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
诗中写道:清晨登上了大散关,关山路险,牛都累得僵卧不起,有些车辆坠落到山涧。坐在大圆石上,弹一曲五弦琴,但心情仍然烦乱。这时有三位仙人来了,问我有什么困苦,为什么艰难跋涉来到此间?我想住在昆仑之颠,我想成为得道之仙,我想访问名山大川,我想畅游八方,以石为枕,喝着清凉的山泉。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仙人就飞走了,从此我将继续与俗事相连,从此夜夜难眠,只能惆怅自怜。诗中写了大散关的险峻和道路难行,也写了自己渴望求仙得道的思想,幻想着遇到仙人,随仙人而去,最终却无法摆脱俗事的困扰,既悲凉又惆怅。
这让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曹操诗人的风采和他真实的内心,看到了此刻他的追求和渴望,他的孤独与苦闷,有些是永远无法诉说也无人能理解的,只能在这些诗文中窥视一二。
看来,已经六十一岁的曹操真觉得有点累了。
【五、意外收获】
汉中郡隶属于益州刺史部,其郡治在南郑县(今陕西南郑),曹军此次的进军路线是由陈仓故道向南,过大散关、阳平关,直驱南郑。曹操四月份到达大散关,但直到七月份才来到阳平关,除了路道崎岖难行之外,平息氐人的叛乱也是行动迟滞的原因之一。
氐人世居于秦陇、巴蜀一带,与羌族杂居,所以又有“氐羌”的称呼。氐人有自己的王,东汉末年主要聚居于武都郡,即汉中郡的西邻,属曹魏新置的雍州刺史部管辖。
就在曹操南下汉中的时候,氐王窦茂突然起兵反叛,他们聚集一万多人,峙险不服。曹军如果继续南下,氐王就如同顶在背后的一把刀,这不是个小事。
所以,在四月至七月的这一段时间,曹操主要解决氐人的问题,他派张郃、朱灵率所部在雍州刺史张既的配合下攻打氐王。窦茂退守河池(今甘肃徽县),曹操下令猛攻,五月份将河池攻破,曹操下令屠城。
窦茂的覆灭,对雍州刺史部其余仍在割据中的各路势力形成了威慑,也就在这时候,盘踞在西平、金城一带的、蒋石等人斩杀了韩遂,把首级送给了曹操。据《典略》记载,老牌军阀韩遂起兵共三十二年,死时已七十多岁。
据《魏略》记载,除了氐人之外,曹操还解决了占据于此的刘鸣雄部。这个刘鸣雄是关中地区的蓝田人,郭汜、李作乱关中时隐入山中,很多人跑来依附他,马超叛乱时也来拉拢他,但他没有参加。曹操入大散关路过此地,刘鸣雄前来拜见,曹操很高兴,对他说:“我刚进关,就梦到一个神人,该不会就是你吧?”于是拜他为将军,让他召集部众,随同大军行动。
刘鸣雄的手下却不愿意归降曹操,他们劫持刘鸣雄造反,很多人前来依附,人数有数千人之众,他们占据武关道口。曹操派夏侯渊前往讨伐,刘鸣雄等人逃入汉中。
解决了这些问题,曹操南下再无后顾之忧。在武都郡曹操召见了太守苏则,对他的工作表示满意,让他带人担任大部队的向导(太祖征张鲁,过其郡,见则悦之,使为军导)。
这时麦子已经成熟,张既、苏则等人组织民众就地收获小麦,加上从关中调来的粮食,军粮供应不成问题,这也是曹操从合肥撤军急着发兵汉中的原因,他要赶上小麦成熟的季节,以保证军粮供应。
但军粮运输的难度很大,为此曹操命令河东郡太守杜畿征调一支五千人的运输队负责前线运输。杜畿治理河东郡有方,受到过曹操的嘉奖,上次潼关会战杜畿在后勤保障方面已经做出过重大贡献,这次五千人长途跋涉远离家乡,大家士气很高,都互相勉励:“人都有一死,宁死也不能辜负杜太守(人生有一死,不可负我府君)。”这支运输队竟然没有一个人逃亡。
除了杜畿外,曹操任命的长安特别市市长(京兆尹)郑浑也参加到支援前线的工作中,事后也受到曹操的表彰。
曹军继续行进,曹操命令张率五千步兵在前面开道,于七月份到达阳平关前。
