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可是他老想到皇上身边,回家老缠着他老爹。”
武帝听到东方朔这样说话,先就乐了:“好小子,想来朕身边,那是好事。好吧,朕准了!”
“臣谢皇上恩典。”
武帝想了一想,觉得今天有趣的事不多。他看了一下李少君手中的药丸,心中不禁一乐。便微笑着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朕还有一事,你没办呢。”
“皇上有何吩咐。”
武帝瞥了他一眼:“朕让你接受李少君的引导,恢复你当神仙时的记忆,你做了吗?”
东方朔生怕李少君又出什么坏水儿,就想把这事躲过去。“皇上,李少君一会儿说臣是从王母娘娘身边下了凡的,一会儿又说臣是屈原的灵魂,臣想,臣要是恢复了记忆,没能变成神仙,而是一下子变成了屈原,那皇上,你可就不安宁啦。”
武帝愕然:“这……也是啊。”
李少君见眼前正是自己烧火的时候,怎能不添些柴呢?他不紧不慢地说:“皇上,臣自有办法,不让他变成屈原,只变成王母娘娘的侍卫”。
武帝说:“少君,你能保证?”
“小仙可以保证。”
“那好,朕要听听,你怎么个做法。”
李少君看了东方朔一眼:“皇上,小仙这药,疗效颇多,皇上每次只服一颗便可渐入佳境;如要让东方大人恢复记忆嘛,服上两颗,就变成屈原;服上三粒,就变成神仙。”
“一次三粒?”武帝有点惊讶。“朕每次才服一粒啊。”
李少君脸上露出坏坏的神情,说道:“皇上,东方大人来到人世快四十年啦,没有大的药力,能唤得醒吗?”
武帝一想,自己服用一粒便可雄起不衰,那么服上三粒,当是什么劲头?想到这儿,心中大乐。“对,对!东方爱卿,你今天就当着朕的面,服上三粒,朕就要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东方朔见时机不对,急忙找出路。“皇上,你硬让臣服这个药,要是臣一不小心,真的变成屈原了,在这朝廷之上,大骂小人,您难道就不生气?”
武帝更乐。你大骂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朕不生气,保证不会生气。”
东方朔接着说:“皇上,要是臣再不小心,骂起楚怀王了呢?”
武帝想,你骂就骂,我当没有听见!过分了我饶不了你!于是他依然笑着说:“您骂他,朕更不会生气!”
东方朔更进一步:“皇上,屈原骂君主,是楚怀王,臣要是骂,可就不是楚怀王了哇。”
武帝这下不吭声了。
李少君心想,你以为你还真是屈原?那是我顺着淮南王抬举你!你以为你还真是神仙?鬼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儿,他向武帝拍了拍胸脯,打起了保票:“皇上放心,他不会成为屈原的,要是他成了屈原,小仙愿意接受皇上任何处置!”
武帝心里本来有点害怕。东方朔平时就爱挑错,时常让我心惊肉跳,如果他有机会变成屈原,甚至是装成屈原,朕还有好话听?所以武帝还是不放心。听了李少君的保证,武帝问:“此话当真?”
李少君又拍了拍胸脯:“小仙决不食言!”
东方朔自己却逼了上来:“皇上,此话当真?”
武帝心想,就是真的骂我,又怕什么?只要你服药,让我看看你的德行,那就够了!于是便坚决地说:“少君不会食言,朕也不会食言!我倒要看你东方朔,会变出个什么结果!”
东方朔伸手夺过李少君手中的药,拿过三粒来:“皇上,我可要服下啦!”
武帝不仅不怕,反而笑着说:“服吧,服吧!”
杨得意端过水来,笑着看看东方朔。东方朔此时没有办法,只好硬着脖子,将这三粒药艰难地服下。
武帝在一边偷偷地乐。
李少君也在一旁乐。
东方朔却不乐:“皇上,下面要臣做什么?”
武帝一挥手:“少君,得意,你们都下去,朕有话,单独给东方朔说!”
众人纷纷退下,宫中只有君臣二人。
武帝说:“爱卿,你是不是怀疑,少君带来的那个庄助,会图谋不轨,才要辛苦子也来当侍卫?”
