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夏天。
汉室未央宫门前的砖地里,长出了许多野草,而且这些草开始向砖道上蔓延。不用说,从砖道上来往的大臣们,少了许多。
是啊,自从武帝改了元,汲黯被贬到了淮阳,很少有人再冒死说话。而武帝的活动中心,则由未央宫转向了建章宫。
建章宫在城外,上林苑就在边上,而且武帝的众多美女,都在那里安身;还有,他近来最喜欢的“仙人”李少君,正在那里的一个秘密的地方为武帝练丹。
已近而立之年的汉武帝,在改元之后,顿时觉得心里一片轻松。卫子夫给他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他立了太子,在刘家诸候中他昂首挺胸,再也没有“无后”的空荡荡的感觉。而皇后卫子夫,和过去的阿娇比起来,是那样地贤淑,她从来不管武帝的事情。皇后的哥哥卫青,是如此英勇无敌,将匈奴打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一洗高祖留下的遗恨。母亲的身体不行了,再也不想多管儿子的事情,他这个皇上当得有些随心所欲。
然而他依然心有宏愿。他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司马相如遗下的“封禅书”,时不时地翻动着他心中的波澜。只有秦始皇曾经封禅泰山。那是在他派大将蒙恬击败匈奴之后。可我武帝虽有卫青,但匈奴未灭……。
他还觉得,自己身体不像前些年那样精力充沛了。卫子夫刚来时,他是个永远都不会疲倦的雄狮。可这几年,又幸了几个美人,觉得自己已不如以前,至少不能一夜吼上他几次了。好在李少君来到之后,给他练了不少仙丹,说是服了它可以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当然是最好的事,可武帝觉得服了这药,自己的性欲望一天一天地比以前增强,有时连卫子夫都说承受不起了,于是便将他推到宫外,由他在建章宫内养三千佳丽、五千美女去。
他的心中,有时仍有些空虚。这空虚来自汲黯的被贬,耳朵边少了个刺儿头;这空虚还来自东方朔的话少了,武帝要他在李少君的帮助下,恢复神仙的记忆,可他却成了不叫就不到的人,远非过去活络。是因汲黯被贬,他心里不太痛快?还是又有了新的主意,他准备对付李少君?或者东方朔过新年后娶了个新的小妾,也力不从心了?
武帝觉得,空虚还来自丞相的身上。这个公孙弘,是个最听话、最不碍事的丞相,武帝有时觉得他是历来皇朝中最好的丞相。可他又觉得,自己可以无为而治,可丞相和大臣则不能无事,无事就会生非。而且,和秦始皇时候相比,自己朝中能干的人材,还不算多。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重读东方朔的书简时写下的诏令。于是马上决定,把大臣们马上叫到一起,让他们动起来。
“得意。”武帝叫道。
“奴才在”。杨得意虽然刚三十多岁,但也有了一些所忠的老成持重的样子。也许是身上激素太少的缘故吧,他开始发福了。
“让丞相和文武百官,赶快上殿,朕有事要吩咐。”
“奴才尊旨。只是……”杨得意话想说,但不敢开口。
“可是什么?”
“皇上,您不是下诏了,说丞相议事,除休沐之日,一天不可中断;而非重大之事,皇上不必过问,三日一朝即可吗?”
“那我问你,今天是第几日?”
杨得意掰着指头算着。“皇上,前天张汤送来几个苏州美人,你不是还在这儿见他的吗?”
“不管那么多,朕要今天上朝,去未央宫!马上都给我上朝,朕有诏令发布!”
“是!奴才尊旨!”杨得意不敢再说,忙下去传令。
未央宫内,群臣毕集。三遍万岁叫喊完毕,众臣还在等着皇上的“平身”二字出口,不料得意却尖声尖气地念起诏书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汉室大统,首以用人为要。朕登基伊始,就令四方举贤人,纳良才。十多年来,英杰之士,或自荐于朝,或郡国保举,或大臣引见,或朕自擢用,一时人才济济。然而朝中郡国,虽已人满,但忠孝且才卓者,有能且廉洁者,尚不足用。吏不乏人而缺廉者;野有遗贤未得录用。朕今再告天下郡国,各等官吏,必向朕保举忠孝廉直之事,尤以能理财治国者为要。钦此。”
一声“钦此”便是“平身”。诏令刚毕,朝臣纷纷起来,有的开始议论。
丞相公孙弘跨步向前,再跪而言:“皇上圣明。臣以为,皇上刚即大位,就重用儒者。儒者天下之师也。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仍有不尊儒生之人,朝中且多杂学之士。臣以为,皇上要举孝廉,就要以吾师董仲舒之言,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由此之道,天下方可大而一统,人心方可一而化之啊!”
