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2)
也不是特别不舒服,只是有些鼻塞,外加呼吸不畅连带出一点胸闷脑涨。是了,就这些了。
女友386愤愤不平,说就应当去找工商部门问责,谁叫他们十天前不由分说将我吊在了他们的架子上?这可好,把人的陈年痨给弄出来了,弄出来就不管了呀,我呸!
都是十几天的事了,去找他们人家也不会承认,还以为我想敲诈政府,要惹他们再挂我一次,不去不去。
“那就去医院吧。”她说。
有点麻烦,我觉得。道听途说现在医院不比李时珍时候了,它是集团化的,表面安静着但别出医患纠纷,否则刹时间不知从哪跳出一百多个手执齐眉棍的凶悍后生,打得性起时连路人也捎带了,更有甚者,你住院一旦钱财断续供不及时,他们敢悄悄把你装车拉出城找个乱松冈活埋掉。可386说咱们可以找“十甲”的啊,十甲医院这类事出得少。听听,不是不出,仅仅是少!那我还不如找楼下摆棋局的张二哥呢,张二哥懂些医术,听说他家人几十年里不知医院门朝哪开——关键还在,我病得不重呀,只是有些鼻塞。386惊讶了,说张二哥那种人也敢去找?她听说张二哥治张二嫂的便秘是直灌自来水冲洗大肠,灌超了灌成拉稀又喂她从河床捡来的鹅卵石,曾惊动过国际组织,人家来调查说张二哥犯种族灭绝罪,要流放他去一个不知名的小星球。是有这档子事,我知道后来张二嫂站出来做证,称因为医院门难进她的病也只可以这样治,除非等死才不试试偏方。
“也许扛几天就好了。”我迟疑着。
“那要是扛几天好不了呢?你说。”386这时柔情似水。
我在女友陪同下去了医院。首先要说,我身体一直很棒,不是那种见风流泪病病歪歪的人,若景阳冈上遭遇老虎,打不掉它至少还能跑得掉,不致丢命。这点386以她的存在旁证着,她喜欢强悍一点的男人,不过,到了二十二世纪,强悍男人变得少了,严格说大中华里没了汉子,出门放眼,净是二三十岁的男孩子,心理和肩膀透着娇嫩,于是像386这样的中华好女子大量流失,她们都选择远嫁国外,条件好些的选嫁欧美,差一点儿的嫁非洲,她们说了,非洲男人再未开化,腿根到底还有一条健壮的物件,而我们的“男孩子”则横竖找不到多少炫耀了。也是实情。
我对医院是陌生的,更想不到二十二世纪的医院已建成了宫殿的样,门庭巍峨里外透着大气,哦,来苏味还有一些,这就不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要做皇帝去。
“你是……感觉哪里不舒服?”耳鼻喉科里,只有我与一位没了牙齿的病人就诊,那人离我不远,大概仅有七八十米的样子。我还着迷打量设备纷乱五彩缤纷的大屋子,一位年轻大夫发问了,他胸前挂着职称牌,好像是说从月球某专科毕业,可惜我对医学院也不熟,故而没法对牌子崇敬起来。
“他是鼻塞,”386抢着替我作答,并进一步阐述病症,“夜里睡觉塞得心神不宁,左卧塞右孔右卧塞左孔……”
“你让病人自己说。”
“是的,”我说,“夜里睡觉塞得心神不宁,左卧塞右孔右卧塞左孔……叫人恨不得把鼻子割掉落洁。是这样的。”
“嗯,那你该去内科,挂呼吸道门诊——出这门乘七路院内车直达。”
耳鼻喉科不管鼻子的事?386大疑,其实她也较少进医院,看她体格二十年内若无意外发生当无缘问津医药,自然,我若让她怀孕例外。我想直去乘七路,可386还想试试不转,在耳鼻喉科凑合就诊得了。与漂亮小姐面对面,年轻医生还有多说几句的兴致,解释他们是十甲医院,全国著名,他们讲究科学分工科学管理,不信到内科试试,那里也分上呼吸道下呼吸道,在那可能还得转一两次。
走廊上的候车点有些冷清,只有一位退休官员模样的老者呆坐在那里,也难怪,我观察一下整个医院,人也是星星落落,真正病人没几个,倒是因为人民服务而喝高了请求解酒的公仆络绎不绝。386无聊地踱步,我与老者搭讪,抱怨如此气派的医院却少了交通工具,老者说以前多,通往各科室的直达车来来回回,但架不住病人少车老放空,院方本着节能精神决定撤去了大部。哦,是这样,情理之中。不过老者怕我年轻心急,进一步安慰我说车少了些,但行车速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路上不见拥堵现象。老者说要夸还得夸咱们二十二世纪的政府,听街头传闻政府为加快病人就诊又要推出新举措了,征专项税,要在医院设航线施行空运,到时想转哪个科室也就一眨眼的空。
