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拿着弓箭与吹杆,大步向森林里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山里。
……
森林是黑的,坟墓是黑的,炸弹过后又被大火吞噬了的木屋也是黑的,仿佛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变黑了,虽然月牙儿依旧努力把冰冷的月辉洒向苍茫大地,施舍着点点银灰散落在这孤零零的坟头上,但在张斌眼中,如同无物,他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就连记忆也是黑色。当然,直到那天下午,他在离家不到百米的地方,亲眼目睹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呼啸着从一个大铁鸟的肚皮下落下,准确无误地落入家中,伴随着妻子的一声惊叫,轰的一声,一团火云从家中腾空而起……温馨的家园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看着妻子孤零零地躺在这儿,躺在这个冰冷的土堆之下,张斌痛心疾首,以自己忠厚的思维行事:身为她的男人,就理所当然的要为她出头,他决定下山去杀光小鬼子,然后回来陪伴九泉之下的妻子小惠。
“小惠!我回来了。今天我杀人了……你知道吗,在吹出毒针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你了……”张斌孤零零地站在妻子孤独的坟前,一边用杀猪刀在妻子的石碑上使劲刻画着,一边说,“你先休息,别累着了,不用担心我。我知道的,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等下我就去休息……我知道你在下面很冷,很孤单,你放心,等我杀完了镇边上那个营地里的鬼子,给你报完仇,我就下来陪你,决不叫你孤单害怕,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仿佛爱妻小惠还活着一样,张斌忘情地边说边笑边哭。在惨淡的笑容中,在凄凉的喃喃自语中,张斌泪如雨下,刀尖锥心。
越刻画越心痛,越心痛刻画越深。
家被毁了,张斌对于自己睡在哪儿并不在意,就好像现在这样,睡在自家的地窖中,准确地说是屋后那座小山坡下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洞里面。那是张斌的父亲为了防土匪和老蒋的税匪而安排的一个藏身之所。洞口被齐腰高的野草覆盖,洞口只有半米高,需要爬着才能进去,而里面却十分宽敞,纵深约二十米,高约两米,洞口还有一个与洞口同样大小的盖子,盖子上有一层厚厚的泥土和野草,这样一来,当人从里面把盖子盖住洞口后,基本上就没人能发现这个小洞。
张斌点燃煤油灯,向洞内走去。如豆般的火苗“噗嗤噗嗤“地跳动。在它微弱的光线下,洞内摆设隐约可见:离洞口不到五米的地方是一个大水缸,水缸边有三个小木墩,张斌家里穷,只能用这个当椅子,往里一点就是一个由稻草铺成的狗窝,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两个柜子,柜子边的土壁上挖出一排凹槽,上面放着些破旧的陶罐,里面装着一些生活用品;再往里是一些弓箭刀具,旁边张床上铺着稻草,上面有两张虎皮,是用来当被子的,只是年代有些久远,虎皮上有很多地方都没了棕毛;再深入洞内,墙上挂着两块腊肉,下面有一个大米缸,当然,米缸里不可能有很多米,但米缸旁边也就是地窖最尽头堆满了红薯。
张斌吹灭煤油灯,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虚无,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终于为妻子报仇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张斌的心里却很欣慰。鬼子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的人,是人就会死,自己有能力为妻子出头去杀死这些狗日的强盗,今夜是张斌自妻子去世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直到感觉有个湿润的东西不停地舔着自己脸,他才乍然惊醒,一看,原来是小黑。