听了这话,朝中的议论就更多起来。
东方朔开始不动声色,但看众人只议论,不言语,便向太史公和卫青等人使了个眼色。
太史公司马谈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来,艰难地跪下说:“皇上,臣位忝太史,为汉作纪。然臣信奉黄老之学,依丞相之意,不是儒者,就要废黜。如丞相之言,老臣不是儒生,可也要交出这只史笔了!臣请皇上许臣辞官归田,以养天年!”
汉武帝一看老太史要撂挑子,那哪儿成?忙说:“老太史请起。朕可不能没你啊!”
主父偃也是个爱出风头的人,看到有人带了头,他岂能不跟着上?“皇上,臣持纵横家之言,更为儒者视为异端邪说。臣也请辞!”
张汤赵禹两个如今是一正一副的廷尉,正主管制订各项法律,知道皇上离不开他们,便也上前奏道:“皇上,臣等以法治国,更非儒者,请皇上恩准辞呈!”
没有说话的大臣们纷纷上前跪下,说道:“皇上,我等尊奉墨子和农家、阴阳学说,也请皇上开恩!”
卫青和公孙贺等一班武将,本来就不愿与人朝上相争,看到众大臣如此请辞,就向东方朔看了一眼,东方朔使了个眼色,卫青等人也上前说到:“皇上,我等学兵家学说,请皇上解甲归田!”
朝臣之中,相继出列,只有东方朔和公孙弘,一左一右,两个独立。
汉武帝左顾右盼一下,发现这又有点像当年的董仲舒与东方朔之争,而公孙弘念念不忘“独尊儒术”,倒也有其恒心。可东方朔怎么不争了?他怎么会老实?儒术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朕不明白?武帝最佩服高祖刘邦所为之一,就是他当着众位将领的面,把大儒叔孙通的帽子拿过来,在里面撒了一泡尿!想到这里,他大笑了。
“哈哈哈哈!都起来,都起来!朕只说要举孝廉,并没说只用儒生哇!丞相,看来朕要按你的说法,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朕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喽!还好,还好,还有一个东方爱卿,不愿离朕而去。东方爱卿,看来,你几时也洗面革心,做起儒者来了?”
东方朔却独自在一边,自言自语,并不回话。
刚起来的大臣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东方朔,朕问你哪!”汉武帝有点急。
东方朔装作一楞,然后向前一揖:“皇上,刚才他们都跪着干什么啊?”
汉武帝心想,八成东方朔的记忆要回到仙人中去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走神?不管他,朕要看看,他在想什么。“朕问你哪,你不回答朕的话,嘴里嘀咕些啥?”
东方朔说:“臣想起了司马迁告诉臣的一曲里巷歌谣。”
“里巷歌谣?你好兴致。说来,朕也听听!”
东方朔严肃地走上前来,说声“臣尊旨!”,便声情并茂地吟诵起来:
举大儒,不知书;荐孝廉,父别居。
贤良方正逛妓院,欺师灭祖享俸禄。
不用说公孙弘大为恼火,就连汉武帝也不相信。“东方爱卿,有这种里巷歌谣?是你自己编的吧。你给朕解释释,都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慢慢前来。“皇上,这‘举大儒,不知书’,就是说如今的大儒并不真正地了解《尚书》。不信您问问公孙丞相,那《尚书》一共有多少篇?”
汉武帝惊讶了:“丞相,难道你真的不知?”
公孙弘振振有词:“皇上,这个难道臣还不知?《尚书》是我儒家立学之本,五经之首哇!臣师董仲舒授学,开宗明义就讲《尚书》二十九篇,这连小孩子都知道啊!”
东方朔却大叫起来:“错啦,错啦!皇上,这就是‘举大儒,不知书’。”
武帝也知道,窦婴当年教他时,也说是二十九篇。东方朔在搞什么鬼?他知道得多?可武帝不敢否定东方朔之见,便问:“依你之见,是多少篇?”
东方朔心平气和地说:“皇上,现存人们都看到的《尚书》二十九篇,是秦时有个叫伏生的老人背出来的。那伏生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眼也花了,口齿还不清楚。如今儒家所信奉为治世之宝的,就是那么个《尚书》。”
“《尚书》是伏生背出的,朕当然知道。照你说,还有新的《书》经传世?”
公孙弘Сhā进话来:“皇上,东方朔一派胡言,难道他能编出新的《尚书》来?”
