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不等于以后不会有。”我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话间已经到了盗洞的下方,因为洞壁太窄,我和银子不得不卸下身上背着的人,打算用绳子将人挨个吊上去。
先把幺仔的叔叔送上去后,我才在躺在地上的大汉爹爹的身旁蹲下,盯着他眼睛说:“道理很简单,想留住男人的心,只有娶了他。你说我可能让个睡在别人床上的男人给我造防身的武器吗?我脑袋也不是被驴踢了!”
绳子下来了,我在幺仔老爹的身上系好了,正要晃动绳子,让在上边的银子往上拉,这时,唠叨的老爹又开口了:“如果他不嫁会怎么样?”
“你说呢?亲爱的爹爹大人,你说令郎如此手艺我能放心他嫁与她人么?当然是只有一条路。”
我晃了两下绳子,老爹被吊在半空中仍然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什么路?”
我抬头,盗洞在不远处就有一个转弯,是以在我这里已看不见老爹的身影,可是我知他能听见,所以也不提高嗓音,只简单吐出一个字:“杀。”
一个字让我耳朵清静不少,直到我把老爹背上马,疾驰了好一段路程他才又开口说道:“你的马术也很好。”
“早晚是要上战场的,我总不能让人抬着轿子扛我去。”
“你?亲征?”
“是有此打算啊,就现在恶劣的形式看,北伐一事无可避免,所以才急需令郎这样的奇才啊。”对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我语气平和地说出了我一直在筹划的事。
“会武功精马术,为国事不拘一格搜罗人才,这是贤明的君主才会做的事,你简直和传闻中判若二人啊!”
“哈哈,”我扬头畅笑,“哪有女儿不好美人,我更是色中饿鬼,只不过我懂得这男人最美之处不在皮骨,而在这。”我指指自己的脑子,“所以,虽至今没见令郎真容,他在我眼中已然是百求难得的绝代佳人了!”
他听了我道貌岸然的胡诌理论似乎颇为愉悦,接着我的话就开始夸起他宝贝儿子:“相信我,我那小崽子在几兄弟中长得最好,绝对对得起他的脑子!”
听了他的话,我差点将嘴角咧到耳根,赶紧就坡下驴道:“一会到地儿我就和幺仔一起给父亲大人敬酒!”
在这里接新郎前,媳妇和新郎都要给公公敬酒,有答谢养育之恩之意。眼见他活不久了,我的意思是将这步仪式提前,让他少些遗憾。
于是他又默了,一路上也没再开口。
山路崎岖,也不知银子从哪搞的妖马,走无路的山道依然如履平地,跑得既快又稳,这我们还是刻意放缓了速度的,控制着没有让这回程走得太玄幻,以免背后的二位长辈起疑心。
到那石屋后院的时候正是朝阳如咸蛋黄破空而出之时,我勒停了马,和银子将二人背进屋里安顿好,银子去叫幺仔过来,我则为了保险起见又给两人喂了点清心散——一会假如老爹教导到半道突然毒发,再抱住幺仔吭哧吭哧啃了那就太糟心了。
幺仔进屋来无意外地抱住爹爹出声痛哭,爹爹自然也跟着泪落沾襟,一旁的二叔起不来,却也是两行泪水。
留下银子在一旁照顾,以免有猝不及防的意外,我缓步默声走出门去,到了后院,望着半隐在雾霭后的远山出神。
没有多久,佑佑从半空飘落,递给我火凤羽衣,并点头示意道:“都解决了,墓茓也做了个永久的死封。”
火凤的羽衣盖在盗洞口,念动净化咒,可灭一切邪佞,这是佑佑说的,我便让她去把剩下的僵尸都收拾了,并且彻底封了那个墓,省得以后再害人。
佑佑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哭声,转头望着我说:“如果有一天幺仔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得想一口一口把你的血肉咬下来活吞了?”
我依然望着远山沉着声音说道:“杀蚌取珠,不得已而为之。事以密成,所以只交托你一人去办。”
说白了,那些盗墓贼是我让佑佑变装引上门的,而墓道通关的活饵则根本不用我指点,他们自会选择远离村子独居的铁匠一家。
至于幺仔,我早预料到,他家中的长辈定会拼命护佑这有着极高天赋的幼崽以传承香火,况且我也嘱托了佑佑在暗中护持,就算是有什么万一,我看上的美珠依然会毫发无损地落到我手掌之中。
收回远望的目光,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本来再世为人,只希望过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米虫日子,浑浑噩噩、痴痴傻傻最是幸福,却如今被爱绑了架,竟将这双连阳春水都不肯沾的手□□怨鬼的尸肉里抠挖,带得满手再也洗不尽的浓臭血腥!
