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震今日手气颇好,几番关扑,竟将一商人彩幕内珍玩连同彩幕都赢了来。
守着地上那盆绿牡丹的燕舞姑娘本来近日属意靳以鹏,但因他的工作变更问题,从厨房下人被遣送到了马厩涮马,只觉他前途黯淡无关,又见着聂震数回出手,眨眼间便赢回来这许多东西,遂又将目光紧紧的缠到了聂震身上。但思及自被聂震赢回来之后,百般手段用尽,聂震却对她不闻不问,最后索性丢到了后花园,离他的主屋老远,心便又灰了……
作小厮打扮的靳以鹏对这等赌中圣手钦佩的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叩首,拜师学艺。秦苒则疑心这厮暗地里动了手脚,才赢的这般容易。
跟这位少帮主相处越久,她越对此人的人品不抱有太高期望值。
明着不好问,她便侧身与聂小肥轻声耳语:“你家少主可会武功?”
聂小肥奉送给靳以鹏与秦苒的眼神从来只有鄙视这一种,此刻也不曾变,压低声音道:“孤陋寡闻!”至于聂震到底会不会功夫,也没句确切的话。
聂震赢了那座彩幕,却告之商贩,内里的珍玩他尽数不要,令那商贩速速搬走,只留这座彩幕便可。
那商贩心内正油煎火烤,痛失这许多财物,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闻听此言,喜不自胜,三下五除二便将彩幕之内陈列的珍玩打包带走,生怕迟走一刻,聂震又改了主意。
秦苒低喃:“真是个买椟还珠的傻货……”明明这彩幕之中珍玩更值钱许多。
靳以鹏,赞同点头,同时制止:“嘘……小声点……”虽然这会大家肯定都这么想,包括刚刚背着大包货物居然能从拥挤的人群里飞速奔跑出去的商贩。
唯有聂震的死忠追随者聂小肥朝二人抛来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俩傻货还不知道已经得罪了少帮主……
聂震示意聂小肥将那盆绿牡丹搬进彩幕,聂小肥向靳以鹏抬了抬下巴,向来习惯了使唤人的聂大少颠颠的自去帐外搬了那盆绿牡丹进来。
秦苒抚额:想不到聂府倒会□人,说不定等回到清江浦,靳以鹏便会掌握小厮这职业的所有工作并熟练上手。
——听说他如今对厨下劈柴挑水跑腿之事如今已经熟练,聂震为了让他发展成为多方位全能型人才,已经调他去马厩涮马了……
今日靳以鹏初从马厩被召到前厅,秦苒不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前者全然不曾察觉,亲热的往她身边挤。
她捏着鼻子哼哼,情义是真,奈何味道太冲!
最后被聂小肥催去涮洗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能拎出门来见人。
聂震也不多语,盘膝在彩幕中坐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盒子放在前面,身侧一盆绿牡丹与一名美人儿,余一护卫两小厮,静坐无语。
周围乱哄哄吆喝哄笑声不断,更衬的此幕内的安静。不多时,便涌进来不少人,问问聂震所扑卖的,得知是靠近西市延平坊里一座三进的宅子,只因聂震价钱开的又高,谈不拢便不曾扑买,径自走开。聂震也不着急,枯坐依旧。过的许久,方有一锦衣小少年带着七八名护卫呼啦啦闯了进来。那少年腰系玉带,头戴金冠,冠上明珠硕大,进来便直扑那盆绿牡丹,“这可是个稀罕的品种啊……”他身边从人也凑热闹:“郡王你不如扑买回去,送给王妃,也好一尽孝心?”
那少年朝聂震问道:“……不知这盆绿牡丹价值几何?”
秦苒将那少年从头打量到脚,暗中盘算,这少年落到了聂震的手里,今日恐怕要大出一回血罢?
劳动人民对上统治阶级,又是个有钱又拉风的小统治阶级,秦苒还是忍不住仇富了。
哪知道聂震摇摇头,指着面前那方盒子,正色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在下今日扑卖的,乃是这进宅子,至于这盆绿牡丹与美人儿,只不过是赢了的彩头罢了。”
那小少年一把拿起盒子来打开,将盒子里的房契拿在手里细看一番,又随手递了给身旁从人瞧瞧真假。那从人显然是个办事老道的,拿在手里细看了一回,便点头耳语:“是真的。”复又还了回去。
旁人尤可,靳以鹏家里丫环奴婢也不少,聂小肥惯见了聂震行事,唯有来自漕河上穷人家的秦苒与燕舞皆面上变色。
秦苒实不曾亲历过卖买人口这种事,就算这事儿如今合理合法,把姑娘当作关扑的彩注赠品,她心里还是觉得违和,唯有暗暗庆幸自己穷虽穷了点,好歹还是自由身。
燕舞却是自小到来已经不知道被扑卖了多少回了,这种事再熟悉没有。五岁的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她爹便带着她来扑卖,结果不但没赢回钱来,连她也输了出去。这中间过了十来年,最后一次便是半年前,她被梁昭业关扑,输到了聂震手上。
这种事情,就算经历再多,她每临一次前途叵测的命运,心头便紧紧的攥成了一团。
结果出乎意料,既商定了价钱,那小少年并未出手,而是唤了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出手,几个钱全掷成了背面,竟然扑了个浑纯……秦苒傻眼了。
当事人聂震意外的平静,面上笑容甚直比平时更为灿烂,仿佛赢的是他而非那锦衣少年。
秦苒:这太败家了太败家了比靳以鹏更败家简直是职业纨绔嘛!
靳以鹏对聂震这种眨眼间镇定从容的输掉一座宅子外加赠送一盆名品牡丹加美人的潇洒作法钦佩非常,(果然臭味相投么?)被他的风采折服并真心仰慕,(难道是还觉得自己败的不够彻底?)想来若是聂震是女子,他必是要上门提亲,组成一对志同道合的爱侣的。
秦家妹妹漂亮是漂亮,可惜太过踏实,钿铢必计,平常闯祸还能并肩,过日子二人金钱观实在相去甚远,靳以鹏觉得,二人还是不要听从他爹的话,免得将来成了一对怨偶。
那小少年见从人赢了这绿牡丹,立时着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花盆往外走,燕舞怯怯立在幕角,忧伤的朝聂震瞟了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变都未曾变上一分,对她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只得含泪拜别旧主,随着那抱花的仆人去了。
小少年欢欢喜喜伸出手来,聂震微笑着将那房契盒子一并交到了他手中,并道,那宅中众仆的卖身契俱在盒内,随那少年处置。说着与那小少年道别,带了聂小肥,靳以鹏及秦苒一道出得彩幕,随着人流四下观看旁人关扑。
秦苒微觉茫然,这时候才想起来,聂震输是输的潇洒……可是今晚她们住哪?难道流浪街头不成?
她心疼的摸摸暗袋里缝着的一百五十两的银票,那些散碎银子早被她拿去钱庄换成了银票贴身保管,这也离三千金的目标太遥远了些。再看看身旁犹自傻乎乎看的目不暇接的靳以鹏,头一回感觉到这贴身护卫的责任居然重比千金——旁人家的护卫只注意主家安危就好,她这不但兼着护卫一职,如今瞧来,竟然还兼着保姆一职。
再瞧瞧靳以鹏鸟归密林鱼跃大海的雀跃神情,只觉头疼。
这家伙完全没有考虑过今晚住哪吃什么吗?
不知道聂震是不是因为输的狠了,受了大刺激。他这个人笑面虎一只,秦苒还没见过他发怒,笑的次数倒非常的多。这会儿这货笑ⅿⅿ一路走过去,沿着他们关扑的采幕而行,逢幕必钻,逢摊必停,一路扑买过去,竟然无有失手。不过半个时辰,秦苒靳以鹏,外加聂小肥三个人手头都提满了吃的用的。
靳以鹏恭敬的在聂震身边转悠,讨好卖乖的小人嘴脸暴露无疑,秦苒以肘撞他一下,嫌恶的提醒:“擦擦你的口水吧,口水都流下来了……”小时候完全没看出来这家伙长大以后会堕落成这副德行,要是早知道,打死都不跑这趟。
靳以鹏条件反射之下去擦嘴,“哪有口水?”伸手去给秦苒看,被后者用眼神刺了一下,压低声音训斥:“你要再这样流着口水瞧着聂少帮主,我便回了靳伯伯,只说你瞧上了少帮主……”
“……”靳以鹏。
妹子你留点口德行不行?
仰慕赌技跟仰慕人品区别真是差太大了,什么眼神儿!
拼爹的时代(上)
12拼爹的时代
梁昭业解了禁闭的当天,就想去找聂震。不过想到这半年来他被关在家里,不太了解京城纨绔界的风向发展,为着稳妥起见,还是不要贸贸然行事为好。
一连数日,他皆约了些素日的狐朋狗友吃肉喝酒听曲儿,顺便打听一下各人近况。
于是梁昭业倒灌了一耳朵不相关的八卦。
八王爷的爱妾又给他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郡王;楚秋阁新来的姐儿一举夺魁,原来的头牌败北之后嫁了个年过半百的富商;永乡候府世子醉后骑马上街掠了个良家女子,好不容易做了一回色中饿鬼……哪知道夜色朦胧之下,错将东施当西施,等到第二日醉后醒来,对着床上龅牙外加一脸雀斑的妇人差点当场呕吐……最悲惨的是,这位龅牙女士乃是位守寡多年的旷女,有志改嫁,无奈硬件条件不太好,旁人从背后瞧着她的身条儿,几疑为窈窕淑女……当面瞧一眼,恐要退避三舍……
永乡候世子床上技术过硬,又生的一表人材风流倜傥,一举拿下了该寡妇的心,于是死活闹着既然已经进了永乡候府的后门(这位候府世子醉后也知道强抢民女不太对,当初走的是后门),生是永乡候世子的人,死是永乡候世子的鬼。
态度之坚决,永乡候当时若不应下来,她大有一头撞死在永乡候府门前的架势。
强抢民妇就算了,睡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正有永乡候出面摆平,也不是难事。可若是逼出人命来,那就真不好看了。
永乡候夫人当机立断,一碗绝子汤灌了下去,便抬了这位龅牙女士做妾,时时放在永乡候世子面前警示他鞭策他。
据说该女士堪比上进的灵丹妙药,永乡候世子自添了这位婢妾,闭门苦读发奋图强,脱离了原来混的纨绔高干图,迷途知返。
永乡候夫人对此甚是心喜,很是抬举那位龅牙姨娘,常叮嘱她每日务必要在世子面前多多晃悠几圈……
同个圈子玩乐的兄弟们以请教学问为名上门探望永乡候世子,回来之后各个面无人色,感叹永乡候世子:也太重口了些放着大把水葱儿似的姐儿不爱,非要中意这么个女钟馗。
……
听了一大堆近半年来京城的笑料奇闻,终于听到了梁昭业想听的。
不过这消息说起来真不算好,从他手上赢走了美人跟一盆名品牡丹,外加一座宅子的聂震如今过的很是滋润,听说这厮最近出门不带聂小肥了,带着个着男装的小娘子,模样倒也标致,只是神情冷漠了些。
说这话的乃是兵部侍郎的儿子齐泰,语气里不乏酸溜溜的。他前两日在金明池碰上,只当这是聂震哪家楼子里找来的姐儿,要动手动脚,哪知道这小娘子出手快捷,差点卸下他一条臂膀。
齐泰家也算是世代军旅,自小习武,与府中护院练习,无有不胜,如今在秦苒手里吃了瘪,心里不服气的紧,只想着撺掇梁昭业将这小娘子扑买回来,讨要过来好生□一回。
梁昭业当日出了丰乐楼,便带着小厮往延平坊赶。
没道理他在府里被关了半年禁闭,聂震过的要比他滋润,简直是太没天理了!
