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拼斗,直耗了两盏茶的功夫。吴奈的额头已渗出汗珠。
步同谋却忽然开口:“倒酒。”
吴奈骇然,他居然还能说话。唐信依言,斟了一杯。
步同谋面色惨白,却依然谈笑风生:“这一杯,我敬你。”
吴奈鼓动双目,一言不发。此刻的他,已然到达极限,开口便泄气,哪里还有空闲喝酒?
步同谋将酒饮下,望着他:“你没力了。”
吴奈汗如雨下,却全然顾不得擦。眼见这场比拼,即将分出胜负。
勾北斗忽睁开眼,说道:“步兄的‘孤月乾坤’,果然名不虚传。”说着,抽出腰间竹笛,横在唇边。
步同谋看着他,眼中闪烁光芒:“你何时学会吹笛了?”
勾北斗低声道:“这一曲《梦里残生》,我已练了九年。”
步同谋眼盯着竹笛,似乎很在意:“《梦里残生》?好风雅的名字。”
笛声乍起,低沉沉的,令人听了顿觉压抑。唐若花皱眉,向勾北斗投去厌恶的目光。步同谋却表情如常,依旧招呼唐信倒酒。吴奈厚唇轻颤,汗水沿着下巴缓缓滴落,眼见是在苦撑。笛声缓慢,跟吹奏者一样无精打采。步同谋伸手,端酒至唇边。
勾北斗转调,忽地起个高音。步同谋的心,猛的一悸。他的手心,不禁渗出冷汗。低眼看时,更加大为吃惊。本已送至唇边的酒杯,竟然是空的!他分明眼见唐信将杯倒满的!怎么还没有喝,杯就空了?他转过脸,去看勾北斗。
刹那间,勾北斗的身躯陡然间变得巨大,一只手臂仿佛大碗口般粗细,双目打如鸡卵,精光暴射,恍若恶魔!他的耳朵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勾北斗的身躯越涨越大,景象恐怖之极。
幻术!一定是幻术!
情急中,他用牙齿咬破舌尖。糟糕,竟然不痛!莫非自己是在梦中?他努力转过头去,想看一眼唐若花。唐若花冷笑着,口齿开合,似在说话。可是,他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吴奈呢?自己的手是否还被他握着?
未及去看,忽觉头面冰冷,有人用酒泼在他脸上。吴奈撇嘴,冷冷的望着他。
他终于又听到了声音:“夫君,你醒了。”
唐若花望着他,温柔的笑着。勾北斗早已收起竹笛,身形也已复原,一如往常般少气无力。
步同谋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唐信,是你封的|茓道?”
唐信托着空酒坛,深躬道:“步爷,得罪。”
步同谋看着勾北斗:“好一曲《梦里残生》,gouhun摄魄,险些叫人胆裂。”
勾北斗咳了几声,双目无神:“话虽如此,却还是被步兄的内力震到,伤了经脉。”
唐若花伸个懒腰,略带倦意:“夜饮至此,终于大功告成。”
步同谋冷眼而视:“为捉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唐若花满眼柔情:“这世上能令我如此劳心的,也只有你一个。”
步同谋一脸从容:“我有一个请求。”
唐若花道:“你说。”
步同谋道:“放了残月。”
唐若花闻言一笑:“真是好知己,重情义。只可惜,她不在我这里。”
步同谋一愣:“难道这真是一个陷阱?那根琵琶弦是从哪来的?”
唐若花笑着,很得意:“我向她买了一根琵琶弦,然后对你编了一个谎话。”
步同谋低下头:“不错,她是很爱钱。”
唐若花道:“据我所知,她不但爱钱,更加爱慕虚荣。为了攀附权贵,不惜自堕风尘,去做歌伎。”
步同谋却反驳:“你所见的,仅是表面。玉落尘中,自身无瑕。”
唐若花格格笑着,面带讥讽:“痴情的男人永远都看不透心爱的女人,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完全被那一双素手遮住了。”
步同谋笑望着她:“那么,到底是什么,遮住了你的眼睛呢?”
唐若花的眉毛顿时竖起,面带凶恶:“别自作多情了,谁会喜欢你?我只不过因你当日戏弄我,想杀你泄恨罢了。再啰嗦,马上便要你去见阎王!”
步同谋吸了口气,闭上双目:“动手吧。”
唐若花闻言,竟有些迟疑。
吴奈盯着步同谋,一脸怒气:“别以为小唐不肯动手,便可以侥幸苟活。咱们的恩怨,还没了结呢。”
步同谋目光冷冷,逼视他:“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耍威风?小恨若真跟你在一起,才是天大的悲哀。”
吴奈闻听,上前便要动手。
唐若花赶忙拦住,说道:“先关起来。”
唐信命人架起步同谋,押至后院地牢。
勾北斗叹了口气,面色差的吓人:“毕竟拜过天地,情分难泯。长刀虽利,只怕难以下手。”
地牢里阴暗潮湿,霉腐气味阵阵刺鼻。
步同谋坐在干草上,手脚俱被重铐锁住。他虽然被困牢中,面上却显得很开心。因为和他关在一起的,是小恨。
小恨淡淡的望着他:“你果然来救残月了。”
步同谋点首:“没想到却遇上了你。”
小恨叹了口气:“可惜我们都被关起来了。”
步同谋有些愧疚:“我不该让你独自呆在驿亭里的。”
小恨低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是我自己离开的。”
步同谋一愣:“怕你拖累我?”
小恨抬首,注视着他:“我不想多欠人情。”
步同谋望着她:“你心里一直都这样想的?”
小恨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我姓温名雪,小恨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步同谋道:“你是吴奈的未婚妻子?”
温雪手扶牢栏,五指用力:“我自幼便和娘在一起,没见过亲生父亲。娘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拼命结交权贵,以图飞黄腾达。”
她顿了一下,眸子里亮闪闪的:“我八岁那年,她结识了吴国丞相,一位极有权势的老人。当时正值吴主纳妃,老人便答应,为她举荐。她高兴得要死,因为那是她一生的梦想。作为回报,她将我许配给老人的儿子。”
步同谋心下了然:“是吴奈。”
温雪点首:“那一年,他十五岁。”
步同谋枷具在身,却仍然不忘调侃:“这门婚事,倒也不错。”
温雪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娘终于如愿以偿,被册封为妃。可是我呢?我却只是她的累赘。为了自己,她甚至和我断绝了母女关系。”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泪水如泉般涌出。步同谋心中戚然,静静的听。
温雪以袖拭泪,抽动鼻翼:“所以我恨她,偷偷出走,故意为难她。从那以后,我悟出一个道理,这世间没人可以相信,也没人可以依靠。若想自在的活着,只能依靠自己。”
步同谋凄然一笑:“我倒很喜欢你的个性。只是,这未免有些偏激。”
温雪哭够了,用手擦拭泪痕:“也许吧。可是为了自己不受伤害,我必须躲在冰冷的甲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