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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145—49行里,荷马已表述过这一思想。在战争中,在你死我活的绞杀中,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人们尖叫着纷纷倒地,“头脸朝下”,“手抓泥尘”。死神把成百上千的壮勇拖人­阴­暗的地府;战争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年轻的斗士,啐嚼蓬勃的人生。即便勇烈如阿基琉斯,最终也将走上战死疆场的辛酸路:

但现在,谁也甭想死里逃生,倘若神3氏把他送到

我的手里,在这伊利昂城前……所以,

我的朋友,你也必死无疑。既如此,你又何必这般疾首痛心?

帕特罗克洛斯已经死去,一位远比你杰出的战勇。

还有我——没看见吗?长得何等高大、英武,

有一位显赫的父亲,而生我的母亲更是一位不死的女神。

然而,就连我也逃不脱死和强有力的命运的迫胁,

将在某一天拂晓、黄昏或中午,

被某一个人放倒,在战斗中,

用投枪,或是离弦的箭镞。(21·103—13)兵勇们知晓他们的使命,他们的归宿;那是战斗的人生。正如俄底修斯慷慨陈辞的那样:……我们,按着

宙斯的意志,历经残酷的战争,从青壮

打到老年,直至死亡,谁也不能幸免。(且485—87)生命短暂,战争无情。但是,壮勇们并没有悲观失望,消极颓废,也没有因此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不错,凡人的生聚就像树叶一样,秋风一起,籁籁落地,一去不返。但是,倘若

……一日

春风拂起,枝­干­便会抽发茸密的新绿。

人同此理,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去。(6·147—49)

人生充满生机,充满创建功业的希望和喜悦。世代的更替给家族带来的不是悲生厌世的情绪,不是怨天尤人的悲叹,不是无所作为和默默无闻,而是枪马创立的霸业,汗血浇铸的英名,世代相传的美谈。战勇们不厌其烦地对着敌人大段地宣讲自己的宗谱,从中享受作为英雄后代的光荣和骄傲。战争诚然无情,死亡确实可怕,但战士的责职是效命疆场,战士的荣誉是拼杀掳掠,战士的喜悦是千古留芳:

我的朋友啊,要是你我能从这场战斗中生还,

得以长生不死,拒老抗衰,与天地同存,

我就再也不会站在前排里战斗,

也不会再要你冲向战场,人们争得荣誉的地方。

但现在,死的­精­灵正挨站在我们身边,

数千­阴­影,谁也逃生不得,躲不过它的击打——

所以,让我们冲上前去,要么为自己争得荣光,要么把它

拱手让给敌人!(12·322—28)在向对手挑战时,赫克托耳高声喊道,倘若让他得手,他将把遗体交还长发的阿开亚人,使他们得以礼葬死者,堆坟筑墓,在靠海的地方。他预言:

将来,有人路经此地,驾着带坐板的海船,

破浪在酒蓝­色­的洋面,眺见这个土堆,便会出言感叹:

“那里埋着一个战死疆场的古人,

一位勇敢的壮士,倒死在光荣的赫克托耳手下。”

将来,有人会如此说告,而我的荣誉将与世长存。

(7·87—91)今生匆忽,所以在所必争;生命可贵,所以必须珍惜。财富可以通过掠劫获取,但人的魂息,一经滑出齿隙,就无法“再用暴劫掠回,也不能通过易贾复归”。阿基琉斯宁可做一个农人的帮工,也不愿当冥府里鬼魂的王者(《奥德赛》12·489—21)。然而,对生命的挚爱,没有使英雄成为生命的奴仆——除开神的因素,他们始终是它的主人。明知命运险厄,但却拒不向它屈服;明知征战艰难,但即使打到头破血流,也要拼个你死我活。活要活得扬眉吐气,死要死得明明白白。在黑雾弥漫的战场上,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喊出了悲愤的呼号:

哦,父亲宙斯,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拉出迷雾吧!

让阳光照泻,使我们重见天日!把我们杀死吧,

杀死在灿烂的日光里,如果此时此刻,毁灭我们能使你欢悦!

(17·645—47)用有限的生命抗拒无限的困苦和磨难,在短促的一生中使生命最大限度地获取和展现自身的价值,使它在抗争的最炽烈的热点上闪烁出勇力、智慧和进取的光华。这便是荷马的勇士们的人生,凡人试图冲破而又无法冲破自身的局限的悲壮(另见“英雄”节)。很明显,这是人生的悲剧,也是人生的自豪。虽然这一主题在后世的悲剧作家、尤其是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我们不要忘记,是荷马和他的《伊利亚特》首先教我们看到人生的悲苦,人生的英烈,人生的渺小和伟大。

英雄

按照荷马的观点,英雄或壮士是神的后裔,天之骄子,凡人中的宠儿。英雄们具备凡人所羡慕的一切,是阿开亚人中的俊杰(aristees panachaion)。他们出身高贵,人人都有显赫的门第,可资夸耀的家族,坐霸一方,王统天下。他们相貌俊美,仪表堂堂,鹤立­鸡­群在芸芸众生之中。阿基琉斯是男­性­美的典范(《奥德赛》11·470)。前往赎取儿子遗体的普里阿摩斯,在“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后”,凝目阿基琉斯,

惊慕他的俊美,高大挺拔的身躯,就像

神明一般……(24·630—31)在特洛伊城楼上,普里阿摩斯望着阿伽门农的雄姿,开口问道(对海伦):

走近些,告诉我他的名字,那个伟岸的勇士,

他是谁,那位强健、壮实的阿开亚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股高豪的气派——此人必是一位王贵!(3·166—70)英雄俄底修斯,虽说比阿伽门农矮了一头,但他的肩膀和胸背却长得更为宽厚(3·193—94)。

英雄们膀阔腰圆,力大如牛。埃阿斯的战盾大得像一面围墙,而阿基琉斯“仅凭一己之力,即可把它捅入检孔”的Сhā杠,需要三个阿开亚人方能拴拢和拉开(24·454—56)。硕大的石岩,当今之人,即便站出两个,也莫它奈何,而图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却仅凭一己之力,轻松地把它高举过头(5·303-4)。很自然,在荷马看来,神的血脉,高贵的王家子弟,要是没有过人的勇力,那是荒唐的。英雄是力量的象征。

尽管战争是“可怕的”、“可恨的”、“屠人的”,壮士们却嗜战如命,“渴望着”冲战杀敌,品味“战斗的喜悦”。勇敢战斗是祖传的古训。格劳斯对秋俄墨得斯嚷道:家父

要我英勇作战,比谁都勇敢,以求出人头地,

不致辱没我的前辈,生长在厄芙拉

和辽阔的鲁基亚的最勇敢的人。(6·208—10)他们不仅嗜战,而且善战——天底下哪有英雄不会打仗的道理?面对埃阿斯的威胁,赫克托耳(在《伊利亚特》里,他还不是超一流的战将)针锋相对,开口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我请熟格战的门道,杀人是我­精­通的绝活。

我知道如何左抵右挡,用牛皮坚韧的

战盾,此乃防卫的高招。

我知道如何驾着快马,杀人飞跑的车阵;

我知道如何攻战,荡开战神透着杀气的舞步。(7·237—41)壮士们不仅擅使枪矛,而且能用口舌。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是口才出众的辩者,行动果敢的勇士(9·443,另见2·273,18·105—6,18·252)。勇猛豪强,雄辩滔滔,方为英雄本­色­,凡人的楷模。会场,如同战场一样,是人们“争得荣誉的地方”(1·490)。作为阿基琉斯的私人教师,福伊尼克斯负责教授辩说的技巧或本领,因为雄辩“使人出类拔萃”。能谋善辩的俄底修斯之所以受到全军的爱戴,除了作战勇敢和受到雅典娜的特别关照外,出众的辩才亦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特洛伊智者安忒诺耳赞赏墨奈劳斯的表述,认为他用词­精­炼,出言迅捷,但却更为赞赏俄底修斯的稳笃,赞慕他的词锋和无与伦比的话辩:

但是,当洪亮的声音冲出他的丹田,词句像冬天的

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来时,凡人中就不会有他的对手;

谁也不能匹敌俄底修斯的口才!(3·221—23)文武双全的奈斯托耳,虽说年纪轻轻(在他年轻时代),却已能征战掳掠,欢悦父亲的心胸(11·682—84);用他的如簧之舌,大江奔水般的辩才,争得同僚们的慕爱,使他们倾听他的意见,尊重他的言论(1·273)。年轻的狄俄墨得斯既是战场上的主将,又是会场上的­精­英,他的才华博得了老英雄奈斯托耳的称赞:

图丢斯之子,论战斗,你勇冠全军;

论谋辩,你亦是同龄人中的佼杰。

阿开亚人中,谁也不能轻视你的意见,

反驳你的言论……

……你,面对阿耳吉维人的

王者,说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9·53—59)不过,狄俄墨得斯的辩才还没有臻达登峰造极的水平,因为他还年轻——论年龄,可做奈斯托耳的儿子,“最小的儿子”。

英雄世界的价值观的中心内容是time(荣誉、声誉、面子)。他们把个人的荣誉和尊严看作是比生命更重要,因而是更可贵的东西。损害壮士的time,夺走应该属于他的所有,意味着莫大的刺激和冒犯。维护自己的time亦即维护自己的人格、家族的名誉和人际关系的公正,即dike。显然,如果发展不当,误入歧途,time是把英雄推向at6和hubris(见下文)的一个重要的价值观方面的因素。勇力和辩才是英雄手中的两种武器;通过它们,壮土为自己和家族争得土地、财富和尊荣,维持、巩固和捍卫已有的社会地位、分配格局和既得利益。

毋庸置疑,英雄不是完人的同义词。他们(至少他们中的许多人)困于人生的局限,受欲念的支配和time的催激,有着秉­性­或­性­格上的弱点或缺点。由于阿伽门农的狂暴,夺走阿基琉斯的女伴,从而导致这位联军中最杰出的壮勇挟怒罢战,使希腊人遭受惨重的伤亡。当帕拉丝·雅典娜从天上下凡,试图阻止阿基琉斯和阿伽门农火并时,裴琉斯之子开口责问道: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为何现时降临?想看看

阿特柔斯之子,看看阿伽门农的骄横跋扈(hubris)吗?

(l·202-3)奈斯托耳批评阿伽门农被高傲和狂怒蒙住了双眼,屈辱了全军最好的战勇;阿伽门农接受他的指责,承认“我是疯了……瞎了眼,听任恶怒的驱使”(9·116—19),并愿拿出丰厚的偿礼,弥补过失。他感叹道,是克罗诺斯之子把他推入了狂盲(ate)的陷阱(9·18)。同样,阿基琉斯的悲剧也有他自身方面的原因。他固执、刚愎、狂蛮,连身边最亲密的伴友对他亦不无微言,说他“刚烈、粗暴,甚至可对一个无辜之人动怒发火”(11·654)。“此人全然不顾礼面”——阿波罗骂道——“心胸狂蛮,偏顽执拗,像一头狮子,沉溺于自己的勇力和高傲”(24·40—42)。面对阿基琉斯重新出战的严酷局面,头脑冷静的普鲁达马斯劝说赫克托耳退兵城堡,以便在城内抗击阿开亚人的进攻,但赫克托耳不但不听忠告,反而“恶狠狠地盯着他”,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赫克托耳的蛮横和暴虐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葬毁了军队的前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荷马描述了一个好斗的、擅于辞令而不会或很少进行道德说教的神的群体。荷马史诗里的众神,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也不是作为道德楷模的基督,亦不是作为凡人的­精­神寄托的穆罕默德。古希腊诗人以人的形象、­性­情、心态和行为方式为原型,创造或塑造了一个神的群体。在荷马史诗里,神们按人的心理动机思考和行动,有着人的七情六欲,沿用人的社群特点,人的交际模式。神们分享人的弱点和道德方面的不完善——神是不死的凡人。在那个时代,神和人的交往是直接而具体的。神的参与贯穿着整部《伊利亚特》的进程。神可以在他或她需要的任何时候(除非受到宙斯的阻止)下到凡间,寻找任何一个要找的凡人,谈论任何想要谈论的事情。作为一种沟通的方式,凡人可以通过祈祷求得神的帮助。

和凡人一样,神以家庭或家族的形式存在,而宙斯是神界的家长或旅长。神界的权威甚至比人间更明显地取决于单纯的、不加掩饰的力或体力。凭藉无与伦比的神力,宙斯推翻了父亲克罗诺斯的统治,夺得神界的王位。俄林波斯众神中谁也不敢和他抗衡,梦想和他争霸,因为宙斯的勇力远非其他诸神所能企及。他兽警告多管闲事的赫拉,用词相当粗暴、严厉:

闭上你的嘴,静静地坐到一边去。按我说的办——

否则,当我走过去,对你甩开我的双臂,展示不可抵御的

神力时,

俄林波斯山上的众神,就是全部出动,也帮不了你的忙!

(1·565—67)

这是个赤­祼­­祼­的力的世界。当然,宙斯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他是“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的儿子,以“能谋善辩”著称。俄林波斯众神分作两派,一派支持阿开亚人,以赫拉和雅典娜为骨­干­;另一派帮助特洛伊人,以阿波罗和埃阿斯为核心。宙斯时而偏袒这一方,时而放纵那一方,从中享受权势带来的喜悦。他曾严厉警告赫拉,也曾一本正经地威胁波塞冬,俨然一副凌驾于两派之上的神主模样。然而,他从来不想认真解决两派之间的争端。他喜欢远离众神,静静地坐在俄林波斯或伊达的峰脊,以此表示自己的独特和超群——不是吗,宇宙的孤主,既不同污于凡人,也不合流于他所统管的神群。“他远远地坐在那里,既不关心我们,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15·105—6)。兴致上来时,他甚至可以就着某件事由,指令神界的两派大打出手,搅个天昏地暗,愉悦他的心怀(20·22—25)。这,或许就是神界的政治,而《伊利亚特》中的宙斯是个懂得如何运用权术和擅搞政治平衡的行家。

同幸福的神祗相比,凡人是“可怜的”或“可悲的”。人的一个程式化用语是deiloisibrotoisi(悲苦的众生)。神的生活,由于超越了死的禁限,因而既没有人生的艰难,也缺少人生的严肃和厚重。按照诗人的观点,神们理所当然地拥有几人想要而又不那么容易得获的东西,并把它们赠送给可怜的、在体力、心力和智力方面都受到极大局限的凡人。对这些不幸的苍生,神是勇力、智慧和权威的赐造者。阿基琉斯凭着神的赐助而勇冠群雄,阿伽门农则凭藉神赋的权杖得以王统阿耳吉维人。如果说某人特别聪明,那是因为神给了他智慧;相反,倘若有人­干­出傻事,那就可能是因为神们夺走了他的睿智。神给了赫尔卡斯卜占的奇术(1·71),给了菲瑞克洛斯制作的绝艺(5·59—61),使菲弥俄斯获得唱诗的灵感(《奥德赛》22·347)。好猎手的技艺得之于阿耳忒弥丝的教诲,好­射­手的强弓得之于阿波罗的馈赠。

荷马的史诗世界里不存在“盲目”、“偶然”或和事态的正常及一般状态对比而言的“偶发现象”。自然界和人世间的一切事端和现象,如果不是人为的,便是神的手笔。雷电是宙斯送来的,地震是波塞冬制导的,Xing爱是阿芙罗底忒驱怂的。《伊利亚特》里没有什么不能解释的事情。对人物作出的重大决定,荷马一般采用“双重动因”的解法(从中我们亦可看到人的作用;在荷马史诗里,人,尽管多灾多难,但决不是无足轻重的)。阿基琉斯作出夺取阿基琉斯女伴的决定,一则因为自己生­性­刚蛮,二则也因为受到神力的驱使(19·86—90)。同样,雅典娜的劝阻和阿基琉斯的抉择使他避免了和阿伽门农的火并(1·188—218)。在第九卷里,狄俄墨得斯预言阿基琉斯将重返战场,受(他自己)心灵的驱使,神明的催督(703)。对一些重大战事(和赛事)的处理,荷马亦常常沿用这一方法。帕特罗克洛斯死于神力和凡人战力的混合;同样,赫克托耳的死亡归之于阿基琉斯的骁勇和雅典娜的帮忙。

按照荷马的神学观,除了神以外,人生还受到另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即命运或命限(moira,aisa)的制约和摆布。对命运,荷马一般不作人格化的描述;此外,moira亦没有家谱,不像一般神祗和神灵那样,可以找出祖宗三代。moira的力量主要在于限定人生的长度或限度;凡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即已带上死亡的­阴­影(20·127—28,23·78—79,24·209—10)。凡人一般不能通过祈祷解脱命运的束缚。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命运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冲破或超越的。在第二十卷里,宙斯对众神说道,挟着由帕特罗克洛斯之死引发的暴怒,阿基琉斯可能冲破命运的制约,攻破城堡(29—30)。作为“神和人的父亲”,无所不能随宙斯自然握有冲破命运的神力。在爱子萨耳裴冬死前,宙斯曾考虑把他救离战场,只是因为遭到赫拉的强烈反对而作罢:

你打算把他救出悲惨的死亡,一个凡人,

一个命里注定要死的凡人?