值得吗?我问自己。
哥哥,你说我值得吗?
好吧,我曾对你说,情有独钟,其他人在我心中如同草芥。那么草芥就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吗?
我合起了手,答案早就摆在那,仁义道德我都懂,可是抵不过一个‘爱’字。
所以,我早说爱情最是丑陋,是个自私任性的恶毒小鬼,不断地掏食着你,你不旦要拿自己的血肉喂他,有一天,你还可能抢来别人的血肉来满足这只饕餮。
为什么要如此卑微呢?因为在爱情面前,我们不仅抵抗系数是负一百,还果装上阵,而那个恶如妖魔的小鬼只是饱餐后施舍的一笑就能将我们秒杀。
是哦,科学家伯伯们不是早告诉我们了吗?陷于爱情中的人和赌徒、□□使用者共用大脑同一区域,所以我们如赌徒一样卑鄙,如瘾君子一样无法戒掉爱情。
垂落手,我看向佑佑:“数目清点了么?”
她点头道:“盗墓贼一共二十六人,铁匠一家十二人,现在还没死的只余屋中三人,哦,回来的那两个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嗯,那么说知道此事真相的,在此世间只余你我二人,既然如此,你刚才的假设就永远不可能实现,我又何必为不会发生的事烦忧呢?”
屋里的哭声已渐渐止歇,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带着佑佑又回到屋里去。
老爹在刚才已将我的事告诉了幺仔,小铁匠见我进屋,赶紧站起来,局促不安地贴墙站立,一副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的架势。
我淡瞟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径直走到床边,接过美仆银子递来的一只小碗,那碗里装着厨房找到的薄淡水酒。
老爹知道我要干什么,略有些激动地指点着幺仔跪在我旁边。因为身份的原因我是不能跪的,就站着敬了酒叫声公爹。幺仔扶着他爹半喝半撒地喝空了,我便又和他一起给老爹行了三次礼。
幺仔把头磕得邦邦响,且一边磕头一边又开始痛哭上了。
我默声恭谨到位地行完了礼,银子拿出一串光面玉牌,摘下来一个递给我。我用拇指抚摩了一下玉牌的光洁表面,便转手递给了还在一边抹泪的幺仔:“喏,这个便当做信物,等我找到够资格在上边刻画的工匠再让他刻好了纹样给你。”
那玉料脂润洁白,无一丝杂色和裂纹,是玉中极品。幺仔接过了,因手感极好,不自禁地捏在手里摩挲起来。
而老爹的双眼却关注着银子手里的那一大串玉牌:“我说……你的玉牌可真不少啊……”
我哈哈一笑,也不瞒他:“不趁这时多找些可心的,等我回去就得听凭别人把我的后院塞满了,那可无趣得紧。”
老爹听我提到回宫以后的事情又忧郁了,叹口气说:“唉,你也不用诳我这将死之人,工匠之子怎可能入宫?我只求你给幺仔在宫外找一容身之所,给他一个孩子,能让我们家香火有继,便是对我们的天大的恩德了!下辈子我们家给你做碰马……”
“好了,公爹,”我打断他的话,“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幺仔生性纯良斗不过宫里的那些公子哥,怕他受欺负是吧?放心,我本就无意将他圈养在宫中,我要找的是天上飞的雄鹰而不是圈栏里养的肥鸡,只要雄鹰不跑出我的这片天,我任他飞。而且……”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续道,“我这人最重言诺,既然我说会娶他,给他一个名份,即使有万难我也会争取去完成,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你们闫氏终将会有登入后宫册籍的那天!”
我专注的看他,他也不错眼珠地回望着我,足有三四秒的时间他才别开目光,忽然冲着幺仔命令道:“你去后院等着,我要和太女单独说一些话!”
幺仔抽抽鼻子很老实地走出门去,老爹估摸着他走远了才转回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说:“太女如果不碰见幺仔会去哪里找手艺精湛的工匠呢?”
我毫无迟疑地回他:“自然是去工匠众多的纳叶氏领地去找。”
他盯着我的目光更犀利了:“可是纳叶氏离此甚远,如果从国都出发的话,太女这是选了个完全相反的道路啊!”
