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只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冷,还真瞧不出诚心送礼的模样,再联系他行的诸多事端,笑笑:“二弟可能不知,我的水性很好,应该不会掉进荷花池淹死……”所以假造成溺水神马的,就不必了。
她并未将聂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要回淮安府,又不知几时回来,索性又回了一趟娘家与秦父告别。
秦博如今已能缓缓行走,只是不能太过劳累,一切都在金三千制订的复健计划之内。秦苒临走之时,将金三千谢了又谢,直谢的他的脸都快要黑了,这才离开了娘家。
剩下需要告别的便只有靳以鹏与宋姨娘了。
前者聂震虽然视为嫡系,奈何这嫡系一边当着他的脑残粉,一边与他的媳妇儿述着青梅竹马情,眉来眼去(聂震语)实在令人恼火,索性他便陪着秦苒亲往靳家一趟。
靳以鹏最近也是忙翻了天。自冯天德过世之后,新一轮的坛主之争又摆上了台面。况此次参选的还有冯天德的女婿翁大成,自然更要小心应对。
见秦苒夫妻和乐,聂震对秦苒十分紧张,靳以鹏的心情无端变的好了起来,以娘家兄长的身份讲了许多烦请聂震照顾秦苒的话。
聂震直听的心头冒火。
自他与秦苒成亲,早将她视为自己需要保护的人,如今却反复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话,秦博倒也罢了,他如何能与自家媳妇儿亲爹相比,但靳以鹏这小子,就实实有些讨厌了。
孰亲孰远,难道这小子不知道?
晚上聂震在运动过后,大汗淋漓的搂着怀里的媳妇儿试探:“娘子觉得,为夫与靳以鹏,哪个重要些?”
秦苒:“……”聂大少越来越脑残了。
不过此人最近不但脑残,而且变态,但有问题,秦苒若是没有答案,所付代价之惨痛,足以教她刻骨铭心。
“当然是靳……是你重要了……”近来被他在床上折磨的,秦苒也学会了顺毛。
某些时候,顺毛很重要。
聂震眼神一凛,不动声色的亲了亲媳妇儿的耳珠,紧贴着她的耳边诱惑:“为夫重要在哪里了?”
秦苒将男人打量了一番,老实答他:“以鹏哥哥赚的银子是靳家的,我只知道,如今你赚的银子却是我的……”经济关系最能诠释两个人的亲疏之别。
聂震不满:“要是靳以鹏赚的银子全给了你,是不是你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谁最重要了?”
“当然!”秦苒痛快应道,后知后觉发现,聂震的脸黑了……再后知后觉发现,她不小心又将聂大少得罪了……
得罪聂大少很容易,并且常常是在不经意间。
这个男人最近变的分外的神经质。
陪同她去向宋姨娘辞行,最近一直忙于维稳的卞策十分欣喜,清江浦漕坛如今乱成了一锅粥,假如聂震能够从中擀旋,将替他省去不少功夫。
自有丫环带着秦苒往后院而去。
“这有何难?我家二弟此次要随家父母回淮安府,恐怕等不及坛主大选。此间留下的恐wωw奇Qìsuu書com网怕只有翁大成了。他岳丈不是死因不明么?到了正日子只需要将他请了来,协助查案,想来这清江浦漕坛人才辈出,靳副坛主我瞧着就很是不错……”
卞策哈哈大笑,指着他半日才道:“你这促狭鬼……翁大成到时候恐怕会气晕过去……”
聂震亦笑:“永乡候军功世家,就算世子爷功夫不如人,相信身边保护你的人必不会坐视世子爷受伤。”
翁鱼再厉害,也只是游勇散兵,碰上政府正规军,专门苦练过的贴身侍卫,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两人相视一笑,商谈已毕,聂震便提出要去卞策派丫环去后院看看他家媳妇儿在做什么。
卞策笑的打跌,派了身边小厮去后院瞧了瞧,那小厮回来禀报:“姨姐姐说要留了聂大奶奶用饭,还请世子爷与聂大爷移步后堂用饭。”
卞策忍俊不禁:“我从前倒不知,聂兄是这般重情的男子……”简直恨不得将自家媳妇儿绑在身上似的。所幸他家后院只有女眷,不然他便要觉得聂大少是在怀疑他家后院有人在拐卖良家妇女……特别是聂大奶奶。
宋姨娘准备的饭食皆是些家常小食,却又精致异常,她如今整日关在后衙,除了做吃的别无爱好,厨艺那是突飞猛进,今日正巧让秦苒尝上一尝。
丫环们摆了碗筷上来,依着规矩,宋姨娘这般的身份,除了侍候男主子与主母,在桌上也只有站着的份了,不过今日秦苒特意前来与她告别,便是卞策也不好做出冰冷之态,只吩咐她一同入席。
两对夫妻同桌而食,气氛却截然不同,水火两重天。
聂震是但凡自己吃着可口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挟一筷子给秦苒,时不时赞一句:“这个好吃,娘子多吃点……”这货完全是最近几日献殷勤,献成了习惯。
秦苒来自于现代,也不是当众亲吻,挟挟菜还在她的接受度之内,也不觉得诧异,反是宋姨娘,见得她们夫妻这般恩爱,再瞧瞧卞策视她如无物的眼神,心不悄悄涌上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意。
过得两日,择的吉日到了,聂四通夫妇便带着聂震小俩口与聂霖一同上船回淮安府。
61
61、V章...