东方朔点点头,露出佩服的表情。“皇上,只要您明白,臣就什么也不说啦。”
武帝说:“爱卿,朕岂止是明白!朕还问了那庄助的话,听出来了,他是淮南口音!”
东方朔大惊:“皇上,你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何必?……”
“爱卿啊,主父偃的计策,是损了一些。但诸侯之国,目无天子,非治不可!你给朕的竹简上,不说了很多吗?朕原来想,先让他们裂土,看看有何反应。没料到淮南王竟然派武士,到朕的身边!”
东方朔平心静气地说:“皇上,臣以为,淮南王的心地,倒未必那么坏。可臣听说,准南太子刘迁,不是个安份的人。”
武帝:“那就让他们来吧,朕正找不到借口呢!”
东方朔问:“那我家辛苦子,还要不要再来?”
“当然要啦!朕看你家老二,身材长相都像你,不知能耐怎么样呢!”
东方朔乐了。“皇上,这个‘老二’,从陛下您的嘴里出来,是不是不好听啊?”
武帝又气又笑:“去你的!朕这种荦话,不和你说说,还哪儿说去?哎,爱卿,你刚才服的那个药,朕可是知道,也就是让‘老二’厉害一些。”
东方朔不安地摇摇头:“皇上,你也有点太……那个了。”他转而问道:“皇上,臣听说,皇后最近不让你进宫了?”
武帝无奈地点点头:“嗨。她现在就是那一儿二女最宝贝。朕去不去,她无所谓。”
东方朔诡密地说:“皇上,你服得药也太多了吧。”
武帝不好意思了。“不瞒你说,药服得多,身体也就好得多。朕现在只觉得,可以三天没饭吃,不能一天没女人。”
东方朔摇了摇头。“皇后就是因为这个,放你自由啦?”
武帝悄悄地说:“过去阿娇,太妨忌,朕就不想到她那儿去。可如今卫皇后,一点也不妒忌,朕就要关爱她。有一次,朕用了药,去了皇后那里。后来,皇后就说,后宫佳丽三千,你要是嫌不够,就再找三千。回来看看一儿二女可以,要是服了药啊,就不许再过来!”
东方朔见皇上说出了悄悄话,于是也直吐自己的忧虑:“皇上,可你今天,让臣服了三粒啊!”
武帝不怀好意地说:“不是你自己说,要变屈原吗?那你就留在这里,试试吧,朕给你叫上几个新进宫的宫女!”
东方朔急忙推辞:“不行,不行,皇上,臣要回家!”
武帝接着说:“要不要朕再把卓文君送去?”
东方朔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你拿臣没办法,臣也拿你没办法啊。”
武帝会心地笑了。“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东方朔的家中。齐鲁女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只听东方朔用力地敲大门。道儿去开门。
东方朔兴致很高,嘴里哼着山东小曲:“姐姐你好身段儿啊,哥哥我敞开怀啊。”
道儿觉得他今天有些怪,便问:“老爷,你喝酒啦?”
东方朔摇了摇头,继续哼着曲儿:“老爷我没喝酒哇,只觉得昏了头哇。”
房内齐鲁女一惊,急忙开门,东方朔边哼哼,边挤了进来。
东方朔看着夫人,高兴地又唱:“姐姐你好身段儿啊,哥哥我敞开怀啊。”
齐鲁女生气地说:“去,去,酒喝多了吧?这是什么时候的歌?你都快四十啦,还哼哼这歌?”
东方朔仿佛回到了当年结婚的时候。他看着夫人,高兴地又唱:“姐姐你一朵花,哥哥我十七八。”
齐鲁女把手一挡:“不是皇上叫你去的吗?怎么会喝多了?”
东方朔凑上前来,把嘴对着老婆的鼻子。“我没喝酒啊,夫人,不信,你来闻闻。”
齐鲁女真的闻了一闻:“没酒味。那你胡唱些什么?”
