比全法国、全欧洲都更富有,富得令人难以想象。你很……你很难想象这些人的大脑和行为,先生。”拉克洛斯拿起一本打开的书,“我正在阅读一本新版的有关海明威的书。其中有许多他的谈话。我发现了一则,觉得它对您、对我、对我们大家都特别有意思。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跟海明威谈论‘大富豪’。他说……”拉克洛斯嘴叼香烟,大声朗读,“……他们不同于你和我。他们拥有财产,早早地享受,这自有其后果。我们吃苦时,他们温存,我们信任时,他们讥讽。你若不是天生富有,就很难理解这个。在内心深处,他们以为他们比我们强,我们得在生活中自己寻找补偿和出路。即使他们深入钻进了我们的世界,或者深深地沦落到我们中间,他们仍一直以为他们比我们强。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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