六十一
江苏漕帮帮主的座船桅高舱阔,帮众仆妇,各安其职。
聂四通夫妇分舱而居,聂震与秦苒的卧房与聂太太的卧房毗邻,聂霖的卧房则在聂四通旁边。
登船的第二日,聂震带了秦苒在甲板散步,便有婆子提了食屉前来,低眉顺目,只道:“二少爷怕大少爷与奶奶在甲板上饿了,遣了老奴前来送些点心。”
这些日子聂震与秦苒小夫妻形影不离,也非是秦苒如何粘着聂震,反是聂震时刻不离秦苒,无论她走到哪,总是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要么他便想了玩乐的花样来与秦苒消磨时间。
秦苒对他再有戒备,也架不住他玩乐的手段高超,如今新婚,她再不必为了生计发愁,物质充裕,过的日子堪称堕落,不觉间便被他牵着鼻子走。
秋棠秋叶与聂小肥这些做奴仆的见得主子恩爱,也乖觉得很,若无事,便不在他们面前碍眼。
这会聂震正牵着媳妇儿的小手站在甲板上吹风,连水手帮众也尽皆走避,偏贸然闯上来一个婆子,聂震非常不悦,正欲叫这婆子下去,秦苒却转头瞧见那婆子打开了食屉,里面瓷白的碟子上攒成梅花状的点心极是精致漂亮,不觉起了些食欲,小声嘀咕:“……不会里面有毒吧?”
聂震笑出声来,招了那婆子近前来,拈了块糕点给她:“二弟还没那么笨!”青天白日送毒点心来给兄嫂,留把柄给养父抓么?
秦苒的目光在点心上一扫,正往回收,恰逢那婆子抬起头来,顿时呆住了。
那婆子瞧着年纪并不大,穿着粗棉布衣服,仔细看尚有几分姿色,聂震却觉得这婆子虽然是个生面孔,但似在哪里瞧见过,正欲再多瞧两眼,秦苒已经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绕过他径自往卧舱而去。
聂震将手里点心往婆子端着提着的食屉里一丢,也追了上去:“媳妇儿,等等我……”
在他们身后,那婆子面色苍白,哆嗦着仿佛两腿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缓缓倒地。
秦苒回了舱房,还是坐卧不宁。
这天晚上,聂震破天荒的没有厮缠,只是将自家媳妇儿抱在怀里,仿佛是哄婴孩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既然秦苒见过那婆子之后,神色大变,一下午都坐卧不安,他便遣了聂小肥去查。听说那婆子夫家姓杨,原也不是这船上的老仆,只是此次船临行之前,负责小厨房的婆子有一个生病了,聂霖便从外面寻到了这杨婆子。
至于旁的,却都不知道了。
只查到了这些,聂震心头也生出也不好的感觉来,但瞧着秦苒不安的神色,他反过来打趣她:“媳妇儿不必着慌,我瞧那婆子一点功夫都不懂,就算了想刺杀,依你的身手,也不太有机会成功。”
秦苒看他一眼,男人五官生的极好,特别是一双风流眼,未语似含情,这样专注盯着她的时候,能令她生出会在他这样温柔的眼神里溺毙的错觉来。
她张张嘴,只觉难以启齿,最终勉强一笑:“就算有人刺杀,不是还有你吗?”
聂震摸摸她的脑袋:“怎么我的用处只有这一点点吗?”眼神挑逗,目光在她身上双峰处打转,秦苒气的在他身上捶了一拳,愤愤:“色狠!”
聂震纯良无辜的看着她:“娘子你想什么呢?我还会赚钱……”
秦苒:“……”
被他这样一打岔,她心里那种惊慌倒淡了下去。
聂霖说的没错,他的确送了她好大一份礼!
事实上,秦苒有将近九年的时间不曾见过生母高氏了。假若是别的稚童,在生母七岁之时被抛弃,经过九年时间的漫长别离,再次相见,大约一时半会认不出生母来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秦苒不同,她是幼童的壳子里盛着成年人的灵魂,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有七年的时间与生母高氏形影相伴。
时隔九年,母女再次在甲板上相见,明月当空,淮河水幽幽咽咽,奔流向前,母女两却相对无言,间中生疏隔膜,已经时间堆积,难以假作视而不见。
傍晚的时候,便有小丫头趁着送饭,前来秦苒卧舱送信,趁着聂震不注意,塞了张纸条给她,上面有时间地点,正是上午她与高氏见面的甲板。
三更时分,秦苒听着身畔之人鼻息酣沉,悄悄起身穿衣,出了卧舱。
这种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同聂震开口。他知道岳母当年抛夫弃女与人私奔是一回事,可是要秦苒亲口向夫婿介绍:喂,老公,这是你那与人私奔的岳母……她做不出来!太打脸了!
“小苒,你……过的可好?”
高氏见女儿虽然被约了出来,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头惴惴,只好先自开口。
她当年私奔之时,女儿还小,秦博的性子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从不在背后论人长短,揭人隐私,她私奔这件事……也不知道当年懵懂的女儿知道不知道?
