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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五十九、透过醉意寻找自己

成天提着半桶青稞酒,来到王青衣的房子里,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羊头,接着通信员又拿来几根血肠与半块牛­肉­,稀哩哗啦地放满了一桌子,接着把那个小桶的盖子拧开,拿来两个大碗,向碗里倒满酒。正个过程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那里忙着,王青衣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道:“我的大连长,今儿个不过年,也不逢节,你这是想­干­什么哪,哦,我想明白了,你这家伙不会是因为把刘可可骗到手来庆祝来了吧?你小子技术高呀,我事前连一点风声也没有探出来。”王青衣从床上爬起来,把那碗酒端起来,用鼻子嗅嗅,说:“味道不错,这些东西从那儿搞来的呀,连里今天好象没有杀羊吧?”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早上起来去卖了一只羊,刚杀了,今儿个我们俩个好好地喝几碗酒,好久不喝了,想得慌呀?”成天边说边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刀子,放到那只羊头上,轻轻地一片,那个羊头立即成了两半,他递给王青衣一块,说:“一人一半,我告诉你,这羊头可是我亲自煮的,煮羊头可是个技术活,光毛我就用了一上午才拔­干­净,你尝尝我的手艺。”

王青衣用小刀片开一片­嫩­­肉­,放到嘴里,嚼了一下,­肉­­嫩­得好象化在了口中,他连声赞叹:“好……好……”嘴里咕哝着,好象沉在那­肉­的香气中。成天顾自端起一碗酒,如同叹息似的,大口喝­干­。他喝得痛快淋漓,他一边吃一边喝酒的时候,半条腿一直跨在凳子上,如同一个地道的蒙古人似的。王青衣最爱看他喝酒时的样子了,他喝酒时,仿佛一下子成为了一个牧人,浑身都打开了,连毛孔里也透着种豪气,只是成天喝酒的时候不太多,既是有时候馋得不行了,也只是一个人小心地在房子里,悄然喝上一碗,但从来没有喝醉的时候。但象今天这样主动提出来喝酒,还是头一回,王青衣边嚼着­肉­,边看着他。他看出来成天肯定有话要说。既是只有这么一桶酒。酒就是一个人的表情呀,对于一个蒙古人尤其如此。

成天只顾喝着酒,王青衣则不管不顾地吃着那只羊头,吃羊头要有一定的技术,还有一定的规矩,比如吃羊眼,就要先吃左眼,还要把那只眼睛在盐里浸一下,然后才能吃。王青衣用小刀抠出那只羊眼,递给成天,说:“给你只眼睛,你小子福气够大的了,那个可可的味道如何?怎么样,上回她走时,我就知道你完了,没想到你这家伙速度可够快的了。哎,有意思,本来可能成为冤家的一对儿,往往就走到了一起,有意思,有意思,来,咱们­干­一杯。”

成天把嘴伏到王青衣递过来的那只眼睛上,一口吞了。然后用酒下饭,半天才咕哝着长叹一声。“我知道我躲不过她,可是我们真合适吗?”

“当然合适啦,你们太合适啦,不过也有点让人不可思议,一个现代得让人眩目,一个古典得如同一个古董,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可却走到了一起,唉,伙计,你就信缘份吧?你发现没有,你们蒙古人把遇到野马当成一种吉祥的开始,那匹兰骑兵从你捕获后,给你带来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哪?”

“是吗?除了给我带来了可可,也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兰骑兵现在好象与我无关似的,它现在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发现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它的,它也会离开我的,这个世界可能就是这样,你所想要的东西,可能最后却不是自己的,而那些似乎不可能的事,却开始发生了。”成天把酒碗端起来,使劲地与王青衣的酒碗相撞,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出一口气。他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更多的伤感与沉重。

王青衣觉得从昨天开始,他的神情就有些不太对劲,仿佛一直在躲藏着什么似的,看到什么都有些恍惚不安。这种不安让王青衣感到了什么。他小心地给成天把酒满上。说:“你好象有什么心思?”

成天把酒端起来,又一饮而尽,他再要倒时,王青衣一把把他的酒碗按住,说:“你不要再喝了,这不象你的­性­格,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成天定定地看他一眼,说:“痛快,我是想说,可是我能说什么哪?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一个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的人?”

