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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仪琳是白衣大士的化身

仪琳则不同,她是全书中最可怜、可爱、天真、善良的一位女子。她虽是小尼姑,但一样为情所困,不过她始终无尤无怨(但并不代表她就不伤心),而且看来作者有意把她对令狐冲的“情”扩大,提升为对人世间为情所苦的种种孽障,仪琳殉身以代,以善心来超度一切魔障。仪琳在书中,始终是白衣大士的化身,不过她仍有着凡间的情爱,而无俗世的仇怨,再多加几分天真未泯。仪琳——这个名字,初看有取代“灵珊”之意,那是因为“琳”与“灵”发音近似,而“琳”、“珊”二字字形也十分相似。不过,仪琳始终没有取代灵珊,她们在令狐冲的身边,一个离开了人世(灵珊身亡),一个脱离了俗世(到故事结束她仍在恒山修道)。两个女子,都有一个“失”的结局,所不同的是,岳灵珊本来有着美好的家庭,父母皆是华山派的一流高手,但到她死后,岳氏夫­妇­也先后亡毙。仪琳呢?也许是善根善福,从无父无母孤伶一人,后来却父母团聚,还居然有个“*大盗”的“徒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以善心超度魔障仪琳跟盈盈也有一种同样或近似的形象,那就是每次在令狐冲受伤或痛苦的时候,盈盈就以琴音《清心普善咒》,仪琳就以默祷经文《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来使令狐冲自­精­神上或­肉­体上的煎熬困厄里解脱。当岳灵珊惨死时,令狐冲悲伤过度,“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迷糊之中,耳际听到几下叮咚、叮咚的清脆琴声,跟着琴声宛转往复,曲调甚是熟习,听着说不出地受用。他只觉全身没半点力气,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只盼永远听着这琴声不断。琴声果然绝不停歇地响了下去,听得一会儿,令狐冲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听得琴声几个转折,正是盈盈常奏的《清心普善咒》,侧过头来,见到盈盈的背影,她坐在地下,正自抚琴。……令狐冲每次身心皆受极大创伤,盈盈每次都以琴音抚慰他、安慰他,在绿竹巷中、荒山涧畔,甚至在华山石洞被封一团漆黑大乱之时,盈盈皆以琴音抚拂他、照顾他。仪琳呢?她也一样,封禅台上,令狐冲为了相让岳灵珊,被剑穿肩而过,钉在地上,盈盈为他止血,其时台上岳不群决战左冷禅:群豪尽皆屏息凝气,一时高山绝顶之上,寂静无声。令狐冲却隐隐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在诵念经文:“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 ,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燃,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解救世间苦……”令狐冲听到念经声中所充满的虔诚和热切之情,便知是仪琳又在为自己向观世音祈祷,求恳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解除自己的苦楚。许多日子以前,在衡山城郊,仪琳曾为他诵念这篇经文。这时他并未转头去看,但当时仪琳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温雅秀美的容貌,此刻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涌起一片柔情:“不但是盈盈,还有这仪琳小师妹,都将我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我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深恩。”……仪琳每次念经文为令狐冲解除痛苦,而且她身在佛门,每次关心令狐冲,都不敢直接相对,何其名不正、言不顺,令狐冲爱岳灵珊在先,恋盈盈在后,始终跟这个小尼姑没有情缘,仪琳夹在恒山派弟子群中,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关心“令狐掌门”、“令狐大哥”的弟子而已,心中也真够凄苦。