秦苒冷笑:“这位妈妈,我并不认识你,好与不好与尔何干?”
高氏本来与女儿隔着十来步远,闻言向前大行一步,满眼含泪:“小苒,我是娘啊……我是你亲娘,你连娘也不认识了?”思女之人,积于面上。
“我娘?”秦苒满目疑惑:“我娘不是早就跟着刘云山私奔了么?不在外享福,怎的会在漕船上?”
高氏老脸顿时火辣辣的,似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满心指望的女儿。
“这件事……是别人在背后恶意中伤,闺女你如何能信?难道是你爹……”
人在穷急之时,总能将各种难堪在第一时间推脱到别人身上。况秦苒当时年幼,就算再聪慧的孩子,如果不是大人讲的清楚明白,七岁之时哪里就懂得这些事了?
秦苒心里难受的要命,虽然眼下甲板上只有她们娘俩,皎月当空,可是于她而言,不啻于扒光了衣服上街祼奔,羞恼无措,面上却带着轻讽浅笑:“我爹如何会自揭其短?这位妈妈定然不曾去过清江浦我家那条街,沿河的街坊邻居谁人不知秦高氏在九年前眼见我爹出事,与奸夫私奔?整条街上都传遍了,就算我爹不说,满大街的大人小孩子,谁见了我不当面指指点点,就差没指名道姓的骂我,有个跟人私奔的娘,我将来也定然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扬花的女子了……”
她这般拒不肯相认,又以言语自污,虽然语声轻柔,于高氏却是当头一棒,将她所有幻想打碎。
高氏自跟随了刘云山,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哪知道事与愿违?
刘云山本是街痞一般的人物,仗着祖上荫余,还能过个闲散日子,招猫逗狗,见得当时的秦高氏生的纤丽袅娜,风流妩媚,偏夫婿常年随漕船北上南下,独守空闺,便挖空心思的大献殷勤,与秦博这种坚毅寡言不善蜜语的汉子截然不同,这才勾得妇人心思转活,抛家舍业而去。
刘云山带着妇人离开清江浦,将银钱花尽,山穷山尽,高氏才发现这男人不过就是个嘴头子伶俐的,却连个赚钱的营生也寻不来,万般无奈之下,最后竟然将高氏转手卖出……
到了此时,高氏始觉出秦博的好来。
那个男人沉默如山,却也如山般可靠,自她嫁入秦家,从不曾为生计发过愁,也从不曾挨过男人摔打,夫妻相敬如宾,他风里来雨里去,赚回来的银子尽数交了给她,从不曾如旁的漕上汉子吃酒赌钱打女人,家中银钱由得她花用,或买花买布,制衫买鞋,从不曾多言半句……
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辗转他人之手,不过是身不由已四个字足以道尽高氏数年生活,到最后颜色凋零,落如了姓杨的瘸腿老汉之手。
那杨老汉脾气古怪,性格阴郁,花了平生微薄积蓄,不过是想寻个妇人作伴,年轻女子价格高昂,这才买到了辗转他人之手的高氏。
高氏这些年颜色凋残,经手男人无数,再不能生育,这一生,竟然只得秦苒一点血脉,本来也无数次想过重回秦家,只是一则羞愧,二则身不由已,还残存着一点未泯的廉耻之心……
后被聂霖派的人花了大功夫,居然将她挖了出来,要带她去寻女儿,又听得女儿嫁了一门贵婿,足教她欣喜若狂,只当半生有靠,与聂霖派去的人一拍即合,才有了今日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好些天,一,卡文,二,近日家中有人进医院手术,三越到后面越不敢爬上来,连留言也不敢看了……最后,你们还是拍死我吧!!!!!
拍不死,留一口气在年底前要将此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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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V章...
六十二
“可是……小苒……我是你娘啊……”
事到如今,她不过凭恃这一重身份,再无倚靠。
秦苒冷笑,字字如刀,朝着她狠狠刺了过去:“我娘?我爹出事的时候,我娘在哪里?家无余粮,要我一个小孩子上街去赚糊口钱,挨打受骂的时候,我娘又在哪里?”
高氏想靠近而不得,被她这样冷漠质问的语气给镇住,不由连连后退。她想过很多次母女再次重逢的场景,比如抱头痛哭,再比如女儿一边哭一边问她:“……娘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又或者疼惜她这些年的经历……
在高氏的印象之中,女儿自小就乖巧异常,从不曾像别家的孩子那样哭闹难养,安静而懂事,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幼儿的顽劣。如今这个锋锐而尖刻的女子,还是她那沉静可爱的女儿?
“……妈妈若是认识我娘,我还想烦请妈妈捎一句话给她。这句话自我懂事以后,在我心里存了好些年,我到底是秦家的孩子还是刘家的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也好让我死个明白!”秦博对她越好,她就越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寒月之下,对面的女子瑟瑟而抖,仿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那种愤怒的气焰都黯淡了下去,只满含痛苦期待的盯着高氏。
高氏初初私奔的那段日子,秦博意志消沉,秦苒总是生怕秦博对她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察颜观色……这个时代的父母拳打脚踢卖儿卖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又有这样的母亲,就算秦博怀疑她不是亲生女,也再正常不过。
她不知道拿什么来说服自己就是秦博的亲生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索性秦博是真正的宽厚君子,哪怕妻子与人私奔,自己在人生的最底谷,也从不曾迁怒女儿一言半句,哪怕一个嫌恶的眼神……
高氏这一次是彻底的被打倒了,难堪而屈辱的盯着女儿那张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狠狠扇了女儿一巴掌,秦苒的脸被打偏,半边面颊立刻肿了起来,唇边有血迹缓缓而下,高氏嚷嚷了起来:“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闺女?怎么会?你就这么怀疑你娘,怀疑你自己的身世?”