做去吧,宙斯,但我等众神绝不会一致赞同。(16·441—43)可见,如果愿意,宙斯可以救出萨耳裴冬,但这么做可能会引起众神的反感,带出一系列连锁反应,破坏天体的和谐,产生难以预期的结果。

城堡及兵民

荷马史诗里的核心社区单位是城堡或城镇(polis,astu,ptoliethron)。polis既是兵民的集会地点,又是抗御敌人进犯的堡垒;既是社会活动的中心,又是进行贸易和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阿基琉斯的战盾上铸着两座城市,集中反映了兵民们在战争及和平时期的两种不同的生活景状。城堡的外围有一片农野或乡村地区,即agros或erga;城市和乡村一起组成“区域”或“地域”(demos,gaia)。广义上的polis往往包括城镇、郊区和城里城外的人民——由此组成荷马史诗中的一个基本的政治实体。

城堡的统治者是basileus(国王、王者);某些王者或统治者(如阿伽门农等)拥有一个以上的城镇,而以王者居住的城堡为政治、军事和文化的中心。战时,basileus是本部兵民的统帅,下设若­干­分队,由头领们管带(1·171—72)。重要的社会行当包括信使、祭司等。在荷马史诗里,先知、医者、木匠和诗人同属“工作者”(demiourgoi)的范畴(《奥德赛》17·383—85),即用自己的手艺或本领为民众服务的人。荷马用laos、laoi、plethus、demos表示一般民众(或兵丁),即来自城堡的“公民”。来自外邦的定居者叫metanastes或xeinos(客民)。无业游民(thetes)似乎亦属自由人阶层,没有自己的土地,以帮工为生。此外,在一个以军事民主制为特征的古代社会里,当然不会没有奴隶(dmoes,dmoai)。如同分得的其他战礼(战利品)一样,奴隶一般归属个人所有。

王者、辩议会、集会

作为贵族的子弟和代表,王者是城邦或属地内的最高军政首长。在《伊利亚特》里,阿伽门农以希腊联军统帅的身份雄居众王之上,比后者更具决策的权威。“你统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奈斯托耳说道——“宙斯把王杖交在你的手里,使你有了决断的权力,得以训导麾下的兵丁”(998—99)。狄俄墨得斯承认,阿伽门农拥有“别人不可企及的尊荣”(9·37)。奈斯托耳劝慰盛怒中的阿基琉斯不要和阿伽门农争吵,“在荣誉的占有上,别人得不到他的份子”(1·278)。俄底修斯更是直截了当地警告遑遑奔跑的兵勇:阿开亚人不能个个都是王者,“王者众多不是一件好事——这里只应有一个统治者,一个大王”(2·203—5)。王者拥有上好的份地(temenos),享有率先挑取战礼(geraas)的特权,接受属民的礼物和贡奉。在宴会上,他们享坐尊位,吃用特份的­肉­食,喝饮满杯的醇酒。作为对权力的平衡,王者有义务宴请共事的首领和权贵。在第九卷里,奈斯托耳——在作过一番明智的劝议后——对阿伽门农说道:现在

应由你,阿伽门农,作为最高贵的王者,行使统帅的职权。

摆开宴席,招待各位首领;这是你的义务,和你的

身份相符。……(9·69—71)

荷马史诗里的王者尽管刚傲不羁、粗莽狂烈,但却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暴君。事实上,在政治、司法,甚至在军事方面,最高统帅的权力都受到辩议会(boule geronton)的掣肘。与会的gerontes(首领)通常本身即是王者——战场上,他们是统兵的将帅。他们享有很高的威望,言行举足轻重。阿伽门农必须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按最好的办法行事(9·74—75)。

辩议会上商讨过的事情,如果事关重大,还要提交大会或集会(agore或agora)的讨论和通过。在《伊利亚特》里,阿开亚人的集会扩大到普通的laioi;而特洛伊人的集会还包括年老体弱的非战斗人员。有地位的发言者一般要手握王杖,以得体的方式讲话。首领们遵从“言论自由”的原则;在集会上,此乃他们的权利(9·33)。gerontes可对任何人提出批评(甚至谩骂),包括对最高军事首长阿伽门农。不过,对地位比较低下的人,情况则不尽相同。卜者卡尔卡斯担心他的真言会招来阿伽门农的报复,只是在得到阿基琉斯的承诺后,方才道出阿波罗为何发怒的原因。对一个身份不够“吃重”的人,责辱王者只能替自己招来麻烦和不幸。兵众们通过呼喊表示他们的倾向和意志——是赞成,还是反对。

穿戴

在荷马史诗里,人们穿着十分简单。男子们巾身穿用一件用亚麻布织制的衣衫(或许可称之为套衫),即chiton,然后,如果需要的话,罩上一件(或一条)衣篷或披篷(chlaina,pharos)。一般认为,chiton是个外来词,取自近邻闪米特人的用语。chiton卡及膝上腹下,短袖。在第二卷里,阿伽门农起身后,穿上一件簇新的chiton和一领硕大的pharos。阿开亚人从普里阿摩斯进送的赎礼中留出一件chiton和一件pharos,作为遮裹遗体的用物(24·588)。赴战前,雅典娜穿上父亲的chiw,然后扣上胸甲chlainai取料羊毛,分单层和夹层(双层)两种,用饰针或钩扣连系(10·133)。披篷上可织出­精­美的图纹,并可染成深红、绛紫等视感庄重的­色­彩。chlainai和pharos的具体区别,今人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二者都可作铺盖之用。阿基琉斯的仆属们用chlainai为普里阿摩斯备床(24·646);慕耳弥冬兵勇们将帕特罗克洛斯抬上尸床,盖上一层薄薄的亚麻布,用一条白­色­的pharos罩掩全身(18·352—53)。甚至可作风帆的用料(《奥德赛》5·258)。在这些上下文里,chlaina和pharos似乎和大片的织布没有什么两样。兵勇们一般足蹬条鞋,可能取料坚韧的牛皮。

­妇­女们通常身着裙衫(peplos,heanos),并和男子一样,穿用pharos。peplos短袖,需用饰针别连。亚麻布裙衫常取其白亮的本­色­,亦可织出各种条纹,染出多种­色­彩(可能系羊毛质料)——荷马用“黎明抖开金红­色­的裙袍”(8·1)表现曙光铺泻大地的瑰丽景­色­。裙衫一般长垂直泻,hebewi(长裙飘摆的)是好的一个程式化饰语。­妇­女们几乎无例外地使用腰带,扎在peplos。外面——“束腰紧深的”和“束腰秀美的”正是对这一装束习惯的贴切而又富有诗意的写照。

­妇­女们通常带用头巾(kredemnon,kaluptre),可能系一种亚麻布织物。kredemon从头顶遮及脖项,甚至可能垂过肩头。倘若需要,用者可将头巾掩起脸面,如同裴奈罗珮在走入求婚者们的厅堂。

后器、铠甲

荷马本身没有经历过特落伊战争。荷马史诗是传统和天才创作的产物,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像对其他一些事物、状态和现象的描述一样,荷马对兵械的描述也带有“跨时代”的特征。他所提及的甲械,有的属于慕凯奈时期的用物,有的则可能出现在以后,甚至晚至荷马生活的年代。所谓史诗,是诗和史的结合,可以,而且应该有一些不合史实、甚至凭空想像出来的成分。

(1)胫甲

“胫甲坚固的”(euknemides)是形容阿开亚士兵的最常用的程式化饰语,在《伊利亚特》中出现了三十一次。早期的胫 甲可能用生牛皮(甚至粗布)制成,类似莱耳忒斯在葡萄园里工作时所有的皮质护腿(《奥德赛》24·228—29)。在慕凯奈时代,铜胫甲的使用并不普遍。从原文看,knemis(胫甲)本身并不包含“金属”的意思。在《伊利亚特》里,“胫甲青铜的(chalkoknemides)阿开亚人”仅出现一次(7·41)。赫法伊斯托斯用白锡为阿基琉斯打过一副胫甲,但这是神工的铸品,可能与众不同。胫甲上安着银质的拌扣,围系在脚踝边。胫甲的功用一可挡御敌人的击­射­,二可保护小腿不受盾牌(遮掩全身的巨盾,见“盾牌”节)的擦伤。弓战者一般用体积较小的圆盾,所以常常不带胫甲。

(2)胸甲

尽管到目前为止,考占学家们还拿不出一件实物,证明慕凯奈王朝的武士们——正如荷马所描述的那样——是“身披铜甲的”,但鉴于诗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这一程式化套语(不少于二十四次)的现实,我们很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严肃、谨慎的态度。“身披铜甲的”原文作chalkochitones(穿青铜chiton的); chiton在比喻“甲”或“甲衣”。荷马似乎毫不怀疑阿开亚勇士是“身披铜甲的”(chaleorekon)。赫法伊斯托斯替阿基琉斯打过一副铜甲,欧墨洛斯亦收受过一副铜甲的赏礼。如果说这两副铜甲一副是神工制作的­精­品,另一副是馈赠的礼物而不足以说明普通胸甲的质地,那么,在另一些较为一般的场合,荷马描述的thorekes(胸甲)亦同样明显地包容“金属制作”的含义。诗人的用词包括“闪亮的”、“擦得锃亮的”等等。小埃阿斯和特洛伊人安菲俄斯穿用亚麻布胸甲(中间可能有所充填),但他们并不是一流的战将。在某些上下文里,荷马还提及一种叫做guala的东西(15·530),可能指胸甲前后的铜片,缀嵌在皮革或其他质料的甲面上,以增强thorekes的防护能力。

(3)盾牌

sakose和aspis可能原指两种不同的战盾。aspis通常是“盾面突鼓的”(omphaloessa)、“溜圆的”(pantos eise,而常常是“硕大、坚固的”(mpga te stibaronte)、“用七层牛皮制作的”(haptaboeion)、和“墙面似的”或“塔一般的”(eute purgos)。到了荷马生活的年代,aspis和sakos很可能已成为可以互换的同义词。

据考古发现,慕凯奈时代的战勇们使用两种体积硕大、几可遮掩全身的皮盾,一种为长方形的、双边内卷的拱盾,另一种是中腰内收、呈8字形的护盾。二者都有盾带(telamon),背挎于左肩之上,横贯于右腋之下;不用时,可以甩至背后。《伊利亚特》中多次提及此类层面硕大的战盾。埃阿斯身背“墙面似的”巨盾(7·219),而赫克托耳的盾牌可以遮掩脖子以下、脚踝以上的身体部位(15·646)。荷马史诗里的战后通常是“闪亮的”或“闪光的”,此类饰语明显地喻指盾面或皮面上的铜层。慕凯奈王朝的后期是否出现带铜面的皮盾,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作出确切的答复。

圆形战盾体积较小,中心突鼓,带图纹,有背带,出现于慕凯奈王朝的后期,可能亦是公元前九至七世纪的史诗诗人们在生活中常见的盾式。

(4)头盔

荷马用korus、kunee、truphaleia和pelex等词表示头帽或帽盔。这些词原来可能分指不同的盔样,但在荷马史诗里已具通用的­性­质。荷马可在同一个上下文里,用上述名词(不是全部)指称同一顶头盔。上述四词中,前二者更较常用。

早期的头盔一般为皮料制品,遮盖头顶、前额和太阳|­茓­,由盔带紧扣下颌;冠顶Сhā缀马鬃(确切地说,应为马毛,包括马鬃和马尾),有的还带角质的或金属的突角(phalos)。

在荷马史诗里,头盔一般用料金属,或带有金属的护片。某些饰词,如chalkeres(铜光闪烁的)和phaeinos(铮亮的)等,明显地告示头盔的金属­性­质。在若­干­上下文里,荷马­干­脆在头盔前后加上“铜”字,称其为“铜盔”(chalkeie korus,kunee pagchalkos)。间忽出现的chalko pareios等词表明头盔带有青铜的颊片。自古以来,学者们对phalos的所指难能取得一致的解释:有的把它解作“突角”或某种形式的突出物,有的则取“冠脊”,还有的把它等同于“颊片”。头盔的用料和式样当不只限于一种。例如,在第十卷里,斯拉苏墨得斯给了狄俄墨得斯一顶帽盔,“牛皮做就,无角,也没有盔冠”(257—58);而墨里俄奈斯则给俄底修斯戴上一顶皮盔,“外面是一排排雪白的牙片”,“中间垫着一层绒毡”(262—65)。此种皮里牙片面的头盔在出土的慕凯奈文物中已有发现。

(5)剑

xiphos、aor和phasganon三词均喻“剑”,意思上没有明显的区别。在同一个上下文里,荷马曾用这三个词表指同一柄利剑。在荷马史诗里,剑战的场合不多,亦没有大段的描述。“嵌缀银钉的”(arguloelon)一词把我们带到遥远的慕凯奈时代。战剑青铜,带鞘,有背带,可斜挎肩头。

(6)枪矛

长枪是《伊利亚特》中的主要兵器。在程式化的“武装赴战”场景中,阿基琉斯­操­提一杆长枪(egchos),而阿伽门农和帕特罗克洛斯则各拿两支枪矛(doule)。 egcho6较为粗重,常以“硕大、粗长、沉重(的)”为饰词。在第十六卷里,帕特罗克洛斯穿起阿基琉斯的铠甲,但却不曾抓握他的枪矛,“那玩艺……(除了阿基琉斯)阿开亚人中谁也提拿不得”(141—42)。一般认为,egchos用主要用于近战刺捅,而douree则主要用于远距离的投­射­。不过,在《伊利亚特》里,这两个词通常可以互换使用,其“自由”程度不下于xiphos和phasganon的替换。

(7)弓箭(和弓手)

荷马对弓的描述不多。在第四卷里,他告诉我们,潘达罗斯的弯弓取自一头自打的野山羊的叉角(105—6)。在《伊利亚特》里,尤其是在特洛伊盟军方面,弓(toxon)的使用相当普遍。在人员庞杂的兵队里,agkulotoxoi(弓手)似乎已是一个专门的兵种。鲁基亚人、卡里亚人和迈俄尼亚人都是使弓的兵勇,而鲁基亚首领潘达罗斯更是一位知名的好弓手。特洛伊人中,帕里斯。赫勒诺斯和多隆等都是携弓的战将。阿开亚人擅使长枪,弓手相对稀少,主要有菲洛克忒忒斯、墨里俄奈斯和丢克罗斯。在《伊利亚特》里,弓箭似乎是一种相对古旧的兵器;诗人显然以为“手对手”的攻战更能表现英雄搏杀的壮烈。在第十一卷里,狄俄墨得斯对使弓的帕里斯似乎颇有微词(385)。

箭矢一般为铜头,但潘达罗斯的羽箭却以铁为镞。

(8)战车

战车(diphros)一般为木架结构,边围和底面用皮条绑扎,既可减轻车身的重量(一人即可顶抬,10·504—5),又可消缓跑动时的颠簸。战车做工­精­致,有的甚至带有金银的镶饰(10·438)。神用的diphros,如赫拉的战车,几乎是金、银、铜的拼合(5·722—31)。

在《伊利亚特》里,战车的作用相当于今天的兵车。驭马将战车拉至战地,壮士(通常只有一人)从车上跳下,徒步介入战斗,而驭手则勒马留在后面,等待战勇的回归。作为一种定型的战式,它的产生大概多少带有诗人“创作”的成分。荷马应该不会不知道diphros的作战功用(除了运兵以外),但在《伊利亚特》里,他对这方面的描述却只有绝无仅有的一例。在第四卷里,老辈人物奈斯托耳命嘱他的部属:谁也不许单独出击或退却;交手时,车上的斗士要用长枪刺捅敌人(303—7)。奈斯托耳宣称,过去,这是一种相当成功的战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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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愤怒——

●女神:缪斯。

他的暴怒招致了这场凶险的灾祸,给阿开亚人[●]带来了

●阿开亚人:akhaioi,古希腊人的一个主要部族,集居在塞萨利亚(thess

-alia)。墨塞奈(messene)、阿耳戈斯(argos)和伊萨凯(ithake)等地。“阿

开亚人”在此泛指希腊人。

受之不尽的苦难,将许多豪杰强健的魂魄

打入了哀地斯,而把他们的躯体,作为美食,扔给了

狗和兀鸟,从而实践了宙斯的意志,

从初时的一场争执开始,当事的双方是

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和卓越的阿基琉斯。

是哪位神祗挑起了二者间的这场争斗?

是宙斯和莱托之子阿波罗,后者因阿特桑斯之子

侮辱了克鲁塞斯,他的祭司,而对这位王者大发其火。

他在兵群中降下可怕的瘟疫,吞噬众人的生命。

为了赎回女儿,克鲁塞斯曾身临阿开亚人的

快船,带着难以数计的财礼,

手握黄金节杖,杖上系着远­射­手

阿波罗的条带[●],恳求所有的阿开亚人,

●条带:stemata,可能是一种羊毛织物(头带),绑在节杖上,作为通神的

标志。

首先是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军队的统帅:

“阿特柔斯之子,其他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

但愿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答应让你们洗劫

普里阿摩斯的城堡,然后平安地回返家园。

请你们接受赎礼,交还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以示对宙斯之子、远­射­手阿波罗的崇爱。”

其他阿开亚人全都发出赞同的呼声,

表示应该尊重祭司,收下这份光灿灿的赎礼;

然而,此事却没有给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带来愉悦,

他用严厉的命令粗暴地赶走了老人:

“老家伙,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的出现,在这深旷的海船边!

现在不许倘留,以后也不要再来——

否则,你的节杖和神的条带将不再为你保平信安!

我不会交还这位姑娘;在此之前,岁月会把她磨得人老珠黄,

在远离故乡的阿耳戈斯,我的房居,

她将往返穿梭,和布机作伴,随我同床!

走吧,不要惹我生气,也好保住你的­性­命!”