阳平关位于今陕西省勉县境内,是汉中的西大门,它北面是秦岭,南临汉水和巴山,处于陈仓故道和金牛道的交汇处,这两条古道一条是关中南下汉中的必经之路,一条是汉中入川的必经之路,阳平关处于其结合部,可见地理位置之重要。
现在宝鸡到成都有一条宝成铁路,宝成铁路到陕南向右有一条支线,通往汉中、安康,这两条铁路的交汇处就是阳平关火车站。
据《魏名臣奏》记载,还在武都郡的时候,曹操曾向当地人询问过阳平关一带的地形,有人告诉他阳平关地势一点都不险要,关前的南北两山相距很远,不容易守住。但到了阳平关,曹操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由得感叹道:“别人转述的,未必都是真实情况呀(他人商度,少如人意)。”
听说曹操亲率大军到达阳平关,张鲁自知不是对手,准备投降,但是遭到其弟张卫的反对。
张鲁于是派张卫以及杨昂等人率兵数万,在阳平关前横着筑石城十多里,拦住曹军的进攻。曹军大约有十万人,张鲁军大约三万人,但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人多并不是最有利的因素,由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曹军死伤惨重。
曹操感叹道:“打了三十年的仗,还没有这样受制于人的(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
曹操决定撤兵,但是奇迹发生了。据《魏名臣奏》记载,曹操下令夏侯、许褚所部退兵,但在他们撤退过程中夜里误入敌人兵营,敌人不知究竟,还以为曹军攻营得手,竟然四散败走。
当时侍中辛毗、刘晔等人随军行动,他们赶紧告诉夏侯、许褚,说已经占领了敌人的要塞。夏侯、许褚不相信,亲自察看,确认果然是真的,回来报告曹操。
《世语》也记载了一件类似的事,说两军决战的关键时刻,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数千只麋鹿,冲入张卫大营,张卫军营夜惊。恰在此时,曹操手下的高祚等离此不远,高祚吹响鼓角,召集其他友军。张卫大惧,以为这都是曹军预谋好的攻营战术,于是投降(夜有野麋数千突坏卫营,军大惊。夜,高祚等误与卫众遇,祚等多鸣鼓角会众。卫惧,以为大军见掩,遂降)。
阳平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攻下了,在南郑的张鲁见已无险可守,也想投降,但他手下的人事处长(功曹)阎圃劝他投降可以,但不要这么轻易就降。
阎圃认为:“现在就这么投降了,必然没有什么分量(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先投奔杜和朴胡,然后看情况再说,到那时再投降功劳也大些。”
张鲁于是带领一部分人南入巴中。巴中即巴郡,在汉中郡之南,属益州刺史部,大巴山地区多在其内,包括今天四川省和重庆市所辖的万县、达县、南充等地,杜和朴胡是当地部族首领。
临走前,有人建议搞一些破坏,把仓库等设施烧毁,不留给曹操。张鲁不同意,他说:“本来打算归顺朝廷,现在离开是暂避锋芒,没有恶意,仓库里的东西都归朝廷所有。”张鲁让人贴上封条,然后才走。
曹操到了南郑,果然对张鲁的做法很高兴,他得知张鲁有归降的本意,就派人到巴郡寻找张鲁,劝他投降。
这一年的九月,巴郡地区的部族首领朴胡、杜率部出降,曹操下令分巴郡为巴西郡和巴东郡,任命朴胡为巴东郡太守,杜为巴西郡太守,都封为列侯。
十一月,张鲁率家属从大巴山出来投降,曹操以天子的名义拜张鲁为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食邑一万户,封张鲁的五个儿子以及阎圃等人为列侯。