高氏恸哭!声音悲凄苍凉,可惜却不能让秦苒心软!
旋即,从舱里冲出了一个黑影,一把将秦苒揽进了怀里,体息熟悉而温暖,然而在这样熟悉的原本是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秦苒抖的更厉害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被别人窥得,哪怕是另一半也不行!
这样难堪的身世与过往被摊开在聂震面前,直让秦苒无地自容,恨不得即刻跳河逐水而去。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从来不曾如现在这般绝望过!
幸福的日子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卸下所有重担,过一些安逸的日子了,却被高氏的出现打乱了刚刚开始的新生活。
事到如今,她索性豁出去了,在聂震怀里激烈挣扎,一边冲着高氏崩溃大叫:“难道我是瞎子吗?六岁的时候,每次我爹出远门,刘云山就会在我家出现……不要以为他给我买了点心糖,给几枚铜板,我就欢欢喜喜的出门去玩……我告诉你,每次我都将那些点心糖果还有铜板扔进了茅坑里……这样肮脏恶心的东西,我怎么吃得下?你们当我爹是什么人?他顶天立地,那刘云山不过是个癞蛤蟆一般的脏东西……他怎么配?他怎么配?”珠泪纷纷。
高氏震惊的立在当地,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女儿终于承认了她,可是……这种承认比不承认更让她难受。
秦苒不肯罢休,犹自含泪恨声:“你走的那天,天下着雨,爹在床上疼的打滚,刘云山撑着船在门前等你,你卷了家中最后一点银钱,背着个包袱走了,头都没回。我从大门缝里望出去,你对着刘云山笑,笑的可甜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娘!”
多年积恚,这一刻再无掩藏。
她以为她并不曾心存怨恨,可是从落了娘胎来到这世界之后,身边陪着的便是高氏,呵护疼爱着她的也是高氏……最后,抛弃她的,将她丢进这寒凉世界,由得她自生自灭的也是高氏……缘何不恨?!
聂震揽着怀里因着激愤绝望瑟瑟而抖的身子,只温柔轻缓的拍着她的背。这番大的动静,舱内的人早被吵醒,紧跟着,船头甲板上灯光大炽,六个提着八角琉璃灯的小厮簇拥着聂四海夫妇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聂霖。
灯光之下,众人眼中神色各异。
秦苒连哭连闹,此刻面目狼藉,又见公婆自舱内而出,越发羞愧难堪,只觉在婆家再无立锥之地,若是此刻在陆上,她早一走了之。奈何聂震双臂如铁,似早知她心生退意,硬是将她牢牢锢在怀里,连头脸也给按在自己怀里,此刻嘻皮笑脸道:“大半夜的,儿不懂事,气着了媳妇儿,还没分说明白呢,怎么倒闹的爹娘都起来了?”
他这话才落了地,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僵硬的身子似乎瞬间便软和了下来,面上笑意便愈加深浓:“儿定然会给媳妇儿陪礼道歉,以后再不气她了。爹娘还是请回舱安歇吧?!”
聂四通与聂太太其实早将甲板上闹的这一出听在耳里,尽知内情,只是既然儿子开口息事宁人,况瞧着那小子强势的揽着媳妇儿的样子,就算是他们夫妻开口问责媳妇,恐怕这小子也不干,说不得带着媳妇儿三年五载不回来……太得不偿失了!
聂四通半生漕帮,炼就一双利眼,如电一般在高氏身上停留片刻,见得这妇人憔悴畏缩,一脸小家子气,与自家儿媳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形似,可是神情动作却大有不同,与儿媳坚明果敢,自信从容的气质大相径庭,若非聂霖亲口所说,哪里想象得到这是亲母女?
聂四通暗想,这小子从小奸滑纨绔,半分家事不挑,他原还想着这媳妇儿是他自己选的,也算他有点担当,但出了这档子事,身为男儿泰半会觉得妻族落了自己的面子,恼羞成怒一时休妻也不足为奇,可是瞧着这小子母鸡护崽似的将媳妇儿圈在怀里……他不由在心底一笑:好小子,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虽然在女色上头,他与这儿子行事终归不同,但却不妨碍他暗里欣赏赞赏这孽子还有可取之处。
况这妻子是聂震自己选的,无论她身后有多少不得见人的事情,总归还是交了给他自己去料理的好。
聂四通怒瞪儿子一眼:“孽障,成了亲也不消停?!还不好生劝了你媳妇儿回房去?”说着便伸手来扶老妻,难得聂太太竟然不曾当众给他没脸拒绝,随他扶着往舱内而去。那批随着聂四通前来的掌灯小厮及贴身侍从皆呼啦啦一下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聂霖杵在一旁。
见得人都走的净光,聂震一手揽着媳妇儿,抬头浅笑:“大半夜的扰了二弟清梦,都是为兄的不是。”又露出无奈的神情来:“二弟尚未成婚,哪里懂得妇人家的小心思!为兄这就带着你嫂子回房,二弟也早些去睡吧?!”
