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风数着昨天的草
王青衣摔下马的时候,成天就在那匹野马的身后。从早晨他就出来寻找那匹马的踪影了,那匹马已经了拔起了他心中很深的欲望。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匹马了,那匹马一天天地在他的心里出现,到了晚上,他总是可以听见那匹马的蹄声,那马就在他的身边,它是想说什么呢?太阳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把那匹马牵回来了,所有的马都应该有自己的主人,有自己的马厩,那怕它是一匹野马。他想先找到那马,在背后去找到它的习惯,任何生灵都是习惯的失败者,只是这马的习惯会是什么呢?
他骑着自己的那匹先知,走到了草原上。草原上的野花开得真多,到处都是动人的花香,有了花朵的草原上该有鸟儿的影子吧。他嘴里哼着小声的长调,那长调沙哑而悠闲,好象一个人在那里用嘴来散步似的,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那里哼着,这时一种忧郁就开始出现了,而他喜欢在这种忧郁中散步,让自己的全身都沉在那种长调中。他来到了湖边上几里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那儿的草丛深得可以把一个人埋起来,在那样的地方去等待那匹马的出现,肯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匹马是在乌云飘浮过来的时候出现的。成天感到很奇怪,这马是从那里出现的呢?是在那些深深的草丛中吗?那些草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影子,但却不一定可以把一匹马藏起来。成天奇怪地拿起那只望远镜,镜中的那匹马好象在那里等待什么似的,头一直向着东方谛听着,那种神情成天好象在那里见过,但现在出现在一匹马的脸上,却让他很难接受。他看出来了,马其实是最接近忧郁与伤感的动物,在那样巨大的荒野上,你经常可以看见一匹马就那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有时你疑心那马可能已经停止了呼吸,其实它只是沉浸在那种自我的感受中。成天内心深处不太喜欢一匹这样伤感的马,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马太象人了,象人的动物总给人一种不安,因为它可以轻易地进入你的内心。
那匹马在他的望远镜中伫立着。东边的乌云飘浮而来,低伏的云层擦过马的头部,那马开始在湖边行走,它一会儿慢跑着,围绕着湖水,云这时被它的跑动搅散了,轻轻地落在马的周身,好象是在云中的飞行。成天感受到奇异的震荡,那马象极了一匹天马,它的长鬃被风云拔动,头在云雾中轻浮着,偶然出来了,又很快消失。他是在云层之上的,很快那云层压过来了,他也被云给庶住了。高海拔之上的这种奇异的云层感受,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那些云总是贴着山脚行走,偶然,你发现,云还会从你的头顶上走过,与你不过就几米。云雾庶住了他的眼睛。那匹马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他打了打马,先知轻盈地奔驰。他试图找到那匹马,他不信那马会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他看出来了,那马好象一直喜欢在湖边出现,湖边有着什么东西吸引着它呢?一阵小风吹过,云雾被风吹开了,他看到那匹马竟站在他刚才的地方,它低头望着成天,全身的红火焰似的毛发在风中轻扬。成天几乎呆了,那马在云雾中的身姿是那么地美,美得如同一种梦中的意境。他悄悄把相机拿出来 ,那只尼康f4帮他拍下了很多匹马的样子,他几乎收集了他所能见到的好马的资料,这匹马给他的感受却是那样的不一样。他用长焦把那匹马拉进自己的镜头,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那匹马忽然嘶鸣起来,那声音中透出的悲伤让成天的手都有些颤动。他一张张地拍着那马的身影,觉得好象是在拍一匹马的灵魂。
那马还在那里长长地嘶叫着,它的头低下来了,好象在那里寻找着什么样的伤悲。成天的心惊骇不已。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云雾太大了,他看不清那个骑马的人,只是觉得好象是一匹军马的声音,军马的声音与牧民的不一样,军马的马掌用的是一种很轻的马蹄铁,那样马蹄声很轻脆,也很轻盈。牧民的则都是当地的一种熟铁打造的,粗糙也很笨重。只是那马的跑动有种异样的乱。他把相机放下,迅速地寻找着那马跑动的方向。云更大了,他的视线被挡住,那匹野马在云雾中的长嘶让他又揪心又着急。这时他听见前面不远处有个沉重的声音掉在了地上,好象是一个人给掉在了地上,但只有一声轻微的呻吟,就再没有声音了。这时他听见了马格惊恐的喊声,他的心提了起来,那个掉在马下的人竟然是王青衣。指导员刚来半个多月,就给摔了,这事让上面知道了那还了得?他纵马向着刚才声音出现的地方驰去。