据《典略》说,当初马超逃往益州,没有来得及带上妻子董氏以及儿子马秋。现在董氏和马秋都到了曹操手上,曹操把董氏赐给阎圃为妻,把马秋交给张鲁处理,张鲁很恨马超,亲手把马秋杀了。
张鲁亲手杀了马秋,还有向曹操表示忠心的意思,说明他与马超已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曹操放心。
马超走得确实很匆忙,他把部将庞德也留在了张鲁处。张鲁失败后,庞德率部投降。曹操早就听说庞德作战勇猛,便拜他为立义将军,封关门亭侯,食邑三百户。庞德从此忠心耿耿追随曹操,至死不渝。
汉中攻破,前面那个逃到汉中来的刘鸣雄走投无路,再次投降曹操,曹操看到刘鸣雄,一把拽住他的胡子说:“老家伙,这回又抓到你了(老贼,真得汝矣)!”曹操恢复了他的职务,把他迁到渤海郡。
建安十六年(211年)与马超一同在关中作乱的程银、侯选等人各率一千余家此时也逃在汉中。汉中攻破后,他们出来投降曹操,曹操既往不咎,仍然恢复了他们的职务。
曹操对张鲁等人封赏都很重,原因并不像阎圃说的那样,而是曹操考虑到张鲁祖孙三代在汉中统治时间很长,又有一套“五斗米教”相辅助,在汉中影响很大,只有尊崇张鲁,才能得到汉中的人心,巩固汉中的统治,为进图益州作长远规划。
此时益州已被刘备占有,就在张鲁南入巴郡的时候,黄权曾向刘备建议:“如果失去汉中,则巴郡不可保,等于失去了益州的一条臂膀。”刘备于是任命黄权为护军,督率就近的各军前往巴郡,迎接张鲁。可是晚了一步,张鲁投降了曹操。
黄权转而攻击曹操新任命的巴中太守朴胡、杜等人,曹操命张率部赶往巴中进行支援,刘备也派张飞支援黄权。张与张飞战于巴中,双方相持五十多天,张飞打败了张,张撤回南郑。刘备任命张飞为巴西郡太守,三巴地区的大部分地区便归了刘备所有。所谓三巴,习惯指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
这时,担任丞相府办公室主任(丞相主簿)的司马懿向曹操建议:“刘备以骗术取得益州,蜀人未必肯服,此时他们与孙权为荆州的事相争于江陵,这是一个机会。如今攻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攻之,益州必然瓦解。圣人说过,做事不违背天命,但也不能失去时机呀。”
司马懿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刘备得益州后,孙权趁机索要借出去的南郡等地,孙刘联盟出现了裂痕,这倒是一个机会。
刘晔也建议,攻克汉中后益州震动,正是一举攻占益州的最好时机(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必然给今后留下难题。
但是曹操迟疑不决,汉中之得有很大偶然性,如果不是天佑曹魏,说不定此次也是无功而返。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汉中,既然目标已经实现就应该退兵了。
曹操没有接受司马懿和刘晔的建议,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这就是“得陇望蜀”典故的由来。
据《傅子》说,曹操很快就后悔了,他意识到失去了一次进军益州的好机会。占领汉中不久,有从益州那边投降过来的人报告说,听到曹军攻占了汉中,蜀中“一日数十惊”,虽然刘备连杀了不少人,但都不能安定局面(备虽斩之而不能安也)。这时候曹操动了南下益州的念头,他问刘晔是否可行,刘晔回答:“时机已经错过,现在那里的局面必然初步安定,不能再进攻了(今已小定,未可击也)。”
《傅子》的说法值得怀疑,战机虽然稍纵即逝,但进攻益州这样的大会战不是突袭,战机不会在几天之间就发生太大的逆转,即使前面曹操决定用兵,杀到成都耗时也得数月,怎么可能刚过几天就变化得这么快?