“你……你……”聂霖心有不甘,似乎被养父与养兄这样纯熟的睁眼瞎功夫给镇住了,你了半天,才想起缩在角落里的婆子,登时找到了证据,指着那婆子道:“大哥难道不认识她?”她可是你的亲亲好岳母来着!
聂震的目光此时才朝着缩在角落里佝偻着身子的高氏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婆子,我如何认得?”两臂用力,将自家媳妇儿抱在了怀里,大步往卧舱里去,路过聂霖之时,轻轻一哂:“二弟岂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兄觉得,还是糊涂一些过的比较开怀自在!”
这番大张旗鼓的挖了高氏出来,白日在秦苒面前露面,晚上约见,极想令他们夫妻出丑的,这船上除了聂霖,不作第二人想。
一时里,良夜永寂,甲板之上只留了高氏与聂霖。
前去寻找高氏的,并非聂霖,甚至将她带上船的,也非聂霖,此种琐事,哪里用得着聂二少亲自出面。因此上高氏并不认识他,见得这年轻俊美的男子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只当他对自己心生怜悯,扑嗵一声便跪倒在了他脚下。
“求求二公子,求求二公子让我们母女相认吧?!”事到如今,她别无他途,只有想办法待在秦苒身边,才有好日子过。要是回到那杨老头身边去,日子可想而知。
而她,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聂霖厌恶的瞧她一样,缓缓回身而去。
虽然他大费周折着人挖了高氏出来,可是说句实话,无论谁遇上这样的母亲,大约除了厌恶鄙弃,恐怕也生不出敬爱孝顺的心来吧?
只是,令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聂家出了这样大的丑闻,那个向来脾气暴躁的养父,竟然好脾气的视而不见……这太难解了!
他本来还以为,俩父子会因为秦苒而反目成仇呢。
作者有话要说:高氏的出现……嗯,那个,就是来推动他们夫妻感情升华的……
另外,请别问我更新时间,打死也不能再说了……老做不到,老被拍……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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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V章...
六十三
卧舱里,灯火昏濛,秦苒木着脸坐在床上,半个脸被高氏一巴掌打的肿了起来,兼之大闹过一场,耗力过甚,聂震打眼一瞧,她仿若泥塑木雕,半点生气也无,好比火山喷发完毕,只余灰烬,一团死气。
丫环端来了净面的热水,在聂震的示意之下,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聂震洗了帕子,替她净了面,又拿药膏抹了脸,见她眼神空茫,半晌才低低道:“你还是给我一封休书罢?”语音里含着决绝之意。
他顿时心疼的拧到了一起。
这种疼痛至为陌生,从胸臆间传出来的时候,聂大少甚至都愣了一愣,才明白:靠!原来心若铁石的自己也会为一个女人心疼到这种地步!
不是不明白这个媳妇儿是自己喜欢的,自己选中的,但是他万不曾料到会喜欢到这种程度,会喜欢到她哭一哭自己也会失了方寸,喜欢到听她说要休书,便觉得怒不可遏,恨不得出去将聂霖与高氏通通绑起来一顿暴揍也不解恨!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断然不是他发火的好时机。
传言毕竟是传言,哪怕是听说过她有那样不堪的母亲,聂震也从不曾想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对于高氏,只是一种事不关已的漠然,可是只有亲眼瞧见了她们母女对峙,他才能够从心底里彻彻底底的了解高氏的行为对她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并且能够更深刻的了解了她的品质有多可贵……
他压下暴怒的情绪,用连自己也要震惊的温柔声调软语央求:“结缡百年,我们不过才数月,你就想抛弃我吗?”
这样委屈求全伏低作小,心甘情愿的放□段,似怕惊吓着了面前女子的聂震,是从不曾出现过的,若是让聂小肥瞧见了,怕是连眼珠子也要惊吓的掉出来……
可是坐着的女子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来,眸光复杂的有点蜇人,聂震游戏人间数年,从不曾见过这样坚定痛楚及自嘲的目光。
她说:“我的身世这样不堪,你原虽然知道,却不曾亲见过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见了,就应该避之三舍才对。我感激你这段时间给我的种种恩惠照顾……及……”及什么,她却没说,仿佛有字就含在舌尖,“……但有这样的岳母,将来她必将带给你更多难堪,不如趁着现在速速给了我休书,再放一叶小舟,让我自行离去,对你我都好!”
聂震再忍不住,仿佛是手臂有了自主意识,在他还没意识到之前,已经伸臂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就像搂着毕生寻到的珍宝。
等到他感觉到,嘴里的话已经不由自主的流淌了出来:“……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子,冰清玉洁,善良聪慧勇敢……哪怕是你母亲的出现,也不能改变你是这样的女子!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女子,这与你母亲无关!无论她出不出现,你都是我的媳妇儿,就算你想逃也逃不了,你生来就是给我做媳妇儿的!……将来还要做我孩子的母亲……”
说了这么多,仿佛是还嫌不够似的,他低下头,小心吻着她的双眼,感觉到那本来干涸的紧闭着的眸子里又流出了水泽,他怜惜的悉数吞下了肚,借着这样的爱抚,希望能够抚平她心里的惊慌失措与伤痛绝望……
他这样温柔的亲吻,恰似打开了秦苒的心门,随着她紧绷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聂震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相中个意志坚定的媳妇儿,想要长住在她的心房也不容易……说起来,还得感谢这突然冒出来的岳母!