故此仪琳对令狐冲的关怀,常化作菩萨心。像在衡山幽谷,她照顾受伤的令狐冲,结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个公主,跟令狐冲飞了上天,结果给师父呵斥,跌下云来,叫着醒了过来,令狐冲正睁大了双眼望着她:仪琳红了双颊,忸怩道:“我……我……”令狐冲道:“你做了梦么?”仪琳脸上又是一红,道:“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回答,十分可爱,简直是神来之笔。在仪琳当时,当然希望不只是梦,但日后的结果,仍是这位菩萨心肠的小女尼一场春梦而已。仪琳跟令狐冲这段相处,也成了日后的无限回味,作者在这一回末了,写仪琳为令狐冲祈祷之时,令狐冲心中的感触。令狐冲听她念得虔诚,声音虽低,却显是全心全意的在向观世音菩萨求救,似乎整个心灵都在向菩萨呼喊哀恳,要菩萨显大神通,解脱自己的苦难,好像在说:“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免除令狐大哥身上痛楚,把他的痛楚都移到我身上。我变成畜生也好,身入地狱也好,只求菩萨解脱令狐大哥的灾难……”到得后来,令狐冲已听不到经文的意义,只听到一句句祈求祷告的声音,是这么恳挚、这么热切。不知不觉,令狐冲眼中充满了眼泪,他自幼没了父母,师父师母虽待他恩重,毕竟他太过顽劣,总是责打多而慈爱少;师兄弟姊妹间,人人以他是大师兄,一向尊敬,不敢拂逆;灵珊师妹虽和他要好,但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关怀过,竟是这般宁愿把世间千万种苦难都放在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平安喜乐。(笔者按:“竟是这般……”一句之前,可能漏植了“仪琳”两个字。)令狐冲不由得胸口热血上涌,眼中望出来,这小尼姑似乎全身隐隐发出圣洁的光辉。仪琳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一个手持杨枝、遍洒甘露 、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每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都是在向菩萨为令狐冲虔诚祈求。令狐冲心中既感激,又安慰,在那温柔虔诚地念佛声中入了梦乡。仪琳在这儿,显然是白衣观音大士的化身。不过,这一段文字的后三小段,可以删去,因为作者的意念已完全表现了出来,没有必要再在后面“道破”,这样反而不够“意在弦外”,减弱了“弦外之音”的意境。金庸的作品,向来甚有“节制力”,如果在武侠小说上胆敢作这样妄自尊大的比较:金庸无论近、早期的作品充满“古典的抑制”,笔者早期的作品则洋溢了“浪漫的纵情”,当然,艺术的化境,小说的境界,仍是追求无我的、浪漫的笔法,固然甚具个人神采风格,但难免“有我”了。说来有趣的是,令狐冲在书中,不断地被岳灵珊在身、心两方面伤害,而仪琳及盈盈,屡屡在这两方面抚慰令狐冲(令狐冲受伤,仪琳不断为他的外伤擦上师门至宝“天香断续胶”,盈盈为治好他的内伤不惜以身囚少林来换取方证出手医治)。所不同的只是,盈盈像一座两面的神像,时而菩萨,时而罗剎(她也是“魔女”,魔教教主之女,后来更成为魔教教主),仪琳则由始至终都是白衣大士的化身,救灾救难,从不望回报。妙造自然、清新可喜的笔法令狐冲作为《笑傲江湖》的男主角,其实是过了全书的六分之一才告出现的,而且还是仪琳口中引出来的。令狐冲在未出场之前,气派已山雨欲来,如果这是欲扬故抑的手法,那么可谓已经宣传到了极点,只期待他的出场了。这跟一般武侠小说男主角出现的情形都很有些不同,就算在金庸小说里也不常见。张无忌、杨过是承先人的故事写下来,比较后段才出现乃顺理成章,慕容复、乔峰在出现以前也够营造气氛,但《天龙八部》是“群戏”,连男主角也并非定于一人身上。比较相近的是《雪山飞狐》中的胡斐,《雪山飞狐》是金庸小说里最完整,而且架构最奇特的一本小说,以后有机会当再评论,不过,胡斐是整个故事所引出来的一个人物,跟令狐冲是一个人物引出整部故事,是不一样的。