王青衣全身软软地躺在了地上,他的眉头紧皱着,手里竟还抓着那匹阿丹马的缰绳。阿丹马的眼低落着,用它的小舌头轻舔着王青衣的手。马格在那里焦急地摇动着王青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成天的心哗地疼痛了起来。他想,肯定是马格这小子教王青衣骑这匹阿丹马,从王青衣一来连队,他就不让王青衣摸那几匹跑速好,但性子火爆的烈马。他怕出事儿,连里前年来了个新兵,在牧马时,偷骑一匹三岁的小骒马,最后被摔断了头胫骨,瘫痪了。当然那件事与他没有关系,那时他在省军区学习。军分区还是给了他一个处分,内定要把他调到军分区的计划也再没有了下文。这成了成天的一块心病,他每年都要去看那位战士,不是为别的,就觉得心里欠他的。从那以后,他严令连队的新兵在没有学会骑马以前,不准去摸马。他觉得只有真正的骑手才配骑马,他不喜欢那种盲目的英雄。王青衣来到连里后,他就把那匹‘忠诚’交给了他,但没想到,王青衣竟喜欢上了那匹杂交的阿丹马。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太粗心了。他急急地走过去,把马格轻轻地拔到一边,贴到了王青衣的胸上,他的心跳乱乱地,用手摸摸他的呼吸,还算正常。他长吁一口气。把王青衣放平,他不知道王青衣的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口。他看着马格,冷冷地说:“还不回连队去找军医来。”
马格上前说,“这附近有个老额吉,她会医术,我去找她过来先看看。”马格说完,内心后悔不已,他想起王青衣说的那个小包,那个萨日娜。他已经决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了。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中把那件事提出来了。从那天成天把那个小包交给他时,他就在心里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但成天好象已忘记此事,闭口不提。这使马格心中的压力反而更大。他觉得这种把你吊起来的办法比那种急风暴雨式的批评更难受。但他知道成天迟早有一天会暴发的。刚才他一直默默地待立一边,成天那一拔在他内心如同重击。他静默不语,多年来,在成天面前,他已形成一种默契,每逢见到成天,他绝对没有什么表情,他觉得成天太过于 理想化,或者说太不近于人情,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冷血。他默默地服从着他,但却绝对不让他走进自己的内心。他们之间的冷战始于何时,他已经想不起了。好象从他来到这个连后,那个成天就把他盯上了。他内心极度渴望别人承认他,因为他一直就是个成功者,他在家帮父亲经营一家旧车市场,他来当兵只是因为他是来尽法律义务的。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是这个连最好的兵。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输过。好象是从新兵连开始吧,他为了少出一次操,竟然出钱让别人替他。一个月后,成天知道了这事,新兵还没结束,就把他调到了连部。成天告诉他,每天早晨不但要出操,还要最后一个睡觉。通信员的工作事无巨细,有时到了让他不能容忍的地步,要知道在家时这些打水扫地的活儿他连看都不看一下,他觉得成天可能与他膘上了,有好几次,他都觉得可能忍受不下去了。成天冷冷地看着他,告诉他,说他只要说声自己受不了,是个弱者,那他就可以再回到普通班排。马格可怜的自尊占了上风,他看着成天那双嘲弄的眼,内心受到极度创伤,他认为自己怎么也不能输给这个家伙,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连长,让自己的连长把自己看透了,看成一个弱者,自己可能将永无翻身之时。他咬咬牙,说:“谢谢。”他觉得要让成天看得起自己,就不能输给他,他暗下决心,你不是认为我不行吗?我要告诉你,我是最好的。当然,成天还没能容忍他干到最好,就把他给发到了炊事班。听到成天连长把这个决定告诉他时,他的眼都红了,他觉得成天好象处处与他过不去,他气得牙都咬疼了,他看着成天那依然含笑的脸,真想一拳打过去,只是他还没有那样的胆量,去打一个这个连队的最高长官。成天好象看透了他似的,用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他,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认为自己不行,没有这个能力,那我可以找其他人干。这句话几乎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了,他咬紧牙,仍然低着头,说:“谢谢。”他知道拒绝是没有用的,他那样说,不过是在增加你的痛苦而已。