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桩,都打完了。
在打过桩基的工地上,又盖起了一溜溜崭新的工棚。这是一家承建上部结构的路桥公司。
一时间人头攒动,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民工,再一次地被重新聚集到一处,又被一伙伙地安排在工棚里住下来。然后再被一个个领班的,带着去工地干活。
曾经是华崽朝夕相处的工地,又出现了一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在这些面孔当中,他又看到了那些对他最具魅力的施工员。此刻,他们正指挥着东一簇,西一簇的劳工们,在挖基坑,在做着各种杂活。
民工们,有的挥舞铲锹,有的在拉着板车推土。
几天后,基桩里的桩头露出来了。工地上便响起了汽泵的“突突”声,和风钻在冲击着桩头的“哒哒”声。
因为在下一个工地要增加钻机,老黄便领着人到新工地打前仗去了。为了便于施工,他们也在请人搭工棚。
下午,副队长找到华崽:“指挥部要我们处理三队留下的事故孔。钻机和所有的设备都要迁移一个多公里,我的意思是,将这次搬迁费包给你。”
“好吧。”华崽爽快地点了点头。
但他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平时遇到这类活,民工都是做点工的,怎么副队长突然提出要把工作量承包给他?……
还没等华崽想明白,他就把话锋转了转:“嘿嘿,华崽呀,这个工地还可以吧?”
原来对方是冲着他的钱袋子来的。
“还没有算出工作量来。才那么几个人,能挣碗饭吃也全靠沾你们工程队的光。”
“工程队的事我最清楚,只要效益上去了,什么都好说。”
副队长提出的所谓承包,华崽已经明白了。但华崽无法去与他谈:一是因为他没有实权;二是他跟黄队长不和。所以,他只好装糊涂,像一位妓汝,在嫖客面前却要紧捂着自己的裤腰带。
“承包是可以的,但费用还得由你们定。”华崽因为不想与他合作,便狡猾地与对方周旋起来。他第一次感到:民工头,也像妓汝那样,具有自身卑劣的人格。
“劳动力才几个钱?你可以报个价……我们还是好商量的嘛。”
“费用之事还是由你们定更合适。”
副队长见华崽一毛不拔,就像老嫖客似地板起脸来,威胁说:“既然你不开价,那就由我定了。”紧接着,他就向华崽行使起他的权力来:“你不干,我们明天就自己干。”
这天晚上,工地上已没有了剩余的活。华崽按李加的要求,派了两个民工去守工地。
民工们像放假似的欢天喜地。阿根与西瓜,还有方志强,围在院内的红砖前咕嘟咕嘟地灌着啤酒。
待天黑了,这些吃饱喝足了的老表们便开始赌牌。楼上楼下的统铺上围成了几个牌局。
华崽想:如果他明天不派民工,对方 一定要把民工罢工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这样,他怎能担当得起?
第二天一大早,华崽就把大伙儿都叫起来了。
当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涣散,就对大家鼓起劲来:“今天是移钻机,大家都去早一点。我去买两刀肉来给大家加餐。”
“有红烧肉吃还有什么话说。”
“老板,你在家里把伙食办好。工地上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新来的四川民工,老刘问:“我是不是也要去?”
“当然要去,而且所有的人都要去。”
这天早上,副队长比民工到得更早。
他一到工地,就指挥起机台上的人先干起来。那一尘不染的白衬裳,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特别醒目。
阿根与大伙儿来到工地,他就找来扛子准备干活。
副队长马上阴沉着脸说:“今天我们工程队的人自己搬。”
阿根深感疑惑。民工们也都在你看我,我看你。
方志强开口了:“队长说他们自己搬,我们就先休息一下吧。这些日子,也实在够辛苦了。”
一时间,群龙无首。有些人三三两两地沿着大路往回走。有一些人,则顺着小路来到了塘边的一棵榕树下。
阳光,穿过云层,光灿灿地照在广袤的原野上。
大榕树下,凉幽幽的,实在是一个歇凉的好地方。一群民工在这里停下来,有的捡起石片在塘里打着水漂,相互比赛着,看谁飞出的石片在水面上漂得次数多。
西瓜的手里拿着一支烟,对阿根说:“我们来猜拳,谁输了就出一支烟。”
阿根要他亮出赌资:“你的烟给我看看。”
“你放心,我输了保证会买给你。”
阿根奈不了他的纠缠,只好与他猜起拳来。
矮子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晒场上画起了一个只有这群小老表们才看得懂的棋盘。他要找方志强对弈。
方志强一时想不起这种棋了,便问道:“这叫什么棋呀?”