而从张和张飞在巴中地区交战的情况看,曹军如果即刻南下,在局面上未必占优,先不说汉中、巴中初定,人心不稳,单就战争准备、熟悉道路等方面,也不是仓促就能完成的。
曹操没有采纳司马懿和刘晔的建议,是明智的。
曹操任命夏侯渊为总指挥(都护将军),率领张、徐晃所部留守汉中,派丞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杜袭以驸马都尉负责处理汉中的政务。汉中郡之前已被刘焉改为汉宁郡,曹操下令恢复汉中郡,将汉中郡的安阳、西城等县分出来,设置西城郡,将锡县、上庸县等分出来,设置上庸郡,分别设置了太守、都尉。
【六、单刀会】
建安十九年(214年)刘备攻入成都,得到了益州。孙权听到消息,后悔不已,他知道被刘备忽悠了,后悔没有听周瑜、甘宁等人的建议先下手为强。
当初孙权也向刘备提出过联合攻打刘璋的建议,刘备回答说他与刘璋是同族,不忍心下手(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于左右,备独悚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孙权想单方面出军,越过刘备攻打益州,他派堂弟孙瑜率军进到夏口,刘备率兵阻挡。
刘备发狠说:“你们非要攻打益州,我就逃到深山里去,也不失信于天下(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
孙权真想让这个妹夫逃到深山里当野人去算了,但那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刘备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已布上重兵,他让关羽屯驻江陵,张飞屯驻秭归,诸葛亮屯驻南郡,刘备自己屯驻孱陵,你非要从这儿过,只有刀兵相见了。
不是刘备耍无赖,而是孙权太天真,大家虽是同盟加亲戚,却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怎可能让你凭着几句话就顺利过境?
孙权想了想,没敢立即摊牌,毕竟与刘备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曹操在那里,互相残杀只能自取灭亡。
刘备夺取益州后,孙权再次向刘备提出荆州问题,但刘备仍然装糊涂。更可恼的是刘备说的话:“等得到了凉州,再将荆州归还(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
孙权大怒,这不是耍我吗?孙权不管那一套,直接任命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官吏,单方面去接收地盘,被关羽全部赶了出来。
孙权急调吕蒙率兵两万来攻打三郡,吕蒙向三郡官民发布公告,长沙郡和桂阳郡望风归服,只有零陵郡太守郝普守城不降。
眼见丢了江南的两个郡,刘备也急了,亲自由成都赶到公安坐阵指挥,他派关羽率兵与吕蒙展开争夺。孙权也当仁不让,由建业前往陆口,孙刘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吕蒙这时还在攻打零陵郡,他知道南阳人邓玄跟郝普关系很好,就把邓玄找来,对他说:“郝普素来忠义,但是对现在的局势可能有点看不清楚。刘备在汉中被夏侯渊所困,关羽在南郡,他们都没有余力救援这里。我考虑,不出几天城必被攻破,落个城破身死的下场有什么好处?先生可以去见郝普,向他陈述利害。”
邓玄于是入城见了郝普,转达了吕蒙的意思,郝普投降。
后来郝普知道刘备已到公安,而关羽就在离此不远的益阳,羞愧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惭恨入地)。吕蒙留下孙河守零陵郡,自己率军赶赴益阳,支援在那里的鲁肃。
益阳成了双方对阵的焦点,关羽和鲁肃分别指挥两边的人马,大有随时动武的迹象。鲁肃一向是孙刘联盟的坚定拥护者,他知道一旦双方开战,后果将不堪设想,那是曹操做梦都想看到的结果。
鲁肃还想做更多努力,他想面见关羽当面陈述利害。甘宁等诸将都认为太危险,劝他不要去(鲁肃欲与关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
鲁肃曰:“今日之事已到了关键时刻,刘备明显理亏,在是非未定之时,关羽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鲁肃邀请关羽见面,双方约定兵马都停在百步之外,只有鲁肃和关羽两人单刀上前相见。关羽是一流的猛将,但鲁肃也不是文弱书生,根据《吴书》记载,鲁肃生得“体貌魁奇,少有壮节”,精通“击剑骑射”,有一次敌人的骑兵追击他,他厉声喝斥敌人,把盾牌立在地上,远远地弯弓怒射,每一箭都把盾牌射穿,敌人被吓退。
据《三国志》记载,鲁肃一见面就斥责关羽:“当初是因为你们败军远来,无所依托,我们才把土地借给你们。现在你们已经得了益州,却没有奉还之意。我们只要求三个郡,又被赶了出来。”鲁肃还没说完,关羽身后有一人高声喊道:“土地这个东西,谁有德谁占有,何人能永远拥有(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
鲁肃大声呵斥这个人,声色严厉。关羽操起刀,对身后说话的那个人道:“这是国家大事,不要随便议论(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然后瞪着这个人直到他离开。
《吴书》也详细记载了双方这次会谈。
关羽首先说:“乌林之役时刘将军亲临前线,寝不脱甲,戮力破曹,最后岂能只落得个徒劳,而无一块土地安身?足下是来收回土地的吗?”