他如此一顿咒骂,老人心里害怕,不敢抗违。

他默默地行进在涛声震响的滩沿,

走出一段路后,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向王者

阿波罗、美发菜托的儿子祈愿:

“听我说,卫护克鲁塞和神圣的基拉的银弓之神,

强有力地统领着忒奈多斯的王者,史鸣修斯[●],

●史鸣修斯:smintheus,一说意为“鼠神”。

如果,为了欢悦你的心胸,我曾立过你的庙宇,

烧过裹着油脂的腿件,公牛和山羊的

腿骨,那就请你兑现我的祷告,我的心愿:

让达奈人[●]赔报我的眼泪,用你的神箭!”

●达奈人:danaoi,希腊人的另一个统称。danaoi原指一个部族,得名或许

和传说中的国王达那俄斯(danaos)和他的女儿们的活动有关。

他如此一番祈祷,福伊波斯·阿波罗听到了他的声音。

身背弯弓和带盖的箭壶,他从俄林波斯山巅

直奔而下,怒满胸膛,气冲冲地

一路疾行,箭枝在背上铿锵作响——

他来了,像黑夜降临一般,

遥对着战船蹲下,放出一枝飞箭,

银弓发出的声响使人心惊胆战。

他先­射­骡子和迅跑的狗,然后,

放出一枝撕心裂肺的利箭,对着人群,­射­倒了他们;

焚尸的烈火熊熊燃烧,经久不灭。

一连九天,神的箭雨横扫着联军。

及至第十天,阿基琉斯出面召聚集会——

白臂女神赫拉眼见着达奈人成片地倒下,

生发了怜悯之情,把集会的念头送进了他的心坎。

当众人走向会场,聚合完毕后,

捷足的阿基琉斯站立起来,在人群中放声说道:

“阿特柔斯之子,由于战事不顺,我以为,

倘若尚能幸免一死,倘若战争和瘟疫

正联手毁灭阿开亚人,我们必须撤兵回返。

不过,先不必着忙,让我们就此问问某位通神的人,某位先知,

哪怕是一位释梦者——因为梦也来自宙斯的神力——

让他告诉我们福伊波斯·阿波罗为何盛怒至此,

是因为我们忽略了某次还愿,还是某次丰盛的祀祭;如果

真是这样,那么,倘若让他闻到烤羊羔和肥美的山羊的熏烟,

他就或许会在某种程度上中止瘟疫带给我们的磨难。”

阿基琉斯言毕下座,人群中站起了塞斯托耳之子

卡尔卡斯,释辨鸟踪的里手,最好的行家。

他博古通今,明晓未来,凭藉

福伊波斯·阿波罗给他的卜占之术,

把阿开亚人的海船带到了伊利昂。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卡尔卡斯起身说道:

“阿基琉斯,宙斯钟爱的壮勇,你让我卜释,

远­射­手、王者阿波罗的愤怒,我将

谨遵不违。但是,你得答应并在我面前起誓,

你将真心实意地保护我,用你的话语,你的双手。

我知道,我的释言会激怒一位强者,他统治着

阿耳吉维人[●],而所有的阿开亚兵勇全都归他指挥。

●阿耳吉维人:argeioi,“家住阿耳戈斯的人”,常泛指希腊人。

对一个较为低劣的下人,王者的暴怒绝非儿戏。

即使当时可以咽下怒气,他仍会把

怨恨埋在心底,直至如愿以偿的时候。

认真想想吧,你是否打算保护我。”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勇敢些,把神的意思释告我们,不管你知道什么。

我要对宙斯钟爱的阿波罗起誓——那位你,卡尔卡斯,

在对达奈人卜释他的意志时对之祈祷的天神——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还能见到普照大地的阳光,

深旷的海船旁就没有人敢对你撒野。

没有哪个达奈人敢对你动武,哪怕你指的是阿伽门农,

此人现时正自诩为阿开亚人中最好的雄杰!”

听罢这番话,好心的卜者鼓起勇气,直言道:

“听着,神的怪罪,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还愿,也不是因为没有举

行丰盛的祀祭,

而是因为阿伽门农侮辱了他的祭司,

不愿交还他的女儿并接受赎礼。

因此,神­射­手给送来了苦痛,并且还将继续

折磨我们。他将不会消解使达奈人丢脸的瘟疫,

直到我们把那位眼睛闪亮的姑娘交还她的亲爹,

没有代价,没有赎礼,还要给克鲁塞赔送一份神圣而丰厚的

牲祭。这样,我们才可能平息他的愤怒,使他回心转意。”

卡尔卡斯言毕下座,人群中站起了阿特柔斯之子,

统治着辽阔疆域的英雄阿伽门农。

他怒气咻咻,黑心里注满怨愤,

双目熠熠生光,宛如燃烧的火球,

凶狠地盯着卡尔卡斯,先拿他开刀下手:

“灾难的预卜者!你从未对我说过一件好事,

却总是乐衷于卜言灾难;你从未说过

吉利的话.也不曾卜来一件吉利的事。现在,

你又对达奈人卜释起神的意志,声称

远­射­神之所以使他们备受折磨,

是因为我拒不接受回赎克鲁塞伊丝[●]姑娘的

●克鲁塞伊丝:确切地说,chruseis只是一个指称,而不是人名,意为“克

鲁塞斯的女儿”。

光灿灿的赎礼。是的,我确实想把她

放在家里;事实上,我喜欢她胜过克鲁泰奈斯特拉,

我的妻子,因为无论是身段或体形,

还是内秀或手工,她都毫不差逊。

尽管如此,我仍愿割爱,如果此举对大家有利。

我祈望军队得救,而不是它的毁灭。不过,

你们得给我找一份应该属于我的战礼,以免

在所有的阿耳吉维人中,独我一人缺少战争赐给的荣誉——

这,何以使得?

你们都已看见,我失去了我的战礼。”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战勇、卓越的阿基琉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最尊贵的王者,世上最贪婪的人——你想过

没有,

眼下,心胸豪壮的阿开亚人如何能支给你另一份战礼?

据我所知,我们已没有大量的库存;

得之于掠劫城堡的战礼都已散发殆尽,

而要回已经分发出去的东西是一种不光彩的行径。

不行。现在,你应该把姑娘交还阿波罗;将来,倘若

宙斯允许我们荡劫墙垣­精­固的特洛伊,

我们阿开亚人将以三倍、四倍的报酬偿敬!”

听罢这番话,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答道:

“不要耍小聪明,神一样的阿基琉斯,不要试图胡弄我,

虽然你是个出­色­的战勇。你骗不了我,也说服不了我。

你想­干­什么?打算守着你自己的战礼,而让我空着双手,

­干­坐此地吗?你想命令我把姑娘交出去吗?

不!除非心胸豪壮的阿开亚人给我一份新的战礼,

按我的心意选来,如我失去的这位一样楚楚动人。

倘若办不到,我就将亲自下令,反正得弄到一个,

不是你的份儿,便是埃阿斯的,或是俄底修斯的。

我将亲往提取——动怒发火去吧,那位接受我造访的伙计!

够了,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议。现在,

我们必须拨出一条乌黑的海船,拖人闪光的大海,

配备足够的桨手,搬上丰盛的祀祭——

别忘了那位姑娘,美貌的克鲁塞伊丝。

须由一位首领负责解送,或是埃阿斯,

或是伊多墨纽斯,或是卓越的俄底修斯

也可以是你自己,裴琉斯之子,天底下暴戾的典型

以主持牲祭,平息远­射­手的恨心。”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恶狠狠地看着他,吼道:

“无耻,彻头彻尾的无耻!你贪得无厌,你利益熏心!

凭着如此德­性­,你怎能让阿开亚战勇心甘情愿地听从

你的号令,为你出海,或全力以赴地杀敌?

就我而言,把我带到此地的,不是和特洛伊枪手

打仗的希愿。他们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从未抢过我的牛马,从未在土地肥沃。

人了强壮的弗西亚糟蹋过我的庄稼。

可能吗?我们之间隔着广阔的地域,

有投影森森的山脉,呼啸奔腾的大海。为了你的利益——

真是奇耻大辱——我们跟你来到这里,好让你这狗头

高兴快慰,好帮你们——你和墨奈劳斯——从特洛伊人那里

争回脸面!对这一切你都满不在乎,以为理所当然。

现在,你倒扬言要亲往夺走我的份子,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给我的酬谢——为了她,我曾拼命苦战。

每当我们攻陷一座特洛伊城堡[●],一个人财两旺的去处,

●特洛伊城堡:指特洛伊或特罗阿得地区的城镇。

我所得的战礼从来没有你的丰厚。

苦战中,我总是承担最艰巨的

任务,但在分发战礼时,

你总是吞走大头,而我却只能带着那一点东西。

那一点受我珍爱的所得,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回海船。

够了!我要返回家乡弗西亚——乘坐弯翘的海船

回家,是一件好得多的美事。我不想忍声吞气,

呆在这里,为你积聚财富,增添库存!”

听罢这番话,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答道:

“要是存心想走,你就尽管溜之大吉!我不会

求你留在这里,为了一己私利。我的身边还有其他战勇,

他们会给我带来荣誉——当然,首先是宙斯,他是我最强健的

护佑。

宙斯钟爱的王者中,你是我最痛恨的一个;

争吵、战争和搏杀永远是你心驰神往的事情。

如果说你非常强健,那也是神赐的厚礼。

带着你的船队,和你的伙伴们一起,登程回家吧;

照当你的王者,统治慕耳弥冬人去吧!我不在乎你这个人,

也不在乎你的愤怒。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警告:

既然福伊波斯·阿波罗要取走我的克鲁塞伊丝,

我将命令我的伙伴,用我的船只,

把她遣送归还。但是,我要亲往你的营棚,带走美貌的

布里塞伊丝,你的战礼。这样,你就会知道,和你相比,

我的权势该有多么莽烈!此外,倘若另有犯上之人,畏此

先例,

谅他也就不敢和我抗争,平享我的威严。”

如此一番应答,激怒了裴琉斯的儿子。多毛的

胸腔里,两个不同的念头争扯着他的心魂:

是拔出胯边锋快的铜剑,

撩开挡道的人群,杀了阿特柔斯之子,

还是咽下这口怨气,压住这股狂烈?

正当他权衡着这两种意念,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从剑鞘里抽出那柄硕大的铜剑,雅典娜

从天而降——白臂女神赫拉一视同仁地

钟爱和关心着他俩,故而遣她下凡——

站在裴琉斯之子背后,伸手抓住他的金发,

只是对他显形,旁人全都一无所见。

惊异中,阿基琉斯转过身子,一眼便认出了

帕拉丝·雅典娜——那双闪着异样光彩的眼睛。

他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为何现时降临?想看看

●埃吉斯:叫一是一种神用的兵器,相当于凡人的盾牌或供防护的生牛皮。

阿特柔斯之子,看看阿伽门农的骄横跋扈吗?

告诉你——我以为,老天保佑,此事终将成为现实:

此人的骄横将会送掉他的­性­命!”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我从天上下来,为的是平息你的愤怒,但愿你能听从

我的劝言。白臂女神赫拉给了我这趟差事,

因她一视同仁地钟爱和关心着你俩。

算了吧,停止争斗,不要手握剑把,

虽然你可出声辱骂,让他知道事情的后果。

我有一事相告,记住,此事定将成为现实:

将来,三倍于此的光灿灿的礼物将会放在你的面前,

以抵销他对你的暴虐。不要动武,听从我俩的规劝。”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女神,我完全遵从——只要你们二位有所指令,凡人必须

服从,

尽管怒满胸怀。如此对他有利。

一个人,如果服从神的意志,神也就会听到他的祈愿。”

言罢,他用握着银质柄把的大手

将硕大的铜剑推回剑鞘,不想违抗

雅典娜的训言。女神起程返回俄林波斯,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宫殿,和众神聚首相见。

其时,裴琉斯之子再次对阿特桑斯之子亮开嗓门,

夹头夹脑地给他一顿臭骂,怒气分毫不减:

“你这嗜酒如命的家伙,长着恶狗的眼睛,一颗雌鹿的心!

你从来没有这份勇气,把自己武装,和伙伴们一起拼搏,

也从未汇同阿开亚人的豪杰,阻杀伏击。

在你眼里,此类事情意味着死亡;与之相比,

巡行在宽阔的营区,撞见某个敢于和你顶嘴的壮勇,下令

夺走他的战礼——如此作为,在你看来,才算安全。

痛饮兵血的昏王!你的部属都是些无用之辈,

否则,阿特柔斯之子,这将是你最后一次霸道横行!

这里,我有一事奉告,并要对它庄严起誓,

以这支权杖的名义——木杖再也不会生出

枝叶,因为它已永离了山上的树­干­;

它也不会再抽发新绿,因为铜斧已剥去它的皮条,

剔去它的青叶。现在,阿开亚人的儿子们

把它传握在手,按照宙斯的意志,维护

世代相传的定规。所以,这将是一番郑重的誓告:

将来的某一天,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是的,全军将士都会

翘首盼望阿基琉斯;而你,眼看着士兵们成堆地倒死在

杀人狂赫克托耳手下,虽然心中焦恼,

却只能仰天长叹。那时,你会痛悔没有尊重阿开亚全军

最好的战勇,在暴怒的驱使下撕裂自己的心怀!”

言罢,裴琉斯之子把金钉嵌饰的权杖

扔在地上,弯身下坐;对面,阿特柔斯之子

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盯着他。其时,口才出众的

奈斯托耳在二者之间站立,嗓音清亮的

普洛斯辩说家,谈吐比蜂蜜还要甘甜。

老人已经历两代人的消亡,那些和他同期

出生和长大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

在神圣的普洛斯;现在,他是第三代人的王权。

怀着对二位王者的善意,他开口说道:

“天呢,巨大的悲痛正降临到阿开亚大地!

要是听到你俩争斗的消息——你们,

达奈人中最善谋略和最能搏战的­精­英,

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将会何等的高兴;

特洛伊人会放声欢笑,手舞足蹈!

听从我的劝导吧,你俩都比我年轻。

过去,我曾同比你们更好的人

交往,他们从来不曾把我小看。其后,

我再也没有,将来也不会再见到那样的人杰,

有裴里苏斯、兵士的牧者德鲁阿斯。

开纽斯和厄克萨底俄斯,还有神一样的波鲁菲摩斯

以及埃勾斯之子、貌似天神的塞修斯——

大地哺育的最强健的一代。

这些最强者曾和栖居山野的另一些

最强健的粗野的生灵[●]鏖战,把后者杀得尸首堆连。

●粗野的生灵:指马人(上身像人,下身似马),生活在裴利昂山地。

我曾和他们为伍,应他们的征召,

从遥远的故乡普洛斯出发,会聚群英。

我活跃在战场上,独挡一面。生活在今天的

凡人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他们

倾听我的意见,尊重我的言谈。所以,

你们亦应听从我的劝解,明智者应该从善如流。

你,阿伽门农,尽管了不起,也不应试图带走那位姑娘,

而应让她呆在那里;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早已把她分给他人,

作为战礼。至于你,裴琉斯之子,也不应企望和一位国王

分庭抗礼;在荣誉的占有上,别人得不到他的份子,

一位手握权杖的王者,宙斯使他获得尊荣。

尽管你比他强健,而生你的母亲又是一位女神,

但你的对手统治着更多的民众,权势更猛。

阿特柔斯之子,平息你的愤怒;瞧,连我都在求你

罢息对阿基琉斯的暴怒——在可怕的战争中,

此人是一座堡垒,挡护着阿开亚全军。”

听罢这番话,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答道:

“我承认,老人家,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

但是,此人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

试图统治一切,王霸全军,对所有的人

发号施令。然而,就有这么一位,我知道,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不死的神祗使他成为枪手,

但却不曾给他肆意谩骂的权利!”

听罢这番话,卓越的阿基琉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

“好家伙!倘若我对你惟命是从,而不管你是否在

信口开河,那么,人们就会骂我,骂我是胆小鬼和窝囊废。

告诉别人去做这做那吧,不要再对我

发号施令!阿基琉斯再也不想听从你的指挥。

此外,我还有一事相告,并要你牢记在心:

我的双手将不会为那位姑娘而战,既不和你,

也不和其他任何人打斗。你们把她给了我,你们又从我这边

带走了她。

但是,对我的其他财物,堆放在飞快的黑船边,

不经我的许可,你连一个指儿都不许动。

不信的话,你可以放手一试,也好让旁人看看,

顷刻之间,你的黑血便会喷洗我的枪头!”