东方朔不解地说:“怎么叫胡唱呢?二十年前,我不整天这么唱么?”说完,顺势地将夫人抱住亲吻。
齐鲁女说不出话来,急忙拿出一物,将灯罩灭。
夜深人静,蒲柳养的几笼蛐蛐,叫声此起彼伏。突然,正房的灯亮了,齐鲁女大声叫道:“阿绣!阿绣!”
阿绣急忙点亮了灯,穿件衣服,打开门,跑到夫人房前。“什么事啊,夫人?”
齐鲁女嚷嚷道:“老爷他喝醉了,我不要他,快把他弄到你屋里去!”说完打开门,将东方朔推到门外。
东方朔差点摔倒,阿绣将他扶稳。
东方朔色迷迷地看着阿绣。
阿绣:“老爷,您?……”
“阿绣,别听她的,我没喝酒,怎么会醉?走,到你屋里再说。”
阿绣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进了房中。
又是一个早朝。群臣再集。武帝又用他那双睿智的眼睛看了看,发现东方朔也在列中。
刚刚施完大礼,主父偃便出列了。“蒙皇上恩宠,主父偃还有一策,要献给皇上!”
武帝笑了。“好啊,主父偃,你还真快。你这第三策一献完,有的人,可就要说话喽。”
东方朔面上木然,好象没听到一样。
主父偃说:“皇上!自从您下诏实行‘推恩裂土’之法以来,加封新侯四百二十四人,这些新得封侯者,纷纷上书上表,谢皇上隆恩啊。”
“嗯。朕知道这些。你的新策,要朕怎么样?”
“皇上!上次您下诏,讨伐匈奴,要天下诸侯和商贾富豪,捐献钱粮。商人已动,诸侯也被分封;唯有各地豪强,未能治理。臣这一策,就是为治理各地富豪而献!”
这可是正合武帝心意的事。“好啊!这些富豪,赖朕的庇护,才能安身。他们不能为朕出力,早就该惩治了!”
“臣以为,皇上春秋鼎盛,十年前您选中了茂陵,作为百年寝陵之地。十多年来,茂陵虽然屡作修建,却仍然是树多物少,野旷人稀。”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都蒙了,主父偃突然说这些干什么?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武帝也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朕的茂陵,还要数十年间修建的功夫……,哎,主父偃,这与惩治豪强有何关系?”
主父偃叫道:“皇上,这关系可大啦。臣以为,天下豪强。各居一方,广有田产和家人。如果皇上下诏,将他们统统迁移到茂陵来居住,纵然他们会变卖家产为钱物,那他们的地产,不就空了下来嘛。他们的势力,不就弱了下来嘛。而皇上您的百年寝陵之地,不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繁华起来了吗?这就叫做‘内实京师,外锁奸滑,所谓不诛而害除’啊!”
武帝大惊:“你是说,要让天下的富豪,统统迁来茂陵,为朕守陵?”
“是啊!以天下富豪之财,富陛下寝陵之物;且将他们集中起来,派一强臣,征集税赋,他们还跑得了吗?”
武帝大为振奋:“好啊,主父偃,你这个计策,不仅惩治了天下的富豪,还替朕考虑了税赋之事,身后之事。若朕能长生不老,成了神仙,那茂陵还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啊!主父偃,朕命你为寝陵迁置使,官正二品,统领此项事宜。”
主父偃一听说自己又要升官,当然高兴,急忙磕头:“臣谢皇上隆恩!”
“你说,哪种富豪该迁往茂陵呢?”
主父偃高兴得有点不知南北东西。“皇上,臣主父偃再谢皇上隆恩!臣曾算计过,凡家产在五百万缗以上、田地五千亩以上、家奴五百人以上的富豪,如都迁到茂陵,至少有三百家之多。数百富豪,移至茂陵,那半年之内,茂陵便是十余万人口的小镇,富庶之城,转眼便起,这将是举世奇闻啊。”
武帝兴奋地叫道:“好!你代朕拟诏,凡家产五百万以上、田地五千亩以上、家奴五百人以上的富豪,半年之内,一律迁到茂陵,违令者斩!”