鲁肃回答道:“不对吧,开始我与刘将军相会于长阪坡,刘将军的人马不过千把人(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走投无路,士气低落,还打算逃往远方(图欲远窜)。我们主上有感于刘将军无处安身,给了他土地和人民,让他度过难关。可刘将军隐藏自己的野心,违背道义和准则,破坏双方的联盟。如今刘将军既已得到益州,却还想全部占有荆州,这是普通百姓都不会做的不义之事,何况像刘将军这样的英雄呢?我听说祸患起于贪婪和背信弃义,关将军如今身负重任,难道不能辨别是非吗?反而要凭借弱旅与我们抗争,你们能不失败吗?”
鲁肃一番话,让羽无言以对。
《三国志鲁肃传》说关羽与鲁肃当场达成和解协议,双方以湘水为界,湘水以东归孙吴,湘水以西归刘备,一场危机以和平手段化解。
其实,双方和解的决定不可能在单刀会上做出,关羽和鲁肃都没有这么大的决策权。双方很快达成和解,原因是此时曹操已进军汉中,刘备吃不消,主动与孙权求和(会闻魏公操将攻汉中,刘备惧失益州,使使求和于权)。
刘备派谁出使孙权史书没有记载,孙权派来的回访使者是诸葛亮的大哥诸葛瑾。
据《三国志诸葛瑾传》记载,诸葛瑾出使刘备,会面的地点应该是在成都。曹操进军汉中后,刘备已从公安回到成都,所以诸葛瑾还看到了他的弟弟,已离别了二十年的诸葛亮。
但是,他们只谈公务,不谈私事,私下也没有见面(退无私面)。诸葛瑾由于身份特殊,以后还多次出使蜀汉,但公私分明的做法一直保持着。
在诸葛瑾回访后,双方才达成正式协议,以湘水为界将荆州一分为二,湘水以东的长沙郡、江夏郡、桂阳郡归孙权,湘水以西的南郡、零陵郡、武陵郡归刘备。
根据这个协议,孙权收获很大,当初他让出的地盘仅是半个南郡而已,如今却拿回来差不多三个郡。
孙权如果要表达谢意的话,一定得感谢曹操,没有曹操帮忙,刘备又怎么肯心甘情愿地让出地盘呢?
【七、逍遥津】
孙刘联盟暂时得以维系,刘备把主力调往益州北部,专心对付曹操去了。孙权决定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干一把,建安二十年(215年)八月,就在曹操刚刚攻入张鲁大本营南郑的前后,孙权集合十万人马进攻合肥。曹操上次离开合肥的时候,留下张辽、李典、乐进三员猛将,但给他们留下的人马并不多,只有七千人。
曹操也考虑到孙权将趁自己远征汉中之机向合肥发难,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但没有公开,而是写在一封密函里,交给留守部队的联席参谋长(护军)薛悌。
当互不隶属、军职也相当的几路人马共同担任某项防务时,为了便于各路人马之间的沟通、联络和协调,往往设护军一职,他们地位一般不是特别高,但直接向曹操本人汇报,直接接受曹操的指令,因而地位很重要。
曹操走后薛悌谨遵指示,没有打开过那个密函,直到孙权率十万人马向合肥杀来,薛悌想时候应该到了,赶紧当着张辽、乐进、李典诸将的面打开来看。大家还以为丞相留下了什么秘密武器,期望值挺高,谁知只看到上面写了几句话:“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
大家有点失望,当前明显寡不敌众,宜采取守势,等待援军的到来,如果主动出击,能否取得胜利实在很怀疑。只有张辽认为丞相的指示是正确的,他说:“曹公远征在外,如果我们坐等待援,敌人必然会击破我们。所以曹公命令我们趁敌人没有集齐之时发起攻击,挫伤他们的锐气,以安定军心,然后才能守住。”
乐进、李典等人还有些犹豫,张辽有些生气:“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如果还要怀疑,我张辽愿意单独一战!”
