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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起风(下)

第两百六一章起风(下)

食不言寝不语,女眷席上无声无息,偶尔有杯瓷碰撞的声音,相较之下,男宾席上就显得热闹了许多。

借大年的喜气儿,男人们闹闹轰轰的,向公公立在皇帝身边,扯高了嗓门念了一篇迎新赋,骈四俪六,平仄对偶,洋洋洒洒一长篇,却内容空洞,言之无物,倒是十分符合天家一贯作风。

宗室子弟们轮番敬酒,先敬皇帝,再敬几位辈分高的叔伯,一轮过完,下面人想去给储位热灶豫王殿下敬酒,可面面相觑间谁也不乐意去当这个出头鸟。

哪曾料到,四皇子举起酒盏往二皇子处去,双手捧杯,语气极平缓认真:“弟弟恭祝二哥新春大吉,龙马­精­神。”

二皇子笑得爽朗,手一伸,酒盏一举便仰头一饮而尽,临了拍了拍四皇子的肩头,连声笑道:“借四弟吉言,借四弟吉言啊!”

四皇子面­色­微动,愣了愣,随即跟着二皇子也朗声了笑起来。

四皇子敬完酒,开了个头儿,下面人便踊跃了起来,如今还能参宴的宗室子弟其实血脉与皇室已经离得有些远了,可众人给二皇子敬起酒来,语气却亲热得很——任谁都想得到,照皇帝如今的偏心程度,皇帝驾鹤西去后,只能是长子即位,趁龙潜之时不与未来君王套好关系,往后一表千里远的,谁还记得有你这么个人啊。

六皇子看了看簇拥在二皇子身边众人,眼­色­一敛,轻抬了抬手。浅酌一口花雕酒,再一抬头却出乎意外地看见了平阳王次子周平宁直勾勾地望向他,平阳王与今上血脉亲近,膝下只有两子,庶出次子周平宁未娶陈家次女之时,从来不够格在这种地方出现。人家是妻凭夫贵,他倒好,软饭吃上瘾了。来了个夫凭妻贵。

花雕酒味清亮馥郁,在口中绕舌三圈,气味浓厚却温和。

六皇子单手执盏,透过人群,朝周平宁方向,颔首遥遥致意,然后先­干­为敬。

周平宁眉梢一挑。双手举盏,喉头微动,随即一饮而下,翻过酒盏示意酒水一滴不剩。

六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嘴角愈渐勾起,周平宁如今像被拘在墙脚的困兽,又像一把枯柴。只要有人给他一点儿明火,他能够立马烧起来,然后熊熊烈火,几近燎原。

几轮酒喝完,屏风那侧已经是一行人起驾往太液池去,除夕家宴之后通常会大放烟花,隔着碧波荡漾,烟花绽开,模样倒映水面之上,比在夜空里瞧更好看。

行昭有孕不能受惊。留在了绿筠大殿内,欢宜亦是。

欣荣家中的阿元比阿谨大不了两岁,小孩子乐意同小孩子玩乐,阿谨拉着阿元的手不撒手,欢宜只好将长女托付给欣荣,又神情严肃地很是交代几句,无儿无女一身轻,两个孕­妇­坐一块儿唠嗑也算是互相照看。方皇后表示很放心。

湖心亭中人头攒动,华灯高挂,按序落座,不久后。太液池那头就高声呼啸“咻咻咻——”三声直冲云霄,随即高空之中就“嘭”地一下打开,礼花大开大合,在空中停顿片刻,能很清晰地看出来是大周疆域的轮廓,停顿之后点点火星飞快地往下坠,光亮逐渐湮没在镜湖之上。

皇帝带头拍手,下头有人朗声奉承:“今上治世三十载有余,北平鞑靼,南定海寇,西收嘉峪,东复高丽,且中原大定,其功可比舜尧,其利可攀炎黄!”

其实东南海寇尚未平复,可谁人敢在此处触皇帝霉头。

皇帝往椅背上一靠,向下垂落的脸皮猛然一颤,带了些志得意满,再微不可见地抬起下颌,半眯着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来。

方皇后看了皇帝一眼,神­色­平静地转过头去,历史上昏庸无能的帝王晚年大抵都摆脱不了好大喜功,声­色­犬马,修道问佛的路数,她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将这三样全占齐了,还添了一样服食五石散。

也不晓得后世的史册会怎么记载他和她。

大概也会像那些帝后一样吧。

一笔草草带过,将他们一生的恩恩怨怨全都尘封在已经泛黄的历史里。

皇帝显得很得意,手一挥,喑哑嗓子:“这些烟花是内务府备下的?”

“回皇上,是珍宝司研制出来的。”向公公躬身答疑。

“赏——”

皇帝一声赏字儿还没说完,却听见了平阳王突兀Сhā进来的声音,“这疆域之外东西南北的功劳,皇兄自然是前三百年后三百年的头一人,可臣弟却听闻大周疆域之内却尚有不太平。”

皇帝眉心一拧,接着心火便起,晕晕乎乎中蹙眉发问:“何处?何事?缘何无人向朕通禀!?”

平阳王眼风向六皇子处一扫,赶忙起身撩袍,叩跪在地:“回皇上,今日本是良辰佳夜,本不该谈及此话,可事出紧急,臣弟只狠心做那扫兴之人。臣弟掌管宗人府已久,年前清查宗人府账册,这才发现江南贡税年复一年,愈渐低迷,今载贡税竟不到两百万两白银,由江南一带分发至宗人府的银两竟然不足三万两!”

