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都退出,我跪坐下来对着铜镜,含着微笑从发间抽走了那支黄金凤簪,像新娘卸妆般郑重其事把它包在白纸里放好。
真的……好轻松……
在死亡面前,突然觉得好轻松。
——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成为什么呢?
举起匕首将刃尖对准自己喉口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娇柔的花朵吗,还是天上飞翔的大雁、水里无忧无虑觅食的鱼?
我,希望能像风一样,活的无怨无悔。穿过宇宙间浩如银河的距离、乘着几近于不可能的飘渺机会,在千年之后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再一次吹过曾经心爱人的发丝面颊,就这样邂逅……转瞬离别。无关爱恨,不沾人间半点尘埃。
化作春天里的风,永远陪伴在爱人的身边,看着他、默默祈祷他得到幸福。
当红颜弹指老,当生命亦不复存在。
闭上了眼睛。
反手一刺……
吹过天际的风……很暖和……大概是初春已经到了……
……
“枕流小姐,就快进京城了——您还是第一次上京吧?”
“京城……么……”
之五十五(最终回) 姻缘 繁华落尽,比翼双飞
大结局
之五十五(最终回)姻缘繁华落尽,比翼双飞
梅花,全都开了。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还有积雪,冬之华的北国。
想掬起捧雪,那雪末却从手指缝里洒了下来。噢……是呢,魂魄的形体是透明的,在走向六道轮回前的最后七天里,优游在世界上。
混沌思绪着,渐渐遗忘前世的种种。轻盈、调皮,时而坐在大树的枝桠上,时而与鸟儿悄声细语。
为什么会停留在这儿,为什么会飘荡过来……懒得去想。
小孩子还是可以看到我的,因为他们还很纯洁,就像新雪一样。
“姐姐,你一个人坐这里,不孤单吗?”
我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脑袋,转身走进白桦林深处。
穿过树枝挂满冰凌的密密重林,没有脚步,踏雪无痕。然后……我看见了很大的湖,没有结冰,湛蓝的湖水里倒映着天上白云。
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的背影。
从肩、到腰,还有被寒风吹的四散飘飞的发丝,是那么美——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尤物一般的男人。
是雪的精灵吧?
应该是的。
可是他还在呼吸……很剧烈的,呼出白气。是冷吗,还是害怕,要么就是太悲伤了?
大概是活着的时候吧,依稀记得有人说过,悲伤到极点的人,连呼吸都比别人重的。
真的好好奇。所以我悄悄……其实也不用悄悄,悄悄的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蹲了下来,两手托腮,看他要做什么。
是女人……有女人覆着白纱的手臂垂了下来。
原来他正横抱着一个女人,步步走向湖水的中央。从头到脚,女人的身体笼罩在圣洁无垢的白纱里,像被烟云包裹。
我歪着脑袋,孩童般不解的看他……
他是在寻死吗?
居然……居然还在一边笑着,一边说话:
“你说过‘我活着,你就要陪我一起活着;我死了,你陪我一起去死。’我可没有失约哟……”声音忽然从戏谑转为正经:“这就是你和我的婚礼。枕流,今天,我来迎娶你。”
疯了啊?
水很深的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了半天……欸,怎么没人来阻止他?再走下去就真要出人命了。
“喂!”
不是我喊的。扭头一望,另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遥遥站在湖边上在喊他。应该是认识的人,这下就不会出事啦。
“姐姐,你哭了。”
那个孩子还真是胆子大,跟我跟到这里来了。不过……你听说过鬼会哭吗?听说过吗?我鼓鼓腮帮,视线重新放到那两个人身上。就在这个时候,走向水中的男人应声回过了头……
——不过男人可不一定喜欢熟读汉文、对其了若指掌的女人哦。
——怎么哭了?
——你的身体无恙了吧?
莫名其妙的话,在看到他容颜的那刻,走马灯似的回荡在我宇宙初开般洪荒的脑海。
再也听不到那两个男人在说什么话,我迷茫望着他似曾相识的脸,跌进了记忆的旋涡……直到哐啷一声,往古来今重新黑暗无尽。
好痛!
意识逐渐恢复时,只拼命想着好痛、痛死了……全身都麻痹着,僵硬的感觉延伸四肢百骸。连指尖也没有办法稍微移动下下,关节好象生锈的铁器一样。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潮湿的新鲜空气立刻充斥在胸腔里……胸腔?