朝中邪雀无声。东方朔向四周看了看。只见汲黯,整理一下衣冠,稳稳地出列。他从容地说:“皇上!前番主父偃让长安郊县数万民众迁出,已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路途哭号者百里不绝。而今若再让数百家富豪,大举迁移,他们就要卖地卖奴,又将是举国大为震动啊!”
主父偃却争辩道:“汲黯大人,主父偃以为,这些富豪,多是与皇家争财夺利之徒。富豪所得,多为不义之财。让他们破财迁移,他们必然低价甩卖田产,这时皇上由府库出钱,收归国有,将来再卖给那些出高价买田买官的人。而这些富豪搬迁费用,不要国家拿出一个铢来。你怎么能说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呢?”
汲黯不理他,继续对武帝说:“皇上!主父偃的计策,是陷皇上于不义,是让皇上您公开地掠夺啊!皇上,富豪之家,确实有靠不义之财致富者,但也有靠辛勤劳作,靠祖祖辈辈积攒而成的,更有靠智慧经营成富豪的。如果皇上您这样做,今后天下何人还敢致富?而天下无富人,皇上,何尝谈上富国啊!”
武帝皱眉不语。主父偃乘机再争:“汲黯大人,你又胡说八道了。让这些富豪,迁来长安,又不是没收他们的家产,只不过是给皇上的寝陵之地,增加富饶景象罢了。何况这些人集中起来,统一治理,有利于天下安定,有利于皇上税赋征收。再说,这些人做梦都想来长安,尽享龙恩,主父偃这一计策,说不定他们统统拥护呢。”
汲黯毫不相让:“主父偃,你不要狡辩。请问:这些富豪,富敌一方,他们变卖家产,谁能买得起?还不是官府来买!官府独家来买,还不是要给几个钱,就是几个钱?半年之内,必须迁移,不等于就是强夺他人之地,他人之物么?”
张汤这时Сhā话了。“皇上,臣以为汲黯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可这些道理,也就是主父偃计策的好处。臣以为,这人,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富豪,别的人都得贫穷?就是要让那些富豪出点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收回这些土地有什么不好?这些富豪,都有家奴成百上千,臣以为,就该让他们给皇上当一回守陵的奴仆,又有什么不妥?他们死后,统统葬在皇上寝陵周围,这是他们天大的造化!皇上前番让他们自愿出钱,打击匈奴,保卫疆土,可他们无动于衷。皇上,您已经仁至义尽,这回让他们迁移,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比如说,像郭解这种人,一不经商,二不是继承祖宗遗产,凭什么他也这么有钱有势,居然能和皇上您分庭抗礼?这些豪强,非迁不可!”
这一席话,让众人瞠目结舌,连东方朔都吃了一惊!主父偃和张汤两个,分明已经串好,要打劫富人了!
汲黯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朔给了个坚定的眼神。
汲黯大叫:“皇上!您可不能公开掠夺啊!如果皇上您这样做,今后天下何人还敢致富,而天下没有富人,何尝谈上富国啊!”
武帝心中如翻江倒海。他知道汲黯是对的,可张汤和主父偃的话,对他更为有利。最有利的就是最正确的,就是朕马上要做的!于是他便大声叱道:“大胆的汲黯,你敢说朕是公开掠夺?你三番五次,胡说八道,今天,朕再不将你放逐,你明天就敢当着面骂朕了!来人!将汲黯给我拿下,将他打入死牢!”
两名卫士马上出列:“是!”过来就要将汉黯驾走。
此时只听“铮”地一声剑响,一把宝剑挡住了二位士兵的去路。众人大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大廷之上,当着皇上的面,抗旨不从?
当然,这事只有东方朔敢做。他手中的剑,是皇上赐给他的剑,除了皇上,谁敢阻拦?
可是众人还是捏了一把汗:如此抗旨,皇上会饶过他么?
只见东方朔用那把长剑挥了两下,赶走卫士,然后他往汲黯面前一站,“啊──”的长叹一声。
主父偃最害怕的是东方朔要说话,急忙叫道:“皇上,东方朔他,他不能说话!”