延平坊宅子里,聂小肥正苦着脸打包聂震的私人物品,疑惑才不过住了半年,怎的就置办下了这许多家当。
关扑之后,赢了宅子的那位小少年身边人随后前来通知,令他们三日之内搬离此宅。
聂震举凡吃穿所用,皆视为头等大事,粗糙不得,聂小肥是个花钱办事的主儿,漫天撒钱,只放心大胆往宅子里买东西。上京的服务行业极为贴心,大多数店家实行送货上门制,如今要凭一已之力将这些东西搬走,委实有些难为了聂小肥。
他支使身边杵着的两尊门神,秦苒与靳以鹏,希望这二人自觉一点,能够分担他这一困扰,哪知道秦苒在聂震房里转悠了半个时辰,最终好心出了个主意:“……不如把这些东西全放到大门口扑卖算了。”反正你家主子输座宅子跟美人儿都不眨眼,没见半分心疼,何不将这些东西半卖半送出去?
靳以鹏跃跃欲试,想要担任这次扑卖的主要负责人,被聂小肥狠狠瞪了一眼。他还心疼当初花出去的银子,去前厅寻聂震回禀。
回禀的结果便是宅子门前便成了关扑场,自有宅中仆人将一应物事抬了出来放在门前扑卖,从衣物茶酒到器皿,甚直还有元子槌拍、鱼龙船儿、香鼓儿……黄草帐子、挑金纱、异巧香袋儿、藏香……玉竹凉簟、玉片凉枕……全方位展示了聂震的私人生活品味。
梁昭业下了马车,立在延平坊宅子门前,但见门前乱哄哄闹成一片,聂小肥直着嗓子指着个丰硕的妇人大喊:“钱太少这东西我不扑卖大娘你放下……”
那丰硕的妇人满脸横肉,鼓出一双金鱼眼,提着手上玉竹凉簟死活不肯放,“……小子你叫谁大婶呢叫谁大婶呢……老娘今天才双十……”说着提起钵子似的拳头就要往聂小肥脑门上招呼,斜刺里被人一把捏住了腕子。
捏着那胖妇腕子的是一名身材高挑,俏眼修眉的少女,雪白纤细的腕子与胖妇的粗肥手腕形成明显对比,教人瞧着十分之担惊,那胖肥若是反手扭住了她的腕子,恐怕那雪藕似的腕子顷刻间便要发出骨头断裂的脆响。
闹哄哄的扑卖场地顿时安静了下来,那胖妇一脸气恼,反手想要挣脱,哪知道一张胖脸涨的通红,居然挣不脱,直似手腕被铁钳钳住似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羞恼间抬脚便去踢,也不见那少女如何动作,胖妇那肥硕丰壮的身子如肉山一般砰然倾似,差点砸着了扑买的两名文瘦男子……
梁昭业咽了口口水,回头检视下自己身边的从人,感觉到双方武力值的差距,便有了几分踌躇之态。他身边跟着的梁安是个极会眼色的,在他耳边轻语:“……不过是个漕上的小子,好不好还在老太爷一句话呢,公子怕什么?”
漕船逢关过闸,总要与坝头税吏闸口官员打交道,哪一条线疏不通,拦截了漕船,延误了日子,都是麻烦事,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梁昭业挺了挺肚子,腰杆立时直了。
谁让聂震的爹只是个漕河上混饭吃的粗汉,而他梁家乃是世代勋贵呢,没办法,谁让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呢!
聂震听闻梁昭业来了,大步从正堂迎了出来,一脸喜意:“梁公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梁昭业的脸霎时便黑了。
聂小肥擦着脑门上的汗弯腰哈背的陪笑,心内吐糟:少帮主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苒与靳以鹏暗暗交换个眼色,心中皆道:原来这个就是输了宅子与美人给聂震的那傻货?
聂震边将梁昭业往宅子里请,边对着门口的扑买者挥手,“诸位喜欢的都拿走吧,这些东西也不扑卖了,权当送诸位了……”
门口扑卖场顿时呼啦啦被抢劫一空,亏得秦苒手快,抢了那玉片凉枕死死抱在怀里,好几个人都下死眼盯了那凉枕几眼,只因武力值太低,最终作罢,悻悻而回。
靳以鹏顺手摸了一把那凉枕上面的玉片,后知后觉:“咦咦,这玉片好温润!”又苦口婆心劝说:“……不过少帮主用过的东西,你一个女儿家拿来用……不太好吧?”
正与梁昭业对峙的聂震面上笑意凝了三分,聂小肥侧目,秦苒干脆道:“反正我们身上也没多少钱了,这玉枕瞧着应该值不少钱吧?”
靳以鹏喜上眉梢:“那是那是,回头我们便拿到街上去扑卖了……”
秦苒怒气横生,一脚踹在他胫骨上:“你还想去赌?!”直吓的靳以鹏连连摇头,“全听你的,全听妹子的!”
二人商量的旁若无人,聂震面部神经有些微抽搐。梁安用一种刻意压低但众人俱能听到的声音道:“谁家这般没规矩的奴才,竟然当着主子的面商议变卖主子的东西……”目光触及秦苒森冷的目光,不觉住了口。
一时梁昭业在厅堂坐定,他也不绕弯子,当即便提出今日前来是要将这座宅子扑买回去。
当初聂震从他手里赢这宅子,商量好的价格只有区区五百两,但这宅子实价要远远高于这个价格。
聂震一脸遗憾:“梁公子若早几日前来,便是分文不取,聂某也愿意双手将这宅子奉上,但是不巧……前两日这宅子被聂某拿去琼林苑扑卖……已经易了主了!”
秦苒:“……”原来如此。
梁安怒道:“怎可如此?为了这宅子我家公子……”这事虽然上京几乎人人皆知,但要他当着梁昭业的面讲出来,恐怕晚上回去也会体验一番梁昭业受过的刑部大刑。
他停了一瞬,立时想到了对策:“不知道这宅子如今在谁的手上?凭他是谁,焉有不还的道理?过得两日我家公子便要去赵王府探长姐,聂少主还是早些告知吧。”
不说吏部尚书梁冠伯深受帝宠,但是赵王妃这位长姐也颇疼梁昭业这位弟弟,看在王妃份上,赵王也不会坐视自己小舅子被旁的人欺负。
秦苒恍然:如今不但流行拼爹,还流行拼姐拼姐夫了……
拼爹的时代(下)
13
聂震似有畏缩之意,为难的看着梁安:“这……”
那日关扑,秦苒亲耳听到那小少年的从人唤他‘郡王’,心中已然有了八分猜测,恐怕这位小郡王的爵位足以压制梁昭业这位赵王的小舅子,不然聂震为何面上有几分惶惑,但眼神之中隐含笃定的笑意?
她猜测的没错,正厅里梁安与聂震对峙,一势强一气弱(似乎),正在不肯罢休之时,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当先缓步而行的,正是那小少年。
“新安郡王?”
梁昭业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真是见了鬼了……太子朱明瑞所出的嫡王子朱厚的封号正是新安郡王,自小勤敏好学,虽年纪尚幼,但颇得帝心。
不过这位郡王向来只在宫掖行走,几时到市井间扑买嬉戏去了?
他回头狠瞪一眼梁安,暗恼他情报不准,竟然教他来延平坊与新安郡王抢宅子……传出去要是让梁冠伯知道,迎接他的恐怕就不是刑法那么简单了。
梁安内心分外委屈:“……”明明这消息是少爷您从往日相熟的公子们嘴里探出来的……
新安郡王见得厅堂内居然有人认识他,粲然一笑:“东宫近日闹腾的厉害,本郡王扑买得这处,正好清静清静。”
东宫其实本来很是平静,只是最近新安郡王要满十二岁了,太子妃开始着手准备他殿里贴身侍候的宫女,整个东宫的少女们除了太子名下的女人与新安郡王的姐妹们,其余的妙龄女子们通通春心荡漾了起来……于是新安郡王面对着宫内越来越多热情如火的妙龄女子……这孩子终于提前走向了青春叛逆期,被逼往宫外跑了。
新安郡王本来是扑买盆花,哪知道意外得了进宅子,立时便想到了置个私宅,当作偶尔放松的秘密之地,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像梁昭业这种与宫中有干系的人尤其在他的防备之列,被那小少年用眼神‘关怀’了片刻的梁昭业只差磕头如捣蒜的保证自己不会传出去了。
反倒是身为漕帮之子的聂震,与皇室权贵甚少瓜葛,新安郡王对他及他身边一众人等倒非常亲民。
话说太子府幕僚替新安郡王设计的外在形象便是年少聪颖,亲民爱民,为民所想。朱厚鲜少出宫,今日正好有机会一展所学,倒将这一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几乎让聂小肥感动的快要下跪长哭了。
——郡王爷怎么能比他家少帮主更悯下怜小呢?简直没有天理了!
聂小肥侧头瞧一眼聂震,再对上新安郡王温润的眼,眼眶便瞬间红了。
其余的三个人,聂震年纪阅历到底搁在那儿,声色犬马,识见广博,练就了一双慧目,面上诚惶诚恐,心里作何想无人能知。
秦苒来自一个对国家领导人不曾顶礼膜拜的时代,虽然经过了秦高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经过了本朝十数年的全面教化,依然没有将她彻底洗脑……于是她行过礼之后致力于研究新安郡王身上珠罗玉佩,暗暗估量那价格,改改眼馋。
人穷的时候,对宝石珠玉等难免露出几分馋象,就好比饿的狠了见着食物便不自觉要吞咽一般,实在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秦苒在漕河上豪放惯了,对温婉含蓄这种美德所学甚少,一时还不及掩饰。
靳以鹏则心中所想:新安郡王瞧着虽然长的不错,可若他不是太子的亲生儿子,而是漕河上汉子粗长粗养长大的少年,又哪里会有这般矜贵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呢?
靳大公子在清江浦一向横冲直撞惯了,被靳良雄扔到高邮坛子里锻炼了数年,碰上拼爹胜过他的,除非此人有真本事能让他折服(如聂震),其余的总要被他在心里暗暗贬低一番,以此来增加他的自信。
梁昭业带着梁安垂头丧气而去,他不知道梁冠伯下朝之后听到他往延平坊要宅子以后,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送这宅子的政敌在朝堂政治风波上受到强力打压,已经致仕回乡,能留得一条命,总归不错了。他心中暗喜自己当初被梁昭业那出闹剧所救,躲过一劫,如今官途如旧。这两个月一直努力在朝堂上减少存在感,免得让御史言官揪出他与那未结成联盟的政敌有过一腿,影响仕途。一时里在书房来回急的转圈,派了数人前往延平坊,又怕大张旗鼓之下引的人人侧目,那些前去追梁昭业的家仆们都经过了乔装改扮。
等到梁昭业进了梁府大门,早被家丁拿下,扭送到了梁冠伯面前,不及他拷打,梁昭业便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明,连那宅子如今在新安郡王手里都讲了出来。
——筒子你的保密意识也太差了些!
梁昭业理直气壮的想到,他当初向新安郡王发誓不会告诉旁人,但祖父梁冠伯乃是梁家掌舵人,岂是外姓旁人?
梁冠伯听到新安郡王新的落脚点,只觉这消息颇为有用,但瞧着眼前跪的似乎连骨头都没有的梁昭业,他不禁长叹一声,对这孙子又爱又恨,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子纨绔是纨绔了一点,但是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梁昭业莫名其妙被扭送到梁冠伯书房,又莫名其妙被放了,才自由了几天,又被关了禁闭,这次为期三个月。
他咬着牙想,又是聂震这厮害他如此!