小黑是条大公狗,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异常高大。也许猎人家的猎狗都被训练得十分机敏吧,张斌一个小小的示意,它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出反应。自从妻子离开后,张斌就没心思管它,一切都由它去,说得难听点,张斌现在要是不想天天啃地洞里的红薯,还得靠它来改善生活。对于吃,张斌向来就不怎么在意,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杀鬼子上。
一见张斌睁开眼睛,小黑立即欢快地用它的头蹭张斌。
面对着小黑的撒娇,张斌十分欣慰,至少妻子离开后,还有个伙伴十分忠诚地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
用储存在洞里的水洗漱,他洗得很认真很仔细,甚至还用手帕给小黑擦了一把脸。妻子以前就是这样对自己的,用妻子的话说,“咱们不能因为穷就邋遢”,现在小惠不在了,但她一定希望自己的男人穿戴整洁地去见人。虽然看不见妻子,但,张斌能感觉到她时时刻刻都守护在自己身边。
爬出洞口,张斌首先走向十几米外妻子的坟墓,清理一下坟墓周围的枯枝落叶。小黑一直跟着、看着,尾巴摇得格外勤快。小黑嘴里衔着一只野兔,静静地等着。直到张斌坐下后,它才兴奋地把野兔放在张斌身前,然后就围着张斌打转,用脑袋轻轻地磨蹭着张斌的左腿,嘴里不时发出欢快的呜呜声。
“饿了?好吧,我去烤。”
剥皮有很多种方法,有的先从脚下手,有的先吹涨动物,而张斌选择的是从兔子嘴开始。先用杀猪刀把兔嘴割开,然后夹住兔身,先轻轻地剥下一点皮,再用力往下扒……不到五分钟,张斌就把一张兔皮完整地剥了下来,他把内脏扔给小黑,没有用水洗过的兔肉居然没沾到一丝血液,对于自己的这门手艺,现在的张斌没有了任何得意的念头。想当初,妻子活着的时候,他常常这么做,看得妻子是不忍心之余又十分钦佩。张斌觉得自己虽然没妻子有文化,但在这方面却比妻子强。当然,两人因为杀生与猎物之间的区别,也没少斗嘴。
“去把盐巴和装水的竹筒拿来。”张斌看了妻子的坟墓一眼,吩咐道。话音刚落,小黑已经钻进洞里,很熟练地衔着两个竹筒摇着尾巴跑过来。
他开始在不远处生火烤起兔肉。
兔肉烤熟后,张斌撕下一条兔腿放在妻子的石碑前,然后分一条给小黑,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每次吃完后,他总会把放在妻子石碑前的兔腿扔给小黑。妻子在的时候,他也常把好东西悄悄扔给小黑,妻子总会撒娇似的责备张斌浪费,张斌却乐此不疲,看着妻子那撒娇的样子,他觉得幸福。
然而,张斌仅仅是瞥了一眼妻子的墓碑,心里就一阵阵发酸:妻子在的时候,经常说等有了孩子,她要教孩子读书识字,决不像他爹似的再当个大老粗,写个信也得花钱请人代写。张斌也常常得意于自己娶了个能识文断字的娇妻。
三桥镇是繁华的商贸之地,收税的重点是商家,就算如此,就算张斌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猎手,在这多如牛毛的各种税务压力下,他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要想发财,就算太阳打南边升起,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平头百姓,就更别说那些普通百姓了,一年四季累得要死也只能吃糠喝稀。而张斌也不愿意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同流合污去欺压百姓,他不想有人在背后骂他祖宗,要不然以他打猎的手艺与枪法,也不至于非要到深山老林里去安身立命。
张斌请不起石匠,因为这还要缴“风水税”“请人税”“坟头税”等等,张斌只能自己动手雕刻妻子的墓碑。小惠在世的时候教他识了一些字,他勉强能认识百来个,所以石碑上的字“妻小惠之墓夫张斌”,都是张斌自己刻上去的。
张斌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把所有的怨恨都花在了食物上,他几口就把手上的兔子肉啃干净,然后像发泄似的,把骨头扔得老远,心里恨毒了鬼子。现在的他,就想着如何找鬼子发泄自己心中的悲愤,“小黑,跟我到镇上去!”
张斌腰带上挂着把柴刀,左腹藏着把杀猪刀,背着弓箭,扛着十来张皮货,提着几斤腊肉,向三桥镇方向大步而去。说来也有趣,按说,一个猎人打猎时要么用砍刀,要么用猎刀,可张斌却用杀猪刀。张斌五岁那年,看到镇上的屠夫用杀猪刀杀猪时的场面,甚是震惊,觉得杀猪刀比砍刀之类的都要强千倍万倍,他就喜欢上了杀猪刀。他爹觉得这跟猎人的规矩不合,便打骂他,却把他的牛脾气打上来了,死不悔改,后来他爹也只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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