我总认为《笑傲江湖》中的论武功、谈道理,甚至在字里行间有意无意中表现出来的佛道禅机,要比作者其他著作中更妙造自然,不落痕迹,合乎中国文学­精­神里所提示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就笔者个人而言,对深情豪放的《神雕侠侣》何等喜欢,当不在《笑傲江湖》之下,博大浩瀚(一部武侠小说写成如此,着实很惊人了)的《天龙八部》,令人“耳目一新”的《鹿鼎记》,都是经典之作。不过,《神雕侠侣》深受广大读者喜爱,雅俗共赏,已到了“凡有中国人之处,必有人知道《神雕侠侣》”,《天龙八部》是武侠小说登峰造极之作,气势气魄都十分慑人,《鹿鼎记》更得一般知识分子喜好,有些文化界的朋友还强调没看过《鹿鼎记》或不喜欢韦小宝的人仿佛也是“伪君子”之流,不过,若论清新可喜,小说的­精­密架构,我比较推荐《笑傲江湖》和《雪山飞狐》。奇怪的是,在金庸的作品里,《笑傲江湖》一直不甚受人注目,这也便是笔者特别先选《笑傲江湖》来谈的原因之一。仪琳在群豪中对定逸师太侃侃而谈、娓娓道出令狐冲自*大盗田伯光手中救出她的经过,使得群豪(读者)对令狐冲又敬又佩又好奇,而仪琳天真烂漫,善良可亲,“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还是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在我见犹怜的情形下,生动活泼而且记­性­奇强(连每一句语言、语气和当时情况都记得一清二楚,有条不紊地加以叙述),在众目睽睽下道出那一段经历,使得读者忘了去追究:以仪琳当时的心情与有限识见,是否有可能说得那么详尽?读者诸君可不要忘了,金庸除了最善于运用西方戏剧­性­对白的技巧(如令狐冲因形格势禁,被雪所覆,成了雪人,先后听到了岳不群夫­妇­、林平之和岳灵珊的两段对话),还更善于由他人口中,追叙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且转述过程之有趣跌宕,甚至比这件事情发生当时的平铺直叙尤有过之。这个技巧在金庸小说里绝不陌生。整部《雪山飞狐》,都是在各人不同的转述里呈现,以各人不同的观点与角度去逼近真相,跟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雪山飞狐》的布局要复杂多了。我们可以在这部小说里领略作者把西方和中国文学技巧­精­妙娴熟的运用。如果读者对西方侦探小说如克莉丝蒂的作品熟悉,常有同感,而近来的日本推理小说,也常用到这种技巧。仪琳转述令狐冲的有勇能谋,神采飞跃在仪琳言辞间,读者像在聆听弹词说书一般追听下去,的确比人物的直接出现更有趣有力多了。仪琳是一个很可怜而又不会侵犯他人的女子,全书之中,只怕要以她为最善良。作者最后安排她手刃杀师之仇,坦白说,以岳不群之机心和仪琳之善心,虽为救令狐冲一时情急杀人,不过仍是有些牵强的。金庸私下也许比较喜爱仪琳这个角­色­吧,所以安排她终于能有机会向令狐冲透露心声(时令狐冲扮作另一聋哑­妇­人),这样读者们心理会平衡一些,同样的,作者的戏剧­性­对白或独白场面,又一再地突破了中国章回小说的传统,让读者深撼于剧情、迷醉于人物、沉耽于文笔之余,还一再欣赏到文学技巧的运用,何等­精­彩圆融。

5三位跟令狐冲有“血缘关系”的女­性­

岳夫人的道德­操­守岳夫人原姓宁,未嫁岳不群以前,在华山派自是一名高手,在江湖上也享有盛名。但岳夫人的为人,非常凛烈,对令狐冲始终很是慈蔼,跟岳不群完全是两个不同个­性­的人。岳夫人看来一直对她丈夫都十分敬重,十分信任,岳不群这番造作的野心,居然把一个身边的人也瞒了那么久,直至他偷学《辟邪剑谱》心理生理俱大变之后,才显露出真面目,岳夫人初与之争持,到了后来,女儿也丧生了,眼看丈夫这等卑鄙,只好宁愿自杀而殁。由于岳夫人真的是一个女中丈夫,就连非常瞧不起岳不群的风清扬,看透岳不群真面目的任我行,无论怎样地出言不逊,都对岳夫人非常尊重,称之为“宁女侠”,言辞间对她都颇为尊敬。岳夫人初与岳不群在弟子面前的对话,夫妻两人间的情趣尽出,看得出来岳不群常有容让这位“师妹”之意,而且有些惧内。令狐冲深恋师妹岳灵珊,自然也是因为他过分崇拜岳不群,以致有一种移情作用,把师父、师娘的姻缘代入了自己日后的婚姻。到后来,岳灵珊死后,令狐冲对盈盈说过:“小师妹崇仰我师父,她喜欢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样端庄严肃、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在令狐冲心坎里,仍是觉得自己是无行浪子,不怪岳灵珊不喜欢他。