聂震假若能听到,定要高呼:我是冤枉的!
不过此刻,他带着三条尾巴从延平坊宅子里出来,沿着大街漫无目的走,倒像谁家出来赏花踏青的公子哥儿,济济闹市,意态悠然。
秦苒怀里还抱着那玉枕,背上包袱里是换洗衣服,与靳以鹏并肩而行,小声议论。
“以鹏哥哥,我们今晚住哪里?”
靳以鹏对聂震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强大的赌技里得到的信心,也压低了声音答她:“……只要跟着少帮主,想来定然不会露宿街头!”
你已经选好主子了吗?
秦苒对他骤然加强的‘奴性’表示愤慨不解,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盲从拜服到这种地步呢?
不防聂震抬脚便进了路旁的一家万家茶肆,坐下吃了热热一碗茶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我原还想着,能在延平坊多住些日子,这才留了两位住了下来,只是如今聂某也身无分文,要流落街头,还望两位自行另觅他处。”
这个逐客令下的比较委婉含蓄,换成白话就是,如今我也泥菩萨过江了,就不再做善事收留你们两个了。
秦苒在桌下伸手摸摸怀里暗袋里的银票,感觉到它的存在,安全感不由大增,当下便要拉着靳以鹏抱着玉枕道别,哪知道靳以鹏看出她的离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向着聂震坚定道:“当初是少帮主收留了我,(此人脸皮向来奇厚,明明是卖身)如今少帮主有难,我们兄妹自然要留下来与少帮主共渡难关,岂能轻言离去?!”
秦苒在桌下反手握住了靳以鹏的手,在对方感激她支持自己行为的目光里,缩回手狠狠的朝着他腰间的细肉掐了下去……
靳以鹏“嗷”的一声惨叫,跳了起来,面红耳赤,指着秦苒“你……你……你你……”了半天,最终下了一句十分凶狠的评语:“妹子你再这样铁定嫁不出去!”我都不会牺牲自己收留你,更何况别的没有交情的男人?
这妹子太泼辣了有木有?!
泼辣妹子秦苒顺势站了起来,便要拉着靳以鹏的手离开,“少帮主手眼通天,这区区小事难不倒少帮主,倒是我们兄妹二人拖累少帮主了,这就告辞!”
聂震唇边绽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来。
从来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踩高捧低,逢迎拍马之辈,原是意料中事。
靳以鹏则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的又往后一跳,眉毛倔强的立了起来,神情间透着被强权所逼又不甘不愿不肯屈服的意味出来,最终苦苦央求她:“小苒,苒娘,妹子……咱就留下来吧?至不济你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呢,拿出来先应应急?”
秦苒,咬牙切齿的:“以鹏哥哥……”别逼我出狠招用暴力来强迫你!
后者完全没听懂她的潜台词,欢天喜地只当她默认了自己的决定,扑上前来恨不得朝她摇几下尾巴:“我就知道小苒最体贴人最温柔……”
秦苒无力: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是我吗?
聂震优雅起身,笑语谦谦:“既然秦姑娘身上还有银子,不如这顿茶钱你请?”
秦苒肉疼的捂紧了荷包,眼睁睁看着聂震施施然往外去了,聂小肥颇具深意瞧她一眼,紧随而去。靳以鹏紧追两步,又为难的回头,等着她速速交了茶钱追过来,此情此景,怎一个怒字了得!
脑残粉与怀疑论者的对决
14
“靳以鹏——”
大清早的西市贾家客栈里,一声少女的暴喝声惊醒了还在睡着的人们。
客栈二楼东梢间的门开了个缝,探头探脑伸出来个鬼祟的脑袋来,左右看看,被正当门一双半旧的鞋子给吓住,不及缩回头,耳朵便被一双纤手拧住。
“轻点……轻点妹子……大家……大家都看着呢……”
仪表堂堂的少年弯腰拱背,配合少女的身高以免耳朵被拧下来,嘴里则忙不迭讨饶。
秦苒拧着靳以鹏的耳朵进了隔壁房间,回手将门踹阖,虎着一张俏脸坐在床上,目中含冰紧盯着靳以鹏。靳以鹏在这种目光之下心虚的缩了缩脑袋,面上堆叠起笑来,上前陪礼:“小苒,苒娘,妹子你别生气,我这不是为了那三千金吗?”
……这是什么逻辑?
秦苒肝火越烧越旺,若非眼前之人是靳良雄亲自托付给她的,此刻早受了她十几记窝心脚了,最好是再将其人扔到漕河里清醒清醒!这家伙起初是为了替她筹金子,可是自遇上聂震,便跟发烧友遇上偶像似的无条件崇拜……连带着偷了她的银票。
自从延平坊出来之后,靳以鹏便大包大揽带着聂震主仆住进了客栈,付银子的自然是秦苒。她万般无奈之下将玉枕当了,也才当了一百多两银子。
她本来想着,取之于聂家,还之于聂家,也不算心疼,但是……一百多两银子对于铺张惯了的聂震来说……还不够他三五日的正常开销。
这货出门必带着靳以鹏,秦苒有幸跟着出去过两回,但见其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对着沿街各处的关扑场子指指点点,对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扑买者们煞有其事的点评,最可恨靳以鹏狂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回来还要在房内再三回味并作笔记。
就凭他的狗爬字!
秦苒心里的小火苗一度燃烧的非常旺盛,但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当玉枕的钱就这样流水般花出去,展眼没了,她又拿出几两碎银子,还不够聂震在丰乐酒楼吃一顿的……一直到今天早晨,她爬起来找不到自己存的那一百五十两银票,略一回想,便知定然是靳以鹏动的手脚。
昨日靳以鹏亲自带了一套衣服来送她,只道是他在成衣店专为秦苒扑买所得,枉了秦苒当时看着他一身小厮衣服,感动的半日说不出话来,二话不说就转到房内屏风后,将这套衣服换了下来……旧衣暗袋里装的银票便忘了取出来……
靳以鹏打躬作揖陪不是,秦苒正在气头上,抬脚便踹了过去,“死开!你跟着姓聂的去混吃混喝好了。我就算是乞讨……我也要回清江浦……”这混蛋太气人了!
房里的吵闹声隐约传到了对面房里,聂震饶有兴致的竖起耳朵来听,唇边笑容清淡无害,全不因着自己大手大脚花掉了秦苒的银子而有一丝愧疚,纯然看笑话的口吻:“……这小两口……不过不对啊,那秦家小娘子中意的不是二弟吗?”
聂小肥摆弄着房里伙计刚送上来新出炉的点心,摆好了端到聂震面前,如实回答:“我瞧着,秦家小娘子中意的倒未必是靳……”
聂震拈了片琼酥叶,嚼的脆响,又觉无趣,遂换了块桂花糕来吃,“她中意的是谁我不管,不过她爱钱的模样儿真正令人可恨!”半块桂花糕被拈成了碎渣,洒到了点心盘子里,使得那些精烤细制的小点上面似蒙了层灰般令人生厌。
“端出去倒掉。”聂震的眼神变冷。
聂小肥“嗤”的笑出声来:“少帮主整治的她还不够?不但将那玉枕当了的银子花个净光,连她自己的银子也尽数搭上了。如今她身边大概也就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了,少帮主打算如何打发她二人?”
“打发?”聂震在聂小肥讨好的伸过来的脑门上狠拍了一记:“她那样的女子,眼里只有银子,用得着了千求万求,好话说尽,用不着了过河拆桥一脚踢开……再熬个三五日,大约便会带着靳家那小子走开罢。”
他生在富贵漕家,拜红踩黑的事情委实见过太多,自觉一眼便可看透人心,不过都是些存了私心的货罢了,有何区别?
秦苒房里,靳以鹏花了一盏茶功夫才将秦苒劝的面上坚冰有所融化,他四顾房内,见门窗紧闭,这才一ρi股坐在了她旁边,盘膝小声劝道:“小苒你要听哥的,我走南闯北这几年,什么人没见过?”
秦苒讽刺道:“是从清江浦输到高邮,然后再从高邮输到清江浦吧?最后整个儿连自己都输了!”事实不容人否认。
靳以鹏涨红了脸,咳嗽一声,拍着她的肩语重心长的劝导:“妹子你想啊,哥会害你不成?”
秦苒修眉微掀,怀疑的眼神直逼到他脸上去。
靳以鹏大掌在脸上使劲搓摩了几下,只将他一张俊脸搓的更红了,这才打起精神接着劝秦苒。
“妹子你想,少帮主是什么人?眨眼间能输掉一座宅子,却能在关扑场一路赢回去,虽然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值不了什么钱,可也说明他赌技惊人啊!我在清江浦原还觉得自己赌技非常,可是自跟了少帮主之后,才知自己素日竟是井底之蛙。上京关扑之风极烈,有多少人一夜之间暴富。我们若是跟着少帮主,何愁赚不来三千金?比起你我苦思钻营,岂不好上百倍?”
秦苒向来是个踏实勤干的,就算在漕船上喝酒耍钱,那也是为了拉近与漕船上汉子们的距离,好教他们不致轻看了她。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己纵然再缺钱,急需要钱,可是指着赌博来赚钱,这实在大大有违她的人生信条。况面前翘首企盼她答应的这只家伙又是赌博场上的惯犯,一日便输尽了八千两,她还没有从这深刻的教训之中回过神来,当下一掌拍在靳以鹏脑门上。
“我看你是被少帮主迷了眼,只觉他做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你怎么不想想,这几日依他的手腕,去街上扑买些财物来岂不是易事?为何非要想尽了法子要花掉我们的积蓄?我就不信他除了那座宅子再无别的落脚之处或者钱庄里没有存银?”
靳以鹏呐呐:“也许,少帮主这是为了考验我们是否诚心想学……反正他做的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说这些日子的开销,可不是少帮主开口跟我们要的,而是我亲自奉上的……”
秦苒无语的看着极力替聂震开脱的靳以鹏,抚额长叹:这就是脑残粉啊脑残粉,遇到偶像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都说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错了。十个猪一样的队友也比不上一个平日智商不低但遇到偶像就晕头转向的脑残粉的破坏力啊!
许多事情,一但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后许多事情便暗中生疑鬼。
秦苒自怀疑聂震别有用心,便时时处处留意聂震的眼神表情。
他对着桌上的菜皱眉头,表示这菜不够丰盛。
秦苒:魂淡啊眼看着要露宿街头了居然还敢嫌菜不丰盛?!
他对着街上的宝马香车目露笑意,秦苒便忍不住猜测,这厮难道在考虑拦住了那车扑买?……结果车帘掀起,车内女子容颜美貌,秦苒顿时愤愤:这厮竟然是个色鬼!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闲心赏美人?!
她默默观察,又暗中猜测是,要么就是聂震胸有成算,要么他就是个得过且过的纨绔。
至于他到底是哪一种……目前还看不出来。
不过这种猜测她是坚决不会跟靳以鹏讲出来的,不然又是一顿好吵。
如今她与靳以鹏每日便跟个乌鸡眼似的,当着聂震的面一团和气,若呆在一处关起房门来争执吵闹便异常激烈,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谁也不能说服谁。
他们的目标都是想筹措那三千金,可是有时候殊途倒未必能够同归。二人赚钱的路子全然不同,一个谨小实干,一个冒险激进,争执的激烈起来……到最后挨打的总是靳以鹏。
秦苒虽然有考虑过既然不能说服靳以鹏,便用拳头打到他服气为止。可惜每每打至一半,听着他的惨叫,便只得作罢。
靳以鹏自小容让秦苒,替她背黑锅的次数也不少,在外面虽然也是大少爷脾气,可是对这位妹子当真是又宽容又宠纵,倒比他家里庶母生的两位庶妹要亲近太多。又怜惜她自小撑起家中重担,平日在不良于行的秦博面前老成持重,全无飞扬跳脱之气,因此就算被她敲打几下,也只嗷嗷惨叫几声了事。
——反正这个妹子心是够软的,只要他磨的时日久些,她多半还是得听他的。
聂震冷眼旁观顺便当着秦苒的面大手大脚花钱,吃的买来尝一口便要倒掉,眼见着秦苒心疼的抽气,假作不知二人已经为银子吵翻了天,还与聂小肥打赌,看这二人何时分道扬镳。聂小肥则每日计算着秦苒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几时罄尽,“少帮主别急,只等到时候银子花光了,要睡到大街上去,他们俩人便会自行离开。”
秦苒暗中诅咒:这个糟蹋粮食要挨雷劈的家伙总有一天肯定会饿死在路边!