东方朔马上接过话来:“不错!皇上,臣只知,《尚书》为上古有文字以来治国方法和事情的记录,远不止三十五十篇。因为战乱频仍,现在存下的不多。就在我朝,还有人知道《尚书》在四十篇以上!”
公孙弘心想,好一个东方朔,纵然你是神仙,恐怕造出《尚书》,也不容易吧!于是争辩道:“皇上,东方朔为了贬低臣和臣师,故意出此胡言,欺骗皇上!”
武帝一笑:“东方朔,这回朕先说好,可准你再说‘东方朔蒙蔽皇上无罪了’哇。”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不用,不用!皇上,孝文皇帝的护陵人,姓田。他们祖孙二人所在不远,他孙子田千秋,就能背诵四十多篇《尚书》呢!臣十多年前就知道,不信,陛下亲自去看!”
武帝知道此事有因,好象东方朔曾提过此事。他不想就此多追,东方朔肯定有备而言。他一转话题:“好!如果真的有人知道新的《尚书》,朕会去看的。东方朔,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再给朕解释,下面的歌谣是怎么说的?”
东方朔一看武帝转舵,心中就乐。他也便顺水推舟。“‘荐孝廉,父别居。’就是说,有人给陛下举的孝廉,老早就把他老爹赶出家门了,还称什么孝廉呢!”
汉武帝大惊:“果有这样的人?”
“皇上,您刚即位时,有个廷尉叫做宁成的,您还记得吗?”
汉武帝想了想:“朕当然记得。他让朕给赶走了啊?”
东方朔答道:“对。他就是当年丞相许昌荐举的‘孝廉’,他的父亲,就是被他逼到别处而居的!当年因他陷害卫青兄弟,皇上给削职为民的。可他将父亲赶出家门之罪,至今未治哇!
武帝摇了摇头:“朕没想到,他还是个如此顽劣,禽兽不如的人。传旨!”
杨得意急忙点头:“在。”
武帝说:“将那宁成,贬到万里之外南荒之地!”
“是!”
汉武帝回过头来:“好!东方朔,接着给朕解释下面的歌谣!”
东方朔说:“这‘贤良方正逛妓院,欺师灭祖享俸禄’吗,臣就不用多说了,反正臣做事都在明处,一年一个娶回家里。可那妓院,皇上既然允许它开,就不能禁止有人去哇。不然,它不就没了生意了吗。”
武帝知道他话中有话,因为自己前不久就在主父偃的带领下,去过妓院一次。他又将话题一转:“别说这些啦,‘欺师灭祖享俸禄’是指什么人?”
主父偃这时却及时上前一步。“陛下,眼前这位大儒,在丞相位置空下来时,不是推举自己的老师董仲舒做丞相,却把好官自己为之,难道还不是‘欺师灭祖享俸禄’吗?”
汉武帝此时又大吃一惊,“原来那歌谣所唱的是公孙丞相?”
主父偃抢着说:“正是”。
“什么正是!”武帝却不干了:“公孙丞相是朕要他当的,怎么能叫‘欺师灭祖’呢!
东方朔却委屈地很:“皇上,是您让臣背这首歌谣,臣才背诵的啊。”
众大臣又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公孙弘气得面色铁青,准备上前争辩。武帝知道,舌战一起,公孙弘肯定会更加难堪,于是说:“好啦,好啦!都不要争啦,朕心中有数!”
众大臣这才止住笑声。
武帝此时板起面孔,严肃地说:“朕今天要天下郡国,举荐贤良,不是什么只用儒生,朕也从来没有废过哪一家学说!朕要的是正直廉洁、执法不阿的循吏,这样的人,天下太少了!朕说的孝廉,孝是忠孝,忠于我大汉,忠于我天子!至于那廉字,更为重要。四年之前,田鼢死时,他的家产竟然比朕的建章宫府库还要丰盛。这种贪赃枉法之徒,朕发现一个,就要杀掉一个!不能廉者,不要为官!
众大臣听到此语,肃然警觉。纵是不贪之人,也有些惊悟。众人齐齐跪下:“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更是字字有力,好似训斥:“孔子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同行必有吾师。朕今日明诏天下,所有郡国和地方官吏,必须每年向朕荐举三个以上忠信廉直之人。凡官俸达两千石者,每年至少荐举一位!连个贤良忠信之士都不能发现,还当什么大臣,还领什么郡国?张汤赵禹!”
张汤赵禹两个急步向前:“臣等在!”
“朕命天下不拘一格,荐举人才。你等治定荐举之法,郡王大臣,不能如数荐举,便是抗命;便是违旨!举荐失当者,被举者犯律,举荐者连坐!”