我已经死了,怎么,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实体的感觉?
可是,好温暖啊,繁花似锦的季节……闻到有各种花的香味混合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眼睑上微黄的晕光,直催着人起。
这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呢。
是梦吗,还是人间?
迷梦中的我睁开眼睛,揽被而起,带着初生般欣喜观察着眼前一望无尽的绚烂花田。
白梅……当然,还有碧绿滴翠的猫柳,寒绯樱、白木莲、山芍药、连翘花……浅粉、浓茱萸色层次分明的灼灼桃花。似乎伸手就可以采撷满怀。
立刻扶着唐柜站起身来。
脚步还很踉跄,绊到寝衣下摆的身形摇晃一下,忙乱之中打翻了不少物事:铜镜和撒出水来的角盥,里面不约而同映照出一个女人身影。
说是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她十七岁,身体一直停留在了十七岁;样貌普通,脸上还写着几分稚气。
我反手扣上了镜子,长长叹了口气。
呵……一切又回到原点,就像做了场梦一样……那悲喜交加、舞尽不同人命运的华丽春梦。人们在梦里生,在梦里死,梦醒了还是孑然一身。
真好笑啊。
多么宏大的王霸雄图、多么难以忘怀的爱恨情仇,都逃不开尽归尘土。
到头来,我还是要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我梳好自己睡凌乱的发,赤着脚,漫无目的的步步走下这寺院的台阶。手腕冰冰凉凉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手腕冰冰凉凉的……手腕……
紫水精念珠!
它还在我的手腕上!竟然……竟然,怎么会?
那一刻,仿佛是邂逅的魔法……我站在阶上,抬起眼,而后他就出现在我的眼帘里了。自然而然的,是他出现在我眼里。
相逢隔世,好奇怪的缘。
我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笑着,一身平民的狩衣打扮,长发放了下来随意束在一侧;胳膊交叠着,邪气又毫不在乎的样子……他看我,忍不住笑了,又别过头去……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类似羞赧的表情,最后他走过来了,嘴里嘀嘀咕咕走上前来。
我却还恍如梦中。
不是其他人,就是他。居然是他,原来是他,怎么是他……
当然,就是他。
直到被紧紧抱住,被他像用尽全身力气般抱在怀里,永远不分开了。我闭上眼睛……千劫百难啊,这历尽千劫百难的爱情。
沧海桑田!
“雪下……平雪下……”可是,可是我……他还是朝廷的左大臣啊。
“哪,‘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我愿意把所有的权力都给你,你把她还给我。’结果我们的陛下他说:我输了。”
雪下笑的很调皮,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我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欠我的了哦。记得,要用一生来还我……爱我一生吧,枕流。”
他说:“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
我想笑,又想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开玩笑吗?
这个本该拥有天下的男人,居然这么轻松对我笑着丧失了一切。
我的生命缘灭于一个男人为了权势的放弃,又一次缘起于一个男人……为了我放弃了权势。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
他依旧笑的唇角弯弯,是说不出的动人心魄,道:“你说过自己并非天下,不过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下——天下无双的红颜绝代。”
酒间花下,终老此生。
“我爱你,一直都很爱你……枕流。”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抚向他的眉心,含着最深的温柔用戏谑口气道:“妾身蒲柳之质,还怕配不上你这个美男子呢。”
他笑,用扇子打我的头。
“你可是永远比我小十多岁哟现在。相比之下,是我又老又丑了。”
怎么会呢?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一年在梅雨时节午后回廊下、弹拨着琵琶的英俊少年……
雪下……我的雪下。
“你说过,藤原经雅是你的恋人,唯一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恋人。那平雪下呢,他是什么?”
“说不定……他才是我的命运。”
掌握朝政女院的赐死和平氏左大臣的失踪,使得年轻而与任何一个摄关家族均毫无关系的年轻帝王真正收回了政权,标志着二百年摄关政治的结束和院政的开端。
正因为是这位曾经登临王朝政治最顶端、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女子的存在,在她的控制之下,才使东宫与摄关家族毫无关系的成长,直到成年。也同样是在她的一手教导下,东宫——开启院政、励精图治的新皇获得了真正得以治国的知识。可以说,是她在事实上摧毁了贵族极度腐败的摄关制度,青史留名。
——完——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