对一个勤俭惯了见不得浪费粮食的劳动人民来说,每一种浪费的行为都是可耻的。
这个可耻的家伙如今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若非靳以鹏死命在桌下面拉着她的手,秦苒恐怕要暴走了。
花完最后一两银子的那个早上,上京的天气非常的晴朗,聂震擦完嘴以后,非常淡定的对着桌上的人宣布:“银子花完了。”
聂小肥早做好了离开这客栈的打算,背着包袱便站到了聂震身后,侍候他起行的模样。
秦苒绝望的想到,一百五十两离三千金差距太远,反正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这位少帮主去睡大街。反正依他这副样子,露宿街头肯定不能容忍。
靳以鹏见秦苒竟然未曾提出要分开,欣喜异常的去客房拿了二人的包袱,下得楼来,拉着秦苒那只操劳了近十年的生满了茧子的小手,喜孜孜招呼聂震:“少帮主,我们兄妹定然跟着你!”银子花完了难道好日子就要来了?
聂震:“……”
聂小肥一脸凌乱的指着手拉手的俩个人,“我们要去睡大街,你们……你们真要跟着去睡大街啊?”心中暗暗叫苦,这两只要是不跟着,今晚他们就有热汤沐浴,高床软枕了,可是要是跟着这两只……难道今晚真要睡大街?
他们两个不是这些日子吵翻了天吗怎么会脱离剧情呢脱离剧情呢?不是应该马上与大少爷告别然后各走各路吗?死心塌地这种事……千万不能发生啊!
聂小肥内心狂喊不已。
仿佛是还嫌他们主仆脸上的表情不够精彩,秦苒重重点头:“既然以鹏哥哥发誓要追随少帮主,我作为他的护卫,唯有跟着他贴身保护了!”
能看到聂震脸上错愕意外的表情,秦苒觉得,就算靳以鹏这次走的是死路一条,她也一定要跟着走下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她那平白被花出去的一百五十两银子。
异性恐惧症患者
15
大相国寺的后面,盖着好些租赁的院子,花木扶疏,精致齐整,乃是大相国寺的产业,多是前来上香的香客,或者大比的举子,又或者在京中买不起房子但物质条件相对宽裕些的人家所住,也算是个居住人口素质不错的住宅区。
况又因着大相国寺乃是上京最负盛名的寺院,权贵名流,世家皇族都爱扎着堆儿的来,连带着大相国寺的房屋租赁业务也意外的红火,房源紧张,十分难租。
聂震身后拖着三条尾巴,敲响了大相国寺后面其中一座小院的门,半晌无声,然后……他抬脚以要将两扇门踹下来的气势狠狠踹响了院门……
秦苒心中喃喃,太暴力了!投亲靠友竟然做出土匪打劫的姿势来……也不知道他们一行会不会被扫帚给打出来?
靳以鹏的眼神里透着喜悦,得意的横了一眼与自己吵闹不休数日的秦苒,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瞧吧,我就知道少帮主有办法!
聂震踹的正欢,院门甚至有尘土簌簌下落,院门却忽然打开,聂震一脚差点踹到开门的男子身上。“这么喜欢踹门,下次来的时候索性把这两扇门卸下来抬回家慢慢踹……”
男人的口气很恶劣,瞧年纪约莫在二十四五岁之间,极瘦,颧骨高耸,双目深陷,面色苍白,似大病缠身的模样,见到聂震,一脸嫌恶。
聂震毫无怜弱之意的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男子,大步往里走,顺便丢下句话:“以后我住这里天天可以踹,带回家还嫌麻烦。”
聂小肥跟一尾鱼儿一般灵活从男子身边钻过去,紧跟主子步伐进了门。男子呆滞目光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直看到他们主仆头也不回的闯了进去,再回头终于尖叫:“姓聂的你居然弄个女人到我家……”声音高亢而不可忍耐,显然正在暴怒的边缘。
秦苒为难的站在门口,不知要不要进去。主人家大搞性别歧视,她的脸皮尚未修炼到城墙的厚度。靳以鹏却不容她犹豫,紧拉着她的手拍开了挡在门口的单薄男子的身体,硬闯了进去。
身后响起了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是小两口?姓聂的你怎么能带人闯进来?”咬牙切齿:“我可没有空房给他们住……”
这院子从外面瞧着很小,但进来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竟然是个二进小院。只是主人家显然不是个适合打理院子的人,院子里的花圃俱都荒置,晾晒着许多药材,只留出行走的小路,一直向着后院延伸而去。
聂震头也未回穿过前院往后院而去,男子见阻拦不住,紧张的追了上去,大声嘟嚷:“……哎哎我这会可没钱……哎……你别睡我的房间……”
秦苒与靳以鹏进了后院,将整个院子转了一圈,才明白男子何出此言。
后院只除了一间药房一间干净的卧房,其余的都落满了尘土,久不居人。
聂震早霸占了那干净的卧房,男子高声抗议,聂震往他的床上一躺,闲闲拍拍空着的半边床:“小金,我不介意跟你一间房。”
男子嫌恶的往后退……一直退出了房门,聂震在房里放声大笑。聂小肥很淡定的将房里聂震不喜欢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完全一对恶仆恶主。
这个被聂震气的炸毛的病弱男人,就是金三千。
按照秦苒原来的打算,等她挣到了三千金,再拜访金三千,可是如今事情峰回路转,聂震前来投奔的竟然是金三千,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最出乎意料的是,金三千是个对女人深恶痛绝的男人,眼梢里瞄到女人都要嫌恶的后退几步,与院子里其他男人尚能正常对话,但视强住下来的秦苒为空气,性别歧视执行的告别彻底。
他整日不是埋首药房便是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又或者会被华丽的马车接走,回来以后便会将所赚的诊金往聂震手里一扔,转头便去忙乎了。这给了秦苒一种错觉,整日大吃大喝,又有了大笔银子开销的聂震仿佛妓院的老鸨,金三千则是出门接客的姐儿。
当日秦苒将院子里其余几间房里打扫干净,金三千自占了紧靠着药房的那间,考虑到他的性别恐惧症,秦苒自选了一间离他最远的房间。不过这二进院子也不大,院里花草长的比较疯狂,已高至人齐胸,就算二人出来进去,总有照面的时候。金三千某一日从她身旁走过,秦苒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把攥住了这病弱男子的手腕。
金三千一张脸瞬时暴红,秦苒看的分明,绝非羞涩,乃是暴怒的前兆。
“先生每见了我便视若空气,好像我负了先生一腔情意,敢问先生,我可是欠了你情债未还?”
金三千挣扎之激烈,堪比被登徒子强扯着欲行不轨的黄花闺女一般惨烈,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女子快放开……”叫声引的房里的聂震主仆与靳以鹏全奔了出来,只当发生重灾一般。出来看到这一幕,各松了一口气。
“小苒,你别把金先生抓伤了……”这是靳以鹏善意提醒。
这位金先生瞧着弱不经风又大病在身的模样,不比他皮糙肉厚经得起捶打。
聂震与聂小肥围观的兴致勃勃:“小肥,你说小金这憎恶女人的毛病会不会被秦姑娘治好?”这口吻俨然金三千是他家家仆。
“以毒攻毒吗?”聂小肥憨憨反问。
聂震拍着聂小肥的肩连连夸赞:“小肥你总算长进了!”
秦苒:“……”我哪里毒了?
她不过就是想急于让金三千消除对女性的恐惧感嘛。
自入住小院,她每日在暗地里观察金三千,见他对自己厌憎模样,只觉想要请他去清江浦医治秦博的腿疾难上加难。只是她生成了个坚韧百折不挠的性子,小时候出门贩售吃食被街上或者漕河边上的孩子欺负,总有靳以鹏不在的时候,双拳难敌四腿,挨了打也不敢回家告诉秦博,生怕他知道了难过。
秦博整日在家,足不出户,并不知道她后来苦练武功,将昔日对手打遍的泼辣模样。
当父亲的只当自己教武及时,防备着受大人欺侮,却不知小孩子有时候才是最恶毒势力的,欺凌弱小几乎是一种本能。
秦苒左思右想,首先她是个穷的,没钱;其次金三千是个恐惧女人的,□这一招也不好使;剩下的,唯有用强了——这倒是她的长项。
至于如何用强,她还没想好,索性先投石问路一番。
金三千是个有着奇怪执念的男人,他的院子里打扫洗涤做饭这些琐事原本都可以交给婆子来做,只是他不止厌恶年轻女子,竟然是连婆子也不愿意放进他的院子。每每出诊,总要问清楚性别。若是男的便欣然前往,若是女子……看在钱的面子上,也能勉强前往,只是对他来说总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罢了,反正这些女病人也不会住到他家来,倒也不算太难为他。
现在倒好,家里不但住进了一个年轻女子,而且是个土匪似的年轻女子,当院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
金三千炸毛暴怒,此女子全然无畏。
打又打不过,骂来骂去他只有那几个词,诸如“好厚的脸皮……这般不知廉耻……”反反复复总没有新意。他是个嘴上笨拙的男人,骂的多了,倒越发引的秦苒兴致盎然了。
没错,她盯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男人,从他贫乏的词汇里捕捉到了无奈与无力,弱的教她几乎生出一点母性来。
——这孩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竟然连个骂人的话都不太纯熟?
太过纯良了吗?
她是在漕河边上长大的,荤的素的脏话不知道听过多少,小时候与街上粗野的小子口舌拳□锋,有胜有负,早已磨砺了出来,见得金三千的窘迫模样,她忍不住好心:“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骂人?”
金三千一副撞邪的神情:“……”这女子脑子不是会是有毛病吧?
他骂的口干舌燥,对方全无动静,而且越骂对方眼神越明亮,唇角边笑意眼看着溢出来了……这也太挫败了!
一俟秦苒放开了他的手腕,向来从秦苒面前高昂着头视她若空气走过的金三千……落荒而逃了……
秦苒回头,正对上聂震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她朝聂震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聂震似被这太过明亮的笑容闪花了眼,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
秦苒自顾自往厨房而去,大声问靳以鹏:“以鹏哥哥你今晚想吃些什么?”