“臣等遵旨!”张汤赵禹如军人受命出征。
此时公孙敖从宣室中伸出头来。杨得意早就看到,于是笑着向武帝耳语。
汉武帝一听,更来了精神,可原来准备好的训斥大臣的话,不知怎的,一下子全想不起来了。他看了东方朔一眼,眼睛里狡黠地一笑,说道:“东方爱卿,你留下。余者退朝!”
“东方朔啊东方朔,朕今天有什么错,你又给朕出难题?”众人散去,汉武帝半真半假地责怪说。
“皇上,臣没给您出难题,只是那公孙弘,又要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东方朔当然要辩解。
武帝不以为然:“天下的儒者,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实权,这一点朕最明白,你也最明白。朕的方法,表面上是尊重儒者,因为他们最会说一统,最会讲忠孝。忠孝二字,与你所说的‘圣心仁宅’是一码事,只不过没有‘王霸兼施’罢了。‘圣心仁宅,王霸兼施,’不正是你给朕献的两车书简中的‘圣君要略’吗?朕用了你的策略,你应该知足,就让儒者说上两句,过过嘴瘾,也就罢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东方朔觉得,也是啊,就让人家过过嘴瘾,何必呢?不过他还是说:“皇上,他那张嘴,也会贻误后人的啊。”
“你这张嘴,就不会贻误后人?你说,你在朝上说什么你不去妓院,有人去妓院;还说朕同意开的妓院。朕自从得了李少君的长生不老之药,直觉得青春勃发,偶尔去了一两回,你就要在朝中揭朕的短啊。”
东方朔装做大吃一惊:“啊?!皇上,你也到妓院去啦?臣不知道啊!臣要知道,就不那么说啦!”
“哼!别给我装蒜!杨得意也是你的走狗,李少君称你为前辈,他们就不会告诉你?”
“皇上,这回你可是冤枉了微臣,也冤枉了他们啦。”
汉武帝突然一笑:“好,说我冤枉你,我就接着冤枉你一回。哈哈哈哈!”他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回东方朔真的吃惊了:“皇上,有什么好笑的,让臣也分享一下?”
武帝倏地站起:“当然啦!不让你分享,这事就没乐子啦!”
东方朔真的摸不着头脑:“皇上,微臣还是不太明白。”
“朕让你明白。听清了!朕让公孙敖把你的夫人给接来了,到了长安。”
“微臣谢皇上隆恩!”东方朔深深一辑。自从那次密室“兄弟”之谈后,东方朔便尊旨行事,不再多跪。
“嗬!听到夫人来了,就要谢朕?慢着!朕的隆恩在后头呢。你一年一个花花美人,天下哪个男人不眼馋?你还说你不进妓院!今天,朕不许你回家接待夫人,今天就住在宫中,与朕下棋!”
东方朔跟着装傻:“皇上,既然您让臣的老妻来了,臣,臣总得回去汇报汇报,献献殷勤啊。”
武帝却来个针锋相对:“朕不让你献,不让你去!明白了吗?听清了!朕明天要亲自去给嫂夫人接风,在你的家中开个盛宴。”
“皇上别这么说,微臣担当不起,贱内也担当不起。”
“朕说担当得起,你就担当得起。反正你也离不开这儿,我索性让你明白个透。朕已安排,让杨得意和杨得意两个到长安城内,一夜之间,把经你锻炼过的十二个美人儿全给我召回来。”
东方朔这回可真的急了:“皇上,您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汉武帝将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朕要她们,给你的夫人来个汇报演出!这主意,是她出的,事呢?是你做的,天下的男人,谁也没有这福份。明天朕还要召一帮大臣,前去助兴!”
武帝本以为东方朔要害怕了,没想到他却沉着起来。“皇上,您就饶了臣吧,臣的夫人可是厉害地很哪?”
“她要不厉害,那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您让我出去,解解手。”
“不行,你别想溜。就在那边墙角里撒。不能让朕看不见。”
“皇上,这可是宫殿啊!”
“哈哈哈哈!你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就敢偷眼看美女,刀子掉下都不知,如今在我大汉的宫殿里,就不敢撒尿?告诉你,朕晚上在宫中读书,就在墙角撒尿!皇上也是人,神仙也有尿!揭开那块锦锻,里边不过是个马桶。快,再不撒,就不让撒了!”
“皇上圣明,臣记住了这话。”东方朔只说,却站着不动。
武帝倒急了:“你去撒尿啊?”
“皇上,臣没尿啦。”
“我就知道你没尿!到了明天,你还会更没尿呢!来,下棋!”