武帝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这……。”
东方朔将手把帽子上的竹簪一拔,帽子掉在地上,头发散乱于肩上。他又“嗖”
“嗖”地将宝剑朝主父偃舞了几下,舞得他连连后退,然后披头散发,手持宝剑,大声诵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唯庚寅吾以降。(降,音洪)
主父偃害怕得很,他只听到东方朔说的一个“朕”字,自己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叫到:“皇上,东方朔他,他疯了,他称自己是‘朕’”!
东方朔并不理他,疯疯傻傻地持剑上前,口中仍大声诵道:皇揽揆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号余曰灵钧。
公孙弘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楚,他诵的是屈原的《离骚》!哼!你主父偃什么东西,连这个都听不懂?于是他出列向前,说道:“皇上,东方朔不是在说话,他是在念诗,他念的是屈原的《离骚》!”
武帝也听出来了,这是屈原《离骚》开头的几句。不过他有些吃惊。“朕知道了。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果然是回忆起来了,你果真是屈原?”
东方朔又回到汲黯身边,他比划着自己的剑,然后协迫着汲黯,和自己一道跳起了“《离骚》双人舞”。他面对武帝大叫道: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说完又将剑指向主父偃: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主父偃听到东方朔借屈原的诗来骂自己是猖狂无知的夏桀和商纣,面色十分难看。东方朔再指公孙弘: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公孙弘羞愧后退。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有些委屈,自己当主管教书育人的丞相,也不是偷乐啊。东方朔不理他,又指了指自己和武帝: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武帝大惊。难道自己真的是楚怀王了么?这个李少君啊!你还保证呢!他急忙对杨得意说:“快,他昨天服药过多,走火入魔了,快叫李少君来!”
东方朔确实已经走火入魔。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真的想想试一试李少君仙药的威力,昨天他在武帝的怂恿和逼迫下,吞下了那三版药丸,尔后心里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回到家中,折腾了齐鲁女好半天,却被推出门外,让他好不扫兴。好在阿绣是个百般体贴的人,然而在他几个时辰的折腾之后,竟然也逃到齐鲁女的房中。而东方朔却意犹未尽,他把枕头当作温柔乡,刚刚入梦,却被齐鲁女拉了起来,说是今天皇上早朝。不许他在家中犯懒。什么犯懒,平时晚一点,她们还高兴呢,今天不想让我在你们身边呆着!他昏昏沉沉地进了未央宫大殿,隐隐约约听到主父偃在献什么裂土之策。稍后他便明白了,主父偃所献之策,对诸侯来说,当然是个恶招;可对皇上来说,绝对是高招!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这一招仿佛自己在书简中也说过,不过没有这么直露;后来自己也想向皇上提过,不过自己还是觉得这些招术有点太损,不如等待一阵子,找个更好的机会,想个更好的主意。不料主父偃竟在今天提了出来,他的心里,真如五味瓶被打翻一般。他很想走向前去,骂主父偃一番,骂这个坏得出了水的人,什么主意都能出得了口;可他又想上前拥抱主父偃一下,好一个瘌疤脸,你真是我的心中阴暗一面的知音,我的罪恶的枪头,我的ρi股后面专闻臭味的走狗,我的十恶不赦的替身,有了你无比的罪恶和无赖,才保住了我的善良与纯真!这时他在眯起眼来,看看主父偃,觉得主父偃既可恨,又可爱。他要建朔方城,对抗击匈奴,坚守河朔来说,通道不是大大的好事么?可对长安百姓和耗尽国家钱财来说,又是绝顶的坏事!今天他又上书,要皇上牵天下豪强到茂陵居住,这对那些富豪来说是坏事,可对富豪们所霸占一方的百姓来说,难道就没有好处?想到这里,他心中涌出一种复杂的东西,他不单痛恨主父偃,同时也有些同情起主父偃来。只有他这样出生入死的人,才不怕得罪世界上的任何人,才能这么没有顾忌!可我东方朔呢?想多方面都照顾,要众人都满意,免不了有时优柔寡断,想到了不敢说,说出了还要委婉曲折。我怎么了?怎么变得五迷三道,没有是非了?莫非李少君的药还在起作用?正在此时,他看到汲黯走上前去,直着脖子,和主父偃争了起来,然后和皇上干了起来。