心情好的时候,她总想下厨做些好吃的。
秦家家境窘迫,她为了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总是费尽了心思,如今有金三千这棵摇钱树,聂震每日里给的菜钱又十分的宽裕,秦苒觉得,她还是非常乐意进厨房给聂少帮主做饭吃的,虽然这不能改变她对聂大少这纨绔毫无好感的现状。
这些日子她包揽了厨房及采购的活,凭着她的粗打细算,眼看着要省出一两银子来了。
家有恶犬(上)
16家有恶犬
家里添了个年轻的女子,虽然金三千心-理上有诸多嫌恶,恨不得绕道就走,可是生-理上还是享受到了诸多便利。比如每日里能按时吃上热菜热饭,不必再依赖大相国寺的素斋。
大相国寺不止念经超度讲经,收香油钱,还兼职田地收租,房屋出租兼送外卖一条龙服务,也算是一个比较贴心的业主。
只是这业主是个吃素的,大食堂的素斋又明显是粗食,比不得那些专门呈给皇族权贵的素斋席面那样精致可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充分从饮食上体现了阶-级这个词的特殊性。
金三千作为一名年轻男子,身体本就赢弱,色-欲上面无所求,食-欲便严重了些。暂住的这年轻女子不止泼辣,敢拉着他的腕子质问,笑的像街头泼皮无赖一般,弄出来的红烧肘子也味酥肉烂,堪称一绝,就连清炒的菜心也要比大相国寺的似乎更要好吃一些……
吃过一段时日她的饭菜之后,金三千不得不承认,家有恶犬的好处了。
不止如此,慢慢的他发现白日自己需要翻晒药材的次数少了,等他从药房里出来去翻晒,早已经被别人做了。院子里的荒草某一天早晨也被连根清了出去,露出一块湿润的花圃,再过得几天,那花圃……便成了菜园子。
门口有人拍门,金三千也不必着急忙慌去开门了,自有人兼职门童。特别是碰上聂震这样的恶人,开门不及便要踹门……恶犬跑去开门,对着聂少帮主抬起来的脚笑眯眯回踹了回去,美其名曰:少帮主铁脚无敌,我替门疼的慌!
金三千绕道从她身边而过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勉力压了下去。
这世上原来不是所有的女子皆是娇怯怯只会啼哭不止,事到临头反咬你一口,深可见骨,让人心有余悸,还要泪水涟涟辩解:我也是没办法……
这种事情,大约在面前这只恶犬身上不会发生吧?
二十天之后,原来杂草过膝的花圃里嫩绿一片,每日天色未亮,沉睡的众男人便能听到院子里的练武声,半个时辰之后,院门声响起,夹杂着扁担钩与水桶研-磨的声音。再过上一刻钟,轻捷的脚步声传来,有水声哗哗响,要么是往院里水缸里倒,又或者是浇菜地的声音。
金三千睡眠轻浅,便有些睡不住了。
靳以鹏天天跟着聂震在上京城里转悠,回来累的跟条狗似的,也没机会睡懒觉。等厨房里炊烟袅袅,院子里便会响起踹门声……不用怀疑,如今这院子里便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某人。
她踹门踹的振振有词:“叫你们起床,一个个都叫不动,踹门动静大些,我估摸着就能吵醒你们来。”
……
真是粗鲁而又奇异的和谐啊!
早饭最近也能同桌而食了,原来对着女子食不下咽的金三千如今能够对着这粗鲁的女子低头刨饭了……不是视若不见,而是……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明明是一条汉子,哪里能算姑娘呢?
抛开她模样长的还不错这一点,她行事哪里有一点姑娘的温婉气度?
金三千这样想着,第二天门口便有富贵人家的车轿停下,有青衣小婢前来拍门。
来的人是与秦苒截然不同的少女,温柔娇怯,楚楚可怜,只不过她旁边陪着的人却是秦苒与聂震等人的老熟人,梁昭业。
梁昭业本来解禁之期未到,但他生性脸皮奇厚,天天想尽了法子往其祖父梁冠伯书房里闯,只要撞见他回来,痛哭流涕掩面反省,场面之凝重,足见他真心悔过。
他父亲梁德弘虽在刑部任职,一颗心到底不够坚硬,借着女儿梁昭燕要去大相国寺进香,顺便亲自感谢一下金三千,他便向梁老爷子进言,令得梁昭业陪同前往,若是出了差错……那就只禁了一半的足继续禁下去得了。
梁德弘的夫人温氏只生了一儿两女,唯有长女身体康健,性慧端庄,最拿得出手,禀承联姻利益最大化,嫁了赵王为妃。儿子纨绔不成器,整日招猫逗狗,不知闯下多少烂摊子。小女儿倒是个安静的性子,那也是因着自小身子就带了弱症,年初差点保不住了,连赵王从宫中请来的御医也摇头叹气,还是家仆在坊间听得金三千大名,梁府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教金三千将梁昭燕给治好了。调养了小半年,梁昭燕终于能下床了。
少女缠绵病榻,本来生死垂于一线,哪知道意外获救,施救的又是位目不斜视拘谨守礼的年轻未婚大夫……一时间梁昭燕对金三千好感度飙升。
这两下里一凑,愣是教梁昭业与秦苒相见,他与院里的聂震,想来还真是冤家路窄。
秦苒这些日子应门业务熟练,先探头出来,见不是预约的病人,又是原来认识的刺儿头,心里便不太高兴,冷冷道:“两位可有与先生约好?”
梁昭燕上前行礼,软语相求:“姐姐可否通报一声?有故人来访……”面上神情便适当的添了一抹娇羞。
她在心里揣测,听闻金三千未曾成亲,如今能在他家里自由进出,又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的年轻女子……她是金先生什么人?
梁德弘与温氏都算是比较疼女儿的父母,梁昭燕这样常年病歪歪的女儿,早有高僧预言过这少女盛年而折,既不能将这样的女儿嫁到世家权贵家里去联姻,以赚取更多的政治资本,还不如由得她自己,可心挑个夫婿。
金三千未婚不说,医术还非常了得……要是有他贴身照顾梁昭燕,梁德弘夫妇便再无不放心之理了。
秦苒关了院门,去聂震房里将金三千挖了出来,匆匆交待一句:门外有故人到访,请先生一见。便往厨下去了。
她火上还蒸着肉包子,差不多是时候起锅了。
同院所住的其余三个男人今日正闲的发慌,听闻金三千有故人来访,特别是聂震,及时捕捉到了秦苒脸上那一抹暧昧笑意,本着有热闹大家一起瞧的心理,吆喝了靳以鹏与聂小肥共同围观。
一行四个大男人浩浩荡荡到了前院,打开院门一看,各人顿时反应不一。
金三千是茫然的,这一男一女他都不认识。
可怜梁昭燕被救的时候,把脉是垫着手绢的,观其面色的时候,金三千也只是匆匆一瞄,彼时她面色如土瘦骨嶙峋,又闭着眼睛,哪及今日红润水灵。
因此,金三千对着梁昭燕,委实是陌生得很。
反是聂震,看到梁昭业条件反射想起自己的拿手好戏来,他如今吃饱喝足,衣食银钱自有人供给,当下连连拒绝:“梁公子,在下最近手气不好,是再不扑买的,就算你有漂亮的姑娘,也请找别人吧。”并连连回头向靳以鹏使眼色,快将咱家“恶犬”拉出来蹓蹓。
梁昭业的脸绿了,恨不得直骂-娘。早知道今日“不虚此行”,他还不如幽闭在自己院子里修身养性呢。
不过聂震却甚是高兴,至少是面上,笑的温和无害,完全是故人意外重逢的架势。他一个漕上男子,若是打了官宦第三代,梁德弘发起狠来,将他拘进刑部大牢,那可大大的不划算了。不过要是梁昭业再纠缠不休,被秦苒打了……一个壮年小伙子被个小姑娘打了,哪里有脸说出去?
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聂震这个主意真是又促狭又刁钻。
靳以鹏维护偶像不遗余力,这些日子跟着他充分了解了京中百业概况及权势分布,哪些人是需要巴结的,哪些人是尽可以伸出脚来尽情踩踏的,还有哪些人是要友好合作的……如今他心中也总算有谱。
偶像有难,粉丝义不容辞。
靳以鹏冲进宅子去,将秦苒从灶火笼屉旁揪出来,顺手从笼中刨了俩热腾腾的肉包子,生拉碍拽,边行边咬,硬是将秦苒又拖到了大门口。
秦苒的心情,很是微妙。
并非是她对金三千有何图谋或者动心,俩个人都是理智大于冲动的,相处不日也算是了解了对方的一些脾性。令她感觉微妙的是,金三千对待女人的态度,难道是门口那娇怯少女造成的?
她张口边道“故人”,又哪里故人,分明前女友。
秦苒对前女友十分的同情,能够忍受金三千这样古怪的脾气,这位‘前女友’应该是位非常温柔的姑娘吧?!
她此刻全无应该进入备战状态的准备,聂震却不知她这番心理变化,几乎是坏心眼的……期待着秦苒能够不出他所料的……让梁昭业这位京都纨绔领教一下漕上女儿家的拳脚功夫。
家有恶犬(下)
17
四个大男人直勾勾围着门口娇怯堪怜的少女……就是没人说话。冷场冷的不可思议。
梁昭业捏紧了拳头……恐怕下一秒聂震要再说出什么侮辱性的言辞来,便会有拳头招呼过来。
在场的两位年轻女性对视片刻,梁昭燕嫣然一笑,朝着金三千行了一礼,素腰欲折,秦苒差点伸手欲扶,只因门口气场太过诡异,终究忍住。
“小女本来再无生还之理,若非金先生医治,恐怕……今日特上门来感谢金先生搭救之恩。”梁昭燕含羞带怯的目光在金三千身上打转。
聂震朝梁昭业投一个歉然的目光:兄弟,这真怨不得我误会了你的来意,谁知道你也有从良的一天?
“梁姑娘毋须谢在下,在下是收过金子的,三千金也不便宜,梁姑娘还请回罢!”
既然知道了这位“故人”的来意,金三千当即硬梆梆丢下一句,返身往回走。
梁昭燕设想过无数种与金三千重逢的场面,唯独这一种不在她设想之列。她的印象之中,这位大夫恭谨知礼,实乃仁心君子,自己亲自上门道谢,他也总该请自己进门喝一杯茶……再诊诊脉……等她多上几回门多诊几回脉……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但现在,梁昭燕苍白着一张小脸,目中珠泪眼瞧着要掉下来,梁昭业虽是个浑人,却最是疼爱这位病弱的妹子,暴喝一声,“姓金的你站住——”提着拳头就往门内追。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梁冠伯的禁令了。
聂震目光中闪出笑意来,向着聂小肥递了个眼神,紧紧盯着秦苒。
金三千不过走了几步,听得蹬蹬脚步声,转过头时,一只拳头正迎着他面门而来,只是在距他面门一寸之际停了下来,顺着这拳头看过来,梁昭业的腕子被秦苒牢牢握着,一张脸涨的通红,气恼之下他伸脚便向着金三千裆部踢去……
这招数委实太过无赖。距离太近,众人看的分明,梁昭燕惊呼:“哥哥……”紧跟着砰的一声……梁昭业摔了个狗啃泥趴在了金三千面前……
金三千面无表情瞧了秦苒一眼,黑黢黢的眸子里情绪莫名翻滚,最终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后院而去了。
梁昭燕几步到了梁昭业身边,珠泪跟着滚了下来,“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金大夫对女子冷若冰霜,原来是家有猛虎,即妒且悍!
梁昭业被扶到了后院,他的嘴唇破了,摔成了香肠嘴,腕子上一圈青紫印子,最主要是当着聂震的面……太丢脸了!
虽然身在医家,可是金三千的诊金向来是不二价,且是概不赊欠。这点小伤……梁昭业也不敢开口求诊,实在是付不起诊金啊。
秦苒厚着脸皮蹭到药房去,正在制着药丸的金三千往她手边推了个蓝色的小瓷瓶,冷冷丢下几个字:“抹在伤处。”便不再搭理她了。她道了谢,拿着瓷瓶出来,又觉得不对。
本来不是应该金三千向着她道谢的吗?若非她出手,金三千岂不是要被梁昭业一记断子绝孙踢给踢中了?