感谢归感谢,当晚只等秦苒睡了,聂震使了丫头在舱门外值夜,守着秦苒,自己带着聂小肥摸到底舱去寻高氏。
之前虽然众人都走了,甲板上只余高氏与聂霖,但聂震对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岳母猜测颇多,早留了聂小肥在暗处盯着。
高氏见了女儿被拒,失魂落魄回到了下仆住的底舱。聂霖为了便于召唤高氏,早跟手底下人通了气,给高氏安排了一个单个的小舱房。
聂小肥敲了敲舱门,高氏正在自怜自伤,只当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不好相认,这会私下来相会,抹抹鬓角,腹内盘算着要将当初生她的辛苦多多讲上一讲,好打动了她,晚点有靠。
打开了门,在舱内昏暗的灯光下见是个面生的小厮,小厮退后一步,身形高大的男子挡在了她面前。
“贤婿……苒儿呢?”
既然女婿肯来见她,高氏心中顿时希望大盛,满眼欣慰的瞧着聂震,大有丈母娘见女婿wωw奇Qìsuu書com网,越看越欢喜的心态。
聂震冷笑:“这位夫人好没道理,见人上来便胡乱张口喊女婿,当本少爷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长辈的吗?”
“你……那你来是做什么?”
高氏从这话音里隐约感觉不妙,还要不死心的往聂震身后去瞧,希望闺女心软,尾随而至。
“高夫人,对不住了!本公子刚认识小苒的时候,她便只有爹没有娘,连岳父大人也从来不承认岳母尚在人世,要我这做女婿的费心寻上一寻。因此,像你这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妇人,不但弄的本公子的娘子伤心难禁,还想冒充她的亲娘,说不得,本公子只好早早将你打发了,省得让本公子的媳妇儿伤心了!”
“你……你敢!”
高氏色厉内荏,暗道,听说过许多大户人家里手眼通天,弄死个把人,花点钱就抹平了事。更何况漕上汉子手头有人命的不在少数,连官府也无法费心追究,今日自己这是倒了大霉了……
“公子,公子我错了,我年老糊涂,不记得自己的闺女了……”
她这几年被杨老头毒打,求饶这项本领练的纯熟,见得势头不妙,立时软了下来。
日子虽然难过,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且顾眼下要紧。
迎着小舱内的朦胧灯火,聂震唇角残忍的冷笑刺的高氏恨不得藏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俊美如斯,却也冷酷如斯的年轻男子笑如浅月:“本来还想着,高夫人若是非要冒认本公子的岳母,少不得本公子还要送高夫人一程,这河里年年新添不少水鬼,想来它们是很乐意再添一位的!”
高氏吓的脸都白了,双腿哆嗦,扑嗵一声跪倒在了聂震面前,求饶不止。
这女婿简直跟夺命阎罗一般吓人!
不认也罢。
聂震抚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似在沉思,被高氏求饶的声音吵的不耐烦,漫不经心对着身后吩咐:“给她一点散碎银子,弄一叶舟子送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在大奶奶面前出现!”
他身后不知何时藏着的两个暗影立刻飘然而出,熟练的抽出帕子塞住了高氏的嘴,将她双臂扭住,拖着她展眼间消失在了底舱走道里。
聂小肥好奇的凑上前去谄媚拍马:“少主英明!早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省的少奶奶再伤心!”被聂震一瞪,又磕磕巴巴道:“不过……要是此事被大奶奶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少主?”
聂震在他的大脑袋上弹了一记,潇洒转身,又化作了一个温文公子,跟之前叫着要将高氏丢到漕河里的凶残判若两人。
“你当你家大奶奶是菩萨转世,不念旧恶?这种事情我不替她做,谁来替她做?反正又没将那高氏杀了卖了,只是送她去一个远远的地方做活养老,比她跟着那杨老头日子好过多了,至于荣华富贵,这辈子她恐怕是没指望了。”
在聂小肥仰慕的眼光里,聂震兀自得意一笑:“不过本公子还就喜欢这种爱憎分明的女子,比之世上许多糊涂男子强上千万倍!”
聂震回到卧舱里的时候,秦苒还在梦中,浑然不知聂震已经在她的睡梦之中替她解决了一大麻烦。
她睡的不甚安稳,眼角隐约还有泪滴,眉头紧蹙,聂震轻轻伸指替她抚平了紧蹙的眉头,脱了外衣,钻进了暖意融融的被窝,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许是最近养成的习惯,她在睡梦中也乖顺的将身子偎进了他怀里。
聂震满足的一叹!