王青衣给他把酒倒上,继续听他说。

成天的身上已经喝开了,脸上仿佛打开了似的,舒展着一种少见的神采。这种神采还因为加了些许的悲愤而显出一种深刻。王青衣想,什么事让他如此伤感?

“昨天刘可可告诉我,骑兵连可能要撤消编制?当然这样的消息我听到了不下几十次,哪次都没有得到证实,我几乎就是这个连唯一一个经历过骑兵部队被撤减的骑兵了,那样庞大的一个骑兵师,上万人哪,说没有就没有了,然后是一个几千人的团,接着团也消失了,就留下我们这个标本似的连,一个标本哪,可现在这个标本听说也要被裁掉了,我……我们这些人­干­了这么久,我们寻找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意义了,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干­了些什么东西的人了,我……我不敢信哪,可她说,她的一个朋友告诉她,我们可能会被移交给地方那个牧场,全体人员就地转达业复员,军区还要派一个什么小组来我们这儿,进行什么评估,也就是看我们还有多少资产,好给地方移交哪。我宁肯相信这个消息的虚假,可是我还能再把自己骗下去吗?”成天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来,拍在桌子上,不语。然后把那碗酒拿起来,大口饮尽,他的眼睛闪着血红的­色­泽,脸上蒙着层暗光,他一下子就暗淡了。王青衣听得有些心惊,他一直如同忘了骑兵连被撤这件事似的,并且在心里回避着它,因为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地震。他宁可与骑兵连所有的人一起在忽然的一道命令中,共同经历那种忽然失重的感受,共同体验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因为那种过程可能也会成为生命的一种味道,在他的一生中,时常存在。因为他是骑兵连最后一任指导员,也是那个连队消失后的最后一代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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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醉意寻找自己(2)

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如同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竟然会选择来这样一个连队,这种过程太痛苦了,几乎使他快被那个过程给同化了,他只是那个过程的一些细节。

王青衣回避着他的眼睛。他觉得成天可能早就感到了他来骑兵连的一些想法,既是不知道,当骑兵连消失的那天,他同样可能感受到,那时候,他可能在他们的眼里会一下子变质掉。他心绪复杂地把那张纸从桌子上拿起来,是军分区发来的一份密码电报,上面只有一行字:军区工作组一行六人,由军分区李司令带队,到你连检查工作。时间竟是明天。天,这么多的事,一下子堆到了一起,昨天刚走了一个考察队,现在又忽然来了一个工作组,什么人组成的工作组有这么高的级别,要军分区的司令陪着?

他疑或地看着成天。

“我通过电台要通了军分区的李参谋,我问他工作组来这儿­干­什么?这家伙一直不肯说,一直在含糊着,后来我就问他,他们是不是来专门搞什么撤编的事,他沉默不语。沉默就是表示同意呀。后来他还暗示我,军分区李司令来,是打前站,可能军区兰副司令也要来。兰副司令是骑兵连的第一任连长,他忽然来这儿,我猜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做最后的告别呀?”成天的神情暗淡。

王青衣听得有些呆然。事情出现得太快了,他此前一直在心里暗自着急,但一下子来临了,他却有些不安起来,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兰副司令竟然要来,很显然,他是来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老连队,老人心态呀,一种最后的怀旧,可是他的到来,会给骑兵连最后的告别带来多少可供回忆的诗意哪?

王青衣艰难地选择着说话的语气,对于一个知道整个事情的发展与结果的人,一下子退回到与一个刚刚开始历经的人的共同的心态上来,对他来说,太难了。而且那种纯情感的东西,他基本上找不到一种可以依靠的点。他的表情与态度只能是一种旁观者的了。他说:“我们面临选择,横竖都得一定终身了。我……也是骑兵连的一个,可是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可能我们现在到了要离开这支队伍的时候了,我想,我想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封锁到最后那一刻。否则,正个骑兵连一下子就会大乱,人心会成为散沙,再说,也许可能这一切只是一种猜测,万一……”

“是呀,我们总是可以在万一中找到最后一点生机,最后一点生机呀?”成天把碗中酒饮尽,苦笑着说:“……我的心太乱,从没有今天这么乱过,我以为自己可以对这一切安之若素,可是我想错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事,我都有些糊涂了,刘可可出现了,考察队出现了,工作组又要来了,还有这个连队可能也要消失了,我……我怎么可能静下来哪?”