梁家兄妹俩暂时被安置在了后院待客的小厅。秦苒打来了热水,梁昭燕替兄长擦洗干净面上唇上的泥沙,又抹了秦苒从药房拿来的药。
——金三千再不通情理,他的药却是极好的。
秦苒打了人,又端茶倒水,想了想,从笼屉里又端了一盘热呼呼的肉包子来待客。
可惜客人对她这种友好的态度怀着敌视。梁昭业挨了打,吃了个哑巴亏;梁昭燕觉得她抢了自己的意中人,若是个高门淑女也就罢了,可是偏是个悍妒猛虎,当真不甘心!因此这兄妹俩都只喝了两口水,肉包子半个未吃。
反是家中另三个大男人此刻肚饿,这肉包本来便是今日众人午饭,见得他们兄妹俩不肯吃,他们便自行取食,聂震吃的甚是缓慢优雅,顺便还要与梁昭业聊聊京中近来趣事。
梁昭业的许多狐朋狗友与这位漕上少主也多有交际,虽然看不起他这样出身,可到底其人出手豪阔,送礼送的从来教人舍不得退回去……各种京中玩意又都极通,实在是个极好的跟班玩伴儿。
包子吃到一半,金三千肚子饿了出来觅食,梁昭燕的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不过金三千是个闷葫芦,一顿饭半个字都欠奉。
等秦苒将桌上包子小菜撤下去,梁昭燕顺便提出,近日身体颇有几分不适,要请金三千诊诊脉。
金三千的诊金虽然贵,售后服务也非常到位,当下二话不说便替梁昭燕把脉……结果自然是开了个补气的太平方子,让她带回去抓药调养。
梁家兄妹离开此间,梁昭燕只觉从未离金三千这么近过,心中依依,梁昭业脸上还带着伤,禁令还未解除,想着回去说不准这禁令就变成一年半载了,也心有不甘,两下里一核计,兄妹二人索性在大相国寺后面他家常年租下来,方便府中女眷进香的小院里住了下来,离金三千租住的这院子倒也不远。
为了怕家中父母担忧,梁昭燕特意遣了随身|乳母回府去报信,只道她身子还略有不适,大相国寺主持这几日又要讲经,她可一边静听佛音一边每日上金家看诊。
梁德弘夫妇早知女儿心意,焉有不成全之意,当下由得她去了,令教|乳母又从府里带了许多东西过来,连梁老太夫人也遣了自己的陪房嬷嬷来看着,以确保年轻孩子们不犯大错。
梁昭燕的爹娘非常矛盾,一方面盼着金三千对自家闺女动个情犯个错,也好成全了女儿的心愿,一方面又深怕毁了梁昭燕的名声,战战兢兢,矛盾不已。
被他们全家都惦记上的金三千对此事浑然不觉,照常出诊整理药材,顺便在秦苒的悉心喂养之下,渐渐的长了些肉,不复初见那般苍白。
聂震带着靳以鹏与聂小肥每日出门,自有一番忙碌。金三千每日也要出门看诊,某一日四个人前后脚回来,对着门口悬挂着的一把大锁,面面相窥。
……家中看门的恶犬去哪了?
秦苒行踪成迷,四个大男人吃了闭门羹,想着大相国寺门前摆摊者众,从各食小吃到香包扇子小饰物小玩意,各样应有尽有,甚是热闹,不如前去凑和一顿。待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才发现秦苒在相国寺门口摆摊,这回卖的是素会锦的各种馅料的包子。
聂震心里慨叹:这丫头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又是数日,在梁昭燕第五次上门来诊脉之后,靳以鹏向秦苒喜孜孜报信,由他与聂震合开的茶庄明日开业,请秦苒前去参观。
“以鹏哥哥,这茶庄你可出了一文银子?”
靳以鹏摇摇头,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妹妹不必忧心。我知你每日辛苦,只是你那般攒钱,几时才能够攒够三千金?大少帮主为人仗义豪阔,这茶庄他出资,由我经营,营利我二他八。卖的又是漕船上运来的上好茶叶,定然所获不菲。”
“那就是雇你当掌柜了?”秦苒欲言又止。
聂震其中瞧着懒散,经她观察许久,却并非表面那般随意。平白无故,难道就因为靳以鹏对他粉丝般的热爱,他便肯豁出这些钱来,让靳以鹏糟蹋?
原谅她与靳以鹏一起相处的太久,彼此间性情又太过了解,她总觉得靳以鹏实在不是个经商的料。让他开个赌场专业还比较对口。
靳以鹏已经高高兴兴去准备开店事宜了。经过这段时间跟着聂震来金三千家蹭吃蹭喝,他如今坚信聂震是个仗义的好人,哪里肯听秦苒的话。
到了开业那日,秦苒换了当日聂小肥送来的那套男装,打扮齐整了跟着聂震前去捧场。前一日靳以鹏已经住在了茶庄,听说是连夜清点打理货物。
金三千不耐烦这些事,仍旧窝在家里整理药材。
秦苒掐指一算日子,嗯,今日梁昭燕还要来把脉……倒是个独处的好时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没有了靳以鹏在旁打圆场,秦苒只觉得聂震今日态度尤其疏离。快到了城内,他忽放慢了脚步,向着秦苒道:“秦姑娘有何图谋?”
秦苒听清了这句话以后,一瞬间脑子充血,整张脸都辣辣的火了起来,她看到面前男子面上依旧是往日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太过飘渺,便显的格外冷淡,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探究,直逼到她脸上去。
这种眼神,她从前提着篮子走街串巷,撑船在漕河上贩卖吃食,见过太多。许久未曾瞧见过这种眼神,她几乎已经忘了如何应对。不过很快,她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少帮主说什么,我不明白。”
聂震的目光像针一样的扎了过来:“秦姑娘每日这般勤恳,悉心为小金做吃食,有何图谋?”
金三千除了生的瘦弱些,样貌端正,性情嘛,勉强也算不错,至少不会骂人打人……就算打,相信也是面前的秦姑娘得胜,最主要的是,他赚的实在太多,比之秦苒每日早晚出摊要多出太多。
聂震观察秦苒已非一日,连她每日在菜钱上做文章也看在眼里。若说她是毫无机心的为着金三千好,他完全不信。
秦苒的目光变得冷硬了起来,脊背挺的愈发的直,讥诮道:“小女确实对金先生有所图谋,不过实在不方便告诉聂少帮主,还请少帮主见谅!”家境窘迫,连看诊的钱也拿不出来,这种事情,怎好到处对人诉苦?
当天晚上,家里的饭菜便少了聂震与聂小肥的一份。
靳以鹏宿在了茶庄,金三千只管埋头苦吃,秦苒与他相对而坐,自顾吃饭。聂震与聂小肥连碗筷都没有,干坐在桌前。
聂小肥那会落在了后面,不曾听到聂震与秦苒那几句话,憨憨道:“秦姑娘,我与少爷今日还未吃呢!”
秦苒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露出了獠牙:“嗯,我怕聂少帮主以为我要对他有所图谋,实在是不敢请他吃我做的饭。两位还请自便!”
底牌
十八
聂震开的这家茶庄并不显眼,店子也算阔大,背后便是居民区,听得聂小肥叨咕,这一片住着的全是中等殷实人家,并非官宦富家,因此店里的茶叶也都只是中等偏上的茶叶,全是从江苏漕帮在上京开的店里借调过来的货物,不过因着是漕船夹带而来,比之上京本地开的茶庄,让利更有空间。
店里总共只有一个雇来的伙计,外带靳以鹏这位新上任的掌柜。他一改从前浮夸风格,穿着件八成新的干净袍子与客人周旋,与往日气象大为不同。
大约是被偶像委以重任,倒比靳良雄的语重心长要得用的多。
秦苒闲暇,也去过店里两三回,见他迎来送往,本来就是个嘴甜如蜜的,倒真有几分专业的模样。等店里客人都散尽,她上前去打趣,顺便提醒靳以鹏,离家日久,是时候要寄封家书了。
靳以鹏最烦向靳良雄报平安,他以前在外一年半载大约才能寄封家书,不过想着秦苒是女儿家,总归是恋家的,又深觉自己最近这些日子忙着赚钱,冷落了她,当下拿出纸笔来,推她到后堂里写家书,捎带着连他那一份也写了。
秦苒提笔写了,墨迹未干,便拿桌上镇尺压着,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掏出荷包来,数了三两散碎银子,出得后堂,给了靳以鹏,嘱咐他等墨迹晾干了,便收好连同银子一起捎回家去,这才往大相国寺赶。
大相国寺逢初一十五夜市都特别的红火,小吃食卖的非常好。眼看着晌午已过,下午她准备了金三千的晚饭之后,最近开始又赶夜市了。
自秦苒茶庄开业那晚拒绝替聂震主仆准备吃食之后,连菜钱也不再收了,竟是自给自足的架势,顺便包揽了金三千的伙食费。
聂震手里握着金三千的诊金且源源不绝,银钱无虞,这主仆俩又恢复了各大酒楼山珍海味的快活日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家常小菜吃多了,每每举箸,总觉差了一味。连聂小肥也在吃了若干顿酒楼饭菜之后禁不住念叨起金家小院里的清粥小菜起来,被聂震罚他饿了两顿,终于自觉不再提这茬。
今日主仆二人酒足饭饱,从丰乐楼出来,又顺道给靳以鹏提了一盒酒菜,主仆俩个晃晃悠悠到了茶庄。
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伙计与靳以鹏都忙的团团转,无暇分——身来接待聂震主仆,他带着聂小肥径往后堂而去。待到靳以鹏忙完前堂生意,到得后堂之时,恰见聂震手里捏着薄薄两页写满字迹的纸,朝他扬了扬。
靳以鹏上前去接了,认得是秦苒的笔迹,其中一份却是代替他而写。
“这是……谁写的家书?”聂震本来已将纸上所述看清,见得落款,便猜想是秦苒所写,只是那字迹无半分柔媚之意,颇见风骨,信中数语,不过言京中风物,算得上是一封标准的报平安的家书。
“这是秦妹妹所写。”靳以鹏将信折了折收进怀里,又朝着聂震请求:“今日还要求少帮主一事,我想在店里预支二十两银子,不知可否?”
靳以鹏出手便输了八千两银子,聂震并非疑人不用,只是知道他家境富裕,想来对茶庄赢利也不至于红了眼。
用着这样的掌柜帐房,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只是不知,你要这二十两银子何用?据我所知,靳副坛主向来是耙钱的一把好手。”
靳以鹏面上微见局促,“秦苒家境困难,她今日寄家书,手头不宽裕,我想着借她之名往秦家捎些银子回去。”
聂震心头疑团得解,“我道是秦姑娘爱财,原来是家中需要。你在帐房支取二十两便可。”他想到秦苒对金三千那细心照顾的模样,暗中想到,不怪如此。若是能钓得金三千这样金龟婿,想来便能一劳永逸的解去了秦家困境罢?