这个直脖子,他有他的是非标准,他有他的道理,他的标准和道理和我也是那样接近,可我却不能像他那样敢于挺身而出!东方朔啊,东方朔,你还是东方那明亮的天空么?那你为何不能像汲黯那样明明亮亮,打出堂堂正正之旗呢?东方朔啊,东方朔,难道这个“朔”字,就是你与汲黯的不同之处,而与主父偃的相同之处?不!与我相同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同样光明与阴暗兼半的人,那就是皇上。他愈来愈成熟,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愈来愈不是旁人所能左右的了。他明明知道主父偃是个阴暗的人,他却在利用他的这种阴暗;他更知道张汤的许多做法都是有益于君而不利于民的事,可他坦然地接受张汤;他心中深恨着拿金吾子的性命来博取官位的义纵,却还要他再去杀戮更多的人;他心中也敬佩郭解的为人,可他非要郭解臣服于自己才放心;他明知淮南太子刘迁会造反,却要欲擒故纵,让其尽露劣迹;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庄助是个刺客,他还要留他在身边作侍卫……他未必真的相信李少君的骗术,可他还地向往着那条不死之路……皇上啊皇上,我们的兄弟之情要开始生分了么?我们的心距从此将越拉越大么?这一切不是别的原因,难道就因为你是皇帝?
东方朔走火入魔了!当他看到武帝震怒,命令武士将直着脖子叫嚷的汲黯要打入死牢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一个人魔的影子,这个人魔从水底幻了出来,变幻成一个高高帽子,湿漉漉的身上参差不齐挂着许多香草的人,走进自己,和自己融成了一体。那个人占据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逼着自己掏出剑来,保护汲黯,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唱起了《离骚》!
《离骚》啊,《离骚》,我东方朔十余岁时就会背诵你,为什么如今背得不那么流利了呢?坏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一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武帝早已发现东方朔的神情不对。他更坚信,东方朔已经走火入魔。只有他才知道李少君药力的厉害!他甚至更相信,东方朔必定是屈原的化身,李少君和淮南王的话一点没错!好在他今天还没骂我是楚怀王,要是那样,我这个“朕”就更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武帝仍没忘记,主父偃的主意是个好主意,是个应该马上付诸实施的好计策。于是他一方面摆脱窘境,一方面作出布置:“众位爱卿,按朕的旨意去办,赶快退朝!”
众大臣本来还想看热闹,可是皇上让走,哪敢不走?一个个边退朝,边回头偷偷地看,想惊不能叫,想乐不敢笑。
东方朔扔拉着汲黯不放,边走边保护他,不断地重复着: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众卫士不知所措:“皇上,这汲黯,还捉不捉?”
武帝又急又气:“都下去,都给我滚开!”
东方朔拉着汲黯,舞着剑,在宫中绕起了圈子,口中仍在继续诵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时杨得意领着李少君,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武帝也不称什么仙人了,怒道:“李少君,你不是给朕保证了,他服药,不会变成屈原吗?”
李少君也不知所措:“这……。”
武帝气得踢了他一脚:“你自己看吧!”
东方朔拉着汲黯,舞着剑,开始向李少君舞来。他还是边走边诵: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回说完,剑有了指向,剑锋径直向李少君刺来!
李少君惊叫:“啊,啊,屈原,别杀我,我不是楚怀王啊!”
武帝一听,心中大急,继而大怒。“啊?你不是,难道朕就是楚怀王?”
李少君知道自己失口,急忙磕头:“皇上,您也不是,可他冲着我来了啊!皇上,救命,救命啊!”
武帝恨恨地说:“我以为他杀不死你这仙人呢。卫士何在?”
众卫士又上来:“有!”
“将这两个疯子,给我赶出宫门!”
众卫士齐声应道:“是!”他们拿出手中的各种家伙,将东方朔和汲黯推向未央宫的大门。
武帝仍在愤愤不平:“传朕的旨意,朕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两个疯子!”
众卫士将东方朔渐渐逼出未央宫。东方朔仍然拉着汲黯,舞着剑,叫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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