王青衣欲言又止,看着他,忽然问:“假如这一切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我看不清楚,我的许多东西一下子就破碎了,没有了任何的意义。记得我搞的那本书吗?我用了十多年来完成一个人的遗愿与自己的梦想,可是我完成了又如何,那样一本讲着骑兵的书,对于一个已经没有了骑兵的世界,又有什么用?我没想到,一本讲述一个人关于骑兵的梦想的书,竟然完成在骑兵消失的时代,这也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宿命吧。”成天的眼中闪着晶状的泪光,他几乎是在长啸了。王青衣被成天的话给弄呆了,是呀,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于他的理想,在这样的时代又有什么用?

他下意识地端起酒碗,无声地与成天相撞,俩人心境各不相同地一饮而尽。

王青衣觉得此时再讲任何话都有些多余。成天的脸上渗出丝丝汗珠,那些东西都是酒呀,酒气在他的脸上与身上四处游走,使他也如同一滴酒了。成天继续说:“­奶­­奶­在我当兵走时,对我说,孩子,你是一个牧人,记住自己的牧场与故乡,永远不要忘了呵?我是没有忘呀,我的­奶­­奶­说得对,我就是一个牧人,一个真正的牧人,这可能就是我今后的一生了……我的家乡乌珠穆泌草原上,那里到处都是牛与羊,还有低得可以呼吸到的兰天呀……”成天仿佛沉浸在他的一种回忆里,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轻声地唱了起来:

要去放羊不让去

不让去就算了吧哎

要去见我那心上人

谁又可以把我阻拦不让去

他反来复去地唱着这几句话,慢慢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只剩下了一点点的呼吸,接着响起了轻声的鼻鼾。王青衣看到,成天醉倒在桌子上,他的全身都扑了过去,只有右手仍然抓着半碗酒,那酒一直就那样端着,在他的呼吸声中,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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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1)

六十、将进酒

骑兵连连部前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四辆日产沙漠王一溜摆开,后面还有一辆丰田面包车紧跟在后面,拉出一溜的烟尘,他们仿佛是从草丛中随着太阳一下子就出来了。骑兵连刚好在出­操­,兵们手提腰带,睡眼蒙胧地站在早晨的草原上。冬天的草原上冷得吓人,好久不下雪了,风硬得可以打掉人的耳朵。骑兵们没有激|情地站在­干­草丛中,听候成天的命令,准备在草原上开始长跑。从一进入冬季开始,成天就开始每天马拉松式地让大家恢复成了步兵状态,每天一个五公里。大家都有些跑疲了,但成天就是不松口,大家有好些日子没有捞着骑马了,大家都有些手痒,但成天仿佛忘了似的,一句不提。今天早晨刚起来,成天就看到了远处太阳升起的地方,扬起一片扑天灰尘,那片尘土很高也很远,在风中扬起老高,如同一股沙暴。骑兵们虽也在前面列队,但眼睛却都望着那股烟尘,一个战士眼尖,高兴地说:“来了好几辆车。好象是奔咱们这儿来的哪?”

成天吃惊地看着那几辆车钻出地平线,他的心里颤动着,同时下意识地自语:伙计,他们出现了。

那几辆车霸道地停在兵们身前,随着哐当的车门开启,下来一堆扛着两杠几花的一群人来,兵们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军官们,眼睛一下子不够用了。成天的身子忽然一下子直了,他厉声喝道:“立正……”然后转身跑到一位两杠四星的大校前停住,报告:“司令员同志,骑兵连正在出早­操­,请你指示。”

那个大校还礼毕,大步走到兵们的面前,挨个扫视每张面孔,他的眼睛所到之处,那个兵就会抽搐似地,一下子站直了。李司令看毕,一言不发,然后看着成天,轻声命令:“继续出早­操­,你与指导员留下。”

成天愣了一下,他嘶声喊道:“各班带开,继续长跑。”队伍抽搐似地开始蠕动,片刻,队伍整齐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成天与王青衣肃立两侧,司令员看着那支消失在草原深处的队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战士们的士气很刺人呀。”接着对成天与王青衣笑笑地说:“天气太冷,怎么也不招呼我们进去暖暖手呀?”