“你捡三个石子,我教你。”
陈志平则与另一位小老表在比赛抛石子。
大树下,民工们嘻嘻哈哈地吵闹着。其中,猜拳赌烟是最受欢迎,先是一对,后又发展到二对三对。
西瓜输了,阿根催着他去买烟。
西瓜马上笑着赖皮说:“谁买烟给你?赌博赌个现,讨老婆讨个面。”
大老表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华崽。
华崽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副队长说,今天他们自己干。”
“就他们机台上的那几个人能干得了吗?要干得了,还请我们这些民工干什么?都到工地上去。”
副队长见华崽领着民工重新回工地,就转过身子把背向着他。显然,他是要摆出他这个当队长的架子。
华崽也在想着他的对策。
他装着哀求的样子:“副队长,工地已经结束了,你是不是能抽空把弟兄们的帐算一算?”
“要结帐,你找施工员去。我可管不了这些。”
岭南的风(15)
“既然工地上的事你们自己能干,还要我们这些民工干什么?”他说着转过脸,对阿根说:“今天队长不安排,大家就都回去吧。”
华崽以退为进的这一招果然很灵。副队长一时慌了手脚:“华崽,我们谈不拢,还有黄队长在。再说,大家在一起合作,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嘛。你,你这又何必呢?”
华崽得到副队长同意复工后,才冲着村头上还在玩耍的民工喊:“都过来吧,开始做工了!”
民工们听到华崽的喊叫声,看着他那强有力的手势,都一个个站起来,向着工地走去。
这位农家之子,他当然知道:收获的季节,总会有麻雀。但他担心的是:年成不好,而麻雀又多。
工地结束了。
指挥部进入了结帐的忙碌。
但还有一忙,那就是从江西打来的长途电话。
老余唠叨道:“这些娘们,好像男人一到广东,都变成了陈思美!这滩子还没收呢,就一个个来打听要不要放假。”
胡子笑着说:“这广东,值得她们来考察。”
“她们要真来了,这工地不就成了旅游区了?”
老余当然反对家属来工地。但他哪里知道,在这些女人的心目中,广东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当丈夫的,同样是打钻:在江西,每人每月只能拿4、5百块钱,而在广东,却能多拿近千元。在江西,买一台进口的东芝彩电,要花四千多元;而在广东,只要二千元就够了。人人都说,广东还有许多便宜货,走私货。还有许多发廓妹和三陪女。
女人们担心,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岭南的风,会把丈夫们的骨头吹酥了,吹软了。
老廖说:“上次我跟小赵去买柴油,因为晚了,就在一家私人旅馆里住下来。天太热了,我们就踩着竹梯爬到老板的顶楼上去乘凉。”
“小赵说,他要下去买一盒烟。这样,上面就剩下我一个人。没过一会,一个胖呼呼的女人,咯吱咯吱地踩着竹梯爬上来。起初,我还以为是小赵。瞪眼一看,真把我吓死了。
“那女人,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一个胸罩和一条三角裤。我赶快往竹梯跟前跑。可她一把拉着我的汗衫说,玩一次只要20元。我一听只要20块,忙掏出钱来打发她。”
小司机说:“出差拿补助,花得又不是自己的钱。”
“我们这一代人哪像你们。”
“对,要保持晚节。做一个人,名声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