386幽幽怨怨地说:“那要是还没几个病人来乘坐空中交通呢,到时又得减少,到头来还落个听得快见得慢。”
老者也有些困惑了,说真不明白现如今病人怎就下得了决心在家等死也不来就医呢,看这医院多好,除了收费贵点挑不出别的毛病。
这时我就看到耳鼻喉科病友被不知哪来的保安架出来了(颇怀疑保安在大屋的哪个角落藏着),病友一脸无助的表情,看样子是十分不乐意随保安走,两腿拼命蹬住地,而手臂被紧拉,人呈C形而脸将要变成S形,挣扎着。
“怎么了——他?”毕竟我身旁站着的是位退休官员,闻见不平干涉一下是习惯。
这时病友才看清医院还有三个与医院无关的人,而且看我又非常年轻老者与386也慈眉善目,眼睛一下放出光了,感觉自己还有救。
“壮士!亲大爷!还有这位姐姐……你们帮我评评理,”他叫起来,因为没了牙,让人听得含含混混,“我是良民,打小只知慷慨激昂乐善好施,就没跟谁耍过赖皮,但这次我还就是真不想再给医院钱了,咱让众人评评这理……”
“你说你说……慢慢说不着急。”老者饶有兴趣地又凑前一步。
有半天工夫,尽管保安老在打岔年轻医生还出来责令将人拖保卫处,我也听明白了。原来病友是一大早来看牙疼的,也知道医院医药贵,特地带上了三张存折。因是看牙医,他先敲了口腔科的门,却听门口自动应答器说由于病人少本科正放长假,迟疑着,就走进了隔壁科室,想鼻子嘴巴是近邻,能差到哪去?年轻医生非常欢迎病友,一进门就将他按上架了,验尿查血做过必不可少的常规再被指点着上磁共震,他依稀记得的物件使用了电子胃镜、肠镜、十二指肠镜、胆道子母镜、高功率半导体激光治疗仪、钼钯X光机……听说待用的还有X射线螺旋断层扫描仪、计算机数字放射成像系统、全身双能X线骨密度仪、彩色多普勒扇形超声仪……病友眼看着开出的药装满了外边的卡车,这还只是两个疗程的,据说想等完全拿下得至少十个疗程上。病友这时不合时宜地请教还能不能再快一些,哪怕稍稍快一些,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医生说理解,但要想再快还得花钱。病友钱花到这份上也豁出去了,说还有啥上啥,只求把牙疼一压到底从今不再发作。医院决定给病友试试中西合璧。
医院去给病友请气功师了,据说从桃花岛一条山洞里一拨拉拨拉出来两个,一个年长,怕有两百多岁了,童颜鹤发,另一个老态龙钟长着白眉白胡的却年轻,听说只有八岁。两个都空运来了,为赶时间还冒险使用了空投,直接就下到了屋顶,掀了片瓦出现在了现场。一老一少吃过一顿大饼油条,再在脑门上裹块写有“少壮出山百无禁忌”的红布条,要真干活了,先是清理闲杂人员,在屋子中央放一把椅子,却不许病友坐,只当拐棍扶着以免抗不过气而摔倒;当下里就舞了起来了。如果单单是舞也不打紧,你可以把舞当成发功,还不会发生后边的事,不合舞者还会唱,一唱坏了,大概大饼油条吃得高兴,到病友听出他们来言去语是“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另一个答“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时,不禁失笑,一笑之后感觉嘴巴里多了异物,吐一口看,是大牙掉了。
“他们得讲理呀,”病友嚷着,“千真万确我牙不是让气功给拿下的,莫非大家没听人说过‘笑掉了大牙’一句么?我这就是,我自己笑掉的大牙关他们啥事,我干嘛要付钱?大家帮我评评这理。”
“可没我们请来气功师,你能笑掉大牙么?”真理在握的年轻医生再从屋内探出头来。
病友拧着脖梗子犯急:“那我下牙疼,你们让我笑掉上牙算咋地回事?”
“谁敢肯定你笑掉的就是真牙,我还说是瓷的呢。”一联想丰富的保安接口。
病友愤然:“你们不能这么不讲理,咱们拿地上的碎牙去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