东方朔只好与武帝一起下棋。武帝发现他的腿脚,在下边发颤。武帝得意地笑着,一口气赢了他好几盘。
再说东方朔家中,东方朔的夫人刚到长安,却不见了老公,她觉得甚为奇怪。让仆人道儿去打听,那道儿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无奈,夫人便与阿绣聊起家常来。
东方朔之妻名叫齐鲁女。她年近四十,身体有点儿发福,但面貌端庄,浑身打扮素朴,一脸的老实相,看上去,比起临家的俗女也精明不了多少。她带着两个儿子:老大十七、八岁,老二则十四、五岁。还有一个老仆人,叫做阿嘟。
最近被挑来的阿绣,年纪不到二十,做起事来,麻利得很。由于老爷不再家,夫人又是刚从乡下来,所以她就十分小心。这不,她看到齐鲁女杯中的茶没了,就赶紧又倒上一杯。
齐鲁女一口平原土话。“阿绣啊,你歇一会儿,过来,俺跟你聊一聊。”
阿绣却坚持忙着:“夫人!你刚来,老爷又被皇上留住,就让阿绣多忙一会吧。”
见她不坐,齐鲁女倒不高兴了:“俺又不是老虎,你怕俺做啥?”
“不是,夫人,我怕侍候你不周,老爷回来怪罪。”
“好啦,好啦!你老爷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齐鲁女一把拉过阿绣,把她摁在凳子上。“他呀,对男人没有三句正经话,可对女人,从来都不大声说话!”
阿绣觉得她说到了点子上,就点了点头。“夫人,老爷人好,剑也好,学问更好。可他太忙,皇上整天把他留在身边,不放他回来。”
齐鲁女不以为然。“皇上再要他在身边,可皇上晚上睡觉,他总得离开吧!他是个大男人,不是太监!又没出门,不放他回来,就有点怪。阿绣,你别多心,要是他对你好,俺才高兴呢!他对你好,你就会对他好,那他就事事都能办好。俺就知道,好男人身边要是有个好女人,本来难办的事,他也能办得特好!”
阿绣脸上露出笑意,忙掩饰说:“夫人,你看,老爷昨天就没回来。让道儿去找,道儿也丢了!”
“没关系。他不回来,家里倒清静!看你,把这家收拾得整整齐齐,多干净!别看俺是农家出身,可俺也是爱干净的人。你老爷在家里,老是拉你拉他的,我姨妈管他都管烦了,后来,俺十八岁时,你老爷才十五岁,就让俺嫁过来管他了。”
阿绣有点吃惊:“夫人,我听不懂。你姨妈也能管着咱老爷?你还比老爷还大三岁?”
“哎呀,这你就不明白了。”齐鲁女这下子打开了闸门。“俺姨妈就是你老爷他的嫂子。你老爷他哥哥,也就是我的大姨爹,比你老爷整整大二十岁。你老爷刚生下来,娘就死了,我大姨妈那时刚生下我大姨妹三个月,就同时奶了两个孩子。没过一年,你老爷的爹也病死了,全是我大姨妈跟大姨爹把他养大的呢。”
阿绣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说。“这些,奴家倒是听老爷常说。可夫人你比他大三岁,老爷可没告诉奴家。”
“他哪里会告诉你这个啊!按俺平原人的说法,女大三,抱金砖。你老爷小时候啊,聪明是出了名,可调皮捣蛋也是出了名的。俺大姨妈自从奶了他,就再也未生出个儿女来,所以就把你老爷当做儿子来养,让他读书,识文断字。我姨妹比你老爷大那么一点点,可小时老受他欺负。只有我,大他三岁,从七八岁时,就管着他。噢,我还忘记告诉你,我家和他家是邻村,就隔一条小河。到他十五岁时,我姨爹和我爹一商量,就把我给嫁了过来,那里我都十八啦!过门后才三天,就因他用弹弓打鸟逃了学,我俩干了一架。我把他的ρi股扒光了,啪啪揍了十来下,揍得他直叫姐姐,直求饶!”
阿绣笑出了眼泪。“夫人,你真行,看不出,他会服你?”
“不服哪儿成?你看,我还带着家法呢!”齐鲁女说着,到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棍子,细细的那头还带个钩儿。
阿绣吃了一惊:“家法?这是拐杖?还是打狗棍儿?”
齐鲁女笑了。“都不是。这是我们那儿用来摘桃的棍子。有一回啊,……哎,不说啦,反正我们家,谁都怕我这根棒子,这就是家法。以后再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