李典跟张辽平时有矛盾,此时慨然说道:“这是国家大事,我不能以私心而忘记公义,请让我跟随你前进!”
于是,张辽连夜招募敢死队,共选了八百人,杀牛飨食,让他们饱餐一顿。天亮后,张辽亲自披甲持戟,率领这八百勇士杀入敌营。
张辽一边杀,一边大呼自己的名字,他们连杀数十名敌人,其中还包括两员将领。他们冲锋的速度极快,转眼杀到孙权的指挥部(冲垒入至权麾下)。
孙权完全没有料到,他大吃一惊,不知道如何办,跟前有一个土堆,可能是一处坟堆(高冢),孙权顾不了那么多,抱着一把长戟就上了土堆。张辽站在土堆下,高喊让孙权下来一战。孙权不敢动,这时孙权手下诸将杀了过来,将张辽围住。
张辽率身边数十人又往外面杀,刚杀出重围,听见后面有人求救,回头看是自己带来的人里有被孙吴士兵围住不能脱身的,张辽于是又往回杀,所向披靡,敌人没人敢挡。张辽顺利地将被围的士兵解救出来。
这一战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张辽就用这八百人在孙权大营里连冲带杀,孙吴军队居然毫无办法,看着他们杀进杀出,孙吴士气大损。
孙吴军队又攻了十多天,被士气高昂的曹军挡在城下无法得手,孙权决定撤兵。
孙吴军队接到命令陆续撤退,孙权和吕蒙、甘宁、凌统、蒋钦、陈武、潘璋等将领留在后面督阵。合肥城外有条淝水,淝水上有一个渡口叫逍遥津,孙权等人正在逍遥津以北等待过河,被远眺敌情的张辽恰好发现。张辽率兵突然杀出,目标直指孙权。
这一击实在太突然了,孙权等人毫无防备,吕蒙和甘宁拼死保护孙权,凌统指挥身边的人架着孙权就走(甘宁与吕蒙等力战敌,凌统率亲近扶权出围),把孙权转移到安全地带。凌统返过来再与曹军交战,身边的人一个个战死,他也多处受伤,估计孙权已经脱险,才撤离战场。
吕蒙、甘宁、蒋钦等人死战张辽以掩护孙权,甘宁勇猛异常,不停地引弓射敌,负责鼓吹的士兵大概也伤亡得差不多了,甘宁发现自己一方突然没了声响,还厉声询问,史书称其“壮气毅然”。
甘宁以前是刘表的部下,刘表派他跟随黄祖与孙权作战,在一次战斗中他射杀了凌统的父亲凌操,从此结下了仇恨。凌统掩护孙权撤退后重新杀回,他跟甘宁默契配合,抵挡住了曹军的猛攻。
据《三国志潘璋传》记载,孙吴的将领陈武力战而死,宋谦、徐盛、甘宁等人负伤。
《献帝春秋》称张辽遇到一个紫色胡须的吴将,上身长、下身短,在马上很善射,张辽问孙吴的降卒这个人是谁,降卒回答是孙权,张辽懊悔不已,赶紧跟乐进急追。
据《江表传》记载,孙权骑马到了逍遥津渡口上的一座桥,这座桥年久失修,桥面已坏,有一丈多宽的地方没有桥板。此时只有他的侍卫长(亲近监)谷利在身边,谷利让孙权握住马鞍稳住身体,他在后面挥鞭以助马势,马使劲腾越,最后跳过了断桥。谷利立下大功,后来被封为都亭侯。
孙权侥幸逃过淝水,遇上部将贺齐率三千人前来接应,孙权才得以脱险。贺齐把孙权迎入大船,摆上酒宴为孙权压惊,席间贺齐落下眼泪,他对孙权说:“人主的安危是大事,今天我们几乎酿成大祸。群臣震怖,像没有天没有地了一样,我将把今天这件事作为终身之诫!”孙权也走下座席,过去替贺齐擦干眼泪(权自前收其泪)。
甘宁等人随后突围而回,其中凌统受伤最重,到淝水边时,桥已被曹军破坏,凌统穿着甲胄潜水渡河。到了孙权的大船上,孙权见了又惊又喜,把凌统留在自己的船上,亲自为他换了衣服,拿出珍藏的“卓氏良药”为凌统疗伤,凌统才得以不死。
逍遥津一役,曹军以七千余人打退孙吴十万人的进攻,两次陷孙权于危难,使孙权损兵折将,创造了战场神话。
经此战后,张辽名气更大,自那时起张辽的名字便与逍遥津联系在了一起。
后人评论此战的胜利,一方面归功于张辽等人作战勇敢,面对强敌敢于主动出击,以不足十分之一的力量对比,打得敌人节节退缩。另一方面,对于曹操的知人善任也给予高度评价。