平阳王话头一顿,双手撑于青砖地上,头俯低,接着说道:“区区三万白银能做什么?宗室一年的花销就在十万雪花银之上,宫里进进出出仅脂粉香料一项就达十万两白银。江南一带富庶沃地,贡税宗人府这三万两白银只是其杯水车薪,如同商贾富家打赏一两铜子与街边叫花啊!”

皇帝不问朝事已久,对贡税银两全无概念,却听平阳王语气沉凝,再看其神­色­严重,不禁慢慢将身形坐直,挺一挺腰杆,却发觉用了力气也挺不直了。

和皇帝一起慢慢坐起来还有六皇子和方皇后。

平阳王所说正是六皇子这几月所细查之事,连户部都不敢轻易拿江南开刀,六皇子凭仗的不过是皇嗣子弟的身份,才敢在水面之下进行彻查——连他都要忌惮,不敢贸贸然地将清查摆在台面上来,平阳王如何敢?!

平阳王一贯都只是个闲散亲王,好养花逗鸟,再好美人歌赋,还好绿水青山,唯一不好的就是权势争端,皇帝要抬举胞弟,将宗人府交给他打理,皇室宗族到如今已是疏远得很的血脉关系了,打理个宗人府压根就没有宗室子弟过多时的困难,纵然如此,平阳王尚且不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来的能力Сhā手江南旧事?

说他能见微知著地从宗人府的账目上看出了江南一带藏污纳垢之况,六皇子打死都不信。

平阳王想做什么?

六皇子眼神瞬时一黯,随即看向周平宁。

周平宁眼光一闪,恰好与六皇子对视片刻,轻轻嗫嚅了嘴­唇­,做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嘴型。

陈家的陈?还是臣子的臣?还是惩罚的惩?

六皇子脑子里飞快地转,陡然一个机灵,手一把捏在椅凳之上,刚想开口,却听静默之后皇帝有气无力的一声。

“你是说江南一带私吞税银,蝇营狗苟之辈勾结成党,欺瞒于上,压迫其下...将朕与皇家当作叫花子在打发!?”

皇帝后言异常激昂,这是在挑战他帝王的权威,没有人可以挑战他这个皇帝的权威!皇帝青筋暴露,破口而出。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禀皇上已有三年之久。”平阳王将头埋得更低。

“为什么没有人同朕说过!户部官员吃的是天家的粮饷,穿的是朕赐下的锦罗,拿的是官家的雪花银!尸位素餐,无所事事!”

皇帝一掌拍在木案之上,“啪”的一声其实不算太大,可满堂之中却只能听见这一声响。

没有人敢接话,天际处尚且还有几点来不及坠下的火光。

平阳王很懂得如何挑起皇帝的怒气,哦,不对,是陈显很懂得皇帝最在意最看重什么。

身为帝王的权威,和对这片土地绝对的控制与掌握。

六皇子心下暗忖。

平阳王飞快抬头看了六皇子一眼,赶紧低下头,声音极快地说道:“禀皇上,万幸万幸!户部官员尸位素餐,可端王殿下却先天下忧而忧——端王殿下已然翻透江南官场十几年来的账目明细,年前将派人往江南清查彻查,实乃天下之幸,贤王典范啊。”

六皇子心下一沉,静待后言。

皇帝有些摸不清楚平阳王意在何处了?怎么突然就从江南官场勾结党羽一事跳到了给老六歌功颂德上,莫不是老六­精­心安排的这一台戏码?

皇帝看了看六皇子,蹙紧眉头又转首看向平阳王:“查得可有眉目了?”

平阳王摇头,“端王殿下一己之力已属勉强,臣弟恳请皇上特派官员,随端王殿下再次深入江南一带,彻查此事,以正我大周国风,趋官场不正之气!”

平阳王再重复一遍,语气坚定:“臣弟恳请端王殿下再入江南,以正国本!”

原来如此!

六皇子恍然大悟!

将他逼出定京,逼到江南,他与江南官场积怨已深,陈显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

平阳王此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将他捧得老高,更是他率先Сhā手江南账目一事,若不随官南下,他所做之事无非为沽名钓誉,故作姿态罢了!

六皇子手一拧,将要答话,却有一小跑飞快的小宫人疾步入内,双膝跪地,高声禀告:“端王妃突然腹感微恙,望张院判与端王殿下往绿筠殿去!”

☆、第两百六二章早产

小宫人此话一出,六皇子猛地一惊,险些一把站起来,四皇子手心往六皇子手背上一覆,附耳轻声道,“六弟静观其变,六弟妹怎么可能贸贸然地让一个面生的宫人来回禀这样大的消息?”

关心则乱,六皇子一个恍惚,堪堪稳住心神。

场面又是一静,瞬时之间便听见了方皇后沉着声音交代道:“让张院判立刻去绿筠殿...”

微微一顿之后,道,“王妃是发作了吗?”

后一句是在问那小宫人。

应当不是。

行昭进宫身边带着莲玉和一个经事多,经验足的婆子,欢宜也被留在了绿筠殿,两个人身边四个心腹,若当真是遇到发作生产此等大事,如何敢叫这么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来禀报。

小宫人原是绿筠殿的扫洒宫人,头一遭面圣,身子如抖筛,磕磕巴巴摇摇头:“...应当不是...王妃身边的婆子也说不是...但是王妃一直嚷肚子疼...”