第二日晨起,秦苒内心忐忑,生怕公婆对自己不满,又偷偷打量聂震表情,见他温柔怜惜的神情不减反浓,一颗心始缓缓落下。
分别去公婆舱房请安,见他二老待她神色如旧,不见半丝嫌弃,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窝心,任凭聂震拉了她去甲板赏玩沿途风景。
聂震本来便是风彩翩然的佳公子,又有一流口才,哄个秦苒这样实心眼的丫头不在话下,又是郎有情妾有意,比之高氏出现之有,夫妻更加情浓,时时恨不得粘在一块儿,便是聂太太瞧着,也欣慰不已。
偶然秦苒问起高氏,聂震一句话一带而过:“想着她生养你一场,便给了她些散碎银子,送到远处去过活了,省得打搅你跟岳父的好日子!”
秦苒怔怔瞧着面前男子,在聂震心头打鼓,只当做错了事,要害的媳妇儿伤心之际,见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向来皮厚心黑的聂大少顿时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继续未定,努力向着年前完结迈进。
64
64、V章...
六十四
船行几日,到得淮安府,早有聂府管家下仆在码头备了车轿奉迎。
秦苒初次踏上婆家的大门,心内不免有两分惴惴,所幸与婆婆聂太太同坐一辆马车,聂太太又拉着她的手轻抚:“咱们家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规矩,无关之人,你平日无须理会。”
秦苒早听聂震讲起,聂家如今管事的并非自己嫡亲婆婆,乃是一位受宠的姨娘,而且公公聂四通的后院花红柳绿,她对付街头的地痞流氓向来用拳头解决,万一碰上公公的娇妾美姬不讲理歪缠起来,可如何是好?
连自己的婆婆都早避之佛堂了,难道她也要跟婆婆有相同的爱好,趁早去佛堂念经?
这个爱好可不大符合她的性格,实在难以培养。
想到此间,她已有了“反正聂家儿子亲的养的也有三个不如拐了聂老大回秦家当倒Сhā门女婿”的念头。
聂家三父子骑马在侧,聂震与聂霖口舌间刀光剑影,还不知自家小媳妇已经心生退意。
到得聂府门口,但见中门大开,许多仆妇下人簇拥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少妇立在门口,通身当家奶奶的威势气派,瞧见了聂四通,那少妇面上立时绽出花一般的软媚笑意,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握住了聂四通的手娇嗔:“老爷去了这许多时日,让妾身日日忧心,连煊儿也记挂老爷多时……”
妇人语声即娇且脆,旁若无人,说完了又向着大门口招手,秦苒在马车里掀帘看到,原来大门口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眉眼精致,多是随了这位妾室,那孩子上前来便往聂四通怀里扑,只“爹—爹—”的叫,对旁边两位兄长理也不理。
呣子两个一样的旁若无人。
秦苒扶了聂太太下车,那妾室瞧见了,呣子俩个拉着聂四通的手仍然不肯松开,只敷衍的福了一下,口里不咸不淡道:“姐姐这一路上可好?”
本来男女主子回府,妾室不管不顾扯着男主人,便是极为没规矩之事,偏偏这妾室平日在府里习惯了如此作派,在场众人居然无人指责。
聂太太浅笑:“劳烦妹妹挂心,先时我身子不爽利,家中之事多劳妹妹操劳,如今大奶奶进了门,凡事自有她来帮衬,一会妹妹便将府中对牌钥匙都交了过来,我也好教着大奶奶慢慢管家。无论如何,这府里将来总要交到大奶奶手里的。”
那妾室的脸霎时变了,泫然欲泣去瞧聂四通,后者却满脸惊喜的去瞧自家夫人,别提有多开心了。
“夫人能当家理事最好了!”
一锤定音!
正室夫人要与受宠的妾室抢班夺权,又有丈夫的支持,外加年轻力壮的儿子与刚进门的儿媳妇,这几乎是举手之劳。
聂四通的宠妾媚姨娘进门这些年,自以为将正室夫人挤到后院偏僻的一角去念佛,只当这聂家后院便是自己的天下,哪知道风云变幻,聂四通不过是同聂太太去了一趟清江浦,便改弦易辙……男人薄情起来果然靠不住啊!
媚姨娘怨念如海,却又不得不在晚饭之前将家中库房钥匙帐册对牌之类尽数上交,并暗自思量,聂太太偌大年纪,却有如此魅力还能让聂四通眷恋,难道是房帏之中另有秘诀不成?
待到晚上吃完团圆宴,聂四通到了她房中来安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女人在后院里,男人的宠爱才是首要。
事实证明,媚姨娘的出身决定了她看问题的眼光。
聂家后院的格局在一日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不曾因为媚姨娘依旧拥有聂大帮主的宠爱而阻碍这一变化。
依着媚姨娘的想法,家中她当家这十几年的帐,就算是聂太太要理清爽了,最快恐怕也要一个多月,有这一个月时间,她多少手脚动不得?