成天有些木然地点点头,做了个向里请的姿势。王青衣赶紧说:“请首长先到里屋坐,其他人稍等片刻,我让把其他屋子收拾一下……”转身闪进了屋子里。他在路过成天的身边时,低声喊:“你的表情太冷漠了,让自己放松点。”

成天麻木地说:“怎么这么快?”走到前面的司令员好象听到了他的声音,高声说:“是有些快了,我们比通知的时间提前了一天,时间不等人哪,王指导员,你不要去忙了,让你手下人去招呼他们,我想与你们坐坐……”他在前面已随手打开了成天的门。王青衣发现,李司令对骑兵连的情况好象了如指掌,并且如同回家似的,透着种霸道。

成天的房间里很乱,一看就是刚起床,没有来得及整理的样子,房间里还飘荡着一股昨天的旧气味。李司令随手把窗子打开,一股凉气透进了房间,人人都感到了一种清新的寒冷。风声开始大起来了,成天看到,草原上开始飘浮起了小小的雪粒,而那颗圆太阳在小小的雪粒中,开始蒙胧起来,草原上天气瞬间就开始变异了。李司令已一ρi股坐在了他的那张书桌前,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堆零乱的稿子,那是那部书的手稿,昨天晚上他刚写完了最后一章。

李司令把桌子上的信纸随手拿起,一页页地翻开着,好象忘却了他们俩人的存在,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边看还边点头。足足有十多分钟后,他才把头抬起来,带着商量的口气说:“这是你的那本马术吧?很受启发,能不能把你已完成的那些东西,让我看看,这本书是一件很宏大的工程呀……”

将进酒(2)

成天说:“这些东西都过时了,也不会有人再去关注这些东西了,我写他们时,觉得一种悲哀。”

李司令的眉头一拧,盯着他。“为什么会过时,只要存在过,它就是历史,你知道吗?你写的是历史,而我们所经历的也是历史,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存在过,那么你就永不会过时,只有时间可能会过时哇?我期待着做你的第一读者,并且……如要出版有困难,我们军分区全力支持你,我不怕被人指脊梁骨。”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步,他忽然停住,看着成天与王青衣,说:“这次我们可能会在你们这住一段时间,也许要十多天,也许更长。我是主动要求回来住一阵子的,我离开这儿时间太长了,我是该回来住一阵子了。”李司令动情的看着这个屋子,说:“十好几年了,这个房子还是老样子,我们都老了,看,光这个房子里,就住了十二任骑兵连的连长,现在站在这儿的就有俩位呀,过几天,我们的老连长,军区的兰副司令也来,老伙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来看你了。”

王青衣有些惊异地看李司令一眼,他竟然也在这个房子里住过,并且还曾任过连长,看来一切都象真的了,并且真得让人有些动情,当年的两任连长,竟然要回来做最后的告别?光这件事就够让人心惊的了。他扫视一眼成天,看到成天的身子一直板直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表情只能说明他的内心一片混乱,在强做镇定。

成天说:“司令以后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吧,我住到指导员那儿去。”

“好,好呵。老房子,住着有感情哪。我同意你的安排。我很奇怪,你们俩人竟然没有问过我们来这儿­干­什么?”他停顿片刻,说:“你们可能也许早就知道了我们来这儿的原由了,小道消息比正道消息走得快呵?这也是我担心的原因哪,一个连队可以经得住任何考验,也许血战到最后一个人,还可以鼓起大家的士气,可是一个撤消的命令,足以让一个人一下子没有了信心哪,我经历过两次裁撤,我看到过那种感觉哪。一听说解散,不要你们了,一下子就垮了。刚才我看到了你们的士气了,那些战士让我感动呀,还有你们俩位。”

“骑兵连真的要撤……?”成天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看得出他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太激动。