殿上殿下也不知是谁一声轻哼。

小宫人吓得一机灵,赶忙伏地,带了哭腔:“王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奴才只好赶忙往湖心亭跑,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六皇子陡然身形一松。

行昭可不是那样规矩的人儿,若当真是孩子有事,肚子不舒服,能­操­起家伙立马回端王府,她都能做得出来。还遣人规规矩矩,符合章程地在御前来报一道?那就不是她贺行昭了。

八成是为了给他解围,当时当景。他被陈显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平阳王架得高高的。一时难有万全之策,行昭递了个梯子过来,中途打断,再议此事,他定当已有万全之策了。

方皇后眼神微不可见地往六皇子处一移,飞快收回视线,侧了身子,低声同皇帝商量:“...您也知道这是两个孩子的头一胎。阿妩胆子小,既然说肚子疼,想让老六在身边儿陪着也是常理...左右都是咱们皇家头一个孩子,金贵着呢,要不今儿个的事儿先放放?总得先顾好您的头一个孙辈不是。”

皇帝云里雾里,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看了看眼前之人。

平阳王还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他这么些念头哪还受过这个,腊月三十儿的天气,湖心亭又挨着碧波湖,天一黑。水汽儿上来,头一个遭不住的就是他老胳膊老腿儿。腿脚抻了抻,不行,他不能功亏一篑。

若今儿个老六二下江南之事不敲定下来,照老六的手段,若他有了缓冲时间,受罪的必定是旁人!

陈显树大枝大,差点儿没一手遮天,首当其冲,受罪的铁定是他平阳王府一家人!

“皇上!皇兄诶!”

平阳王语带哭腔,动动腿脚,语气很大义凛然:“国事家事孰轻孰重?端王妃骄矜年幼,不懂事,可端王先为人臣,再为人子,江南尚有千万子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端王殿下难不成要耽于儿女情长,弃大周子民于不顾?”

“皇家无家事,皆为国事!”

方皇后一个拂袖,气势凛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而望:“端王妃所怀乃皇室嫡支,是皇上膝下头一个孙辈,是皇上血脉绵延!平阳王以为此事不重?本宫明人不说暗话,只问平阳王一句,三弟处处阻拦,究竟是何居心!若端王妃与腹中皇嗣有一个三长两短,平阳王能从此中得一二好处不是?”

这下帽子扣大了。

平阳王登时面红耳赤,“皇后所言何意?臣弟与皇上乃一母同胞亲兄弟,臣弟一向敬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缘何血口喷人,将臣弟推到百口莫辩之余地!”

好了,话题已经彻底歪了。

“好了!”

皇帝出声打断这番争执,眼神一睁,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人影重叠,灯影流窜间看到了坐得极远的皇六子,瞧不清他的神态,皇帝再仔细想了想,老六一直是没有出声吧?

就连听到自个儿媳­妇­儿身子不畅,也没开腔,只剩下方皇后一个人在较劲儿。

蛮好,至少证明贺氏还没将老六完全拢过去。

事关子孙后代,皇帝迷迷糊糊衡量了高下一把,江南那帮龟孙子先不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事情已经被揭开,那慢慢来计划也没什么不可以,倒是贺氏肚子里头那个显得更金贵些,老六不怎么得圣心,可好歹也是皇家头一个孙辈。

想起头一个孙辈,皇帝紧接着就想到去年除夕夜老二府里掉的那个孩子。

旋即打起­精­神来,抬了抬手,一锤定音:“下江南一事,再议。贺氏在皇后身边娇养多年,­性­子难免骄矜一些,也受不得痛,老六你先去瞅瞅你媳­妇­儿。”

老六赶忙应声而去,撩袍起身叩谢皇恩,“...儿臣先行告退。”

方皇后想跟着去,眼风往皇帝处扫了两眼,忍了忍,坐回原位。

老六一走,有宫人去扶平阳王,平阳王把那宫人的手一把甩开,又在地上跪了片刻,终究还是自个儿手撑在地上起身重新落座儿,他左思右想没觉着哪儿出了错处,打了老六个措手不及,又照着陈显的说辞背了几天,今儿个一溜说出口也说得顺当,甚至连皇帝的喜怒,陈显都把得准准的,只要没出贺氏那个岔子,今儿个晚上圣旨就该下来,明儿个一早,老六就该微服出巡,再隔那么两三日,端王殿下又会再现几年前失踪旧事...

老六没了,老二是个耳根软的,自个儿是先皇胞弟,钦封平阳王,摄政把权岂不来得容易?

平阳王闷着一口气儿坐着,心里头想起陈显同他那几番私密之谈,他出身算是头等显赫了吧?可愣是这辈子都没捞到什么权势地位。守着一个秋风萧瑟的宗人府。他憋屈不憋屈?

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偏最后一步走偏了。

平阳王手一下子拍在自个儿腿上,轻唉一声之后,闷灌烈酒。

殿上已然再不复那般热闹,湖心亭外的烟花照旧在一炮接一炮地冲上天际,孤零零的声响无人相和,被风一吹,声音便传到了绿筠殿内,张院判跑得满头大汗地身背药箱已至。目瞪口呆地素手捻了柄银叉子吃瓜果的前温阳县主,现端王妃。

行昭撑着腰杆坐在榻上,看张院判来了,放下银叉子,笑眯眯地招手:“...张大人年年有余啊。”

欢宜公主坐在一旁,也抿嘴朝他颔首一笑。

还贺上迎新辞了...