我哈哈一笑坦然说道:“真是瞒不过你啊公爹大人!说实话,我确实是为一人而来。”
“谁?”
“苏红手。”
“……那是谁?”老爹被我突然说出的陌生名字搞愣了。
“这是一个喜欢四处杀人玩的家伙的真名,哦,一般老百姓可能更熟悉他的代号:暗魅。”
“是他!怎么?太女是要抓住他为民除害么?”
我搔搔头,咧嘴呵呵傻笑说:“那么好看杀了太可惜了,我打算把他找出来娶回家去关着,也算是变相地为民除害了。”
老爹吓得差点没掉到床底下去,嘴开合了半天才发出声音:“你在说笑吧?”
“真的!”我摆出一张正经脸,“那套刀就是为他打的啊!前段时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他的踪迹,便使了个计策将他擒住了,可惜人家誓死不从啊,没办法我只好就近找个手艺好的铁匠,打算给他打套刀当礼物好哄他欢心,我遣人一打听这附近最好的铁匠就是丹茓山的闫氏,所以就这么寻来了,谁知道碰见这些变故,唉……”
正义的老爹听说我打那套刀是为了讨那种败类欢心,差点没气晕过去,我猜他心里肯定是这样个思维过程: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这太女果然是个色中饿鬼!啊,吾国将亡啊!吾国将亡啊!不对!不能让幺仔嫁给这样的人!不能!!
我见他一副急得满脸通红的表情也不劝,反而自然地顺手拾起桌子上刚才装酒的空碗递给银子,让他拿到厨房收好。
老爹瞄见我手里的碗便忽然像撒了气的气球一样,深深叹口气,再无刚才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只余下无奈与惆怅——我想经过我无言的提醒,让他意识到:信物也收了,儿媳敬公爹的酒也被喝得一滴不剩,这婚是万万退不得的了。
见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我成功转移,我在心底呵呵了一声——愤怒急躁可以使人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这样他就没有余力追根究底地挖出事实真相了。
愤怒不算什么,总比仇恨要强,即使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有些事也是绝对不能漏的。
银子走出去后,我朝老爹比划了一个手势,神秘地悄声说:“将苏红手招到麾下自然有其妙用,只是这事事先万万不可泄密,望公爹帮我保密,嗯……幺仔就先不要告诉他了,你知道,他天性太过善良……”
“我知道。”老爹依然对我会娶一个连环杀人狂的目的抱持着十分怀疑的态度,不过见我连贴身服侍的仆从都隐瞒,或许真涉及到什么皇家秘辛也说不定,所以他语气凝重地打断了我的话,表示明白我要强调的意思。
银子送完碗回来顺便带回了在后院等着的幺仔。佑佑见该交代的、该嘱托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便在一旁放了一个普通人看不见的香炉,它会渐渐收回妖药清心散压制尸毒的药力。
于是很快,先被僵尸咬到的二叔开始发作了:先是小幅度的抖颤直到全身痉挛,口里不断冒出血粉色的流涎,眼珠暴突,紧接着利爪和獠牙开始生长。
幺仔吓坏了,一开始还扑过去想压住他二叔不断痉挛扭曲的身体,可是等到二叔獠牙刚开始生长的时候,我就一把将他拽到身后,紧接着就钳制住暴起想要吃人的二叔,回头对老爹沉重地说:“公爹……你们的时候到了!”
老爹在二叔的嚎叫声中闭上了眼睛,轻轻一叹道:“送我们上路吧……”
“不——!!!”刚刚还吓得跌坐于地的幺仔猛扑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摇晃:“大人!大人,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爹爹他们不用死,只要想法把毒去掉就好了,是不是?!”
尼玛,他虽然跪着,可快赶上我站着高了,这一激动,别说劲还挺大,我一个没站稳,差点两个人的脑袋一起主动塞进僵尸二叔的嘴里去。
我一脚踢开抱着我发疯的傻大个,拔出大腿上的银匕首,准确无误地□□二叔的心口。当僵尸二叔在瞬间化成飞灰后,我抓着匕首转身,喘着气对被我踢到最安全角落的幺仔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杀了你爹。二、等你爹发作后将我们都咬死,然后一个咬一个,最后整个国家就只剩没有灵魂只知道吃人肉的僵尸了。你看我们应该选哪条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闭紧眼抱头猛摇,看来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叹口气,倒提匕首,走到老爹的床前,见他已经开始抑不住的轻颤,却拼命咬牙硬挺着,不出一点声,确实是条汉子。
我举起了手里的匕首,不想老爹忽然出声阻止了我:“等等!你……你让幺仔来……你让他来!”