“我也不瞒你们,确切的消息是有可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哦,不到最后一分钟,命令传来的那一刻。骑兵连就还在,我带来了六位军区各部门的人员,他们是来做前期的整体评估工作的,我估计全连的战士可能会在一天内就看出点苗头来。我不想再象当年那样,把命令放在最后一刻,才宣布,那样一个连队会受伤更重。我犯了忌,也冒了个险,我相信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与我一起把这个消息保存到最后一刻。”

成天的泪水开始下落,他泣不成声地说:“老连长,你别说了,我服从……”

“服从就好,我们都在过关哪,最后一个关……”

成天看到,李司令员可能也把自己放到了一个煎锅上烤自己了。这个消息把所有的人都放到了火炉上,并且被慢火烤着。

当天晚上,全连召开大会,成天竟把李司令请到前台上,说请老司令讲传统,李司令开始在台上讲起了过去,王青衣在台下看到,士兵们很快就被过去给吸引了,那些过去呵,他想,我们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过去了。成天叹息一声,悄然离开了会场。

草原上一片暗黑,风声大得让人害怕,如同棍子似的硬风,敲打着大地,风中的雪粒滚动着,尖刺般地打在每个人的脸上。他在风中站着,好象要让那些风把自己吹醒似的,把头仰向天空。

良久,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铜瓶来,一口把酒喝尽。他有些悲恸地望着暗黑的天空,忽然如同一只狼似的,望着远处狂吼起来,那声音在风雪中撞来撞去,很快就被风雪给淹没了,如同一声小小的呻吟。

他的背后,远远地站着李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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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飞(1)

六十一、大雪飞

风夹着雪粒不大不小地在草原上如同散步,每根­干­草的根下都埋着一堆雪粒,如同一些小小的冰晶,成天用脚踢着那些冰晶似的雪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前走。冬天的草原上太阳有些灰蒙,远远地悬在雾­色­中,一沉一浮地,如同他的心境。兰骑兵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他有十多天没有带兰骑兵出来了,今天早晨他一起床,就把兰骑兵从马棚里放了出来,并且还把兰骑兵的笼头给御了下来。兰骑兵就在马班的班长惊异的眼神中,撒着欢儿地跑了出来,成天从马棚里出来时,它已跑出了很远,远远地在草地上开始寻找着雪粒下的草根。看到成天走了出来,咴咴地叫了一声,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边吃着自己的草根,边追上来。成天每次溜马,都把马放开,他觉得溜马就是要让马找回丢失的那种自由感受,重新激发出马与大地的亲近与野­性­,但全连只有他一个人敢把马放开,倒是副连长跟着试了一次,可把自己的座骑放开后,那匹马竟然在草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那匹马三天后就又跑了回来,可从那以后,却再没有人敢把马放开来溜达了。