就这样,俩人出言凶暴,舌战了一场后,

站起身子,解散了这次阿开亚人的集会,在云聚的海船旁。

裴琉斯之子返回营棚和线条匀称的海船,

同行的还有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和他们的伙伴。

与此同时,阿特柔斯之子传令拖船,把一条快船拖下大海,

配拨了二十名桨手,让人抬着祭神的奠物,

丰足的牲品,手牵着美貌的克鲁塞伊丝,

登上木船;­精­明能­干­的俄底修斯同行前往,作为督办。

一切收拾停当,海船朝着洋面驶去。

滩沿上,阿特柔斯之子传令全军洁身祭神。

他们洗去身上的污浊,把脏物扔下大海,

供上丰盛的祭品,在荒漠大洋的边岸,

用肥壮的公牛和山羊,祝祭神明阿波罗;

熏烟挟着阵阵的香气,袅绕着升上青天。

就这样,他们在军营里奔走忙碌。但是,阿伽门农

却无意停止争斗,也不曾忘记先时对阿基琉斯发出的威胁,

命令塔耳苏比俄斯和欧鲁巴忒斯,

他的两位使者和勤勉的助手:

“去吧,速往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营棚,

牵回美貌的布里塞伊丝。倘若

他不让你们执令,我将亲往带走那位姑娘,

引着大队的兵勇,从而大大加重他的悲难。”

言罢,他遣走使者,严酷的命令震响在二位的耳畔。

他们行进在拥抱荒漠大海的滩沿,

违心背意,来到慕耳弥冬人的营区和海船边,

发现阿基琉斯正坐在他的营棚和乌黑的海船旁,

板着脸,使者的到来没有使他产生丝毫的悦念。

怀着恐惧和敬畏之情,二位静立

一边,既不说话,也没有发问。

然而,阿基琉斯心里明白,开口说道:

“欢迎你们,信使,宙斯和凡人的使者。来吧,走近些。

在我眼里,你俩清白无辜——该受责惩的是阿伽门农,

是他派遣二位来此,带走布里塞伊丝姑娘。

去吧,高贵的帕特罗克洛斯,把姑娘领来,

交给他们带走。但是,倘若那一天真的来到

我们中间——那时,全军都在等盼我的出战,

为众人挡开可耻的毁灭——我要二位替我作证,

在幸福的神祗面前,在凡人、包括那位残忍的王者

面前。毫无疑问,此人正在有害的狂怒中煎熬,

缺乏瞻前顾后的睿智,无力

保护苦战船边的阿开亚兵汉。”

帕特罗克洛斯得令而去,遵从亲爱的伴友,

以营棚里领出美貌的布里塞伊丝,交给

二位带走,后者动身返回营地,沿着阿开亚人的海船;

姑娘尽管不愿离去,也只得曲意跟随。阿基琉斯

悲痛交加,睁着泪水汪汪的眼睛,远离着伙伴,

独自坐在灰蓝­色­大洋的滩沿,仁望着渺无垠际的海水,

一次次地高举起双手,呼唤着他的过来:

“我的母亲,既然你生下一个短命的儿郎,

那俄林波斯山上炸响雷的宙斯便至少

应该让我获得荣誉,但他却连一丁点儿都不给。

现在,阿特柔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侮辱了我,夺走了我的份礼,霸为己有。”

他含泪泣诉,高贵的母亲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时正坐在深深的海底,年迈的父亲身边。

像一缕升空的薄雾,女神轻盈地踏上灰蓝­色­的大海,

行至悲声哭泣的儿子身边,屈腿坐下,

伸手轻轻抚摸,出声呼唤,说道:

“我的儿,为何哭泣?是什么悲愁揪住了你的心房?

告诉我,不要把它藏在心里,好让你我都知道。”

捷足的阿基琼斯长叹一声,答道:

“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此事的,为何还要我对你言告?

我们曾进兵塞贝,厄提昂神圣的城,

荡劫了那个去处,把所得的一切全都带到此地。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将战礼逐份发配,

把美貌的克鲁塞伊丝给了阿特柔斯之子。

此后,克鲁塞斯,远­射­手阿波罗的祭司,

来到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快船边,

打算赎回女儿,带着难以数计的财礼,

手握黄金节杖,杖上系着远­射­手

阿波罗的条带,恳求所有的阿开亚人,

首先是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军队的统帅。

其他阿开亚人全都发出赞同的呼声,

表示应该尊重祭司,收下这份光灿灿的赎礼。

然而,此事却没有给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带来愉悦,

他用严厉的命令粗暴地赶走了老人。

老人愤愤不平地离去,但阿波罗听到了

他的告言——他是福伊波斯极钟爱的凡人——

对着阿开亚人­射­出了毒箭。兵勇们

成群结队地倒下,神的箭雨横扫着

阿开亚人广阔的营盘。其后,幸得知晓

内情的卜者揭出远­射­手的旨意;

既如此,我就第一个出面,要求慰息阿波罗的愤烦。

由此触犯了阿特柔斯之子,他跳将起来,

对我恫吓威胁。现在,他的胁言已用行动实践。

明眸的阿开亚人正用快船把姑娘

带回克鲁塞,满载着送给阿波罗的礼物。

刚才,使者带走了布里修斯的女儿,

从我的营棚,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分给我的战礼。

事已至此,你,如果有这个能力,要保护亲生的儿子。

你可直奔俄林波斯,祈求宙斯帮忙,倘若从前

你曾博取过他的欢心,用你的行动或语言。

在父亲家里,我经常听你声称,说是

在不死的神祗中,只有你曾经救过克罗诺斯之子,

乌云的驾驭者,使他免遭可耻的毁灭。

当时,其他俄林波斯众神试图把他付诸绳索,

包括赫拉、波塞冬,还有帕拉丝·雅典娜。其时,

女神,你赶去为他解下索铐,迅速行动,

把那位百手生灵召上俄林波斯山面。这位力士,

神们叫他布里阿桑斯,但凡人都称其为

埃伽昂,虽说他的力气胜比他的亲爹。

他在克罗诺斯之子身边就座,享受着无上的荣光;

幸运的诸神心里害怕,放弃了捆绑宙斯的念头。

你要让他记起这一切;坐在他的身边,抱住

他的膝盖,使他产生帮助特洛伊人的心念,

把阿开亚人逼向木船和大海,在那里

长眠,使他们都能得益于那位王者的恶行,

也能使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认识到

自己的骄狂,后悔侮辱了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俊杰。”

听罢这番话,塞提丝泪水横流,答道:

“唉,苦命的儿子!我让你随着不幸来到人间,为何又要把你

带大?

但愿你能聊无烦恼地坐在船边,和泪水绝缘,

只因你今生短暂,剩时不多。现在看来,

你不仅一生短促,而且要比世人承受更多的苦难。

儿啊,我把你生在厅堂里,让你面对厄运的熬煎!

尽管如此,我还要去那白雪覆盖的俄林波斯大山,求合于

喜好炸雷的宙斯。或许,他会使我们得偿如愿。

至于你,你可继续呆在自己的快船边,

满怀对阿开亚人的愤怒,不要参战。

宙斯已远行俄开阿诺斯,就在昨天,参加高贵刚勇的

埃西俄丕亚人的欢宴,带着神的群族,同行的旅伴。

到那第十二天上,他将回到俄林波斯;届时,

我将带着你的祈愿,前往他那青铜铺地的房居,

抱住他的膝盖,我想可以把他争劝。”

言罢,女神飘然而去,留下儿子一人,

为着那位束腰秀美的女子伤心——他们不顾

他的意愿,强行带走了姑娘。与此同时,

俄底修斯的木船。载着神圣的牲祭,已经驶人克鲁塞海面。

当船只进入了畜水幽深的码头,他们

收拢船帆,堆放在乌黑的海船里,

松动前支索,使桅杆迅速躺倒在支架上,

然后荡起木桨,划向落锚的滩岸。

他们抛出锚石,系牢船尾的绳缆,

足抵滩沿,迈步向前,抬着

献给远­射­手阿波罗的丰盛的祭件。

克鲁塞伊丝姑娘亦自个儿从破浪远洋的海船上下来,

足智多谋的俄底斯引着她走向祭坛,

把她送入父亲的怀抱,对他说道:

“克鲁塞斯,受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派遣,

我送回了你的女儿,并准备举行一次神圣的牲祭,

代表达奈人,献给福伊波斯,以平抚这位

王者;他给阿开亚人带来了痛苦和悲哀。”

言罢,他把姑娘留给父亲的怀抱,后者高兴地

接过爱女。其时,坚固的祭坛旁,人们手脚麻利,

收拾着奉祭给阿波罗的牲献。

然后,他们洗过双手,抓起大麦。

克鲁塞斯双臂高扬,用洪亮的声音朗朗作祷:

“听我说,银弓之神,卫护克鲁塞和

神圣的基拉、强有力地统治着忒奈多斯的王者,

倘若你以前曾听过我的诵告,

给了我荣誉并狠狠地惩治了阿开亚人,

那么,请你再次满足我的祈望,

消止达奈人承受的这场可怕的瘟孽。”

他如此一番祈祷,福伊波斯·阿波罗听到了他的声音。

当众人作过祷告,撒过祭麦后,他们

扳起祭畜的头颅,割断它们的喉管,剥去皮张,

然后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

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

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焚烤,洒上闪亮的

醇酒,年轻人手握五指尖叉,站在他的身边。

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品尝过内脏,

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

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当一切整治完毕,盛宴已经排开,

他们张嘴咀嚼,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餐肴。

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年轻人将醇酒注满兑缸,先在众人的

杯盏里略倒一点祭神,然后灌满各位的酒盅。

整整一天,他们用歌唱平息神的愤怒,

年轻的阿开亚兵勇唱着动听的赞歌,

颂扬发箭远方的­射­手,后者正高兴地听着他们的唱颂。

当太阳西沉,夜­色­降临后,

他们躺倒身子,睡在系连船尾的缆索边。

然而,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时,

他们登船上路,驶向阿开亚人宽阔的营盘。

远­射­手阿波罗送来阵阵疾风,

他们树起桅杆,挂上雪白的篷帆,

兜鼓起劲吹的长风;海船迅猛向前,

劈开一条暗蓝­色­的水路,浪花唰唰地飞溅,唱着轰响的歌。

海船破浪前进,朝着目的地疾行。

及至抵达阿开亚人宽阔的营盘,

他们把乌黑的木船拖上海岸,置放在

高高的沙滩,搬起长长的支木,塞垫在船的底面。

然后,众人就地散伙,返回各自的营棚和海船。

但是,裴琉斯高贵的儿子、捷足的阿基琉斯

此时仍然盛怒不息,置身迅捷的海船旁边。

现在,他既不去集会——人们在那里争得荣誉,

也不参加战斗,而是日复一日地呆在船边,耗磨着

自己的心力,渴望重上战场,听闻震耳的杀喊。

然而,那天以后,随着第十二个黎明的降临,

永生的神祗,在宙斯带领下,一起返回

俄林波斯山面。其时,塞提丝没有忘记

儿子的恳求,一大早就从海浪里踏出

身腿,直奔俄林波斯山顶,辽阔的天界,

发现沉雷远播的宙斯,正离着众神,

独自坐在山脊耸叠的俄林波斯的峰巅。

她扑上前去,坐在他的面前,左手抱住

他的膝盖,右手上伸,托住他的颌沿,

向王者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求援:

“父亲宙斯,如果说,在不死的神祗中,我确曾帮过你,

用我的话语或行动,那么,就请你答应我的祈愿:

让我儿获得荣誉,帮助这个世间

最短命的人儿!现在,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

侮辱了他,夺走了他的份礼,霸为己有。

多谋善断的宙斯,依林波斯的主宰,让我儿获取尊誉,

让特洛伊人得胜战场,直到阿开亚人

补足他的损失,增添他的荣光!”

塞提丝如此一番恳求,但汇聚乌云的宙斯静坐

不语,沉默了许久。塞提丝的左手一直不曾

松开他的膝盖,此时更是紧抱不放,再次催求:

“答应兑现我的恳求,父亲,给我点个头!

要不,你就拒绝我的请求,因为你啥也不怕,倒是可以

让我知道,神祗中,我这个最受委屈的女神,已经倒霉到了什

么程度。”

此番话极大地烦扰了宙斯的心境,乌云的汇聚者答道:

“这是件会引来灾难的麻烦事,你将导致我同赫拉的

抗争。看着吧,她会用刻薄的言词对我挑衅。

即便在目前的情势下,她还总是当着众神的脸面,指责

我的作为,说我在战斗中,如此这般地帮助了特洛伊兵汉。

现在,你马上离开此地,以免让她抓住把柄。

我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并保证使它实现。

为了让你放心,我将对你点头;

对不死的神祗,这是我所能给的最庄重的诺愿。

只要我点头应允,我的言行就不会掺假,不容

毁驳;我的意图必将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

克罗诺斯之子言罢,弯颈点动浓黑的眉毛,

涂着仙液的发绺从王者永生的头颅上

顺势泼泻,摇撼着巍伟的俄林波斯山脉。

两位神祗,议毕,分手而行。塞提丝

从晶亮的俄林波斯跃下,回到大海的深处,

而宙斯则返回自己的宫殿。神们见状,起身离座,

所有的神祗,向父亲致意;宙斯朝着宝座举步,谁也不敢

留恋自己的座椅,全都起身直立,迎接他的来临。

宙斯在王位上就座。然而,赫拉知晓事情的

经过,曾亲眼看见海洋老人的女儿。

银脚的塞提丝和宙斯的聚谋。

她迅速出击,启口揶揄,对着克罗诺斯的儿子:

“刚才,诡计多端的大神,又是哪一位神祗和你聚首合谋来着?

背着我诡密地思考和判断,永远是

你的嗜爱。你从来没有这个雅量,

把你打算要做的事情直率地对我告言。”

听罢这番话,神和人的父亲开口驳斥,说道:

“赫拉,不要痴心企望了解我的每一丝心绪,

这些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事情,虽然你是我的妻侣。

任何念头,只要是适合于让你听闻的,那么,

不管是神还是人,谁都不能抢在你的头前。

但是,倘若我想避开众神,谋划点什么,

你不要总想寻根刨底,也不许探察盘问!”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夫人[●]赫拉答道;

●牛眼睛夫人:作为一个固定的修饰成分,“牛眼睛的”可能产生在远古的

时代——那时,人们崇拜的神抵往往以动物的形象出现。

“可怕的王者,克罗诺斯之子,你说了些什么?

你知道,过去,我可从未询问,也不曾盘问过你。

事实上,你总是随心思谋,按你自己的意愿。

但现在,我却十分害怕,怕你已被她说服,

那银脚的塞提丝,海洋老人的女儿。不是吗,

今天一早,她就跑到你的身边,抱住你的膝盖,

我想你已点头答应,使阿基琉斯获得

光荣,把众多的阿开亚人放倒在海船边。”

听罢这番话,宙斯,乌云的汇聚者,呵斥道:

“你总是满腹疑忌,狂迷的夫人;我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你的

眼睛!

不过,对这一切,你可有半点作为?你的表现只能进一步

削弱你的地位,在我的心中——对于你,这将更为不利。

如果说你的话不假,那是因为我愿意让事情如此这般地发生。

闭上你的嘴,静静地坐到一边去。按我说的办——,

否则,当我走过去,对你甩开双臂,展示不可抵御的神力时,

俄林波斯山上的众神,就是全部出动,也帮不了你的忙!”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夫人赫拉心里害怕,

一声不吭地克制着自己的心念,服从了他的意志。

宙斯的宫居里,神们心绪纷荡,个个如此。

其时,为了安抚亲爱的母亲、白臂膀的赫拉,

赫法伊斯托斯,声名遐迩的工匠,在神祗中站立起来,说道:

“要是你们二位争吵不休,为了凡人的琐事,

在诸神中引起械斗,那么,这将是一场灾祸,

一种无法忍受的苦难。盛宴将不再给我们

带来欢乐;令人讨厌的混战会破毁一切。

所以,我敦请母亲,虽说她自己办亦已明白,

主动接近我们心爱的父亲,争取宙斯的谅解;这样,

父亲就不再会责骂我们,也不会砸烂宴席上的杯盘。

如果俄林波斯的主宰,玩闪电的大神,打算把

我们拎出座椅,我等之中可没有与之匹敌的神选。

母亲,走上前去,用温柔的声调和他说话,

顷刻之间,俄林波斯大神便会恢复对我们的亲善。”

言罢,他跳立起来,将一只双把的杯盏

送到母亲手中,劝慰道:“耐心些,

我的妈妈,忍让着点,虽然你心里难受。

否则,尽管爱你,我将眼睁睁地看着你挨揍,

在我的面前;那时,虽说伤心,我却难能

帮援。同俄林波斯大神格斗,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还记得上回的情景吗?那时,我想帮你,

被他一把逮住,抓住我的脚,扔出神圣的门槛。

我飘落直下,整整一天,及至日落时分,

跌撞在莱姆诺斯岛上,气息奄奄。

当地的新提亚人趋身救护,照料倒地的神仙。”

他侃侃道来,逗得白臂女神赫拉眉开眼笑;

她笑容可掬地接过杯盏,从儿子手中。接着,

赫法伊斯托斯从调缸里舀出甘甜的奈克塔耳[●],

●奈克塔耳:一种神用的饮料。神不喝酒。

从左至右,逐个斟倒,注满众神的杯盏。

看着他在宫居里颠跑忙碌的模样,

幸福的神祗忍俊不住,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就这样,他们享受着盛宴的愉悦,直到太阳西沉。

整整痛快了一天。神们全都吃到足够的份额,

聆听着阿波罗弹出的曲调,用那把漂亮的竖琴,

和缪斯姑娘们悦耳动听的轮唱。

终于,当灿烂的夕光从地平线上消失,

众神返回各自的居所,倒身睡觉——声名遐迩的

能工巧匠、双臂粗壮的赫法伊斯托斯曾给每

一位神祗盖过殿堂,以他的工艺,他的匠心。

宙斯,闪电之王,俄林波斯的主宰,此时亦行往他的睡床,

每当甜蜜的睡眠降附神体,这里从来便是他栖身的地方。

他上床入睡,身边躺着享用金座的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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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所有的神和驾驭战车的凡人

都已酣睡整夜,但睡眠的香甜却不曾合上宙斯的双眼,

他在谋划如何使阿基琉斯获得

荣誉,把成群的阿开亚人杀死在海船边。

眼下,他以为最好的办法是派遣险恶的

梦幻,给阿特桑斯之子阿伽门农传送他的令言。

他对着梦幻大叫,长了翅膀的话语飞向后者的耳畔:

“去吧,险恶的梦幻,速往阿开亚人的快船,

行至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营棚,

把我的指令原原本本地对他告传。

命他即刻行动,把长发的阿开亚人武装,

现在,他可攻破特洛伊人路面

宽阔的城堡。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已不再

为此事争吵;通过恳求,赫拉已消除

他们的歧见。悲惨的结局正等待着特洛伊兵汉。”

宙斯言罢,梦幻得令而去,

迅速来到阿开亚人的快船边,

出现在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营棚,发现

后者正躺在床上,酣睡中吞吐着神赐的香甜。

梦幻悬站在他的头顶,化作奈琉斯之子

奈斯托耳的形象——阿伽门农敬他甚于

对其他首领。梦神开口发话,以奈斯托耳的形面:

“还在睡觉呀,聪明的驯马手阿特柔斯的儿子?