马格在炊事班里干了一阵子后,竟喜欢上了这个活,因为他觉得做饭很好玩。他跟连里那个****厨师学会了做很多种菜,并且还能创造性地做做家乡菜给连队的这些北方人改善一下伙食。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胜利了,当他看成天连长时,成天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想,成天肯定看在了眼里,因为成天在他刚刚爱上炊事班的活后,他竟又把他发到了战斗班,让他去从头学习骑兵的所有基本的科目。他是这个连唯一不会骑马的骑兵了。他用了半年,就让自己成了一个最好的骑手,当然除了成天以外,他在家就会开车,那辆吉普车也几乎成了他的专车,到了年底,他的班长复员,他顺利接班,但成天却让他的班长前面放了个代字,也就是说,他随时也可以不代。在宣布他的任命时,他的心都快跳了出来。他认真地看着成天,想从他的脸上眼睛里找到那怕一点点的对他的肯定,他发现在副连长念那个命令时,连长成天在认真地拔着自己的胡子,两枚硬币闪着寒光,他的眼睛暗淡了。他根本就对此不屑一顾,好象对此浑然不觉似的。他最忍受不了成天的冷漠了,他从那天开始对他产生了恨,那种恨隐在他的内心深处,但那恨是无法表达的,如同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法找到恨对方的理由。这使这种恨慢慢地异化成了另外一种感受,他是个不会轻易负输的人,对于连长的这种不讲道理,他早已经习惯了,他还习惯做的一件事就是让连长彻底的失望,因为他总是容易地把成天交给他的每一件事做得出色到了极致。他小心地用自己的出色维持着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平衡。当然也就是说,尽量不让成天找到那怕一点的把柄。但当王青衣摔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而这事将会让成天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哪?
成天当然不知道马格的这种心情。他着急地说,“那还不快去!”马格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纵身上马离去。成天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被什么撞了下似的,他又低头看着王青衣。王青衣已经缓过来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旁边的成天,他挣扎着要起来,但一阵巨痛却让他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他看着成天,无力地问,“我还活着?”看到成天的头肯定的点了一下,他的眼睛竟有些湿闰,他无言地闭上眼睛。成天轻轻地拍拍他,说:“那匹马停住时,我在附近。刚才马格已经去请医生了,马上就来……”他的话音没落,一骑已经飞至眼前,那个老额吉与他的小孙女竟已经到了,马格跟在后面。他的手里扛着一个活动的小担架。他想的可真周到。他想。
老额吉把手搭在王青衣的手臂上,轻摔着他的手,接着轻敲他的膝部,王青衣的腿在老额吉的轻击下微微动着,老人又听听他的脉,说:“这孩子命大,他只是有点皮外伤,稍微休息几天就好了,先把他送到我那儿去,我给他上点药。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你们俩也去喝碗奶茶。。”
马格把担架放好,与成天一起把王青衣抬到上面。俩个人互相看一眼,抬起,向那个湖边的小房子走去。马格与成天同时感到,王青衣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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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是骑手的靴子(1)
十三、骏马是骑手的靴子
成天走到门外,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无数的水滴仿佛是被人从天空用弓射出的
箭,哗哗地钻进了深深的草丛里。成天被一股潮湿的空气给撞了一下,他深深呼吸,之后含住,在那里静默不语。王青衣的情绪已经平复,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好象已经睡着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紧闭着,马格象一个沉默的人,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马奶茶。萨日娜去到外面拦羊了,那个老额吉用手捻着长长的羊毛。一边看着王青衣的脸。成天看够了那些雨,看见了马格那张故意做作出来的冷脸,轻声吼道:“你还不帮萨日娜去拦羊,在这儿喝什么茶?”