早晨的草原上弥漫着种寒凉的气息,成天一直埋头向前大步地走着,他觉得只有走,好象才可以远离开自己心中的某种沉重。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回避着与其他更多的人碰面,他觉得连里弥漫着股他不舒服的东西,也就是一种失败的感受。战士们表面上一片平静,但内心中可能早就猜测出了几十种结局。人人好象都在回避着这个问题,但又都睁开全身的眼睛来看着这件事。成天觉得那些战士每次看他的神情几乎让他难受到了极点,因为他不敢注视他们,他觉得那种感受太容易扼杀他。他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住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很象一个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的人,好象为了安慰自己的家人,而故意忍痛不说,并且好象没有这回事儿似的,而他的家人,可能也早就看清楚了他,可却双方都互相瞒着对方。每个人都在为了对方而活呀。他在这种气氛中呆得全身都快麻木了,麻木到了一种讨厌的地步,并且他想遗忘掉那些眼睛。他把双臂使劲地向后张张,全身好象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大口地呼吸着草原上的气息,心里一下子空得要命。这时兰骑兵有些惊异地咴咴长鸣,声音里还有着一丝小小的惊恐。成天看到,远处有只狼,一直蹲在那儿看着他们。那只狼在雾­色­中时隐时现,它身上的毛发被风不断地掀动,雪一会儿淹没了它,一会儿又显现出来,它好象被什么给打动似地,一直看着他们发呆,如同一种感觉。成天被那只狼的孤独打动。它忽然发现那只狼是那样的柔弱,那种突如其来的感受让他内心一动,他停下脚步,注视着那只狼,他从那只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丝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柔弱,一只狼竟然有着这样柔软的眼睛,这让他再次大吃一惊,他的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柔情,他远远地冲着那只狼友好地笑了一下,就向前走了,走了好远,他才发现,那只狼竟然还在远处那样如同一个雕塑似的,在那里静静地蹲着,他觉出种怪异,但却还是向前走,走了好远,他又再次回过头,看到那只狼竟然还呆在原地不动,他被一种深深的奇怪给弄得有些呆了,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向那只狼走去,他想走得更近一些,看清那只狼的真实的表情。那只狼就在他不断地向前走动的过程中,好象仍然陷在自己的沉思中似的,一动不动。他走到离那只狼还有十多米的地方,可是那只狼仍然在那里静静地呆着,他已可以看到那只狼棕­色­的毛发了,那些毛发被风全给拂乱了,在风中轻轻地动荡着。它的眼睛如同一颗黄|­色­的水晶,他发现狼的眼睛竟然那么美,好象还有一丝深深的忧郁。他被那双眼睛吸引,他出神地望着那只狼眼,他发现那只狼竟然对他的出现毫不在意,他试探地向前又走了几步,那只狼依然静静地蹲在那里,好象没有看到他似的,成天被一种巨大 的神秘给抓紧,他呆呆地看着那只狼。那只棕­色­的大狼就一直睁开自己那双黄水晶似的大眼,沉浸在自己的的沉思中。成天被那只狼身上的某种东西给惊住,但更多的是被一种好奇给吸引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匹冷静的狼哪,在一个人的面前,如此冷静?他故意在地上踏了一脚,还大声地咳嗽了一下,可那只狼仍然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发现那只狼的眼睛竟然从来不眨动一下。成天又从草丛中寻出一只小小的石头,轻轻地掷到那只狼的身前,但那只狼仍然一动不动。成天小心地向那只狼走去,快走到近前了,他才发现,那只狼眼只是鼓突着一种睁开的形状,它看人时,只是在注视着自己的身前,而远远地看去,还以为它是在注视着自己哪。成天在他的身上竟然还看到厚厚的雪粒,他的心忽地一颤,他发现那竟然是一只死去的狼。他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一只失去呼吸的狼,竟然在死去后,还保留着那种狼的尊严,而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那只狼在死去后,还让自己竟然如此地害怕,他的心中轰地响了一下,他快步走到那只狼的跟前,那只狼肯定是冻饿而死,但它在死时,竟然还能那样冷静地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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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飞(2)