一个责在运筹帷幄,肩负着全军的重托,

有这么多事情要关心处理的人,岂可熟睡整夜?

好了,认真听我说来,因为我是宙斯的使者;他虽然置身

遥远的地方,但却十分关心你的情况,怜悯你的处境。

宙斯命你即刻行动,把长发的阿开亚人武装,

现在,你可攻破特洛伊人路面

宽阔的城堡。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已不再

为此事争吵;通过恳求,赫拉已消除

他们的歧见。按照宙斯的意愿,悲惨的结局正等待着

特洛伊兵汉。记住,当你从甜美的

酣睡中醒来,不要忘记此番话语,带给你的信言。”

言罢,梦幻随即离去,留下独自思忖的

阿伽门农,寄望于此番不会兑现的传话,

以为在闻讯的当天,即可攻下普里阿摩斯的城垣——

好一个笨蛋!他岂会知晓宙斯蕴谋的事愿?

他哪里知道,宙斯已潜心谋划,要让特洛伊人和达奈人

拼搏鏖战,一起承受悲痛,经受磨难。

阿伽门农从睡境中苏醒,神的声音

回响在他的耳边。他直身而坐,套上

松软、簇新的衫衣,裹上硕大的披篷,

系紧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

挎上柄嵌银钉的铜剑,拿起

永不败坏的王杖,祖传的宝杖。

披挂完毕,他迈步前行,沿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海船。

其时,黎明女神已登上高高的俄林波斯,

向宙斯和众神报告白天的到来。

阿伽门农命嘱嗓音清亮的使者,

召呼长发的阿开亚人聚会。

信使们奔走呼号,人们很快集合起来。

首先,阿伽门农会晤了心胸豪壮的首领,

聚集在出身普洛斯的王者奈斯托耳的船边。

他把首领们召到一块,开口说道,话语中包容着诡诘:

“听着,我的朋友们!在我熟睡之际,神圣的梦幻

穿过神赐的的夜晚,来到我的营棚,从容貌、体魄

和身材来看,极像卓越的奈斯托耳。

他悬站在我的头上,对我说道:

‘还在睡觉呀,聪明的驯马手阿特柔斯的儿子?

一个责在运筹帷幄,肩负着全军的重托?有这么多事情

要关心处理的人,岂可熟睡整夜?

好了,认真听我说来,因为我是宙斯的使者,他虽置身

遥远的地方,但却关心你的情况,怜悯你的处境。

宙斯命你即刻行动,把长发的阿开亚人武装——

现在,你可攻破特洛伊人路面

宽阔的城堡。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已不再

为此事争吵;通过恳求,赫拉已消除

他们的歧见。按宙斯的意愿,悲惨的结局正等待着

特洛伊兵汉。’此番口嘱,不可忘怀。梦幻言罢,

展翅飞去,甜蜜的睡眠就此离开了我的梦境。

­干­起来吧,看看我们是否能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武装。

但首先——我以为此举妥当——待我先用话语

试探,命令他们踏上凳板坚固的海船,启程归返。

届时,尔等要站好位置,以便呵斥号令,把他们哄挡回来。”

他言毕下坐,首领中站起了奈斯托耳,

王者,统治着多沙的普洛斯地面。

怀着对各位首领的善意,他开口说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倘若传告这件梦事的是别的阿开亚人,

我们或许便会把它斥为谎言,不屑一顾。

但现在,目睹此事的却是那位自称为最好的阿开亚人的王权。

­干­起来吧,看看我们是否能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武装。”

言罢,他领头离开商议的地点:

各位起身离座,这些有资格握拿权杖的王爷,

服从了兵士的牧者。在他们身后,紧跟着熙熙攘攘的兵勇,

像大群的花蜂,一股接着一股,

没完没了地冲涌出空心的石窟,抱成

一个个圈团,飞访着春天的花丛,

四处游移漫舞,成群结队。

就像这样,来自不同部族的战士捅出营棚和海船,

一队连着一队,行进在宽阔的滩沿,走向集会的

地点;谣言像火苗似地在人群中活跃,

作为宙斯的使者,督励着人们向前。集聚的队伍

使会场为之摇撼。兵勇们集队进入自己的位置,

大地悲鸣轰响,和伴着笼罩全场的杂喧。九位使者

高声呼喊,忙着维持秩序,要人们停止

喧闹,静听宙斯钟爱的王者训告。经过

一番折腾,他们迫使兵勇们屈腿下坐,

停止了喧嚣。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站立起来,

手握权杖,由赫法伊斯托斯艰苦铸造。

赫法伊斯托斯把权杖交给王者宙斯,克罗诺斯之子,

后者把它转交给导路的阿耳吉丰忒斯[●],

●阿耳吉丰忒斯:argeiphontes,即赫耳墨斯,一说意为巨鹿“argos的屠杀

者”。

而王者赫耳墨斯又把它给了裴洛普斯,战车上的勇士。

裴洛普斯把它给了阿特柔斯,兵士的牧者;

后者死后,权杖传到苏厄斯忒斯手中,而这位富有

羊群的领主又把它传给了阿伽门农,后者凭着王杖的

权威,统领众多的海岛和整个阿耳戈斯。其时,

倚靠着这支王杖,阿伽门农对聚会的阿耳吉维人喊道:

“朋友们,达奈人的勇士们,阿瑞斯的随从们!

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已把我推入狂言的陷阱,

他就是这般凶残!先前,他曾点头答应,

让我在荡劫墙垣­精­固的伊利昂后启程返航。

现在,我才知道,这是一场赤­祼­­祼­的欺骗。他要我

不光不彩地返回阿耳戈斯,折损了众多的兵将。

这便是力大无穷的宙斯的作为,使他心花怒放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已打烂许多城市的顶冠,

今后还会继续砸捣——他的神力谁能抵挡?

这种事情,既便让后代听来,也是一个耻辱:

如此雄壮,如此庞大的阿开亚联军,竟然

徒劳无益地打了一场没有收益的战争,

战事旷日持久,杏无终期。这支军队占着

兵力上的优势。如果双方愿意,阿开亚人和特洛伊兵壮,

可以牲血为证,立下庄重的停战誓约,随后计点双方人数,

特洛伊方面以家住城里者为计[●],

●家住城里的人为计:换言之,不包括特洛伊的盟军。

而我们阿开亚人则以十人为股。然后,

让每个股组挑选一个特洛伊人斟酒,

结果,斟酒的侍者已被挑完,十人的股组却还所余甚众。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我认为,就以此般悬殊的比例,

在人数上压倒了住在城里的特洛伊人。但是,他们有

多支盟军帮衬,来自其他城市;那些投枪的战勇,

打退了我的进攻,不让我实现我的意愿,

荡劫伊利昂,这座人丁兴旺的城。

属于大神宙斯的时间,九年过去了;

海船的木板已经腐烂,缆绳已经蚀断。

在那遥远的故乡,我们的妻房和幼小的孩子

正坐身厅堂,等盼着我们,而我们的战事仍在继续——

为了它,我们离家来此——像以往一样无有穷期。

不­干­了,按我说的做!让我们顺从屈服,

登船上路,逃返我们热爱的故乡——

我们永远抢攻不下路面宽阔的伊利昂!”

一番话掀腾起澎湃的心浪,在全体兵勇的胸腔,

成群结队的兵勇,不曾听闻他对首领们的讲话。

会场喧嚣沸腾,就像从天父宙斯制驭的云层里

冲扫而下的东风和南风,在

伊卡里亚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宛如阵阵强劲的西风,扫过一大片

密沉沉的谷田,呼喊咆哮,刮垂下庄稼的穗耳

集会土崩瓦解,人们乱作一团,朝着

海船扑跑,踢卷起纷飞的

泥尘,相互间大声嘶喊,意欲

抓住海船,拖人闪亮的水道。

他们清出下水的道口,喊叫之声响彻云天;

士兵们归心似箭,动手搬开船底的挡塞。

其时,阿耳吉维人很可能冲破命运的制约,实现

回家的企愿,若不是赫拉开口发话,对雅典娜说道:

“太不像话了!你瞧瞧,阿特鲁托亲[●],带埃吉斯的宙斯的

●阿特鲁托奈:atrutone,出处不明,可能意为“不知疲倦的”。

女儿。

按眼下的事态,阿耳吉维人是打算跨过大海

浩森的水浪,逃回世代居住的乡园,

把阿耳戈斯的海伦[●]丢给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伊兵壮,

●阿耳戈斯的海伦:海伦并非来自阿耳戈斯(城),而是来自斯巴达。关于

“阿耳戈斯”,见词汇表有关部分。

为他们增添光彩——为了她,多少阿开亚人

亡命在远离故乡的特洛伊平野!

现在,你要前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群队,

用和气的话语劝阻口每一位兵汉,

不要让他们拽起弯翘的木船,拖人滩外的大海!”

赫拉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谨遵不违,

急速出发,从俄林波斯山巅直冲而下,

转眼便到了阿开亚人的快船边。

她发现和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俄底修斯

此刻正呆站在那边,不曾动手拖船,那条乌黑的。

凳板坚固的海船——眼前的情景使他心灰意寒。

眼睛灰蓝的雅典娜站在他的身边,开口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神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怎么,这是件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你们真的要把自己扔上

凳板坚固的海船,逃回你们热爱的乡园,

把阿耳戈斯的海伦丢给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伊兵壮,

为他们增添光彩——为了她,多少阿开亚人

亡命在远离故乡的特洛伊平野!

不要灰心,Сhā入混跑的人群,

用和气的话语拖劝回每一位兵汉,

不要让他们拽起弯翘的木船,拖人滩外的大海。”

雅典娜如此一番告诫,俄底修斯听出了女神的声音,

马上蹽开腿步,甩出披篷,被跟随左右的

伊萨凯使者欧鲁巴忒斯手接。

他跑至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面前,

从后者手中抓过祖传的、永不败坏的权杖;

然后,王杖在手,大步向前,沿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海船。

每当遇见某位王者或某个有地位身份的人,

他就止步在后者身边,好言好语地劝他回返:

“我的朋友,我可不会出言威胁,把你当做贪生怕死的小人,

但你自己应该站住,并挡回溃散的人群。

你还没有真正弄懂阿特柔斯之子的用意,

他在试探你们,马上即会动怒翻脸。我们不都

听过他在辩议会上对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讲过的那番话吗?

但愿他不致暴怒攻心,伤损军队的元气。

王者的愤怒非同小可,他们受到神的思宠;

他们的荣誉得之于宙斯,享受多谋善断的大神的钟爱。”

然而,当见到喧叫的普通士兵,

他便会动用王杖击打,辅之以一顿臭骂:

“你这蠢货,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地坐下,服从你的上司。

那些比你们杰出的人的命令。你这个逃兵,贪生怕死的家伙,

战场和议事会上一无所用的窝囊废!

阿开亚人岂能个个都是王者?

王者众多可不是件好事。这里只应有一个统治者,

一个大王——此王执掌着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的儿子授予的

权杖和评审是非的标准,统治属下的子民。”

就这样,他以强有力的手段整饬着军队的秩序,

直到众人吵吵嚷嚷地涌回集会地点,从海船和

营棚那边,一如在那惊涛轰响的洋面,浪峰冲击着

漫长的滩沿,大海呼吼咆哮,翻卷沸腾。

其时,人们各就各位,会场秩序井然,例外

只有一个,多嘴快舌的塞耳西忒斯,仍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此人满脑袋的颠词倒语,不时

语无伦次,徒劳无益地和王者们争辩,

用词不计妥适,但求能逗引众人开怀。

围攻伊利昂的军伍中,他是最丑的一个:

两腿外屈,撇着一只拐脚,双肩前耸,

弯挤在胸前,挑着一个尖翘的

脑袋,稀稀拉拉地长着几蓬茸毛。

阿基琉斯恨之最切,俄底修斯亦然,两位首领

始终是他辱骂的目标。但现在,

他把成串的脏话设向卓越的阿伽门农,由此

极大地冒犯了阿开亚人,激起了他们的共愤。

塞耳西忒斯扯开嗓门,出口辱骂,对着阿伽门农:

“阿特柔斯之子,我不知你现时还缺少什么,或还有什么

不满意的?你的那些个营棚,里面推满了青铜,成群的美女

充彻着你的棚后——每当攻陷一座城堡,

我们阿开亚人就把最好的女子向你奉献。

或许,你还需要更多的黄金?驯马好手特洛伊人的

某个儿子会把它当做赎礼送来,虽然抓住

战俘的是我,或是某个阿开亚人。

或许,我要一位年轻女子和你同床作乐,

避开众人,把她占为己有?不,作为统帅,你不能

为此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推向战争的血口!

儿子们?哼,懦弱的傻瓜,恬不知耻的可怜虫!你们是女人,

不是阿开亚人的男儿!

让我们驾起海船回家,把这个家伙

离弃在特洛伊,任他纵情享受他的战礼,

这样,他才会知道我等众人的作用,在此是否帮过他的忙。

现在,他已侮辱了阿基琉斯,一个远比他

杰出的战勇,夺走了他的份礼,霸为己有。

然而,阿基琉斯没有因此怀恨在心,而是愿意任其舒缓消泻;

否则,阿特柔斯之子,这将是你最后一次霸道横行!”

就这样,塞耳西忒斯破口辱骂阿伽门农,

兵士的牧者。其时,卓越的俄底修斯急步

上前,怒目而视,大声呵叱道:

“虽说讲得畅快流利,塞耳西忒斯,你的活

简直是一派胡言!住嘴吧,不要妄想和王者们试比高低。

在跟随阿特柔斯的儿子们来到伊利昂城下的官兵中,

我相信,你是最坏的一个。所以,

你不应对着王者们信口开河,

出言不逊,也不要侈谈撤兵返航的事宜。

我们无法预测战事的结局,天知道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将带着什么踏上归途,是胜利的喜悦,还是

失败的惨痛。

然而,你却坐在这边,痛骂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阿伽门农,只因达奈人的斗士们给了他

大份的战礼。除了恶语伤人,你还会­干­什么?

我还有一事奉告,相信我,它将成为现实。

倘若让我再次发现你像刚才那样装疯卖傻,那么,

假如我不抓住你,剥了你的衣服,

你的披篷和遮掩光身的衣衫,

狠狠地把你打出集会,任你鬼哭狼嚎,

把你一丝不挂地赶回快船,

就让我的脑袋和双肩分家——从此以后,

尔等再也不要叫我忒勒马科斯的亲爹!”

言毕,俄底修斯扬起权杖,狠揍他的脊背

和双肩,后者佝偻起身子,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滴淌。

金铸的王杖打出一条带血的

隆起的条痕,在双脚之间;他畏缩着

坐下,忍着伤痛,呆呆地睁着双眼,抬手抹去滚涌的泪珠。

望着他的窘态,人们虽然心头烦恼,全都高兴得咧嘴哄笑,

目视身边的伙伴,开口说道:

“哈,真­精­彩!俄底修斯做过成千上百的好事,

出谋划策,编组战阵,但所有的一切

都比不上今天所做的这一件——

他封住了一张骂人的嘴巴,一条厥词乱放的舌头!

今后,这位勇士将再也不会受

激|情的驱使,辱骂我们的王爷!”

众人如此一番说道,但俄底修斯,荡劫城堡的战勇,

其时手握王杖,昂首挺立,身边站着灰眼睛的雅典娜,

以使者的模样出现,命令人们保持肃静,

使坐在前排和末排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

都能听到他的话语,认真考虑他的规劝。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俄底修斯放声说道:

“阿特桑斯之子,尊贵的王者——现在,你的士兵们

正试图使你丢脸,在所有的凡人面前。他们

不想实践当年从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发兵时

所作的承诺,保证决不还家,在血洗

墙垣­精­固的伊利昂之前。

现在,他们哭喊着试图拖船返航,

像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或落寡的­妇­人。

诚然,让人们带着沮丧的心情返家,也同样是难事一件。

任何出门在外,远离妻房的人,因受阻于冬日的

强风和汹涌的海浪而不能前行时,只消一个月,

便会在带凳板的海船上坐立不安。而我们,

我们已在此挨过了第九个年头;所以,

我不想责备海船边的阿开亚人,你们有理由

感到焦烦。但尽管如此,在此呆了这么些年头,

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去,总是件丢脸的事儿。

坚持一下,朋友们,再稍待一段时间,

直到我们弄清卡尔卡斯的预卜是否灵验。

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那段往事,而你们大家,

每一个死神尚未摄走灵魂的人,也都曾亲眼目见;

此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或是前天——当时,阿开亚舰队正集聚

在奥利斯,满载着送给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伊人的灾愁。

在一泓泉流的边沿,一棵挺拔的松树下,

清湛的水面闪着烁烁的鳞光,当我们用全盛的牲品

在神圣的祭坛上奠祀众神时,一个

含意深邃的预兆出现在我们眼前。一条长蛇,俄林波斯

大神亲手丢进昼光里的生灵,背上带着血痕,可怕,

从祭坛下爬了出来,朝着松树匍匐向前。

树上坐着一窝小鸟,一窝嗷嗷待哺的麻雀,

鸟巢筑在树端的枝桠上,叶片下,雏鸟嗦嗦发抖,

一窝八只,连同生养它们的母亲,一共九只。

蛇把幼鸟尽数吞食,全然不顾后者凄惨的尖叫,

雌鸟竭声哀鸣,为了孩子们的不幸,扑门在蛇的上方。

青蛇盘起身子,迅猛出击,钳住她的翅膀,伴随着雌鸟的嘶号;

长蛇吞食了麻雀,连同她的雏鸟。其后

那位送蛇前来的大神把它化作一座碑标——

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之子把蛇变成了石头。

我等震惊不已,站立观望,这发生在眼前的奇景。

当那些可怕、怪诞的预卜之物掉进祀神的牲祭后,

卡尔卡斯开口直言,卜释出神的旨意:

‘为何瞠目结舌,你们,长发的阿开亚人?