马格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快步冲进了大雨中。成天知道马格是在等他说话,如果他不在身边,马格可能早就出去了。他忽然对他们的这种奇怪的关系感到了厌烦。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这一步的哪?他已想不起来,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他自责着,坐到了奶奶的身边,顺手帮老额吉捻着羊毛线。老额吉看看他,给他递过来一碗茶,“孩子,你来我的包里两回了,我从你的眼里看出来你可不是来这儿帮我捻羊毛的。那匹马你看到它了吗?在这样的下雨天它能去那里躲藏哪?”
成天疑视着老额吉,说:“我跟着那马的脚步好几天了,可却只是看到它的影子。我的战友今天就是被那匹马的嘶鸣声给惊到了马下的。那匹马好象是马群中的头马,它的叫声里带着命令与暗示,还有一种深深的忧伤。”
“骏马都是忧伤的,它们象草原上的树木,风吹倒了草丛,也吹弯了那树木的腰。它是这个草原上最后的一匹神马了,那匹马住在焉支山的树林里,却总是到湖边来喝水。它跑那么远来到湖边,好象是在找它的亲人。孩子,你的心思太大了,真正的骑手都会寻找那些自己的靴子的,可是那靴子是奔驰的灵魂,没有人可以穿上它,在草原上走的……”老人的眼睛里溢满了忧伤。“是骑手就得忍受痛苦与死亡。你做好准备了吗?”
成天想起那天萨日娜告诉过他的话,他把眼睛挪向那张挂在中堂的照片,那张照片下面摆着一堆白色的野花。他知道那匹马一出现,老人的心就会被那马踏疼。他低下头,说:“额吉,我不是一个勇士,我只是喜欢那匹马,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走近它,看透那马的灵魂,我还找不到它出现的地方,我的一切都才开始,我还没有准备好,只是我知道,那匹马就是我的靴子,因为我是最好的骑手。你的儿子安答也是。”
老人快速捻着毛线的手,停下来了,他看着成天的脸,那张多么象他的儿子的脸。说,“孩子,跟我来吧,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也许我早就该把它给我的儿子,可是我却一直把它放在黑暗的世界,不让它为人们指引方向。那件东西也许会是你通向那马的途径,也许只能让你听懂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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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是骑手的靴子(2)
成天跟着老人走出那个有六块木板的大毡包,外面的雨已经停止了,天空洗过似地呈现着让他不敢正视的深兰。远处的萨日娜与马格赶着羊群回来了,萨日娜开心地笑着,只有马格低着头,这不象你,他在心里低声喊,在姑娘面前低头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连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不会去看他一眼。但那个萨日娜看上了我的战士的什么了呢?他听见萨日娜唱着清亮的牧歌,那歌声悠扬着一种深长的曲调,好象是关于马的一首长调,他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听着:
身体细长的,那匹青马哟
在向着阳光的草地甩着头
已经到了八十岁的,我的母亲哟
她比阳光更早地照耀了我
哦,是那首他听过几十次的歌儿《乃林、呼和》,那意思是一匹青色的马,蒙古民歌中,几乎所有的题目都是一匹马。又是马,他回头看了萨日娜一眼,多美的少女呀。他的心里感叹,可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汉族的小伙子,一个穿着军衣的人哪。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他知道马格已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他的态度,他看出来了,马格还在矛盾中寻找着退出的办法,他想,小伙子,你自己找来的麻烦,还是你自己来解决吧。