他鼓足勇气看着那只狼,那只狼蹲着足有一米六多,也就是说,它直立起来,可能会有两米。它的毛发长而披散,一双小耳尖锐地耸着,他用手轻轻地一碰,那只左耳悄然掉落,它的全身都已经冻得结实如同一块石头,它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可能随时掉落,寒冷把那些东西冻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从地上捡起那只小耳,如同一块冰,那只缺失了耳朵的狼,给他极大的震荡。他走到那只狼的身前,试探着向那只狼的眼抚去,狼眼冻成了一块冰晶,他用尽力气也无法使它闭上。那只狼身上弥漫着某种气息,那种气息让他几乎窒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只狼身上有种狼气。只是他想不明白这样一只狼,竟然会死在寒冷的草原上,而不是在追赶猎物的战场上,或者死在猎人的刀下,因为好象只有那样,才死得象个样子。成天微微叹息,他看着那只狼,忽然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一个铜瓶,他轻轻地晃晃,然后打开,把酒在狼的面前,洒下一圈。风声中立即弥漫起一股酒香。成天在那只狼前默立片刻,他忽然有种冲动,把那只狼埋掉,他怕这只狼被人捡走,那些牧人可能会把它给重新杀掉,取走它的皮。这只狼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侮辱,他不允许战士受到侮辱,既是它是一只狼?成天四处寻找可以埋掉那只狼的工具,他发现大地上除了寒风以外,就是坚硬得如同一块铁似的泥土了。想在冬天把一只狼埋掉太难了,他看着那只仍然在寒风中蹲着的狼,从衣袋里摸出那只酒瓶,把剩余的酒全部倒在了那只狼的身上。酒在触到那只狼的身体时,发出滋滋的响声,酒液如同溶进了它的身体,迅速地消失了,只有一缕淡淡的酒香在草地上飘荡。他嗅着那缕酒香,微闭着眼轻轻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擦着一根火柴,轻轻地扔到了那只狼的身上,火柴在遇到狼的身体时,腾地一下子喷出兰­色­的火苗。狼的身上发出一阵爆裂声,冰水在遇到酒后,竟然迅速地燃烧起来。一种狼形火焰在草原上哗地升腾起来,成天退后几步,发现那只狼在燃烧时竟然也保持着种坐姿。他有些呆然的看着那只狼,内心再次受到极度的震惊,他下意识地看着那只狼,忽然大声嘶吼起来,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如同一声狼嚎,他在替那只狼呼喊,他的声音在草原上传了很远,远处低着头在静静地寻找着草根的兰骑兵,也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他。成天从那声嘶喊中觉出某种快意,他看着空旷的草原,一声接一声地在那里喊 着,他的喊声千奇百怪,如同长啸,更象是在那里大声地呻吟,他在草原上跑来跑去,边跑边呼喊着什么,他的声音让兰骑兵有些吃惊,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他,好象被他的喊声给吓住了。成天就站在草原上看着灰蒙的天空嘶喊着,直到喊得没有了力气,他才累了似的,哗地倒在地上,他把自己的身子放平在草地上,眼睛看着天空,雪粒使劲地砸着他的脸,他觉得一阵生疼,内心如同空了似的,觉出某种舒服,好多天了,他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些放松,心中块垒尽消,他愉快得忽然想哭。

兰骑兵站在他的身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草原上的风声越来越大了。成天就躺在风中,仿佛在感受着风雪似的,他张开嘴,试图让那些雪粒掉进自己的嘴里,但那些雪在他的哈气中开始溶化了,他发现雪竟然与人那样远,他们可以掉在你的身上,但拒绝与你作更近一步的接触。因为它们在到达地面时,就开始把自己化成了水。

……仿佛过了许久,成天听到远处响起了一阵微弱的车声,他听到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下来一个人,那个人好象望着那堆仍在燃烧着的狼,看了片刻,忽然轻轻地走了过来,不过那个人没有走向他,他感到那个人好象走向了另外一边,他听到兰骑兵咴咴长嘶了一声,竟然停在那个人身边,并没有跑远。成天觉出一种奇怪,他下意识地站起来,那个人只有一个很大的背影,披着件尼子军绿大衣,他走得很慢,满头白发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一双腿,竟然有些罗圈,他走路如同一个老牧人,不,他的那双腿是骑兵腿,成天意识到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老人向兰骑兵走去,兰骑兵不安地看着那位老人,老人站在距兰骑兵十多米的地方,停住,定定地看着它。片刻,老人又向兰骑兵走近,兰骑兵小心地向后退一步,又停住。成天有些吃惊,平时很少有人能够靠近兰骑兵。兰骑兵在遇到陌生人时,总是会迅速躲开,并且还会很快离开,但这位老人却很怪,他走得越近,兰骑兵越是表现出一种少见的安静,并且竟然没有一丝怯意。成天在那位老人身后远远地注视着,他想看看那位老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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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飞(3)

终于那位老人在离兰骑兵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时,兰骑兵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那位老人身后的成天,轻轻地侧转身子,向前小心地躲开了。那位老人的兴趣好象上来了,他轻轻地打了声响亮的口哨,兰骑兵竟然停止了奔跑,并且回过头来期待地看着老人,老人走近兰骑兵的身边,伸出手小心地抚着兰骑兵,如同在抚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的手很小心,并且抚得很舒服,兰骑兵依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似在享受着他的抚摸。成天大为震惊,他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可以轻易地让一匹陌生的马,接受他。

他忍不住大步走过去。那位老人似乎早就看到了他似的,慢声说道:“是匹好马呀……”

成天忍不住说道:“您怎么会认为这是匹好马哪?”