多谋善断的宙斯已对我们显示了一个惊人心魂的兆示,

此事将在以后,哪怕是久远的以后兑现;使大事业的光荣将与

日月同辉。

长蛇吞食了麻雀,连同她的雏鸟,

一窝人只,连同生养它们的母亲,一共九只,所以,

我们将在特洛伊苦战等同此数的年份,

直到第十个年头,我们将攻克这座路面宽阔的城堡。’

这便是他的卜释。现在,大家都已看到,这一切正在变成现实。

振作起来,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让我们全都

留在这里,直到夺取普里阿摩斯的这座宏伟的城堡!”

听罢这番话,阿耳吉维人中爆发出震天的喊声;

他们纵情欢呼,赞同俄底修斯的讲话,神一样的壮勇;

身边的船艘回扬出巨大的轰响,荡送着阿开亚人的呼吼。

其时,人群中响起了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的声音:

●格瑞尼亚的:所指不明,可能是一个古老的饰词。

“耻辱,耻辱啊!看看你们在集会上的表现吧,

简直像一群调皮捣蛋的娃娃,对战事一窍不通的毛孩!

应该给我们的那些协议和誓言找个去处了吧?

把它们统统扔进火里,什么磋商啦,什么计划之类的东西,

连同那泼出去的不掺水的奠酒——什么紧握的右手,还不是

虚设的仪酬!

我们只能徒劳无益地争吵辱骂,找不到任何解决

问题的办法,虽然我们已在此挨过了漫长的时光。

阿特柔斯之子,不要动摇,像往常一样坚强,贯彻初时的计划,

率领阿耳吉维兵勇,冲向拼搏的战场!

到于那些人,那一两个打算离开队伍的逃兵,

让他们自取灭亡好了,他们将一无所得,

匆匆跑回阿耳戈斯,连带埃吉斯的宙斯的

允诺,连它的虚实都不曾弄明白。

我要提醒你们,早在我们踏上快船的那一天,

满载着送给特洛伊人的死亡和毁灭,

力大无比的克洛诺斯的儿子就已对我们作过允愿;

他把闪电打在我们的右上方,光亮中闪烁着吉祥的兆端。

所以,在没有和一个特洛伊人的妻子睡觉之前——

作为对海伦所经受的磨难和不让她实现回归愿望的

报复[●]——谁也不要急急忙忙地启程回返。

●作为对……的报复:这句话亦可解作:作为对我们的补偿——为了海伦,

我们承受了战争的悲愁和磨难。

但是,如果有人发疯似地想要回家,那么,

只要他把双手搭上凳板坚固的黑船,

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暴灭。

至于你,尊贵的王者,也应谨慎行事,倾听别人的议说。

我有一番告诫,你可不要把它置之脑后。

听着,阿伽门农,把你的人按部族或宗族编阵,

使宗族和宗族相互支助,部族和部族互为帮援。

若能此般布阵,而将士又能从命,

你就能看出哪位首领贪生,哪些兵勇怕死,谁个

勇敢,哪支部队豪蛮——因为他们都以部氏为伍,投身拼斗。

由此,你亦可进一步得知,假如这座城池久攻不下,原因何在:

是天意,是兵卒的怯弱,还是他们不懂战争,一帮门外汉。”

听罢这番话,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答道:

“说得好!争辩中,老人家,你又一次胜过了阿开亚人的

儿子们,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

阿开亚人中要是有十个如此杰出的谋士,

何愁普里阿摩斯王的城堡不对我们

俯首,被我们攻占,劫洗!然而,

克罗诺斯之子,带埃吉斯的宙斯反倒给了我苦难,

把我投入了有害无益的辱骂和争斗。

为了一个姑娘,我和阿基琉斯竟至于

­唇­枪舌剑,而我还率先动了雷霆。

倘若我俩能齐心合谋,特洛伊人

就难以继续躲避灭顶的重击,一刻也不能!

好了,回去吃饱肚子,以便重新开战。

大家要磨快枪尖,整备好盾牌,

喂饱捷蹄的快马,仔细检察

战车,加强战斗意识,以便投身

可恨的战争,打上一个整天,

没有间息,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夜­色­降临,隔开怒气冲冲的兵汉。

汗水将会湿透勒在肩上的背带,

连接着护身的盾牌,紧握枪矛的双手将要忍受酸痛,

快马将跑得热汗涔涔,拖着滑亮的战车。

届时,若是让我看到有人试图逃避战斗,

藏身弯翘的海船,那么,对于他,要想躲避

饿狗和兀鹫的利爪,将比登天还难!”

言罢,阿耳吉维人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声,犹如排空的

激浪,

受飞扫直下的南风的驱使,撞击在挺拔的峭壁上——

此般突兀的石岩,永远是海浪扑击的对象,而

各种去向不同的疾风,此时亦兴波助浪,有的刮自这片海面,

有的扫往那个方向。

众人站立起来,三五成群地走回海船,他们在

营棚边点起炊火,填饱了肚子,

每人都祀祭过一位不死的神祗,

求神保佑,躲过死的抓捕,战争的煎磨。

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献祭了一头肥壮的公牛,

五岁的牙口,给宙斯,克罗诺斯力大无比的儿郎。

他召来全军的­精­华,阿开亚人的首领,

首当其冲的是奈斯托耳,然后是王者伊多墨纽斯,

两位埃阿斯,图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还有

俄底修斯,来者中的第六位,和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壮勇。

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不邀自来。

心中明白兄长的心事重重。

他们围着公牛站定,抓起大麦。

强有力的阿伽门农在人杰中开口诵祷:

“宙斯,光荣的典范,伟大的象征,雄居天空的乌云之神,

我们求你助佑:在我没有掀翻普里阿摩斯那四壁焦黑的

厅堂[●],捣烂他的门户之前,

●四壁焦黑的厅堂:厅堂(megaron)的中间一般有个火炉或火塘,用时青烟

弥漫,故会熏黑四周的墙壁。

在我没有撕裂赫克托耳的衫衣,用铜矛剁碎

他的胸膛之前,还有他身边的那许多伙伴,

我要把他们打翻在地,嘴啃泥尘——在这一切没有发生之前,

宙斯,不要让太阳沉落,不要让黑暗捆住我们的手脚!”

他如此一番祈祷,但克罗诺斯之子将不会予以兑现。

他收下祭礼,却反而加剧了谁也不想取要的痛苦。

当众人作过祈祷,撒过祭麦后,他们

扳起祭中的头颅,割断喉管,剥去皮张,

然后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

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

他们把­肉­包放在净过枝叶的、劈开的木块上焚烧,

用又子挑起内脏,悬置在赫法伊斯托斯的柴火上烧烤。

焚祭过牛的腿件,品尝过内脏,

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

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当一切整治完毕,盛宴已经排开,

他们张嘴咀嚼,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餐肴。

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开口说道:

“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让我们不要吵个没完没了,也不要继续

耽搁神祗交给我们的使命。

­干­起来吧,让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信使

大声招呼各支部队,聚汇在海船旁。

作为首领,我们要一起行进在阿开亚人宽阔的

营盘,以便更快地催起凶蛮的战斗狂潮。”

他如此一番诫告,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纳用了他的议言,

马上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召呼

长发的阿开亚人投身战斗。

信使们奔走呼号,队伍很快聚合起来。

首领们,这些宙斯哺育的王者,和阿伽门农一起

四处奔跑,整顿队伍。灰眼睛的雅典娜活跃在

他们中间,带着那面埃吉斯,贵重的、永恒的、永不败坏的

珍宝,边沿飘舞着一百条金质的流苏,

流苏织工­精­致,每条都抵得上一百头牛的换价[●]。

●一百头公牛的换价:当时尚无货币,贸易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牛

是估价的一个基本单位。

挟着埃吉斯的闪光,女神穿行在阿开亚人的队伍,

督促他们前进,在每一个战士的心里

激发起连续战斗的勇气和力量。

其时,在他们看来,比之驾着深旷的海船,

返回亲爱的故乡,战斗是一件更为甜美的事情。

像横扫一切的烈焰,吞噬着覆盖群峰的

森林,老远亦可跳见冲天的火光,

战勇们雄赳赳地向前迈进,气势不凡的

青铜甲械闪着耀眼的光芒,穿过气空,直指苍穹。

宛如生栖在考斯特里俄斯河边的亚细亚[●]

●亚细亚:当时仅指鲁底亚境内的沿海地区。

泽地上的不同种类的水鸟,有野鹤、鹳鹤和

脖子颀长的天鹅,展开骄傲的翅膀,

或东或西地飞翔,然后成群的停泊在

水泽里,整片草野回荡着它们的声响——

来自各个部族的兵勇,从海船和营棚里

蜂拥到斯卡曼得罗斯平原,承受着人脚

和马蹄的踩踏,大地发出可怕的震响。

他们在花团似锦的斯卡曼得罗斯平原上摆开阵势,

数千之众,人丁之多就像春天的树叶和鲜花。

军队铺开了,像不同部族的苍蝇,

成群结队地飞旋在羊圈周围,

在那春暖季节,鲜­奶­溢满提桶的时候——

就以此般数量,长发的阿开亚人

挺立在平原上,面对特洛伊人,渴望着捣烂他们的营阵。

军队排开战斗序列,像有经验的牧人,将大群的

山羊——其时混合在一起,牧食在草野上——得体地分成

小股,

首领们忙着分遣部队,有的调这,有的去那,作好

进击的准备。强有力的阿伽门农迈步在他们中间,

头眼宛如喜好雷霆的宙斯,

摆着阿瑞斯的胸围,挺着波塞冬的胸脯。

恰似牛群中的一头格外高大强健的雄杰,

一头硕大的公牛,以伟岸的身形独领风­骚­——

那一天,宙斯让阿特柔斯之子显现出雄伟的身姿,

鹤立在全军之上,突显在将勇之中。

告诉我,家住俄林波斯的缪斯,

女神,你们无处不在,无事不晓;而我们,

只能满足于道听途说,对往事一无知了。告诉我,

谁是达奈人的王者,统治着他们的军旅?

我无法谈说大群中的普通一兵,也道不出他们的名字,

即便长着十条舌头,十张嘴巴,即使有一管

不知疲倦的喉咙,一颗青铜铸就的心。

不,我做不到这一点,除非俄林波斯山上的缓斯,带埃吉斯的

宙斯的女儿,把所有来到特洛伊城下的士卒都—一下告于我。

所以,下面提及的,只是率统船队的首领和海船的数目。

雷托斯和裴奈琉斯乃波伊俄提亚人的首领,

和阿耳开西劳斯、普罗梭诺耳及克洛尼俄斯一起

统领部队。兵勇们有的家住呼里亚和山石嶙峋的奥利斯,

有的家住斯科伊诺斯、斯科洛斯和山峦起伏的厄忒俄诺斯,

以及塞斯裴亚、格拉亚和舞场宽阔的慕卡勒索斯;

有的家住哈耳马、埃勒西昂和厄鲁斯莱,

有的家居厄勒昂、呼莱、裴忒昂。

俄卡莱和墙垣坚固的城堡墨得昂,

以及科派、欧特瑞西斯和鸽群飞绕的希斯北;

还有的来自科罗奈亚和水草肥美的哈利阿耳托斯,

来自普拉塔亚和格利萨斯,

来自低地塞贝[●],坚固的城堡,

●低地塞贝:hupethebe,位于塞贝或“高地塞贝”(即kadmeia)的下面。

和神圣的昂凯斯托斯,波塞冬闪光的林地;

来自米得亚和盛产葡萄的阿耳奈,

神圣的尼萨和最边端的安塞冬。

他们带来五十条海船,每船

载坐一百二十名波伊俄提亚人的儿男。

家住阿斯普勒冬和米努埃人的俄耳科墨诺斯

的兵勇们,由阿斯卡拉福斯和亚尔墨诺斯统领,

阿瑞斯的儿子——羞答答的阿丝陀开在

阿宙斯之子阿克托耳的家里生下他们;

她走进上层的阁房,偷偷地和强壮的阿瑞斯同床。

她的两个儿子率领着三十条深旷的海船。

斯凯底俄斯和厄丕斯特罗福斯,心胸豪壮的

纳乌彼洛斯之子伊菲托斯的儿子,统领来自福基斯的兵勇;

他们来自库帕里索斯、山石嶙峋的普索、神圣的

克里萨,以及道利斯和帕诺裴乌斯;

来自阿奈莫瑞亚一带和呼安波利斯近围,

来自神河开菲索斯两岸,来自

开菲索斯河泉边的利莱亚。

他们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福克斯的首领们正忙着整编队伍,

立阵在波伊俄提亚人的左边。

俄伊琉斯之子、快捷的埃阿斯统领着洛克里斯兵勇,

小埃阿斯,和忒拉蒙高大魁伟的儿子相比,个子

矮小得多。然而,这位穿着亚麻布胸甲的小个子,

却是赫勒奈斯人中最好的枪手。

他的士兵有的家住库诺斯、俄波埃斯、卡利阿罗斯,

有的家住伯萨、斯卡耳菲和美丽的奥格埃;

还有的家居斯罗尼昂、塔耳菲和波阿格里俄斯流域。

他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满载着洛克里斯

兵勇,家乡和神圣的欧波亚隔海相望。

来自欧波亚岛的兵勇们,怒气冲冲的阿邦忒斯人,

散居在卡尔基斯、厄瑞特里亚和盛产葡萄的希斯提埃亚;

来自靠海的开林索斯和陡峭的城堡狄昂,

来自卡鲁斯托斯和斯图拉——统领

这些人的是厄勒菲诺耳,阿瑞斯的后代

卡尔科冬之子,心胸豪壮的阿邦忒斯人的首领。

腿脚迅捷的阿邦忒斯人随他前来,

长发及背,狂烈的枪手,渴望投出

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捅开敌人护身的甲衣。

他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他们的紧邻是来自雅典的兵勇,墙垣坚固的城堡,

心志豪莽的厄瑞克修斯统治的地域。雅典娜,

宙斯的女儿,看护过丰产谷物的大地生有的厄瑞克修斯,

把他置放在雅典,她的丰足的

神庙里。年复一年,雅典的儿子们用键牛

和公羊祭盼着他的祝佑。

墨奈修斯,裴忒俄斯之子,统领着这支军旅。

他擅长布设战车和用盾牌护身的甲士,人世间

谁也没有他的本领,只有奈斯托耳

例外,因为他是老辈人物。

他带来五十条乌黑的海船。

埃阿斯从萨拉弥斯带来十二条海船,

排列在雅典人的编队旁。

来自阿耳戈斯的提金斯。

赫耳弥俄奈和深谷环抱的阿西奈,来自

特罗伊真、埃俄奈和丰产葡萄的厄丕道罗斯的兵勇们,

来自埃吉纳和马塞斯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

统领这些人的是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

由塞奈洛斯辅佐,声名远扬的卡帕纽斯的儿子;

神一样的欧鲁阿洛斯排位第三,

塔劳斯之子、国王墨基丢斯的儿子。

啸吼战场的秋俄墨得斯是全军的统帅;

他们带来八十条乌黑的海船。

还有一支劲旅,兵勇们来自城垣坚固的慕凯奈,

繁荣富足的科林斯和城垣坚固的克勒俄奈;

来自俄耳内埃以及美丽的阿莱苏里亚

和西库昂——阿德瑞斯托斯曾在那里为王;

来自呼裴瑞西亚和陡峭的戈诺厄萨,

来自裴勒奈,来自埃吉昂地区以及

整个沿海地带和广阔的赫利开岬域。

他们带来一百条海船,统领全军的是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阿特桑斯之子,带来了最好和最勇敢的