哪里知道不过三天,家中陈年帐目便被理清爽了,聂太太简直身怀绝技,让人想不刮目相看也难。
后来她遣了机灵的丫环去探听,方才得知,积年帐目全被抱到了大奶奶房里,这位新进门的大奶奶才是身怀绝技。
第四日上头,聂太太便遣丫环送了细帐过来,上面单只记她与手下管事历年贪墨的数目。
聂太太到底吃斋念佛许久,倒也不曾在后院喊打喊杀,只让遣来的丫环告诉媚姨娘一声,五日之内将这些贪污之数补足入库便可,一概惩罚皆无。
手下心腹给媚姨娘出主意,太太一上台便清算旧帐,未尝不是给姨娘下马威,不如让姨奶奶向帮主吹吹枕头风,好削一削太太的面子,让她收敛一点。
吹枕头风这种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媚姨娘做起来得心应手,等到隔日晚上盼来了聂四通,她便只在房里摆了一样素菜一样咸菜窝头,独坐垂泪。
聂四通见此,尚不知后院妻妾大斗法已经如火如荼,还当妻妾和乐,尚有闲心打趣媚姨娘:“媚儿这是陪着太太吃斋?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啊?”
媚姨娘仰着一张素净的俏脸,一概钗环俱无,连身上的衣裙都是最普通的织料,珠泪一颗颗滴下来,泣道:“太太这初当家,便清算妾身积年旧帐,只道妾身贪墨许多,要妾身将积年贪墨之数补足……妾身本不堪大用,当年是老爷非要妾身管家,管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太太忽道妾身贪墨,又列了单子来,少不得妾身要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银钱来,将太太要的数补足了……老爷以后也别来妾身房里吃饭,免得饿着了老爷……”
“这……”
聂四通身为江苏漕帮帮主,漕上之事但有不公,为求公正,必要亲自审问一番,还要请来左膀右臂以示公正。如今家中琐事缠身,索性也依漕规办事,将聂太太及聂大奶奶秦苒,及两个成年的儿子,还有大呼冤枉的媚姨娘及各处管事聚在一处,就贪墨一事做个公断。
要说新任的聂大奶奶,媚姨娘是着实陌生,可是经此一役,她对这位聂大奶奶有了全新的认识。
聂四通先遣了管事与聂大奶奶对帐,但凡家中米面菜蔬,平常家下仆人用的细布针头线脑,这些不打眼的地方,当年物价如何,聂大奶奶都一项项报的清楚。
那些管事在她翻着历年帐目报价的时候,冷汗就涔涔而下,原因无它,这般细究,他们不但要将吞下去的吐出来,依着聂四通这人行事,恐怕被沉河都有可能。
这些家中普通物事的价格,在帐面上比之外面皆高了两倍有余不止,更遑论奢贵之物,聂大奶奶根本就不曾报价。
聂太太与聂四通并肩稳坐,面慈若佛,只瞧着场中之事冷眼淡笑。
聂四通为求公允,便要派了亲信去街上查历年物价。
那些管事的闻听此言,当即有两个吓晕了过去,三位趴在了地上,剩下的好几个都高呼饶命,聂四通不用派人出门,便知道自家儿媳妇所报属实。
媚姨娘见势不妙,跪下垂泪:“妾身一介妇女,长居后宅,哪里知道外面物价,被这些恶奴欺骗也是有的,还请老爷明察!”
聂太太冷哼一声:“家中日常物品价格比之市价高了两倍有余不止,便是奢贵之物,也是大大超出了市价,有些还是妹妹亲自选的,这又如何解释?”
另有聂震身后站着的精干管事将奢贵之物,包括家中历年所饮从外购回的佳酿美酒,后院姬妾所用胭脂绫罗,小到钗环大到家具摆件,精美玩物,凡是入了帐的,或者库房丢失的珍藏存品,药材毛料,玉石珍宝,无不清点明白。
媚姨娘不听讲完,便瘫倒在地。
她在聂府经营多年,眼见着那管事的桩桩件件摆出讲明,聂四通的脸色越来越黑,只觉白白经营多年,更有地上跪着的那些管事眼见自己落不了好,转头作证,只道这些帐目都是媚姨娘授意平帐,只为了抹平她贪墨款项,种种劣行,不一而足。
此一役,聂太太大胜。
管事里也有悍顽的,又会点拳脚功夫,眼见得媚姨娘失势,聂太太得势,媚姨娘尚有儿子傍身,有聂四通的宠爱可依,自己这般的卒子说不得便要受重罚,恶从胆边生,趁着众人不备,便向着新任的聂大奶奶扑杀了过去……
扑杀的结果是……那管事横尸当场!
受袭的聂大奶奶拳脚出乎聂府众人意料的利落(她家夫君聂震除外),对这种想置她于死地的管事下手更是毫不容情,正好昨晚聂震还送了她份结婚礼物,一把精美的匕首——聂大少的品味是有点奇怪,送妻子不是钗环或者精美的衣衫,居然是匕首——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现场围观群众一聂四通表示:这儿媳妇能文能武,会算帐理事还能打架……果然是个好孩子,咳……至少不会给震儿拖后腿,还是他一大助力,坏小子果然有眼光!
围脖群众二聂太太甚是欣慰:我儿只要没被这恶仆所害,杀了这恶仆,婆婆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围脖群众三聂震有几分委曲:媳妇儿你都不给为夫英雄救美的机会啊啊啊……
围观群众媚姨娘悲痛欲绝:后宅这方天下,明明是靠床技与宅斗术胜出的,偏偏要跑出来一个以武力定天下的,尼玛这是违规操作好不好?
但是……妈呀真恐怖呀!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应该在一两章之内就完毕了,草说的年前完毕,就是农历春节之前肯定完结,所以肯定会完结。
这几天就会把结局放上来,好安心过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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