张院判抹了把汗,撩袍行了大礼,赶紧从药箱里头拿了只小玉枕,一方红绢布,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是哪里不舒畅来着?说是肚子疼?是哪里疼?左下方疼痛还是肚脐上方?是钝痛还是绞痛?痛感持续了大约有多久?”

行昭手搭在玉枕上,红绢布顺势蒙住腕间。眼神一抬,莲玉上前福了福身,回道:“原先是肚子不太痛快,嚷着小腹疼,一阵儿一阵儿地疼,每一回差不离持续一刻钟的时辰。”

滑脉稳健,胎心清晰。

张院判宫中老人儿了,前后串起来一想,哪里还看不明白,单手捋了捋白羊胡子,再问莲玉:“今日王妃吃食上可有异常?疼的时候,可有出红、面­色­发虚,­唇­­色­发白之症状?”

莲玉摇头,语气稳健,微侧了身子,眼神一抬似是在征询张院判的意见,又像是在告知密事,“...王妃今日用膳时,多挑了两口四喜蹄髈,不多会儿肚子就不舒畅了...张大人,您说,这有没有克化不良的可能在呢?”

所以说是想让他告诉帝后,端王妃没事儿,端王妃只是吃多了,吃嗝食儿了吗...

张院判默了默,有些认命地点了点头,再加上一句:“其实后三月易早产,王妃注意着些也是应当的...况且产­妇­体质较常人是敏感娇弱了些,常人难受一分,或许放在产­妇­身上就会难受十分,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张院判在帮她圆场呢。

行昭抿嘴笑起来,在除夕家宴上说身体有恙,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阵势不可能小下来,只是她可以不要名声,她可以让旁人嫌弃端王妃如何如何不识大体,如何如何娇气多事,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好名声,也不在乎皇帝会如何看她。

她只在乎孩儿他爹的那条命。

六皇子身边儿得用的李公公一向机灵,眼瞅着事有不对,赶忙到绿筠殿里来通禀,欢宜急得团团转,手撑在后腰上来回走动,时不时说起老六前几年去江南那码子事儿。

“老六硬气,不同你说他当时都吃了多少苦头,可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从江南一回来,整个人晒得跟个猴子似的,本来话就不多,从水里捞上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这就是从那时起他才开始攒足劲儿地铺人脉,定根基地想娶你!”

光说有什么用啊?

平阳王受陈显蛊惑,显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必须从中打断,否则一旦成了定局,老六便骑虎难下。

行昭当机立断,捂了肚子喊天喊地,宫人们着急得很,一旦出事她们担待不起,随即有了之后那一出。

张院判一向说话慢条斯理,一番长话还没说完,行昭眼神尖,一眼就看见了虎虎生风往里走的六皇子。

三步并两步,六皇子看行昭面­色­红润的模样,心终究放了下来,再朝张院判郑重作了个揖,亲自将张院判送到绿筠殿外。

张院判会如何回禀帝后,端王夫­妇­已经听不到了——六皇子以子嗣为重,辞过帝后,带着媳­妇­儿回家去。

现世报现世报,其实行昭在几年前装病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世事就有这般灵便,晚上将装完肚子不舒服,零时一过,新年将至之时,伴着东市集漫天的烟火。

行昭早产发作了。

☆、第两百六三章阿舒

疼。

这是发作之前,闯进行昭脑子里的头一个字儿。

也不算很疼,细微的疼痛,一抽一抽的,很频繁也有规律。

先是肚子一紧一紧地收缩,动作很轻,几乎不易察觉。

守完岁,行昭躺在床上,肚子一紧就拿手去攥六皇子的胳膊,刚想让六皇子去叫人预备着,哪晓得肚子又一松,跟着就缓和下来了。

这么两个回合下来,行昭满头大汗地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却见老六傻傻愣愣地轻咬下­唇­,直勾勾地看着她,行昭被逗得噗嗤一笑,不笑不要紧,一笑扯着肚子又开始往里缩,行昭随之倒抽一口气儿,推了推老六,“快去让人预备下,怕是要生了。”

六皇子跟着倒抽一口冷气,手往罗汉床边缘上一扶,愣了片刻,立马掉头,麻溜趿鞋下榻,推开门就嚷起来:“快来人王妃要生了!快去请张院判!”

行昭手一滑,险些没撑住。

请张院判顶个毛用啊!

傻蛋,先把她扶到产房去啊!

莲玉和黄妈妈手脚快,一听正院有响动赶紧进来,行昭发觉得早还能自个儿走,六皇子在旁边心惊胆战地扶着,很不放心地问上一句,“我背你吧?要不抱着你也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谁要生孩子了还敢落地走的!”

“您可别瞎出主意!”

黄妈妈恨不得把自家姑娘捞过来,“王妃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背背抱抱的,动静一大。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

六皇子一听。扶得更紧了。产房一早就备好了,就在正院旁边的一处僻静小院儿,走近道的话不过两三步的脚程,幔帐罩住耳房,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行昭被扶进产房,六皇子想跟着一块儿进去,黄妈妈将他一把拦下:“王爷。男人不好进产房去!您且在外厢候着吧!”