我抬头看向幺仔,他也听见老爹的话了,正带着一对烂桃眼怔忡地瞅着他爹这边。
“仔啊,你该长大了,过来,拿着这匕首。”
幺仔似乎瞬间就明白他爹要让他做什么了,于是又开始痛哭失声,不过还是乖乖地走过来接过了我手里的匕首。
只是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凌乱的旗,几乎就要拿捏不住这柄要夺去他爹生命的利刃。
可怜的老爹在耽搁的这一会功夫里,已经开始不自然地扭动身体,嗓子也已几近兽的嚎叫:“你这个孽畜,看你爹遭罪,很快乐吗?!”
我压住老爹的肩头,唠家常一般地轻声说着最后的话:“公爹,幺仔以后我想给他改名叫‘十三’,我会让他将其他十二人的福气一起享了的,你放心去。”
老爹扭曲般地狰狞一笑,便似要把喉咙喊破般地大声嚎叫着骂幺仔:“大丈夫,当断立断,你瞅你那熊样!!”
说着老爹竟挣开我的手,猛地坐起,两手死死抓住幺仔握着匕首的手,狠狠地向下一扎……!
老爹都化成了飞灰,幺仔犹自伫立在那里怔怔地没有动弹。我瞟他一眼,拿走他手里的匕首走出门去。
要不是老爹的年岁比较大——嗯,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个世界已算高龄了——要不是老爹长得没这小崽好看,要不是老爹的技术没这小崽好,我估计现在化成灰的可能就是屋里那个有些熊的幺仔了。
唉,算了,事情哪有那么完美的,技术人员要是情商也那么高可不太好掌握,所以,我还是理智地坚持我起初的选择吧。
没有多久的功夫,幺仔低头走了出来,到了我面前,摘掉脸上的金属面具,跪下来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眼时,便是一双酷似老爹一样的灼灼的眼:“我闫十三生是太女的人,死是太女的鬼,从今往后唯太女马首是瞻!”
听了他的话我却毫不动容,抬手摘掉他乱发上黏的草棍,看着他哭得一片狼藉的花脸说:“你嫁给了我,这些不是作为人夫的基本准则么?”
“我的要求何止这些,”接过银子手里的湿帕子,我细心地给他擦脸,一边嘴里慢悠悠地说道,“以后,你事事都需听我的,我让你死,你不能求生我让你生,你不得寻死≡今而后,死生都不由你,你可知晓了?”
他不回答我的话,又哭了。
先不问他哭的缘由,只是就手拿擦脸的那个帕子给他擦拭流出的鼻涕。
他却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呜啦呜啦口齿不清地说:“我父亲一生……母亲大人都不曾给他擦过一次脸……”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依然温言如初:“可是,你几曾看见你父亲哭过?”
他的哭声一梗,立时声息全无,俯低了身子便去磕头,口里讷讷地道:“我知错了,请妻主责罚。”
我拍了拍他脑顶,安慰他道:“别在意,你毕竟才十四岁,人不是一天就能长大的。”
他依然没起身,伏低在那里,默然无声。
我站起来,长叹一口气,用稍许有些悲哀的口气说:“咱们去把你母亲殓了吧。”
我跟十三解释:为防止尸毒已经污染母亲的尸首,她是不能下葬的,只能炼化,包括这里的整间屋子都得用火烧得一干二净才行。
十三对我的安排毫无异议,当熊熊巨火燃烧起来后,他只是跪在原来山道的位置又磕了几个头,便站起来望着即将消失的家园出神。
我站在他身后和他望着同一个方向,黑烟滚滚,只暑后的残垣还在不死心的冒着几点火星,这少年最后的退路终是让我燃烧殆尽了。
马匹又加了两匹,分别给了佑佑和十三,十三踩镫上马,动作潇洒流畅,一见便是熟识马术的。我一抖缰绳当先驱策而去,心里却在琢磨:区区铁匠的末子,却能文会武,再加上他们家族隐忍避世的家规,我想其祖上定是有着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了不得的往事,这个倒是要着人去细查一下。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