曹操在留下的封函里仿佛已经预知了一年后发生的情况,对于如何用兵给出了清楚的指示,他知道张辽、乐进、李典等人互相不服气,平时都不买对方的帐,所以暂时把拒敌方案秘而不宣,他相信关键时候张辽等人能以大局为重,且互相激励,一定能出奇致胜。
之所以让张辽担任主攻,让李典守城,是因为曹操了解他们的性格,张辽作战勇猛,有狠劲;李典号称“军中长者”,是一员儒将,打起仗来比较冷静,适合守城。
今天的逍遥津旧址在安徽省合肥市老城区的逍遥津公园内,园内还有张辽墓。张辽祖籍并州刺史部雁门郡马邑县(今山西朔州),他跟关羽是同乡,关系很好。张辽于黄初三年(222年)病逝于江都,他死后要么就地葬于江都,要么葬于家乡,不大可能葬在合肥,这个张辽墓应该是后人为纪念他而修的衣冠冢。
【八、孙权突然求和】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二月,曹操从汉中回到邺县。五月,进封为魏王。十月,再次起兵远征孙权。十一月,大军到达谯县。
曹操的夫人卞氏以及儿子曹丕随征,曹丕的夫人甄氏因病留在邺县,曹丕十二岁的长子曹睿,以及女儿东乡公主也由祖母卞氏带着随征。
大军到达合肥后进行了短暂休整,曹操听张辽等人汇报了合肥之战的经过。据《三国志张辽传》记载,曹操还专门察看了张辽大败孙权的逍遥津,并在此叹息很久(循行辽战处,叹息者良久)。之后,曹操给张辽所部增加了人马,让他移屯于居巢(今安徽桐城南)。
次年正月,曹操也到达居巢,这里在濡须口的上游,距濡须口有一二百里,距皖县近在咫尺。
曹操的想法是先不急于攻打濡须口,先夺回江北的战略要地皖县,之后采取稳扎稳打的办法,彻底拔掉濡须口这颗钉子。
但不凑巧的是,这时军中又发生了瘟疫。据《三国志司马朗传》记载,曹操任命的兖州刺史司马朗亲自到军中慰问得病的士卒,亲自问医送药(军士大疫,朗躬巡视,致医药),结果自己不幸染病,不治身亡,终年四十七岁。
司马朗是司马懿的大哥,“司马八达”之首。
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其波及范围包括整个北方以及长江流域,曹植在《说疫气》一文中写道:“建安二十二年瘟疫流行,家家都饱尝失去亲人的悲痛,有的全家都病死,甚至整族灭绝。有人认为是鬼神在兴风作浪,但是罹患此难的,多是穿粗布衣服、吃草食的人家的孩子,而身居高庭大院、整天锦衣肉食之家,死的却比较少。这是自然阴阳二气失调而发生的瘟疫,哪里是什么鬼神?愚昧的人Сhā起桃符来驱鬼,真的可笑。”
而据曹丕的《又与吴质书》记载,徐干、陈琳、应、刘桢都死于这场瘟疫,建安七子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王粲也死于这次行军途中,据推测也与这场瘟疫有关。
建安七子几乎同时死去了五个,这场大瘟疫对文学事业造成了重创。
被重创的还有曹操的伐吴大业,因为有上次赤壁之战的教训,他深知军中流行疾病会对部队的战斗力造成很大伤害,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他还有了撤兵的想法。
这时候,孙权突然派都尉徐详来请降,正好给了曹操一个台阶,曹操决定回师。
在战事仍不明朗的情况下孙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的确让很多人不解,但熟悉孙权的人都知道,他这样做自有盘算。
孙权突然发现,自己在濡须口一带拼命与曹军对抗,付出了极大代价,自己多次面临险境,但收获并不多,反而让盟友刘备占了便宜。
刘备夺取益州后对荆州并不放手,经过双方的斗争和妥协,勉强达成了划湘水而治的协议,但是坐镇荆州的关羽最近动作很多,对孙吴已经构成了事实上威胁。