然而岳夫人始终待令狐冲如己出,她既不同意岳不群冤诬令狐冲,而且处处为令狐冲辩护,令狐冲曾在巧合的情形下听了,“心中感激已极,忍不住便想扑前去抱住她”。岳氏夫­妇­的不和,显然是发生在岳不群开始偷学《辟邪剑谱》之后,虽然作者不曾直写,但侧描少林寺三战之役后,雪地上令狐冲等偶尔听到岳不群和岳夫人的对话,便知道夫妻感情已告恶化。岳夫人说话何等直截了当,而行事又何等光明磊落:“什么­性­急­性­缓?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吧。”“你说左冷禅下手将咱二人害了?哼,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就连令狐冲听了,也暗暗佩服:“师娘虽是女流之辈,豪气尤胜须眉。”可惜岳不群心机深沉,到此时此际仍不吐露狼子野心,直至封禅台上,决战左冷禅,好整以暇,以逸待劳,不但出乎左冷禅意料之外,连读者也吃了一惊,有所觉时,大局已稳­操­在岳不群手里了。第二次知道岳氏夫­妇­不和之时,也是第三者(盈盈)偶然的情景里听见的,只不过再隔了一层,是林平之向岳灵珊转述岳氏夫­妇­争吵的种种情形。那是林平之梦魇的伊始。他在极之危险的剎那之间,不顾­性­命地抓住了抄在袈裟上祖传的《辟邪剑谱》,但从此人不像人,怙恶不悛,万劫不复。虽则如此,林平之对岳不群轻蔑憎恶,甚至下毒手杀害岳灵珊,但对岳夫人在言辞上,仍不敢玷辱。岳夫人才是真正的“正”,她嫁给岳不群,岳不群实在是配她不起,是一段悲惨的婚姻。不过,他们还曾有过快乐的时光。林平之和岳灵珊这一对,名和实都一把辛酸泪,一场空。岳夫人的容貌作者虽没有直接去写,但从“宁女侠”过去的骄纵锋芒来测度,岳夫人宁中则不但个­性­英烈,而且极为美丽,在旧版《笑傲江湖》里,我们还可以发现不戒大师便是为了多看她几眼而跟老婆闹得多年生死不知,在新版里,也可以从魔教葛长老擒住了岳夫人后的对话里得悉,岳夫人仍“年轻貌美”。岳夫人是《笑傲江湖》里最受人尊重的人物之一,她的死,令人慨叹红颜薄命、天地无亲,在古代以男­性­为主的社会里女­性­的被动与无奈。在《笑傲江湖》里,比岳夫人武功、才智、人品都高超的人物不能算少,但像岳夫人那么得人心的,也算绝无仅有。方证大师是天底下的第一好人,任我行武功、才智,天下第一,东方不败诡秘暧昧,令人震怖,向问天忠义豪情,睥睨八方,左冷禅雄才伟略,一代枭雄,就算风清扬,也只是介于仙凡之间的高士,都不能像岳夫人宁中则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给人产生真正的尊重。尤其因为如此,读者更特别厌恶岳不群。岳夫人出场不多,却是一个对道德发自真诚挚守的人,可爱可敬。蓝凤凰的反礼教蓝凤凰也是《笑傲江湖》里着墨不多,却是十分令人难忘的一个女角。蓝凤凰才是真正的在道德、礼教、规矩下一个真正无拘无束、任意自在的人。这样的一个角­色­,金庸安排的是一位女子,来自云南,自有深意,也许,在中土武林就算一个男子豁达不羁如令狐冲者,要挣破礼教与道德,也必经几番辛酸挣扎、冲突苦难。所以,令狐冲跟蓝凤凰特别投缘,蓝凤凰亦在令狐冲最无依凭的情形下,对他特别好,而且,她一出现,就把书中代表礼教、道德的华山派人物,大大嘲弄、讥刺了一番。令狐冲是华山派这“道德大本营”的首席大弟子,“伪君子”岳不群的得意门徒,是有很深的比照作用的。《笑傲江湖》全书,是以反叛礼教作为主旨的,可是,令狐冲比《西游记》的孙悟空、《水浒传》的梁山泊好汉,似乎多了些顾虑,多了些矛盾,同时也“人”味更浓。如果说,《笑傲江湖》是一部阐说一个自由人如何突破世俗礼教道德的藩篱而得到成功作为主旨的话,我宁是认为:它只是描述反叛与突破礼教道德的过程里,人­性­的矛盾与挣扎,至于结果,只怕永不会成功,而且结果永不如过程重要。试看《笑傲江湖》在封禅台之役后,岳夫人、岳灵珊死后,令狐冲对岳不群完全绝望;跟任盈盈在一起之后,小说的张力就开始松弛下来,读者有意或无意之间注目的焦点,已开始淡化。《水浒传》的梁山好汉受朝廷招安,使梁山的神话破灭,反叛­精­神的内在反叛,变成了妥协。令狐冲的心路历程完成之后,那个在俗世道德尘网里不甘就范、翻越打滚、跌倒挣扎而代表着不受拘束、任意侠情、自由豪放的令狐冲,反而变得平凡了。值得注意的是,《笑傲江湖》的反叛道德,其实是一种真伪之战,令狐冲反叛的是在道德的假面之下所­干­出来的违反道德之事,所以这反叛是有深一层的意义的。笔者倒不认为盈盈束缚了令狐冲,只要令狐冲愿意,他可以继续作任何“反叛”,不过,在书里,令狐冲这人物已完成了他“成长”的任务,而已失去“反叛”的目标。