老人停在那间石屋前。这个石屋对他早就是一个秘密,从那天他看到这个关着的石屋时,他就想,这个屋子内肯定藏有某种奥秘。老人推开门,他看到屋子里长明着一只酥油灯,屋内的酥油味很浓,如同失去了空气。他感到窒息。老人把那只灯拔亮,屋内闪动着豆大的光明,成天看到了那屋子里很空,地上有只过去的旧鞍,那鞍子上映照着灯光的回光,跳闪着白金似的光晕。他被那只鞍子吸引,他用手摸去,那鞍子是只已经破碎了的元宝旧鞍,上面装饰了许多的白银,用手摸索,冰凉透指。再一看,那上面还有一指厚的尘土,这具鞍子有多少年没有被人骑过了呢?他无言地起立,屋子里好象是一个老牧人最后的用剩下的残余物资。他看到还有一堆马镫就放在屋子的角落里,而在墙上,一溜排放着十几副马的旧笼头。这儿象极了一个人用剩下的那些过去的马具,只是老额吉把它们收集起来有什么用哪?他感到某种古老的气息正在向他逼来。他看着老额吉,下意识地说,“这些东西太老了,好象有几十年了吧?”
“一千四百二十六年。”额吉把灯拿起来,凑到那些陈旧的马具前,那些马具在灯光中更加暗淡,它们有的破碎到了只是一种形状的地步,还有的只剩下了一半。成天被老人的回答惊住,他没想到这些马具竟有这么长的时间,他下意识地问老人,“这会是谁剩下的哪,这个人竟留下这样的一堆旧东西,他会是谁哪,如果有过这么一个人的话?”
“这个人是他。他是这些马具的主人,也是我们家族的祖先。”老人的灯光照到了正面墙上,那儿竟然还有幅画像,他凑到跟前,那像上是一个长须黑目的人,那个老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成天凝神细看,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屋子的里的这些破旧的东西,竟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老人的遗物。而更让他奇怪地是,这些东西可能传了好几代,当他传到额吉手里时,这个家族的男人都已经死去了,只剩下额吉一个女人还在守着一个家族的传说。
成天问老人,“那个老人叫什么,看那幅画,好象是汉代的一个什么官员,他留下那些马具有什么用?”
“我来到这个家族时,这个石头屋子就在,那些东西是一代代传过来的,象是一条小河,那些水流到了我这儿,我只是一个在河边看着水的女人。”老人颤抖着手,指着那幅画上的人说:“家族里人都叫他做哥舒翰,他是这个马场的第一个牧监。当时这个马场传说有十多万亩大,他手下的马就有六万多匹,牛羊无数,他是这个家族最大的荣耀了。他是草原上马的主人,他能听懂马语,与马说话。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了,他死去时,给我们家族留下一本书,那书的原稿都散失了,那时他的话是写在一张张的桦树皮上,后来家族里的人,为了保存方便,就用纸抄了一份,至于那些桦树皮书,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老人擦拭了一下那张画,那上面的灰土轻飞着,她从那张画的后面掏出件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哈达包着的书,老人抖动着手,把那本书从包中拿出,递给他:“这本书传说写着那些马的声音与相马的一些经验,看了它的人都会与马对话,还能听懂那些马的声音,我不认识那些字,就象太阳被云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懂它们。也许你能找到看懂那匹马的途径,孩子,你拿去看看吧,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让秘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骏马是骑手的靴子(3)
成天的心肃静着,他看了一眼那个老人的画像,他竟然能有机会看到一个当年的创造者的影子,过去一下子就消失了距离,而那些当年的辉煌的创造者,看到今天的那支骑兵连,又会做何感想。他把那本书从老人的手中接过来,那书很薄,只有几十页。而这几十页里有会有什么样子的内容哪?他被一种强烈的好奇给吸引着,他打开那书,那上面有一半的是过去的旧字,有的字已失去了字的形状,只是一种感觉了,还有一大部分是一些奇怪的符号。那些字他看不太懂,那些符号更是天书了。那书只能回去后找人翻译了。他扶着老人离开那间屋子,站到屋子外面,阳光洒遍了全身,他的心立即明亮了起来。老人的白发被风拂动着。他真诚地对老人说:“谢谢。”
老人说:“这本书只能让你看十天,十天后,我就要收回了。”
成天认真地点点头。他走到毡房里,王青衣已经醒了过来,正与马格在那里说话哪。王青衣看到成天,用眼睛向他打着招呼。成天对王青衣说:“额吉害怕你的身上有什么骨折,她不让你动,你就在这儿休息几天,明天我派军医来检查一下,没事了再回去。你看行吗?”