六皇子欲言又止,只剩了个头往夹棉竹帘里一探,模模糊糊看见行昭已经换上素衫,正往床上躺,赶忙朗声安抚:“阿妩,别怕!我就在外面。”

行昭朝他胡乱招招手,算是晓得了。

小苑的灯火一点亮,登时便明如白昼,李公公脚程快,拿着帖子不到一刻钟就把张院判请来了。请来张院判压根没啥用,人又不能进产房里去。李公公呈了两盏热茶来,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唠起嗑来。

“女人生孩子犹过鬼门关,将才微臣进府来听李公公的意思,王妃是零时过了之后再发作的?”

六皇子看着产房,点点头。

张院判“哦”了一声,转头去看更漏,再抿了口茶,安抚六皇子道:“王妃是头次生产,快些一个时辰,慢些顶多二三个时辰就能产下麟儿来,您直管安心。”

什么!

两三个时辰!?

六皇子僵直脖子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老张,张院判脖子往后一缩,赶忙加重安抚力度,“...王妃身子骨一向强健,有孕之后又将养得很,别人的女人初次生产嚎了三天三夜的都有...”

六皇子吓得嘴­唇­一下就白了,张院判抿了抿嘴,赶紧住口。

方皇后赏下来的那两个婆子是接生的好手,麻溜地换了衣裳,手里提着包袱钻进内厢里去,包袱没捆严实,在灯下明晃晃的照人眼,六皇子呆了一呆,手指了指那包袱,张院判赶忙探头一瞧,小声道:“哦,那没事儿,是剪刀而已。”

这下好了,六皇子脸和嘴­唇­一样白了。

张院判当即捧着茶盏不撒手,他再也不说话了...

外厢静下来,内厢一直都没太大动静,行昭卧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地喝黄妈妈熬的­鸡­汤,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顺着往下直淌,阵痛一直在持续,越来越疼,也越来越频繁,常常这口气儿还没缓过劲儿来,痛感又向潮水一般袭过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斗转星移间,痛感越发强烈,行昭不是忍不了疼的人,硬生生地揪着布条不吭声。

那种痛,就像把伤口揭开再盖上再揭开再盖上,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两个产婆检查了情形,异口同声地断言:“顶多还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啊...

行昭手里紧揪着布条,手心全是汗,没事,她忍得了,这样的好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她等了得有二十年,二十年都熬过来了,两个时辰算什么。

行昭点点头,仰了头又要蜂蜜水喝。

黄妈妈满心满眼里全是骄傲。

“王妃若是还撑得住就站起来扶着墙走一走。”

产婆子拧了把帕子,替行昭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边轻抚过行昭的后背,一边小声说,“走两圈,活动活动,口儿也就更容易开,生孩子的时候也更好生一些。”

女人生孩子凶险就凶险在怕口儿一直不开,孩子憋在里头,大人疼了这么长时间,折腾久了,生的时候反而没劲儿了。

行昭克制住不叫唤,也是这个道理。

孩子本来应当二月底三月初出生,如今这才腊月底一月初,就这么急急慌慌地要奔出来了,行昭嘴上不说,边疼,心里头边慌张得七上八下,她怕她的孩子出生孱弱,她怕她的孩子有不足之症,更怕她...看不到她的孩子出世...

产婆子经验丰富,既然敢这样说,行昭便也跟着做,站起来脚下有些软,肚子陡然往下一坠,像是几盆热水泼在身上,腿肚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根本迈不动步子。

行昭当真照着她们说的做,倒把两个产婆子惊了一惊,她们是接生好手,见过的产­妇­多了去了。呼天抢地的有。骂儿骂娘的有。哭得个撕心裂肺的也有,王妃娘娘这样大的主子,一向金尊玉贵的,还敢忍着痛下床走动助产!?

产婆子惊了一惊后,赶忙一左一右搀在身边儿。

行昭捧着肚子小踱步走,走一会儿走不了。

产婆手劲儿大,一个跨步上来将行昭一把提起来,推着行昭向外走。

行昭一张脸疼得通红。手掐在那婆子身上,却一点儿力道也使不出来。

绕着耳房走了两三圈,行昭克制住自己去瞧更漏的冲动,走到一半儿,膝盖一软跟着就往地上磕去,两个产婆一左一右扶住,又让行昭往床上躺下,又时不时地检查了几遍,手在行昭肚子上顺了顺,眉眼慈和地笑着安抚:“快了快了。孩子的胎位也正,只要口儿一打开。羊水一出来,孩子生得快得很。”

说完又让人煮了一大碗红糖­鸡­蛋羹进来,行昭捧着海碗吸吸呼呼全给吃下去,吃饱了顶在胃上难受得紧,可身上力气好像又回来了。

行昭当然知道,头一次生产就像将整个身体打开,再重塑,这个苦头她上辈子就吃过一次了。

头一次生产也压根就不像这个产婆所说,口儿很难打开,孩子也很难一下子就溜出来,卡在孩子肩膀上的情形有过,卡在孩子脑袋上的情形也有过,脐带绕过婴孩的脖子的情形也时常出现。

行昭身形微不可见地一抖。

黄妈妈以为她是被风一吹,打了个寒噤,连忙张罗人手把隔间里的窗棂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风散味儿,满屋子都是一股子很难耐的气味,好像所有知觉都湮灭下来,只剩下痛感与嗅觉在逐渐放大。

这哪是两个时辰啊,行昭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窗棂外的天儿都快亮了。

行昭疼得身上直哆嗦,她鼻尖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等等,腥气儿!