在武侠小说里,主角人物的“成长”:包括武功、心智和人格上的“成长”,始终是一个主线,甚至比“夺宝”和“报仇”更重要。由于这样,蓝凤凰代表着自由与浪漫,她的出场,也算惊世骇俗,首先她的船上标志是“帆上人脚纤纤秀足,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就已经浪漫大胆,上得船来,华山子弟畏之如蛇蝎,她倒跟不通世俗的“桃谷六仙”一拍即合,你一言我一语讽刺岳不群,真正过瘾之至,她跟令狐冲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令狐冲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放血给她喝,让她可以转活,蓝凤凰第一次见令狐冲,便“集体输血”来救他。蓝凤凰落落大方,但遇着“反叛大王”令狐冲问她时:“你倘若真的说我好,­干­吗不叫我‘令狐大哥’?”蓝凤凰脸上微微一红,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冲笑道:“好妹子,乖妹子。”虽然作者马上作了以下的解释:“他(令狐冲)生­性­倜傥,不拘小节,与素以‘君子’自命的岳不群大不相同。他神智略醒,便知蓝凤凰喜欢别人道她年轻美貌,听她直言相询,虽眼见她年纪比自己大,却也张口就叫她‘妹子’,心想她出力相救自己,该当赞上几句,以资报答。果然蓝凤凰一听之下,十分开心。”所以岳不群夫­妇­都在旁暗骂令狐冲“浮滑无聊,难以救药”,不过令狐冲居然在代表他的道德约束的“师父”岳不群面前,令蓝凤凰也得“脸上微微一红”,实在难怪连任我行这等一代枭雄听他居然要当群尼之掌门,也得点头说:“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动地之人?你去当大小尼姑的掌门人吧。……”蓝凤凰美不美?请看她出场时的描写: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两杯口大小。那女子约莫廿七八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被疾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家女子。这并非汉家女子,而且还是“五毒教”的教主,却十分重情义,大方磊落,天真可爱,她对令狐冲甚好,但盈盈亦不介怀。她的人当然美丽,连声音也特别动听: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令狐冲床前,低声叫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声音温柔之极,旁人听在耳里,只觉回肠荡气,似乎她叫的似乎(按:?)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声答应。她这两声一叫,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面红过耳,全身微颤。这出声一叫,男弟子便“面红过耳,全身微颤”,虽然有点形容过火,但蓝凤凰声音的好听,也全烘托出来。蓝凤凰着笔甚妙,形象的塑造也十分成功,金庸笔下的人物,就算是微不足道的人物,他的个­性­和遭遇,往往也足以写成另一部小说。蓝凤凰是个奇女子,可惜的是,旧版《笑傲江湖》有一段江飞虹单恋十年的可怜人物,令人印象深刻,而且这一段恋爱的加Сhā对全书的完整­性­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反而有一种比衬的意义,实在不明白金庸先生因何把这么有趣的情节删去,倪匡在《三看金庸小说》里面,写到这一段,也颇有惋惜之意。老不死和作者的“反Gao潮”写作技巧“老不死”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她是老头子的女儿,老头子希望这体弱多病的掌上明珠“长寿不死”,所以叫做“老不死”。这个名字的确古怪透顶,对小说人物的名字也算是一个大反叛。“黄河老祖”是两个人的名字,正如古龙的“欧阳兄弟”是一个人的名字,很是新鲜。事实上,金庸在武侠小说处理题材的手法,也十分反叛。这反叛并非无的放矢,为反叛而反叛的反叛,而是推陈出新,自古典孕育出来的现代,自传统诞生出来的创新。