王青衣从自己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心中已有些深深的愧疚。他知道假如他出事对连队意味着什么?成天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的心中充满了点滴的感动。他点点头,“你去吧,连里不能没有主官。”看着成天的背影,他忽然喊住他,成天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王青衣凝重地说:“谢谢。”
成天笑了下,转身走了。马格早就等在了外面,他的面容冷凝着,显然他在等成天一起走。成天看着他,沉默片刻,对已骑在马上的马格说:“你可以留下,照顾指导员。”
马格愣了下神,恳求地望着成天,“连长……”
成天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害怕留在这儿,这种感觉就对了。有很多事你必须面对,他明白现在已到了马格做出选择的时候了。马格想回避。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打了下马,那马立即前纵了出去。远远地,他对马格说:“你必须留下,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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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扎着一百根小辨的人儿是你(1)
十四、那扎着一百根小辨的人儿是你
马格已忘了什么时候,自己走进了萨日娜的生活的。好象是一个周未,他百无聊赖地骑着他的那匹“黄飞鸿”,一个人在草原上溜达。有只苍鹰展开着大翅,在天上滑行。天空兰得让人头晕,好象什么也没有似的,他想起来了,曾有个人说,天空就是空空如也,这句著名的废话,他想说得真是太确切不过了。远处好象有个牧人在放羊,白羊群中有声若有若无的牧歌,在那里来回地飘渺。他听了半天,也听不懂,感觉上好象是个小姑娘在那里低吟。他怅然地看看那群远远的羊群,心里空空地不知该想些什么?
在草原上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巨大的空虚感。这儿一眼望出去好象就可以看清天地,那种极度的苍茫使他的内心如同被洗过似的,城市一下子就退到了身后,让他害怕的是他的思想,他觉得自己好象一下子就开始了一种新的不适应,他的价值观与生命的感受在这里是那样的可笑。好象他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似的。他喜欢草原,是那种旅游式的喜欢,他知道自己不会选择在这里呆一辈子,因为呆了才一年,他的心就开始退化了,他变得如一只钝刀。那种新鲜开始消失了,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南方的那个小城,在那里,他好象才可以找到自己,每个人都有一个适合于自己生存的世界哪?而他的肯定不是在草原。而这种想法,使他更孤独,也更不合时宜。他嘴里嚼着一根长长的蒿子草,那草的汁液竟是甜的。他一没事就爱在嘴里嚼那种草,好象在嚼着自己的心事似的。