他原还防着秦苒别有用心的接近金三千,万一撞破了什么,还要他费心思掩盖。现下得知她不过是为着银财,反倒放下心来。
靳以鹏掌管这家茶庄,帐房之事亦是由他料理,聂震此话可谓贴心信任,他心中高兴,便忍不住连家常琐事也拿来唠叨。
“秦家只有父女二人。秦伯伯久不能行,这么多年来家中开销皆是秦苒所挣,只是离着三千金还差的太多……她性子倔,有时候言语间万一得罪了少帮主,还请您大人大量,休要同她一般见识……”
今日早晨的时候,天尚晴好,只是到了傍晚,聂震与聂小肥往住处走的时候,却是风急雨骤,泼面而来。聂震肩宽腿长,体形高大,疾行起来,聂小肥只有一路小跑的份了。
近得大相国寺,他不由便往前门而去,见得瓢泼大雨将寺门前搭起来的摊子都迫回,他遂又往回转,临到小院,远远见得一个在雨中推着推车的身影,行动迟缓,也不知怎的,许是听了靳以鹏这一下午的唠叨,他心中忽尔软了一下,朝身后跑的跌跌撞撞的聂小肥吼一嗓子:“还不赶快前去帮秦姑娘一把。”
聂小肥此刻追着他都吃力,哪有力气帮秦苒?不过主子发话,做奴才的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心甘情愿一些。他张口应声,灌了一嘴巴雨水,拨脚要追,哪里及得上聂震的脚力。不及他跟上来,聂震早已大步而去,到得秦苒近前,伸手便将那小推车抢了过来,推着朝前而去。
秦苒正冒雨推车而行,骤然而起的变故倒让她傻愣在了原地,展眼聂震已经行了四五步,回头一瞧她这傻模样,被雨水将身上打湿,又显出玲珑曲线来,他不觉将目光移往他处,在雨地里大吼一声:“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径自往前去了。
……这个难道算是聂大少对前些日子冒犯的歉意?
秦苒擦着发上水珠,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此刻身在房里,又换了干净衣衫,但方才在雨里的一幕,她越发想不明白了。
聂震的房里,年轻的男子光祼体着上身,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床铺里,由得聂小肥拭他发上雨水。
“……原是我将她想的不堪了,只当她是为着小金的诊金而主动贴上来……原来是一片纯孝之心,为着她父亲的腿疾,才百般巴结小金……”
“金大夫这般赚法,贫家女子瞧着,怎能不眼红?少爷原就没有想错,只是……谁知道她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靳以鹏说,她极小的时候就走街串巷的赚钱,挣父女俩的糊口钱。自小辛苦异常的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凌,性子有时候是多了些激愤,不过却不是不讲理的人。
聂震唇边渐渐绽出森森笑意来,“……我早想着要送个人去母亲身边,我才安心,如今合适的人可不就在眼前吗?”
“少爷……你也不怕她将媚姨娘给打了吗?”
“怕什么?”男子向来懒散的神色终于带上了傲然之气:“不过一个妾室,被父亲宠的不像样子,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聂小肥哭丧着脸:“少爷,您远在京城……”他脑中回想起聂震每一次回聂府,惊起那一阵鸡飞狗跳,后宅不宁,也不知道是该为聂四通默哀,又或者是媚姨娘……还是他的ρi股?
话说江苏帮帮主聂四通与儿子数次交锋败下阵来,面子上过不去,便总拿聂震身边的人开刀,亲近如聂小肥者,ρi股开花的次数总是与聂震回家的次数是均等的。
第二日里,天色放晴,家里三个大男人都等着秦苒练武提水……然后踹门,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还是听不到动静。
最先忍不下去的是金三千,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踹开了聂震的房门。房里床上正裹着被子如茧一般翻滚的男子了床头只当聂小肥无礼,怒目而视,见是金三千,倒愣了一下。
“怎么今儿倒要劳动你来叫起?”
金三千的神色甚是尴尬,又带着些困惑:“那个……她可是离开了?”
聂震被他这番话给弄的莫名其妙,等到明白了之后,三五下穿好了衣衫,与金三千一起到得秦苒所住的屋前叩门。叩了半晌,还听不到动静,他一抬脚便将门给踹了开来,门闩从中间断裂,两扇门也摇摇欲坠子,大约搬家的时候,大相国寺的小沙弥是要扣留一部分修门费了。
闹出这样大动静,房里的人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踡在被子里沉睡。
金三千上前去,撩开帐子,但见被子里的人双唇焦干,眸子紧闭,一摸额头,整个人已经烧成了一团焦碳。许是感觉到了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比之她的体温低出许多,她舒服的低低喟叹,下意识便将脸往那冰凉之处移动。
她竟然是已经烧糊涂了。
急风骤雨(上)
十九
泰昌四十九年的八月中秋刚过,上京的空气里便浮动着凝重之意,京中四门戒严,城里城外皆是巡逻的军士。
今上幼年执政,转眼已近古稀之年,近年来在女色上头越发贪嘴,身体已到了日暮西山之境,却仍不知保养,在中秋大宴上晕倒,引的朝中大乱。
太子备位东宫四十年,脖子都快伸长了还盼不到自己上位,眼瞧着亲爹一头从御座上栽下来,悲痛欲绝的哀号两声,眼泪便滚了下来——心里却高兴不已,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亲爹翘辫子,不过面上却不能显出来。
任是谁装纯孝装了几十年,到最后大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太子觉得,比起一班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他大约是孝顺的吧。
五王爷乃是赵王,便是梁昭业的姐夫,母家与妻家都是旺族,在朝中也是举重若轻;八王爷封作信王,其母乃是贵妃,在今上面前一向得宠,他为人又是个精明能干的,生财的路子极宽,在兄弟们面前也是个豪阔之人。
一众弟弟们里面,最拔尖的除了远在西疆带兵的弟弟秦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数赵王与信王最碍太子的眼。
太子一边大哭,在群臣面前树立孝顺的典范,一边还要从指缝里分神留意众位王弟。赵王与信王都不是傻子,比起这位二哥,他们俩的悲痛却是真心实意——好歹在亲爹的手里还有口安稳饭吃,要是落在这位二哥手里,谁知道结局如何。
因此一众皇子里面,就数赵王与信王哭的最是大声,简直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大皇子在幼年即已夭折,太子排行行二。
宫里愁云惨雾,不想让皇帝爬起来继续执掌江山的,如太子一派,便有意干扰太医治疗并拖延病情,还没有筹谋好退路,不想让皇帝死的如赵王与信王两派,外加朝中许多重臣,想尽了法子要让皇帝醒过来。
宫中太后皇后早几年便已不在人世,后宫如今捏在八王爷的亲娘刘贵妃手里,太子干扰诊疗的力度无形之中便弱了几分,几股权势相制衡,倒霉的太医便成了权利的牺牲品,已经有好几个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掉脑袋的名目诸如不肯尽心诊治……又或者医术不精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罪名五花八门。
高手过招,受伤的永远是小卒。
到了如今这一步,刘贵妃侍疾的时候便砍太子的人,太子来侍奉汤药的时候便砍刘贵妃在太医院的亲信……这两位已经引起了朝中恐慌,人人自危。
大相国寺的秦苒这两日烧的昏昏沉沉,被金三千与聂震给灌了好几碗苦药,到得第三日傍晚,她方清醒些,便被聂震连被子卷成了一团,抱出房来。
秦苒正在病中,在他臂弯里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只能感觉到他坚硬的铁臂与浑厚的胸膛将她牢牢箍紧,虽隔着薄被,气恼羞窘之下不由急怒:“少帮主这是要当人贩子吗?”
聂震英隽的下颌正对着秦苒的脸,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却带着玩笑之意:“姑娘模样虽端正,不过性子太凶悍了些,我怕无人敢卖姑娘,教聂某折了本……”
被子里的秦苒只着中衣,若非被聂震裹成一个卷儿,恐怕此刻已经跳起来打人了。她狠狠剜了聂震几眼,对方皮厚,浑然无觉,将她从院子里一路抱着出来,放进了门口的马车里。
秦苒往车厢里滚了两下,终于将自己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抬头一瞧,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面前是个面色苍黄的病弱男子,瞧着眼见是不行了的样子,车厢里光线昏昧,她再细心一瞧,更是傻住了。
“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逃难?”
金三千今日扮成个病重书生的模样,懵懂的朝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似还未睡醒,不过秦苒病了这两日,他也确实未曾好睡,“聂震这混蛋要我扮成这副样子……”他说着脑袋已经靠在了马车板壁上,兀自睡去。
秦苒瞧着金三千这副心甘情愿挨宰的模样,真想摇醒他,问问他对聂震这盲目的信任从何而来。
马车还未起行,聂震掀帘而入,秦苒是个火辣性子,被个男子强抱到马车上,满腹恼意一言不发挥拳便打,哪知道聂震不退反迎了上来,不等她沾着对方衣角,已经教对方点了|茓道。
秦苒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确认……聂震这厮原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认|茓之准,出手之快,决不在自己之下。
“聂大少既然自己会武,先时还请我当护卫,这会又点了我的|茓道,这是拿我当猴耍吗?”
聂震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领,一脸诧异:“我这般倜傥多情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美貌小娘子喜欢,难道秦姑娘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动手?”太破坏形象了!
秦苒:“……”
只因对方太过无耻,她完全语塞了。
聂震将一旁睁开眼睛瞧热闹的金三千也顺手点了|茓,将他两个丢到了一起,拉过秦苒那床被子将两人盖了起来,只露出两张脸来。
金三千嗷嗷叫着,紧靠着秦苒的半边身子都似被火灼伤了一般,试图从被子里爬出来,无奈身体被制,只能瞪着眼睛骂人。可惜他骂来骂去全无新意,比不得秦苒,只愣了片刻,嘴里便似连珠炮一般开骂,火力之猛,令人叹为观止。
聂震充耳不闻,不知道从马车哪里摸出来一盒点心开吃,吃得兴起,将点心往她两个嘴边伸了过去:“你们吃不吃?”不及他们回答,又缩回来喂进自己嘴里。
“哦,我忘了你们喜欢骂人,不喜欢吃东西……不过要是待会碰上巡查的军士,你们还要张口说话,可别怪我这一路让你们当哑巴了。”
考虑到他点|茓的实力,秦苒与金三千各自默默。
马车行到一半,便遇上了盘查的军士。那军士掀帘来瞧,马车里面并头而卧的年轻男女皆是重症在身的模样,一旁坐着看护的英俊男子一脸哀伤之意,使劲往他们手里塞银子:“……军爷且请行个方便,我这兄弟与弟妹染上了时疫,眼瞧着是不行了,这是要送到家乡去……”
军士一听是时疫,又见马车里果然一对并头而卧的年轻夫妇,当下连银子也不敢拿,直骂晦气,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
聂震将金三千与秦苒送到了停在码头的漕船上,解了二人的|茓道,只不许他们下船,自己却带着聂小肥走了。
漕船上留守的是数名壮汉,只按时送了饭菜汤药过来。
秦苒对自己在病中遭囚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旁敲侧击的问金三千,才发现对方也是全然不知。不过他似乎是在这船上惯熟,连聂震舱房里藏着的好酒都挖了出来,自斟自饮,不经意道:“反正这船上有吃有喝,我以前也三五个月不下船,日子照样过得……”
见秦苒焦急的模样,他沉思道:“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聂震这混蛋定然是觉得不能将你独自扔在那里不管,所以就捎带着将你也送到了漕船上。”
他有那么好心吗?秦苒表示怀疑。
金三千在漕船上住了三日,第四日上头,护国寺金家小院的门外,满怀欣喜的梁昭燕前来敲门,又到了她约好诊脉的日子了。
经过她数日观察得出的结论,这秦娘子与金大夫并非未婚夫妻的关系,二人还生疏得很。警报解除,她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不过这一次来开门的既不是秦苒也非金三千,而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认得梁昭燕,当下行礼问好,又主动道:“女施主可是来找金先生看病?”