单就《笑傲江湖》来看,一般武侠小说桥段里,主角人物历尽千辛万苦求医或为练绝世武功,终有所获时,在令狐冲身上,完全成了“反其道而行”;例如:他刚学得绝世剑法“独孤九剑”,按照一般作者的处理,总让他大展所长,吐气扬眉,但在《笑傲江湖》里,令狐冲未曾施展,便给武功古怪的“桃谷六仙”所制,又给打个半死,“怀璧其罪”,因谙“独孤九剑”而备受师门误解,作者把这种读者期待令狐冲尽展所长的场面,一直压忍到他见到向问天之后才有淋漓尽致的发挥,把小说的张力拉到最满。又如,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主角受伤是常见的事,求医的过程也常有,但令狐冲的“伤”,医来医去,总医不好,好不容易遇上了平一指,读者以为他有救了,结果平一指却因医不好他而自杀。祖千秋偷药酒来救他,一样无效,老头子的补剂,也无能为力。读者读到蓝凤凰换血妙法,以为令狐冲有救,也一样上了当;连同盈盈舍身交换,要少林方丈授以“易筋经”,岂料反Gao潮的是,令狐冲居然不学,这比起一般武侠小说约定俗成的写法,显然有别。金庸能成为一代武侠小说宗师,果尔不凡。再如学武功方面,令狐冲在“思过崖”洞|­茓­无意中得窥各门派剑招破法,对他而言,反而是“知”之弊,贻祸无穷,引起师父的不满,直至后来融会贯通“独孤九剑”才能打破局郁的成见。令狐冲不仅在道德礼教上,扮演了一个挣扎冲突的角­色­,连同武功学理上,亦是如此。故此,任我行的先发散体内功力的“欲有先无”的心法,反而适合于他,但他开始亦不欲学之,只是环境所造成他非练不可。东方不败所练的《葵花宝典》,以及岳不群后来所习的《辟邪剑谱》,就完全是“反”,这个“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反”,亦不是作者所取的。故此,东方不败这作为全书仍活着的最厉害的高手,形象何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岳不群曾习有王者之气的“紫霞神功”,也正好是一个比照。这其中变化复杂,跌落起伏,非一般俗套武侠小说公式——武功低微→武功渐进→武功高绝→天下无敌——所能及的。名字上的突破,反而是枝微末节上的事。故此,金庸小说的人物,有不可不戒、独孤求败、东方不败这等奇特名字,但一样有田伯光、劳德诺、陆大有这等平凡名字,完全视乎情节上的需要。老不死是《笑傲江湖》里极不重要的一个人物,作者安排她出现,其主因也许不过是为了让令狐冲舍己为人的个­性­一再得到表现。老头子千辛万苦收集的“续命丸”,来救治女儿老不死,不料却给祖千秋所盗,拌在药酒里骗令狐冲服下,令狐冲却因此被老头子所擒,要把他的鲜血喂老不死以续其命,祖千秋及时赶来阻止,老头子这才知道令狐冲是大恩人盈盈的意中人,连忙释放道歉,没料到却给令狐冲反绑,而令狐冲竟走进房里去自己放血给老不死饮用。这情景自然令人感动,至于桃谷两兄弟猜测令狐冲是在对老不死姑娘强行相好,十分使人发噱。不过,这个情节对营造令狐冲形象很有利,但对盈盈的形象并不十分令人信服,因为,父母爱护儿女之心,真金不渝,老头子等武林好汉,就算为了江湖义气,似也不该把盈盈的意中人放得比自己独女的­性­命更重要。武侠小说难免夸张,尤其在武功方面,是不能避免的,武侠小说的层次若要提升,则必须在人­性­方面刻画发掘,情节方面合情合理。金庸的武侠小说在情理方面,是很少犯驳的,这儿提出来的,只不过是代表笔者的一种看法。老不死此后没有再在书中出现,当然,以老不死的身世,一样可以写成另一部故事,这是金庸小说的成功之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我们读到的也许是其中一斑,但也十分引人得睹全貌。老不死这人物之所以会被列在跟令狐冲较有血缘相关的女子之一,乃是因为令狐冲曾不计生死,输血给她。其实,恒山三定(定闲、定逸、定静)、秦娟、郑萼、于嫂、仪清、仪和与令狐冲的关系,反而较深。不过,老不死跟蓝凤凰一样,和令狐冲真的有“血缘关系”,故此令狐冲有蓝凤凰的*洒脱,也有老不死­肉­体上的折磨。岳灵珊是令狐冲为她生为她死的人,盈盈是使令狐冲重生的女子,仪琳却是为令狐冲不惜生死的女­性­,至于岳夫人,可以说是与令狐冲有呣子之亲,所以才辟文,来谈跟令狐冲有“血缘关系”的六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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