那只苍鹰又飞回来了,他就在马格的头上来回地飞,大翅扇起的风不时掠动马格的头发。周围的草被一根根地吹伏在地。那只苍鹰让他的内心激荡不已。他下意识地跟随着那鹰象前走,鹰在大地的上空轻盈地飞动。好象它本身就是一阵风似的,“黄飞鸿”在地下快速地飞驰,那只鹰沉思般地飞翔着,它好象根本就无视马格的追逐。那只鹰在空中的风般的滑动几乎把马格看呆了。他想,跟着一只鹰在草原上前进,真是一种让人吃惊的快感。这时那只鹰在飞行中忽然掉下来似地,呵呵地叫了起来,接着一个直直地下落,再起来时,它的爪下竟多了一只乱蹬着四肢的兔子。马格吃了一惊,那只苍鹰竟在飞行时,从他的身边抓走了那只兔子。他呆看着那只老鹰在空中来回飞动。那只兔子可怜地发出吱吱地叫声,那声音更象是对那只苍鹰的赞美诗。马格的眼中闪烁着奇怪的表情,他想要是从那只鹰手里把兔子夺回来,会是什么感觉呢?他在家时酷爱打猎。当然南方的林子中东西不多,他也最多只能打打鸟而已。那只鹰在空中盘旋着,好象是在调整自己的飞行角度,那只鹰忽然落到了地上。马格的心跳了起来,他跳下马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向那只鹰扔了过去。那只鹰被忽然的袭击给吓得急飞起来,悬在鹰爪下的那只兔子在它的爪下扑腾着,掉到了地上。那只鹰迅速地飞垂到了高空,向着马格呵呵地怪叫着。马格为自己的偷袭成功得意了,他打马过去,那只兔子的身上已被鹰爪给撕得血肉模糊。他跳下马把那只兔子拿起来,那是一只黄|色的野兔,大约有四斤多重,刚好可以做一盆挺鲜的炖兔肉。那会儿他还是炊事班的一个小伙夫,对于烹饪刚刚上瘾,这只兔子轻易得手,让他很兴奋,天外来客,飞来之财,他向着那只愤怒的老鹰遥遥地一拱手,说声谢了。把那只兔子放到马背上,拴好。这时他看到远处飞驰而来一匹骏马,那匹马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个骑马过来的牧人,那牧人用纱巾把自己的脸包着,只露出两只挺有神的眼睛,不过那眼睛可不大,只是有种说不出的光泽在那里来回波闪。那个牧人竟是个小姑娘。
他的“黄飞鸿”当然没有那匹马高大,那匹马全身赤红,毛发上闪动斑点似的血汗。那个姑娘竟有这么一匹好马,他有些掩饰地把自己的马向后拉拉。然后用眼睛问询地看着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把自己的马拉住,用力把自己的围巾向下一拉,生气地冲他大喊:“你怎么可以打鹰哪?草原上的人打鹰是对神的不敬呵,你还从鹰的爪下把它的食物给抢下来了,你不是个草原人,也该知道草原的规矩哪?”
马格没想到竟有人替那只鹰来打抱不平,这可是他没想到的。肯定是刚才这个小姑娘看到了他打鹰,才过来了。草原上这么远,那个小姑娘怎么可以看清他哪?不过他发现,这姑娘的眼睛不好看,可是放在她的那张脸上,生动的象是两只来回行走的露珠。那排牙齿更白了,闪动着亮亮的光。尤其是那个小姑娘竟然在头上梳了密密的几十条小辨,那些小辨又细又精致。马格在那里看着这个小姑娘,竟有些出神,姑娘生气的时候,简直是在夸大一个人的美。
那个小姑娘看他不说话,还坏坏地笑着。生气地在马上嚷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感到后悔了吧,每个做错事的人的心都是美的,你为什么不能听从我的劝告,把那只兔子还给那在天空飞翔的神。”
马格觉得事情严重了,那小姑娘是为了神来的,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解解馋?他觉得这理由挺可笑,而那小姑娘看来说的是真的,草原上的禁忌多得如同脚下的青草,他想,我现在动的这根青草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摸着头,把军帽拿在手里扇风。“象早晨的露水似的小姑娘呀,你的神在天上飞翔,可是我的肚子也空空地等着这只兔子来救哪?”马格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说话跟唱歌似的,还象是在念诗。他心里坏坏地动了一下,也学着小姑娘的声音来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