梁昭燕面上一红,点点头,等着小沙弥给她让道。
小沙弥一脸的遗憾:“女施主还是请回罢。金先生已经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听说是家中有急事。”
梁昭燕只觉当空打下一个劈雷,将她美好前景全部劈碎,犹自不甘:“小师傅可知金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小沙弥摇了摇头,“小僧不曾听金先生提起过。”
他每月前来这小院收租银,实不曾与金三千聊过家事。
梁昭燕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梁府,金三千失踪,这对于她来说是大事,本来想找母亲诉诉心事,哪知道很快她便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失魂落魄,整个梁府都沉浸在不安的情绪里。
温氏夫人这两日往赵王府来往频繁,梁冠伯与梁德弘整日忙的不着家,梁昭业上街去约三五好友,这些人却都被家中长辈拘在家中不让出来,他也只得怏怏而回。快到得梁府,见街市上一家药铺的大夫一脸晦暗的跟着两名宫侍出得店堂,门口站着依依挥泪的数人,观其景,大约是其家人。
兄妹俩个私下一核计,更觉不对。梁昭燕特意遣了贴身丫环去温氏房里,揪了个温氏的陪房嬷嬷过来,意欲问个究竟。
那老嬷嬷早得了温氏的话,要将如今京中局势告诉她们。
原来太医院的太医被砍头的不少,剩下的要么告病要么只推医术不精,如今圣上病因不明,实在诊不出来。于是有朝中重臣谏言,不如请了民间声名在外的大夫前来看诊。
几方势力僵持不下,太子眼看着自己安Сhā在太医院的人都快被砍光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想着,天下精研医术者,无不在太医院,民间大夫不过是糊弄个庶民百姓,就算是召了来,也是多砍几个头了事,不如就依了重臣提议,还能博个孝顺的好名声,当下便同意了。
梁昭业看到的那大夫已经是往宫里进去的第五个大夫了。据说前四个……很不幸的也被砍头了。
这一次砍头,倒是几方意见难得达成一致。
太子正是趁着皇帝病倒立威的时候,既然今上醒不来,砍个把大夫正可表示他的纯孝,又不是自己人,砍了便砍了!
刘贵妃赵王信王几位更是气恼非常,据说召来的都是京城名医,却连皇帝也治不好……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更应该砍头!
朝臣最近已经被上头几位砍人砍的麻木了……皇帝都醒不过来了,多砍几个大夫的脑袋也算不了什么……万一改朝换代,站错了队,被砍脑袋的保不齐就是他们自己了。
急风骤雨(下)
二十
外面的世界砍头砍的如火如荼,身在漕船上的秦苒的日子却过的寂寞安静,要是再多一个聊天对象,那就堪称完美。
金三千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他本来就有恐女症,又被聂震在马车上扔在秦苒身边并头而卧,也许是初上漕船,他还没从这震惊的事件中缓过神来,还能同秦苒自然相处。过得几天之后,他又恢复了两个人初识的相处模样……对秦苒视若无人。
秦苒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友好氛围又降至冰点,每每见到金三千在船上见到她的眼神,颇有一种良家女子看到花心恶少的表情,她都在暗暗反省自己在“盖棉被纯睡觉”的情况之下,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占了金三千的便宜。
——明明她才是最吃亏的那个好吧?
不过同金三千讲理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等到游说他治好了秦父的病之后,再行实施比较好。不然得罪了他这种恃艺自傲的家伙,就得不偿失了。
寂寞的秦苒病好了之后,在金三千幽怨的小眼神之下,试图向外发展,与船上的水手建立和平共处的正常邦交,可惜此船上的汉子们全是坚贞不屈的勇士。
她提出:‘哥们儿闲的慌来赌两把吧?’的友好提议,获得了船上汉子们的一致鄙夷。那眼神里透着‘你一个女人家居然赌性不改?’
更惹的船上一个年纪与秦博差不多的类似于大副的家伙语重心长的告诫:“……姑娘生的这般端秀,要是因为……某些不良嗜好而嫁不出去,那就不好了……”
不良嗜好不良嗜好……
秦苒眼前一排排斗大字的闪闪发亮。
她从小生在漕河边上,父女俩个都靠着漕河吃饭,来上京的路上又与漕船上的汉子们混的惯熟,喝酒赌钱谈女人,可谓漕河上汉子的三大乐趣。最后一项鉴于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目前不好参与,但凭着热情参与前两项集体活动,秦苒在聂霖的漕船上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夸赞声。
怎么到了聂震的船上这法则就行不通了?
天下还有不吃酒赌钱的漕河汉子?
秦苒迷茫了。
人都是惯性思维与惯性行为的动物。秦苒习惯了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漕船上汉子们相处,忽然之间碰上一帮循规导矩的漕上汉子,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在她最后一次试图邀请船上的水后来饮酒之后,这些汉子们瞧着她的眼神就跟瞧着婚后红杏出墙的妇人一般不可思议。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从聂震的舱房里挖出酒来,抱到甲板上去喝,顺便接收一排排鄙视的眼神。——既然不能正常邦交,索□恶算了。
反正总归她是寂寞的。
等到半个月之后,聂震匆匆而来,自己舱房里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了。
聂小肥对着聂震藏酒的地方默然半晌,顿时无比佩服起秦苒的勇气来。
后者醉眼朦胧,斜睨着聂小肥身边高大的聂震,比划了个攻击的手势,以发泄无故被囚的怨气。
聂震长眉微挑,吩咐聂小肥提一桶漕河水来,当头朝着秦苒淋了下来。
九月初的漕河水透着一股冰凉之意,将秦苒淋成了个落汤鸡,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爬起来便如激怒的小兽一般扑向了聂震……自上次被点|茓道之后,她已经郁闷许久了。
船上的汉子们都看傻了眼,皆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秦苒。
这姑娘喝酒赌钱就算了,打架……这种事想来她也能做得出来,但对着少帮主行凶……难道不知道会输的很惨吗?
其实聂震这条船是从常州帮的段和平手上赢过来的,船上的汉子也多是段和平的手下,原来也都是豪放不羁喝酒赌钱样样来得的漕船汉子,可是自从这船到了聂震手上,他便订了一条新的规矩,凡是某一项技能胜过他的,在船上可自由行事。要是输了,对不住了,此后便得全权听他的。
漕船上的汉子都是好勇狠斗的,听得这规矩有趣,皆跃跃欲试。结果是与聂震赌博的汉子不止连裤子都输了,更惨的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包括未来的儿孙都输给了聂震做奴仆……大红手印盖在卖身契上,童叟无欺!
也有投机取巧的,想着聂震既然赌技出众,不过是个纨绔,想来武力值不太高,便提议单打独斗……打完一场之后,此人回到舱房照镜子,不得不边呻吟边感叹:他这般猪头模样,便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了,而聂少帮主依旧风流倜傥……
单打独斗之后,被挫了风头的汉子们消停了一段日子,又提出要群P。聂震来者不拒,结果……比想象之中的更为惨烈,除了猪头的人数发展更为壮大,聂少帮主风姿依旧。
秦苒不知这其中曲折,听不到漕船上汉子们的心声,看到个漂亮姑娘诚恳邀请喝酒赌钱……要是从前,当是不胜欣喜。
前来劝解秦苒的那位大副同志,如今五代都是聂震的奴仆,对他来说,这不是最惨烈的事情,最惨烈的事情莫过于……如今他不得不远离了心爱的赌具与酒坛子。
劝解秦苒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秦苒不知道她这种公然引诱众人破坏规矩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漕船上汉子们的众怒,见得她一身湿淋淋扑上去与聂震缠斗在一起,虽然颇有几分醉意,但令人惊诧的是,这小姑娘起手回势带着凌厉之态,拳脚功夫竟然不弱!
其实天色已暗,有汉子点了灯笼来挂在船头,但见灯影里小姑娘纤丽的身影如蝶穿花,只围绕着聂震打转不休。金三千面色无波,目光游转在纠缠的一双人影之上,唯有聂小肥,太过了解聂震,只觉他初时拳风松懈,不过敷衍之态,越来后来竟然是门户越是严谨,瞧着态度居然郑重许多。
偶然的转身之际,灯影里聂小肥能从他眸光里捕捉到兴味之态。
他默默低头,不得不深深同情起了秦苒。
二人正斗到激烈之处,远远听得鸣锣开道喧哗之声,聂震面色一变,“秦娘子水性如何?”
秦苒见得他拳脚速度放缓,心中大喜,想也未想便挑衅道:“大少帮主可敢去河里一试?”
话音未落,秦苒眼前一花,只觉身不由已,背上被一股大力袭来,虽不痛却推力巨大,整个人跌出了甲板,向着漕河里跌了下去。她耳边犹听得到聂震最后叮嘱的那一句:“既然这样,那小金就交给你了。”
秦苒跌到漕河里的那一瞬间,有个黑色的影子从漕船上从天而降,秦苒在水中一个灵活的翻转,那物在她身边溅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便手脚乱划,呛起水来。
这个倒霉蛋正是不会水的金三千,观战观到一半便被聂震一脚踹下了漕河。
秦苒踩着水将他拎起来,要命时刻,金三千也顾不得他的恐女症,一把拦腰抱紧了女子的细腰,感觉到自己浮了起来,面上烧的厉害,心中却略安。
甲板上,此刻聂震正与两个漕上的汉子缠斗在一处,秦苒拖着金三千正准备往漕船边上游,远处马蹄声近,宫侍尖细的声音远远传了来。
“宣医者金三千入宫觐见——”
他二人身在漕河之中,原还离着漕船有一段距离,甲板上的人物约莫能瞧的清楚,但此刻二人已经靠近了漕船,有船舷所挡,反倒瞧不见甲板上的光景。
秦苒虽不知宫中为何要宣金三千,但她也不是傻子,聂震听得动静将她二人踢下船去……宫中这旨意分明来的不妙。
金三千伏在她肩头,她拦腰搂着这男子轻轻踩水,将两个人往船尾藏去,尽量将两个人藏在船舷的阴影之处,心中暗自琢磨:要是金三千在上京待不住了,随漕船回江南,多好!
甲板之上,漕上的汉子们跪了一地,聂震与两名壮年汉子跪倒在最前面,迎接传旨的宫侍与新安郡王。
旨意宣读到一半,被聂震打断。
“回禀郡王,此船上并未有神医金三千,不知道是哪位指认他在此船的?”他一脸诚恳的惶惑之意,仿佛不明白宫中宣金三千为何会到这漕船上来。
传旨的太监乃是刘贵妃身边的贴心人,虽与太子一脉势不两立,可是此次举荐金三千的乃是赵王的岳家祖父,吏部尚书梁冠伯,与信王也非一派。
刘贵妃其实心内也万分矛盾,若是这个金三千本事不济,至多被砍了脑袋,可是万一医术高超……治好了皇帝,这大功一件岂不是要被赵王一系夺走?
贴身太监揣摩出刘贵妃的心思,前来传旨心内也是摇摆不定,微妙非常。
与刘贵妃的摇摆不定不同,太子乍然听闻府中门客提起金三千盛名,恨不得掐死当初荐人的赵王,气恼之下派了自己的嫡子,新安郡王前去寻找金三千,又在东宫后院揪出来三个姿色出众的宫女蹂躏一番,这才算泄了心头一把火。
派了身份尊贵的皇子嫡孙去宣金三千,表面上,这是体现了太子一片拳拳孝顺之意,只盼着皇帝醒转,实质上……若是能见机安个罪名扑杀了金三千,那是最好。
反正此次医林浩劫,以“欺世盗名”入罪砍头的大夫不在少数。
何况一个金三千。
听到金三千不在漕船上,新安郡王长松了一口气,不用杀人了。他年纪尚幼,立身又正,目前心地还未被政治这玩意儿给染黑,对太子随便砍杀无辜群众心内虽有不满,也不敢出言驳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宣旨太监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这下回去复旨不必怕惹得刘贵妃不开心了。可是转眼又愁绪满怀,要是皇帝真的起不来,太子即了位,他家主子恐怕都没好日子,更何况他这样做人奴才的?
想到此处,他对着新安郡王的笑容便越发的谄媚了,带着人在船内草草搜寻了一番,果然未曾搜到传说中面带病态身体赢弱的金三千,只见着几十名粗壮野莽的漕船汉子,只得打道回宫。
回家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