孙权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傻。恰在此时,一向拥护孙刘联盟的鲁肃病故,接替他的吕蒙有着不一样的战略主张,他认为关羽对孙吴的威胁远远大于曹操。吕蒙一上任,就开始谋划与关羽争夺荆州,在这种大背景下,孙权急于同曹操修好。
曹操也急于从濡须口一线抽身,除了瘟疫外,远在成都的刘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刚到手的汉中,他派张飞、马超攻占了武都郡的治所下辩(今甘肃成县)。武都郡影响着汉中侧翼的安全,马超在凉州一带素有影响,与羌人、氐人的部落首领关系密切,随时能翻起大浪来。
这让曹操根本没心思再在濡须口再打下去。
既然双方都不想打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梯子,好从台阶上下来。孙权知道这个梯子必须由他先递出去,否则曹操再想要也不会先开口,所以他主动派人请降。
刘备是出了名的务实派,但孙权比他还务实,孙权最善于调整自己的姿态,在关键时候往往能干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来,现在采取如此柔软的身段对孙权而言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有人总结说,曹操擅长玩军事,刘备擅长玩政治,孙权擅长玩外交。
当然,孙权这次请降不必付出任何实质性代价,也就一句软话而已,就哄得曹操心情愉快地走了。
这已经是曹操第四次在合肥方向用兵无果了,看来《后出师表》说他“四越巢湖不成”是一次次算出来的,一点都没有虚报。因为刘备突然变得强大起来,曹操与孙权居然找到了战略利益上的共同点,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双方达成的休战协议,一直到曹操去世时仍然生效。
曹操留下夏侯、曹仁、张辽等各部共二十六个军屯扎在居巢,若按一个军一万人左右计算,在此区域驻扎的部队达二十多万人,这些部队由夏侯任总指挥。
这大概是曹操吸取了上次撤离时只留下七千人守合肥的教训,索性派人在这里长住不走了。此时,夏侯渊在汉中坐镇,夏侯坐镇于居巢,曹操对夏侯氏兄弟的重视超过了本家兄弟曹洪和曹仁。
孙权也选了一个总指挥全面负责濡须口的防务,这个人是平虏将军周泰,朱然、徐盛当助手。但周泰的资历跟朱然、徐盛差不多,且出身寒门,这二位并不怎么服他,周泰知道这个情况,也有退缩之意。
孙权在濡须口基地设宴招待诸将,酒酣之际,孙权亲自来到周泰跟前,命令周泰把衣服解开,周泰遵命。这时大家看到周泰身上是累累伤痕,多达数十处,肌肤几乎没有多少完整的地方。
孙权指着周泰身上的伤痕,逐一问他是在什么地方作战时留下的,周泰一一回答,告诉孙权分别是怎么受的伤。据《江表传》记载,这时孙权泪流满面地握住周泰的胳膊,叫着周泰的字说:“幼平,你为我们兄弟作战如熊虎般勇敢,不惜生命,身负数十处伤,肌肤像刀刻画的一样,我怎么能不以骨肉之恩待你,委以兵马重任呢(卿为孤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被创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你是吴国的功臣,我将与你同荣辱,共患难。幼平你赶快接受任命吧,不要以自己出身寒门而辞让了!”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孙权把自己平时穿戴的衣帽头巾等物赠给周泰,派人吹奏鼓乐送周泰出营。朱然、徐盛等人从此深服周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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