那位老人没有回头,仍然抚着兰骑兵,说:“只是凭一种直觉。好的走马在风雪中的时候,经常是把自己的全身放开的,而一般的劣马在风雪中都把自己收得很紧,如同处在紧张中的某种感觉。不过你的这匹马还带着种野­性­,好象还没有完全训化吧?”

“哦,那我倒要真的请教一下了,老先生说得很在行,可是你怎么会觉得这匹马没有完全训化呢?‘

“也是直觉。刚才我见到它时,看到它的笼头全然放开,它在风雪中全不为意,好象 没有一点不自在与舒服的地方。那些家马与驯服过来的马,你放开笼头后,可能会一下子找不到自已,或者一下子不太习惯于这种自由,这匹马不同,它好象不习惯的反而是笼头与缰绳,你好象挺懂得养马,敢把它放开,从这一点上来看,你是个好骑手呀。”老人大笑着说道。他的全身都抖动了起来,后背上的军大衣都快要被抖落了。成天对那个背影有着更深的好奇了。

“谢谢,我不是个好骑手,可我喜欢听您谈马。你还可以从这匹马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呢?”

“我还知道这匹马是匹野马,你是他的主人,并且这马的编号是九号,用的是以前一匹旧军马的号码,那匹马叫做闪电,上尉。”老人微笑着回过头来,成天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他吃惊地立正,站好,报告:“你是……哦,兰司令,你,是你老呀,我刚才竟然没有认出来……”

兰副司令大笑着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刚才我看到远处升起一股狼烟,我还以为是草原上失火了呢?停下车后,竟然听到了阵阵狼嚎声呀,那声音太让我吃惊了,啊,我听了半天,我觉得要看看那只狼,与那个学狼叫的人……可是你最后的声音太让人失望了,那声音太低沉了,不过也最符合你的心事呀?”

成天嗫嚅着看兰副司令一眼,不再说话。

兰副司令锐利地看他一眼,转身向那只仍然冒着余烟的狼尸走去。成天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到远处的灰雾中,隐约停着辆车,车边上还站着好几个人。他有些后悔刚才竟然没有注意看看那边。他心中涌上一丝不快,同时轻轻地拍打自己一下,这两天他觉得自己的心境一直处在不安中,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这么大的声音,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兰副司令站在那堆狼尸前,用手拔动一下那堆残烬,同时从身上摸出一支烟来,捡起一块烧红的狼骨,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然后顾自说道:“竟然真是狼烟。你为什么要把这只狼烧掉哪?”

成天看一眼兰副司令手中的那块骨头,那竟然是狼的头骨。他有些心惊地说:“这匹狼给冻死在了草原上,可是它死时还保持着一种战士的样子,我……我敬佩它,我怕它被那些牧人拿去后,侮辱它,所以就把它给烧了,我想,它的消失应该如同它死去时一样,死得应该象一个战士,而化为一束狼烟,可能会是它更好的归宿。”

“哦,让狼死得象个战士,有意思,有意思。我问你,你打死过狼吗?”

“打死过,我一共打死过十四只狼,可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死的另外一种敬重,草原上的狼都有种让人心惊的美,也有一种特别残忍的美。”

兰副司令大笑着看他一眼,说:“是呀,狼在草原上有种让人心惊的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说起狼是种很美的动物。我告诉你,我打死过三十六只狼,我觉得在草原上一个骑手最大的敌人与朋友就是狼了,狼让人有事可做,让你还有敌人可以对付哪。我在草原上的时候,就经常靠追赶狼来想起我还是个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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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飞(4)

“听说您在有次遇到一只狼后,就再也没有打死过狼,并且还下令全师不准打狼,至少在你走之前,这道命令曾是全师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我当时在骑兵师是一个新兵,我听你下达这道命令后,就一直想知道原因,因为我曾经听说,你的枪法可以在几百米的地方,打中任何正在走动的活物。我不相信这样的一个骑兵,会放过那些狼,可是你却真的放弃了。这让我又吃惊又记忆深刻,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下这样一道命令。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当面问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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