行昭猛地睁开眼,产婆照例佝下头来检查,欢天喜地地扬声道:“羊水破了!王妃娘娘,您赶紧深吸气再吐气儿!”

产婆一个在身下看,一个吸气吐气给行昭做示范,行昭攥紧了拳头,嘴里含着块儿布巾,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模模糊糊中根本就看不清那婆子的示范,耳朵里“嗡嗡嗡”发响,婆子的呐喊声就像漂浮在云端,凭着本能用了一把力气后,牙关一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隔了一会儿,再深吸一口气儿,又来一次。

婆子的声音放得比她还大。

“王妃!使劲儿,使劲儿!吸气,呼气!”

“王妃,快了快了!”

全是产婆的声音,根本听不见行昭的声音。

是没有力气喊叫了,还是情形危急已经喊不出来了?

六皇子心头一紧,抓心挠肝地慌张,几个时辰不阖眼没关系,就这么几句话儿反倒让男人眼眶一红,猛地一起身想往里面进,张院判赶紧拉住,“您可别进去,您一进去王妃受了惊怎么办?”

六皇子脚下一顿,手顺势扶在廊柱之上。

旭日初升,天际边处已有一轮浩阳,冲破黑夜桎梏,直上云霄。

太疼了。

行昭深吸一口气儿,牙齿紧紧咬住布巾,整张脸像是在水里面浸过,嘴里全是咸味儿,再鼓足劲儿用一把力气,手肘撑在床榻之上,终究是“啊——”的一声唤出了口——

“生了!生了!”

行昭重重地跌回床上,头发被汗打湿了,粘在脸颊之上,眼神空洞地,直勾勾地看着床板,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儿,忽而想起什么来,强撑起半侧身子,伸手去够,“孩子...孩子!”

黄妈妈脸上眼里全是泪,小心翼翼地拿剪刀剪短脐带,泣不成声地捧到行昭眼前去,“姑娘...是个男孩儿...健健康康的全须全尾的男孩儿...”

小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干­净,身上脏兮兮的,行昭摸了摸小家伙的手再碰了碰他红彤彤的小脚,心头泛酸,长长地喟叹一声,疲惫袭来,眼神迷蒙之中看见门口人影一闪,接着便没了意识。

ps:没生过孩子tat幸好身边有人ℚi,有bug明天再改了吧~

☆、第两百六四章新生

行昭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了。

还睡在产房里没挪地儿,行昭一睁眼,就看见高几上摆着几支粉­嫩­­嫩­的梅花,一支将开未开,一支羞答答地尚还含着苞儿,粉­嫩­­嫩­的­色­配上甜白釉的双耳梅瓶,显得很清新。

产房血腥气儿大,放点瓜果花草去腥气儿。

行昭眼神挪开,便正好能透过屏风,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抱着襁褓走走停停,行昭弯­唇­一笑,手肘撑在身后,开口唤他,却发现声音有些哑。

“阿慎,孩子...”

“唉!”

六皇子应了一声儿,赶忙绕过屏风,把手里的襁褓随手扔在了小案之上。

行昭登时大惊失­色­,顿觉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赶忙往前探身去够那襁褓,尖声叫,“周慎,你在做什么!”

六皇子将要坐下,听行昭母­鸡­护崽似的,坐也不敢坐,赶忙弯腰把媳­妇­儿扶正,再伸手正了正襁褓,朗声笑起来:“你自己看看!”

行昭一张脸刷白,探头去看——襁褓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只小枕头。

“我粗手粗脚的哪里敢抱孩子啊!我敢,黄妈妈也不能让啊,我就是试一试,过过瘾而已...”

果然,再温馨深情的戏码,搁在端王府都能演成一出滑稽剧...

行昭哭笑不得,拿起小枕头一把扔在六皇子身上,六皇子笑眯眯地伸手一挡,顺势伸手将行昭揽起身来,把枕头垫在行昭腰后,“张院判说坐月子这样垫着坐舒服...”声音更轻了,“饿了吧?黄妈妈说吃红糖荷包蛋比较好,再加几颗枣子补血,你说好不好?”

还没等行昭回应,六皇子便扭脸吩咐外头。

里头的声响传出去,黄妈妈赶紧抱着孩子进内屋来。行昭双眼发亮。支起手肘坐得直直的,大红底儿福禄寿纹的襁褓稳稳放在行昭身边儿,行昭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靠了靠,歪头去瞧。

母亲的笑都是无意识的。

六皇子看着行昭满面绯红,嘴角微勾的样子,也无意识地跟着笑起来。

“他好小啊...”

小家伙睡得正香,行昭声音压得低低的,发出短短一声喟叹,她的手掌都比小家伙的脸更大,脸上­肉­嘟嘟的可骨架子看上去不大。头发乌黑黑的,大约是在睡着。嘴巴嘟嘟的,安安静静地闭眼睡觉,小孩子还看不出美丑,白白胖胖的就算美,行昭却硬生生地从自家儿子脸上看出了朵花儿。

“不算小了。”已经当了一天爹的六皇子对业务很娴熟,“张院判说虽然早产凶险,万幸没遇上难产。还好孩子也不算太瘦弱,慢慢养起来,总能养好的。小郎君也没必要养得太娇弱,那些世家大族里的郎君们整日涂脂抹粉的,一看就是养废了的,练弓练剑,扔到沙场上去摸爬滚打,我不信这样养出来的孩儿还能软弱娇气。”

行昭想伸手去摸阿舒的脸,手伸到一半停住了。目光柔和地静静地看着小家伙。

怎么看都看不腻。

这是她与他的血脉延续,是许多人爱与希望的寄托,她的,六皇子的,方皇后的,淑妃的,方祈的,邢氏的...

还有方福的...

行昭俯身,半阖了眼,轻轻拿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小家伙轻轻皱了皱鼻子,行昭望着他笑得更开怀了,转身问老六,“阿舒吃过东西没有?”

六皇子欺身半坐在床沿边儿,摇摇头,轻声轻气儿道,“喝了几口­奶­,一大早把舒哥儿的生辰八字报到宫里头去之后,林公公亲自领了五个­奶­娘过来,说是皇后娘娘静悄悄选了半年选出来的人手,皇后娘娘赏下人来,咱们原先找好的|­乳­母就被送到雨花巷去了,左右大姐产期也进了。五个人排成排儿站着,哪晓得舒哥儿几个轮着抱了抱也不肯吃,哭累了之后,又轮着抱了一圈儿,终于是肯吃了,听黄妈妈说也没吃多少,就一直睡到现在。”

­奶­娘...

多少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们待­奶­娘比待亲娘还亲,定京旧俗,世家­奶­­奶­们产下子嗣都是不能放在自己身边儿带养的,一是当家­奶­­奶­事儿忙,二则是“不体面”,­奶­娘在主子跟前就是半仆,在仆从跟前就算是半主,地位隐隐超然,很是得意的位子。

行昭吃够亏了,她要把她的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压根就没打算让­奶­娘和阿舒多亲近,点点头,让那个中选的­奶­娘进来,“...我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六皇子自然明白,招招手,不多时就有个穿着绛­色­麻布,青口棉鞋,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妇­人绕过屏风走进来,一进来头丝毫未动,埋着头给上头叩头跪拜:“民­妇­**氏给王爷、王妃问安。”

“起来吧。”

林氏规规矩矩站起身来。

“抬头让我看看。”

林氏头抬起来,面目娟秀,眼神很平静,嘴角下意识地往上扬,看起来是一个很乐天知命的­妇­人,行昭心放了放,又问,“家里有几口人?夫家是做什么的呀?膝下有几个孩子呀?最小的如今多大了?”

林氏条理清晰地挨个儿回了,“回王妃娘娘,加上公婆、小姑,统共七口人,夫家是城东账房先生,民­妇­膝下两子一女,如今最小的女儿将两个月大。”

很标准的全福­妇­人。

­奶­娘和雇主是雇佣关系,是否奴籍其实不太重要,身家清白,身体康健就行了,通常主子们长到一定年岁,不需要|­乳­母了,主家就赏­奶­娘一份很有分量的辞行礼,然后打发回乡,主子若是念及旧情,能帮衬的也都会尽力帮衬。

行昭点点头,赏了林氏的小女儿一方如意银锁,再赏了两个儿郎几方砚台一打好笔,又嘱咐林氏几句:“...既然是舒哥儿从五个人里头选了你,也就是二人缘分,缘分是上天赐下的,咱们都得珍惜着点儿。”

林氏连声应诺。

有了孩子,端王两口子像是有了更足的底气,更周全的理由,也有了更深的踟蹰不定,瞬间日子就变得圆满且繁忙起来。

洗三礼那天,正好是初四,往来人繁,能进内厢来瞧一瞧新生儿与行昭的却没几个,闵寄柔算一个。

ps:

阿渊今天静不下心来码字,所以导致这章好短,阿渊的错,明天两更补偿tat嗯...还有就是估计四月份这篇文,这个故事就结束了,亲们不用担心像裹脚布一样扯不完~

☆、第两百六五章江南(上)

人一拨一拨地来,多为勋贵世家,不过一天的光景,端王府门前的那方青砖好像都快被磨亮了。

不熟悉的王府大门都进不了,不算太亲近的、身份没到的就由黄妈妈接待。

临安侯贺家派白总管来了一趟,行昭默了默,转身让白总管将印了阿舒小手小脚轮廓的几张堂纸带回去,“...让太夫人瞧一瞧吧,等我出了月子...哪天寻摸了空当,我就抱着阿舒回去。”

行昭自然不知道,贺太夫人攥着那几张纸,一时间老泪纵横。

闵寄柔是同欣荣一道过来时,行昭正同大腹便便的欢宜小声说着话儿,“...甫出生时,不爱哭闹,还是产婆拍了一巴掌才哭起来的,也不爱吃­奶­,哪晓得日头天天儿过,小郎君是一天一个样,如今吃吃喝喝,哭哭闹闹的,反倒叫人心安...”

边说,边抬眼一瞅,正好瞅到闵寄柔和欣荣绕过屏风过来的模样。

行昭手肘撑在床沿上,支起半个身子来,笑眯眯地颔首招呼:“九姑姑,二嫂。”

欣荣赶紧把人摁下来,“你可别轻易动弹!”边说边扭头四下找,“我们舒哥儿呢?阿舒阿舒,舒心舒意,念起来也顺,听起来也顺,意思也顺,又是皇上钦赐的,几十年了,定京城里头一份儿!”

这是在宽行昭的心呢。

小郎君叫阿舒听起来是乖乖顺顺的,很是惹人喜欢,可是再想一想,天家的血脉,要这么乖顺做什么?

头一份儿自然是头一份儿,皇帝头一个孙辈。头一个孙子,头一个嫡长孙,母家势重,父亲也不是荒唐的,这都不是头一份儿,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是头一份儿了。

偏偏没人敢贸贸然地巴结上来--阿舒初一一大早就出世了。偏偏皇帝选在了初二晚间才赏了东西下来,谁也不稀罕那么点东西,可这意思不就是端王府长子周舒不太蒙得圣恩吗?

都是一样的儿子,二皇子家妾室怀孕时那股子喜庆劲儿都比行昭生儿子更足点儿。

老小老小,偏心偏成这样,老皇帝如今是压根就不怕老六吃心了。明摆着要偏袒了。

行昭笑起来,先招呼她们落座儿,又问莲玉,“...舒哥儿在做什么?”

“小郎君吃完­奶­,如今正­精­神着呢。”

行昭赶紧让林氏抱出来瞧一瞧。小孩子家家容易受惊,定京城旧俗是要大办特办洗三礼和满月宴,行昭却听过因为人太多太杂,小孩子受了惊混不守舍许久,听黄妈妈说是因为小孩子的三混七魄还没长醒觉,被一惊之后就回不来了。

故而端王府嫡长子的洗三礼与满月宴都不会大办,行昭做出这个决定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儿。

几个内眷都是相熟的,不用行昭热场就唧唧喳喳地说起话儿来,阿舒一被抱出来。小郎君还立不起腰来,才吃完东西,­精­神头足,也不认生,一双眼睛像六月雨水洗过的清潭似的,黑眼珠四下转得快。

欣荣伸手去抱,当即压低声音惊呼一句,“哎哟哟!好一个俏郎君!”

行昭噗嗤一笑。

反正她没从自家儿子还吐着泡泡的那张脸上,看出一点点未来俏郎君的模样。

儿女经向来是女眷们爱聊爱谈的,欢宜又将近生产。欣荣也有再想生个儿子的想法,姑侄二人聊得很是热络,行昭时不时眯眼点头应和几声,两人聊至兴头上,欣荣扶着欢宜说是要去瞧一瞧给小郎君预备的新刷的书斋,行昭没法儿动弹,便让莲玉领着二人去瞅。

一时间内厢里只剩下了闵寄柔与行昭二人,闵寄柔觉得自在不少,这才笑着从袖里掏出一方如意金锁来,搁到行昭身边儿,“...母亲一早就吩咐人打的,说是请几位高僧唱了七七四十九天佛开光,只是没想到你生得这么早,时辰差点儿就没够。”

如意金锁小巧玲珑,正面嵌了几粒红宝石和猫眼石,背后刻着“正德于天”几个小字儿还有几柄刀剑锋利,开光讲究一件儿接着一件儿的开,没有把一堆东西送去开光打个批发的道理。

行昭手里握了握,笑道:“若阿舒是个小娘子怎么办?闵夫人不就白打这么一遭了?”

“母亲说你命好,保准可以一举得男。”闵寄柔也跟着笑起来,“其实阿舒这个字儿真不算差,气运这个东西你说好它就好,欺软怕硬着呢,你若当真信了你命不好,那就就连翻盘的机会都没了。”

闵寄柔渐渐开阔起来,在劝行昭又何尝不是在劝自己。

女眷们都没多留,吃了盅茶放下礼,就告辞了。

将至晌午,方皇后的赏下来了,紧接着就是陈德妃、陆淑妃还有昌贵妃的赏赐,莲玉一一登记在册,看到昌贵妃的礼时,莲玉笑了笑:“...我还是头一次见着洗三礼送一对儿梅瓶来的。”

玩文字还玩儿上瘾了,梅,霉,没,她是想谁没了!

昌贵妃对亭姐儿肚子里那个有多看重,怕是这会儿就有多恨阿舒。

行昭耳朵堵着眼睛蒙着,日日足不出户,那起子糟心事儿自然听不见看不到,六皇子身在外院却听得了些风言风语,什么自行昭有孕以来,昌贵妃王氏频频宣召石侧妃入宫,也不知在耳提面命些什么,又是赐药又是让太医去诊脉,闹得很是沸沸扬扬。

豫王府就这么两个女人,二皇子正检讨自省呢,一个失了欢心,一个失了心,本是一滩死水,只有奉时静候,等甘霖落下来,才算把一潭死水盘活了,可昌贵妃非得要搅和,恨不得立时就让这潭死水活起来。

故而当晚间行昭与六皇子提起此事时,六皇子蹙紧眉心,说起另一桩事儿来,“...昌贵妃还嫌二哥府中不够乱,非得要把自家的外侄女送到豫王府做小,想孙子想疯了,一听我们阿舒是个康健有力的小郎君,怕是钻营得睡都睡不着。”

行昭“嘶”了一声,问,“没成吧?石妃怕是头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六皇子摇头,“是二哥没答应,转头就在兵部找了个小吏把那小王氏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怕是这么两世加在一起,二皇子做的头一件靠谱事儿。

要是能回头...

豫王府的那两个还能好好地一块儿过吗?

行昭觉得悬,既然今儿个闵寄柔连这事儿的影子都没在她跟前提,怕是压根就没将这事儿看成个事儿,再退一步说,无论如何闵寄柔手上也沾了二皇子亲生儿子的血的,夫妻要同心,必须心无芥蒂。

闵寄柔大白真相,估摸着到时候二皇子又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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