兵丁。营伍里,他身披闪光的铜甲,

气宇轩昂,突显在骁勇的壮士群中,

因他地位最高,统领着人数最多的军伍。

来自群山环抱、沟壑宕跌的拉凯代蒙。

法里斯、斯巴达和鸽群飞绕的墨塞的兵勇,

来自布鲁塞埃和美丽的奥格埃,

来自阿姆克莱和濒海的城堡赫洛斯,

来自拉斯和俄伊图洛斯地带的兵勇们,

由阿伽门农的兄弟、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率领,

统辖六十条海船,离着其他军旅群聚。

他巡视在队伍里,坚信自己的刚勇,

催督部属向前,因他渴望报仇,

比谁都心切:为了海伦,他们承受了战争的悲苦和磨难。

还有一支军旅,兵勇们有的家住普洛斯、美丽的阿瑞奈。

斯鲁昂、阿尔菲俄斯水津地区和坚固的埃普,

有的家住库帕里赛斯和安菲格内亚,家住

普忒琉斯、赫洛斯和多里昂——在那里,

缪斯姑娘们曾遐遇萨慕里斯,窒息了他的歌声。其时,

他正从俄伊卡利亚行来,别离俄伊卡利亚国王欧鲁托斯,

扬言即便是缪斯姑娘,带埃吉斯的

宙斯的女儿,倘若和他赛歌,也会败在他的手下。

愤怒的缪斯将他毒打致残,夺走了他那

不同凡响的歌喉,使他忘却了拨唱的本领。

统带这些兵勇的是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

率掌九十条弯翘的海船。

来自陡峭的库勒奈山脚,埃普托斯的墓旁,

来自阿耳卡底亚的善于近战杀敌的兵勇们,

家住菲纽斯和羊儿成群的俄耳科墨诺斯,

家居里培、斯特拉提亚和多风的厄尼斯培,

来自忒格亚和美丽的曼提奈亚,

来自斯屯法洛斯和家住帕耳拉西亚的兵勇们,

均由安格凯俄斯的儿子、强有力的阿伽裴诺耳统领,

带来六十条海船,满载着众多的

兵卒,能征惯战的阿耳卡底亚军勇。

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给了他们这些

凳板坚固的海船,供他们征服酒蓝­色­的大海。是的,

是阿特柔斯之子给他们配备了海船,这些不会航海的内地人。

家住布普拉西昂和杰著的厄利斯,

一整片地带,远至边城呼耳弥奈和慕耳西诺斯,

以及它们之间的俄勒尼亚石岩和阿勒西昂的

兵勇们,受制于四位首领,各带十条

快船,满载着众多的厄利斯兵勇。

安菲马科斯和萨尔丕俄斯,阿克托耳的后代,一位是

克忒阿托斯之子,另一位是欧鲁托斯之子,各率一支分队;

阿马仑丘斯之子、强健的狄俄瑞斯统领另一支兵伍;

第四支分队由神一样的波鲁克塞诺斯统领,

阿伽塞奈斯之子,墨格亚斯的后代。

来自杜利基昂和神圣的厄基奈

群岛——和厄利斯隔海相望——的兵勇,

受制于墨格斯,阿瑞斯般的骁将,

宙斯钟爱的车战者夫琉斯之子——因与

其父闹翻,愤怒的夫琉斯跑到杜里基昂落户。

他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俄底修斯率领着心胸豪壮的开法勒尼亚人;

兵勇们有的来自伊萨卡和枝叶婆姿的奈里同,

有的家住克罗库勒亚和岩壁粗皱的埃吉利普斯,

有的来自扎昆索斯,有的家住萨摩斯,

有的来自陆架及面对海峡和岛屿的去处[●]。

●面对海峡和岛屿的地方:可能指厄利斯或阿卡耳那尼亚沿海地区。俄底修

斯在厄利斯拥有地产。

俄底修斯,像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首领,统掌这支军伍,

带来十二条海船,船首涂得鲜红。

安德莱蒙之子索阿斯统领着埃托利亚人;

兵勇们家住普琉荣、俄勒诺斯和普勒奈,

来自濒海的卡尔基斯和岩石嶙峋的卡鲁冬——在那里,

心志豪莽的俄伊纽斯的儿子们[●]已经销声匿迹:

●俄伊纽斯的儿子们:指墨勒阿格罗斯和图丢斯。

俄伊纽斯自己早已作古,金发的墨勒阿格罗斯亦已不复存在。

所以,王权落到了索阿斯手里,统治着所有的埃托利亚人。

他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伊多墨纽斯,著名的枪手,是克里特人的统带,

率领着来自克诺索斯和墙垣高耸的戈耳图那。

鲁克托斯、米勒托斯和白垩闪亮的鲁卡斯托斯。

法伊斯托斯和鲁提昂,清一­色­人丁兴旺的城,以及所有

其他家住克里特的兵勇,这个拥有一百座城市的岛屿。[●]

●一百座城市的岛屿:《奥德赛》称克里特拥有九十个城镇。

善使枪矛的伊多墨纽斯统领全军,

由墨里俄奈斯辅佐,此人善能冲杀,像战神一样凶莽。

高大强壮的特勒波勒摩斯,赫拉克勒斯之子,

从罗得斯带来九条海船,满载着高傲的罗得斯兵勇。

他们家住该地,按不同的区域编成三个分队:

林多斯、亚鲁索斯和白垩闪亮的卡迈罗斯。

统领他们的是著名的枪手特洛波勒摩斯,

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的儿子,出自阿丝图陀开娅的肚腹。

赫拉克勒斯掠劫过许多城市,里面住着强健、神祗

哺育的壮勇,把她从厄芙拉和塞勒埃斯河畔带出。

特勒波勒摩斯在­精­固的宫殿里长大。

打死了亲爹钟爱的老舅,阿瑞斯的后代,

利昆尼俄斯,当时已是一位年迈之人。

他迅速整治好船队,招聚起随从,

匆匆亡命海外——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的其他儿子们,

连同他们的儿子们,已经放出要他偿还血债的口风。

他来到罗得斯,一个流浪者,一个落魄的不幸之人。

他们在那里落脚,按部族在三个地方安家,

受到克罗诺斯之子、神和人的王者宙斯的

钟爱,把极丰厚的财富像水一样地泼降给他们。

从苏墨,尼柔斯带来三条匀称的海船;

尼柔斯,阿革莱娅和国王卡罗波斯之子,

尼柔斯,特洛伊城下最美的男子,在所有的

达奈人中,容貌仅次于无可比及的阿基琉斯。

但是,此人体弱,只带来寥寥无几的兵丁。

来自尼苏罗斯、克拉帕索斯、卡索斯。

科斯——欧鲁普洛的城——以及那些人称卡鲁德奈群岛的

兵勇们,

概由菲底波斯和安提福斯统领,

王者赫拉克勒斯之子塞萨诺斯的两个儿子。

他们统辖三十条深旷的海船。

此外,兵勇们,有的家住裴拉斯吉亚人的阿耳戈斯,

有的家住阿洛斯、阿洛培和斯拉基斯,

还有的来自弗西亚和出美女的赫拉斯[●],

●赫拉斯:公元前七世纪后,hellas泛指全希腊,正如684中的赫勒奈斯人

(hellenes)以后泛指希腊人一样。

统叫做慕耳弥冬人、赫勒奈斯人和阿开亚人,

概由阿基琉斯统领,连同五十条海船。

但是,这些人现在不想重上杀声震天的战场——

谁来把他们编成战阵,列队冲杀?

捷足的壮勇、卓越的阿基琉斯其时正盛怒不息,

躺在他的海船旁,为了美发的布里塞伊丝,

苦战得手的战礼,从鲁耳奈索斯城堡——

他曾荡劫那个地方,捣烂了塞贝的城墙,

击倒了厄丕斯特罗福斯和慕奈斯,两位凶狠的枪手,

塞勒丕俄斯之子、国王欧厄诺斯的儿郎。为了那位

姑娘,他心情悲悒,躺在船边——但他马上即会直立起身。

兵勇们还来自夫拉凯和鲜花盛开的普拉索斯,

黛墨忒耳的奉地;来自羊群的母亲伊同。

濒海的安特荣和草泽深处的普忒琉斯。

猛士普罗忒西劳斯生前曾统领他们冲杀,

但乌黑的泥土早已把他埋葬。

他的妻子,悲哭中撕破了双颊,撇留在夫拉凯,

建家之业废毁中途。阿开亚人中,他第一个,是的,

第一个跳出海船,被一个达耳达尼亚人所杀。然而,

尽管怀念首领,兵勇们却没有乱成散沙一盘。

波达耳开斯,阿瑞斯的后代,负起了统编队伍的责任。

他乃伊菲克勒斯之子,而伊菲克勒斯又是富有羊群的

夫拉科斯的儿郎。波达耳开斯是心胸豪壮的普罗忒西拉俄斯

的亲兄弟,比兄长年幼,也不如他豪猛——

普罗忒西拉俄斯,叱咤战场的壮勇。但尽管如此,

他们并不缺少首领,虽然怀念死去的英雄。

波达耳开斯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家住波伊贝斯湖畔的菲莱,

家住波伊北、格拉夫莱和城垣坚固的伊俄尔科斯的兵勇们,

分乘十一条战船,由阿德墨托斯之子欧墨洛斯统领——

裴利阿斯的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位,阿尔开丝提丝,

女人中的姣杰,把他生给了阿德墨托斯。

家居墨索奈和萨乌马基亚,以及

来自墨利波亚和岩壁粗皱的俄利宗的兵勇们,

分乘七条海船,由弓法­精­熟的

菲洛克忒忒斯率领,每船乘坐五十名

划桨的兵丁,战阵中出­色­的弓手。然而,

其时,菲洛克忒忒斯正躺在神圣的莱姆诺斯,

承受着巨大的伤痛——由于遭受水蛇的侵咬,阿开亚人把他

遗留该岛,恼人的疮痛折磨着他的身心。

他正躺身海岛,受苦受难,但用不了多久,海船边的

阿耳吉维人便会想起菲洛克忒忒斯,[●]带伤的王者。

●想起菲洛克忒忒斯:据赫勒诺斯预言,倘若没有赫拉克勒斯的硬弓(在菲

氏千里),阿开亚人无法攻破特洛伊;俄底修斯于是专程前往莱姆诺斯,找回了菲

洛克忒忒斯。

尽管怀念首领,兵勇们却没有乱成散沙一盘;

墨登,俄伊琉斯的私生子,负起了统编队伍的责

任——出自荡劫城堡的俄伊琉斯的­精­血,曹奈的肚腹。

来自石岩梯叠的伊索墨以及特里开和俄利卡利亚的

兵勇们——那是俄利卡利亚人欧鲁托斯的城——

由阿斯克勒丕俄斯的两个儿子率领,

波达雷里俄斯和马卡昂,手段高明的医者,

统领三十条深旷的海船。

来自俄耳墨尼俄斯和呼裴瑞亚水泉,

来自阿斯忒里昂和峰壁苍白的[●]提塔诺斯的兵勇们,

●峰壁苍白的:山壁由白垩岩组成。

由欧鲁普洛斯率领,埃阿蒙卓著的儿子,

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兵勇们,有的来自阿耳吉萨,有的家住古耳托奈。

俄耳塞、厄洛奈和灰白­色­的城堡俄卢松,

统领他们的是犟悍骠勇的波鲁波伊忒斯,

大神宙斯之子裴里苏斯的儿子。

光荣的希波达墨娘把他生给了裴里苏斯——

那一天,他对多毛的马人投出了复仇的枪矛,

把他们逐出裴利昂,赶至埃西开斯人栖居的地方。

波鲁波伊忒斯不是惟一的首领,还有勒昂丢斯,阿瑞斯的

后代,

心胸豪壮的科罗诺斯的儿子,开纽斯的亲孙。

他们带来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从库福斯,古纽斯带来二十二条海船,

率领着厄尼奈斯人和骠勇犟悍的

裴莱比亚人;兵勇们有的家住寒酷的多多那,

有的拥有肥熟的耕地,在美丽的提塔瑞索斯河岸,

清澈的水流呼涌着注入裴内俄斯,

但却从未和后者闪着银光的漩涡合流,

而是像油层似的浮在表面,因为

它是那条可怕的水脉、用以咒发誓证的斯图克斯的支流。

普罗苏斯,藤斯瑞冬之子,是马革奈西亚人的首领,

家住裴内俄斯一带以及枝叶婆娑的

裴利昂。统领他们的是捷足的普罗苏斯,

带来了四十条乌黑的海船。

这些便是达奈人的王者和统领。

告诉我,缪斯,在跟随阿特柔斯之子进兵城下的军旅中,

哪一位壮士最出­色­,哪一对驭马最骁勇?

裴瑞斯的孙子欧墨洛斯的牝马最杰出——

他赶着这对驭马,撒蹄奔跑,像展翅的飞鸟。

它俩毛­色­一样,马口相同,背高一致,就像用水平尺量出的

一般。

银弓之神阿波罗把它俩喂大,在裴瑞亚,

好一对牝马,追风的蹄子创扬起战神的恐怖。

人群中,最好的战勇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

阿基琉斯仍在船边生气,否则,他是当之无愧的头号英雄。

论马亦然,最好的驭马效命于善战的裴琉斯之子,拉着他的

战车。

但是,阿基琉斯正远离众人,躺在弯翘的远洋

海船旁,怀着对兵士的牧者、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

怨怒。兵勇们嬉耍在长浪拍岸的

滩沿,或掷饼盘,或投枪矛,也有的把玩着

手中的弯弓。马儿们站在各自的战车旁,

咀嚼着泽地上的欧芹和三叶草,

悠闲舒适;主人的战车顶着遮盖,

停放在营棚里。士兵们思念着善战的首领,

在营区内四处闲逛,不再参加战斗。

但是,大部队正在向前开进——像烈焰吞噬着万物——

大地在他们脚下隆隆作响,似乎喜好作雷的宙斯

暴发了雷霆之怒,恰如他在阿里摩伊劈击

图福欧斯周围的土地时一样:那里,人们说,是图福欧斯的

睡床。

就像这样,行进中的军队把大地踩得

隆隆震响,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穿越平原。

其时,使者,追风的伊里丝急速赶到伊利昂,

捎去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口信,不祥的讯告。

特洛伊人正在集会,在普里阿摩斯的门前,

汇聚在一个地方,年轻的和上了年纪的男子。

腿脚飞快的伊里丝站在他们近旁,摹仿

普里阿摩斯之子波利忒斯的声音,开口说道。

波利忒斯自信能跑善跳,一直在为特洛伊人放哨,

呆在老埃苏厄忒斯的墓顶[●],

●老埃苏忒斯的墓顶:仅出现这一次,显然是特洛伊平原上的一个方位标记。

等待着阿开亚人离船进攻的第一个讯号。

以此人的形象,腿脚飞快的伊墨丝说道:

“老人家,你总爱没完没了地唠叨,就像在从前

和平时期那样——要知道,我们正进行着杏无终期的战斗。

我经常出入人们拼斗的战场,

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军伍,人海般的阵容,

就像成堆的树叶或滩沿上的沙子,

他们正越过平原,将在我们的城下战斗。

赫克托耳,你是我第一个开口催劝的人,你要按我说的做:

普里阿摩斯的城里塞挤着许多支友军,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域,语言五花八门。

让每一位首领饬命本部族的兵勇,

整顿队伍带领他们战斗。”

听罢这番话,赫克托耳不敢怠慢——此乃女神的声音。

他当即解散集会,兵勇们全都朝着自己的枪械迅跑。

他们打开所有的大门,蜂拥着往外冲挤,

成群的步兵,熙熙攘攘的车马,喧杂之声沸沸扬扬。

在城门前方,平野的远处,孤伶伶地

耸立着一方土丘,四边平整空旷,

凡人称它“灌木之丘”,但长生不老的

神祗却叫它善跳的慕里奈的坟冢。

就在那个地方,特洛伊人和盟军排开了战斗的队阵。

高大的赫克托耳是特洛伊人的统帅,

普里阿摩斯之子,头顶闪亮的帽盔,率领着最好、最勇敢

的兵丁,盔甲齐整,渴望着一试手中的投枪。

安基塞斯高贵的儿子统领着达耳达尼亚兵勇,

埃内阿斯,女神和凡人欢爱的结晶——在伊达的岭脊,

光彩夺目的阿芙罗底忒把他生给了安基塞斯。

埃内阿斯不是谁一的首领,他有两位副手,阿耳开洛科斯

和阿卡马斯,能打各种战式,安忒诺耳的儿郎。

家住伊达山脚的泽勒亚的兵卒,

一群富有的、喝饮埃塞波斯的黑水长大的

特洛伊兵勇,由鲁卡昂英武的儿子统领,

潘达罗斯,带着他的强弓,阿波罗的馈赠。

来自阿德瑞斯忒亚和阿派索斯乡土,

来自皮推亚和险峻的忒瑞亚的兵勇们,

概由阿德瑞斯托斯以及身穿亚麻胸甲的安菲俄斯统领,

裴耳科忒的墨罗普斯的两个儿子。墨罗普斯谙熟巫卜,

常人不可比及,曾劝阻他的儿子

前往人死人亡的战场,无奈后者不听

劝告,任随幽黑的死亡和死亡­精­灵的驱使。

家居裴耳科忒和普拉克提俄斯一带,

来自塞斯托斯、阿布多斯和闪亮的阿里斯贝的兵勇们,

由呼耳塔科斯之子阿西俄斯率领——阿西俄斯,

呼耳塔科斯之子,统兵的首领,闪亮的高头大马

把他载到此,从阿里斯贝,塞勒埃斯河畔。

希波苏斯率领着裴拉斯吉亚部族的枪手,

家住土地肥沃的拉里萨,

希波苏斯和普莱俄斯,阿瑞斯的后代,统领着他们,

丢塔摩斯之子、裴拉斯吉亚人莱索斯的两个儿郎。

阿卡马斯和壮士裴鲁斯率领着斯拉凯兵勇,

赫勒斯庞特滚滚的水流疆限着族民们生活的地域。

欧菲摩斯率领着基科奈斯枪手,

特罗伊泽诺斯之子,而特罗伊泽诺斯又是神祗钟爱的勇士

凯阿斯的儿郎。

普莱克墨斯率领着手持弯弓的派俄尼亚人,

来自遥远的阿慕冬以及水面开阔的阿克西俄斯沿岸,

阿克西俄斯,地面上水路最美的河流。

心志粗莽的普莱墨奈斯统领着帕夫拉戈尼亚人,

来自厄奈托伊人的地域,野骡的摇篮,

来自库托罗斯,住家塞萨摩斯一带,沿着

帕耳塞尼俄斯两岸,盖起了远近驰名的房居,

在克荣纳、埃吉阿洛斯和高地厄鲁西诺伊。

俄底俄斯和厄丕斯特罗福斯率领着哈利宗奈斯人,

来自遥远的阿鲁贝,源生白银的土地。

克罗弥斯率领着慕西亚兵勇,由卜者英诺摩斯辅佐,

但识辨鸟踪的本领没有替他挡开幽黑的死亡——

腿脚迅捷的阿基琉斯结果了他的­性­命,

在那条河里,还杀了另一些特洛伊兵壮。

福耳库斯和神一样的阿斯卡尼俄斯统领着弗鲁吉亚人,

来自遥远的阿斯卡尼亚,渴望着投入浴血的战斗。

墨斯福斯和安提福斯乃迈俄尼亚人的首领,

塔莱墨奈斯的儿子,母亲是古伽亚湖里的女仙,

率领着家居特摩洛斯山下的迈俄尼亚人。

纳斯忒斯统领着粗俗的卡里亚人,

来自米勒托斯和林木葱郁的山地弗西荣,

陪傍着迈安得罗斯水流和慕卡勒峥嵘的石壁。

他们的首领是安菲马科斯和纳斯忒斯,

纳斯忒斯和安菲马科斯,诺米昂的一对英武的儿子。

晃摆着黄金的装饰,纳斯忒斯走上战场,像一位姑娘——

好一个傻瓜!然而,黄金没有替他挡开痛苦的死亡,

腿脚迅捷的阿基琉斯结果了他的­性­命,

在那条河里,骠勇的壮士剥走了金质的饰磺。

萨耳裴冬和豪勇的格劳科斯统领着鲁基亚兵勇,

来自遥远的河滩,珊索斯飞卷的漩流。

.。

第三卷

其时,阵势已经排开,每支队伍都有首领管带,

特洛伊人挟着喧闹走来,喊声震天,恰似一群野生的鸿雁,

疾飞的鹳鹤,发出冲天的喧喊,

试图逃避冬日的­阴­寒和暴泻不止的骤雨,

尖叫着展翅俄开阿诺斯洋流,

给普革迈亚人送去流血和毁灭:

它们将在黎明时分发起进攻,使后者尸横遍野。

但是,阿开亚人却在静静地行进,吞吐着腾腾的杀气,

人人狠了心肠,决心与伙伴互为帮援。

兵勇们急速行进,穿越平原,脚下

掀卷起一股股浓密的泥尘,密得

就像南风刮来弥罩峰峦的浓雾——

它不是牧人的朋友,但对小偷,却比黑夜还要宝贵——

使人的目力仅限于一块投石可及的距程。

两军相对而行,咄咄逼近;

神一样的亚历克心德罗斯从特洛伊人的队伍里跳将出来,

作为挑战者,肩上斜披着一领豹皮,

带着弯弓和利剑,手握一对顶着青铜矛尖的

投枪,对所有最好的阿耳吉维人挑战,

在痛苦的搏杀中,一对一地拼个你死我活。

嗜战的墨奈劳斯兴高采烈,眼见

帕里斯迈着大步,走在队伍的前面,

像一头狮子,碰上一具硕大的尸躯,

饥肠辘辘,扑向一头带角的公鹿

或野山羊的躯体,大口撕咬,虽然在它的前方,

奔跑的猎狗和年轻力壮的猎人正在扑击——

就像这样,墨奈劳斯高兴地看到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出现在他的面前,思盼着惩罚这个骗子,

从车上_跃而下,双脚着地,全副武装。

然而,当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看到前排战勇中

墨奈劳斯的身影,心里一阵颤嗦,

为了躲避死亡,退回己方的队阵。

像一个穿走山谷的行人,遇到一条老蛇,

赶紧收回脚步,混身发抖,

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

就像这样,在阿特桑斯之子面前,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拔脚逃回高傲的特洛伊人的营伍。

赫克托耳见状破口大骂,用讥辱的言语:

“可恶的帕里斯,仪表堂皇的公子哥,勾引拐骗的女人迷!

但愿你不曾生在人间,或未婚先亡!

我打心眼里愿意这是真的;这要比

让你跟着我们,丢人现眼,受人蔑视好得多。

长发的阿开亚人正在放声大笑,

以为你是我们这边最好的战勇,只因你

相貌俊美,但你生­性­怯弱,缺乏勇气。

难道你不是这么一个人吗?在远洋船里,

你聚起桨手,扬帆驶向深海,

和外邦人交往厮混,从遥远的地方带走

一位绝­色­的女子,而她的丈夫和国民都是手握枪矛的斗士。

对你的父亲,你的城市和人民,你是一场灾难;

你给敌人送去欢悦,却给自己带来耻辱!

为何不去和嗜战的墨奈劳斯对阵?只要打上一个回合,你就会

知道他的厉害;你夺走了他的妻子,一位美貌、丰腴的女流。

那时,你的竖琴可就帮不了你的忙;当你抱着泥尘打滚时,

阿芙罗底忒的馈赠——漂亮的发绺和英俊的脸蛋——都将成为

无用的废物。

是的,特洛伊人都是些胆小鬼;否则,冲着你给我们

带来的损害,你的披篷早就该兜满了横飞的石头!”

听罢这番话,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答道:

“赫克托耳,你的指责公正合理,一点都不过分。

你的心是那样的刚烈,就像斧斤的利刃,

带着工匠的臂力,吃砍一树圆木,凭着­精­湛的技艺,

伐木造船,斧刃满荷着他的力量间落。

你胸腔里的那颗心啊,就像斧刃一样刚豪。

尽管如此,你却不宜嘲讽金­色­的阿芙罗底忒给我的赐赏;

神赐的礼物不能丢却,因为它们象征荣誉——

神们按自己的意愿送给,凡人的一厢情愿不会得到它们。

这样吧,如果你希望我去战斗,去拼杀,那么,

就让所有其他的特洛伊人坐下,阿开亚人亦然,

让我和嗜战的墨奈劳斯,在两军之间的空地,

为海伦和她的财物决斗。

让二者中的胜者,也就是更强有力的人,

理所当然地带走财物,领着那个女子回家。

其他人要订立友好协约,以牲血封证。

你们继续住在土地肥沃的特洛伊,他们则返回

马草丰美的阿耳戈斯,回到出美女的阿开亚。”

听罢此番说道,赫克托耳心里高兴,

步入两军之间的空地,手握枪矛的中端,

迫使特洛伊编队后靠,直到兵勇们全都曲腿下坐。

但是,长发的阿开亚人却仍在对他瞄准,拉响弯弓,

试图把他击倒,用箭和石头,

直到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亮开宽大的嗓门喊道:

“别打了,阿耳吉维人!停止投­射­吧,阿开亚人的儿子们!

你们看,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有话对我们说告。”

他言罢,兵勇们停止进攻,马上安静了

下来。其时,赫克托耳站在两军之间,高声喊道:

“听我说,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听听

亚历克山德罗斯的挑战,这个引发了这场恶战的人。

他要所有其他的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

把­精­制的甲械置放在丰肥的土地上。

由他自己和好战的墨奈拉俄斯一对一地

在中间格杀,为了获取海伦和她的财物。

让二者中的胜者,也就是更强有力的人,

理所当然地带走财物,领着那个女子回家,

其他人要订立友好协约,以牲血封证!”

他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

人群中,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开口打破沉寂,说道:

“各位,也请听听我的意见,因为在所有的人中,我所承受的

痛苦最为直接。不过,我认为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

最终可以心平气和地分手——大家已经吃够了苦头,

为了我,我的争吵,和挑起争斗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我们二人中,总有一个命薄,注定了不能生还;

那就让他死去吧!但你等双方要赶快分手,越快越好!

去拿两只羊羔,一只白的,一只黑的[●],

●一只白的,一只黑的:白的祭给俄林波斯神抵,黑的祭给地神。此外,按

照习惯,尊祭男­性­的神祗用公畜,祀祭女神则用母畜。

分别祭献给大地和太阳;对宙斯,我们将另备一头羊牲。

还要把强有力的普里阿摩斯请来,让他用牲血封证誓约——

要普里阿摩斯本人,他的儿子们莽荡不羁,不可信用。

谁也不能毁约,践毁我们在宙斯的监督下所发的誓咒。

年轻人幼稚轻浮,历来如此。

所以,要有一位长者置身其问,因为他能瞻前

顾后,使双方都能得获远为善好的结果。”

言罢,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全都笑逐颜开,

希望由此摆脱战争的苦难。

他们把战车排拢成行,提腿下车,

卸去甲械,置放在身边的泥地上,

拥挤在一起,中间只留下很小的隙空。

赫克托耳命嘱两位使者赶回城堡,

即刻取回羊羔,并唤请普里阿摩斯前来,

而强有力的阿伽门农也差命塔耳苏比俄斯

前往深旷的海船,提取另一头

羊牲,使者服从了高贵的阿伽门农。

其时,神使伊里丝来到白臂膀的海伦面前,

以她姑子的形象出现,安忒诺耳之子。

强有力的赫利卡昂的妻侣,名

劳迪凯,普里阿摩斯的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位。

伊里丝在房间里找到海伦,后者正制纺一件­精­美的织物,

一件双层的紫袍,上面织着驯马的特洛伊人

和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沓无终期的拼斗。

为了海伦,他们在战神的双臂下吃尽了苦头。

腿脚飞快的伊里丝站在她的身边,说道:

“走吧,亲爱的姑娘,去看一个­精­彩的场面,

驯马的特洛伊人和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手创的奇作。

刚才,他们还挣扎在痛苦的战斗中,格杀在

平野上,一心向往殊死的拼斗;

而现在,他们却静静地坐在那里——战斗已经结束。

他们靠躺在盾牌上,把粗长的枪矛Сhā在身边的泥地里。

但是,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和亚历克山德罗斯即将开战,

为了你不惜面对粗长的枪矛。

你将归属胜者,做他心爱的妻房。”

女神的话在海伦心里勾起了甜美的思念,

对她的前夫,她的双亲和城堡。

她迅速穿上闪亮的裙袍,流着

晶亮的泪珠,匆匆走出房门,并非独坐

偶行——两位待女跟随前往,伺候照料,

埃丝拉,皮修斯的女儿,和牛眼睛的克鲁墨奈。

她们很快来到斯卡亚门耸立的城沿。

普里阿摩斯已在城上,身边围聚着潘苏斯、苏摩伊忒斯,

朗波斯、克鲁提俄斯和希开塔昂,阿瑞斯的伴从,

还有乌卡勒工和安忒诺耳,两位思路清晰的谋士。

他们端坐在斯卡亚门上方的城面,这些民众尊敬的长者,

由于上了年纪,已不再浴血疆场,但仍然

雄辩滔滔,谈吐清明透亮,犹如停栖树枝。

鼓翼绿林的夏蝉,抑扬顿挫的叫声远近传闻。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老一辈的首领坐谈城楼。

他们看到海伦,正沿着城墙走来,

便压低声音,交换起长了翅膀的话语:

“好一位标致的美人!难怪,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

阿开亚人经年奋战,含辛茹苦——谁能责备他们呢?

她的长相就像不死的女神,简直像极了!

但是,尽管貌似天仙,还是让她登船离去吧,

不要把她留下,给我们和我们的子孙都带来痛苦!”

他们如此一番谈论,而普里阿摩斯则亮开嗓门,对海伦

喊道:

“过来吧,亲爱的孩子,坐在我的面前,

看看离别多年的前夫,还有你的乡亲和朋友。

我没有责怪你;在我看来,该受责备的是神,

是他们把我拖入了这场对抗阿开亚人的悲苦的战争。

走近些,告诉我他的名字,那个伟岸的勇士,

他是谁,那位强健、壮实的阿开亚人?

不错,队列里有些人比他还高出一头,

但我从未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般高豪的气派——此人必是一位王贵!”

听罢这番话,海伦,女人中闪光的佼佼者,答道:

“亲爱的父亲,我尊敬你,但也惧怕你,一向如此;但愿

我在那个倒霉的时刻痛苦地死去——那时,我跟着你的儿子

来到此地,抛弃了我的家庭,我的亲人,

我的现已长大成|人的孩子,还有那群和我同龄的姑娘——多

少欢乐的时分!

然而,死亡没有把我带走,所以,我只能借助眼泪的耗磨。

好吧,我这就回话,告答你的询问。

那个人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统治着辽阔的疆土,

既是位很好的国王,又是个强有力的枪手。他曾是

我的亲戚,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一切真像是一场迷梦。”

海伦言罢,老人瞠目凝视,惊赞之情溢于言表:

“好福气呵,阿特柔斯之子;幸运的孩子,得宠的天骄!

你统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阿开亚人的儿子。

从前,我曾访问过盛产葡萄的弗鲁吉亚,

眼见过弗鲁吉亚人和他们那蹄腿轻捷的战马;

兵勇们人多势众,俄特柔斯和神一样的慕格登统领着他们,

其时正驻扎在珊林里俄斯河的沿岸。

我,作为他们的盟友,站在他们的营伍中——那一天,

雅马宗女子正向他们逼近,那些和男儿一样善战的女人。

然而,即便是他们,也不及明眸的阿开亚人人多势众。”

接着,老人移目俄底修斯,复问道:

“亲爱的孩子,告诉我那个人,他是谁呢?

论个子,他显然矮了一头,比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

但他的肩膀和胸背却长得更为宽厚。

现在,他虽已把甲械置放丰产的土地,

却仍然忙着整顿队伍,巡行穿梭,像一头公羊。

是的,我想把他比作一头毛层厚实的公羊,

穿行在一大群闪着白光的绵羊中。”

听罢这番话,海伦,宙斯的孩子,开口答道:

“这位是莱耳忒斯之子,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他在岩面粗皱的伊萨凯长大,但却

­精­于应变之术,善于计谋筹划。”

听罢这番话,聪明的安忒诺耳说道:

“夫人,你的话完全正确。从前,

卓著的俄底修斯曾来过这里,由

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陪同,衔领着带你回返的使命。

我热情地款待了他们,在我的厅堂,

了解到二位的秉­性­,他们的谋才和辩力。

当他们汇聚在参加集会的特洛伊人里,肩并肩地

站在一起时,墨奈劳斯以宽厚的肩膀压过了他的朋友;

但是,当他俩挺胸端坐,俄底修斯却显得更有王者的气度。

他们对着众人讲话,连词组句,说表­精­湛的见解。

墨奈劳斯出言迅捷,用词虽少,

却十分明晰达练;他不喜长篇大论,

也不爱漫无边际地暗扯,虽然他是二者中较为年轻的壮勇。

但是,当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站起身子,

他只是木然而立,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泥土,

从不前后摆动权杖,而是紧握在手,

纹丝不动,像个一无所知的呆汉。

是的,你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沉闷的怪人,一个不掺假的蠢货。

然而,当洪亮的声音冲出他的丹田,词句像冬天的

雪片一样纷纷扬扬的飘来时,凡人中就不会有他的对手,

谁也不能匹敌俄底修斯的口才!这时,

我们就不再会注视他的外表,带着惊异的神情。”

其时,老人看着第三位勇士,人群中的埃阿斯,问道:

“他是谁,那位阿开亚人,长得如此强壮和健美,

魁伟的身躯压倒了其他阿耳吉维人,高出一个头脸,一副宽厚

的肩胸?”

长裙飘舞的海伦,女人中闪光的佼佼者,答道:

“他是巨人埃阿斯,阿开亚人的屏障。那位是

伊多墨纽斯,在联军的那一头,像神似地

站在克里忒人里,身边拥围着克里忒人的军头。

当他从克里忒来访时,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

曾多次作东款待,在我们家里。现在,我已看到

他们所有的人,所有其他明眸的阿开亚人;

我熟悉他们,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然而,我却找不到两个人,军队的首领——

驯马者卡斯托耳和波鲁丢开斯,强有力的拳手——

我的兄弟,一母亲生的同胞。

也许,他们没有和众人一起跨出美丽的拉凯代蒙,

也许来了,乘坐破浪远洋的海船,

却不愿和勇士们一起战斗,害怕

听到对我的讥刺和羞辱。”

海伦言罢,却不知蕴育生命的泥壤已经

把他们埋葬,在拉凯代蒙,他们热爱的故土。

其时,使者穿过城区,带着对神封证誓约的牲品,

两只羊羔,还有烘暖心胸的醇酒,

装在鼓鼓囊囊的山羊皮袋里,另一位(使者伊代俄斯)

端着闪亮的兑缸和金铸的杯盅。

他站在老人身边,大声催请道:

“劳墨冬之子,起来吧,驯马和特洛伊人和

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首领们

要你前往平原,封证他们的誓约。

亚历克山德罗斯和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正准备决斗,

为了海伦不惜面对粗长的枪矛。

胜者带走女人和她的财物,

其他人则订立友好协约,以牲血封证。

我们仍住在土地肥沃的特洛伊,而他们将返回

马草肥美的阿耳戈斯,回到出美女的阿开亚。”

听罢这番话,老人浑身颤嗦,吩咐随从

套车,后者谨遵不违,马上付诸行动。

普里阿摩斯抬腿登车,绷紧缰绳,

安忒诺耳亦踏上做工­精­致的马车,站在他的身边。

他赶起快马,冲出斯开亚门,驰向平原,

来到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陈兵的地点,

步下马车,踏上丰产的土地,

朝着两军之间的空间走去。

阿伽门农,民众的王者,见状起身相迎,

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亦站立起来。高贵的使者

带来了祭神和封证誓约的牲品。他们在一个硕大的

调缸里兑酒,倒出净水,洗过各位王者的双手。

阿特桑斯之子拔出匕首——此物总是

悬挂在铜剑宽厚的剑路旁——

从羊羔的头部割下发绺,使者们把羊毛

传递给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的每一位酋首。

阿特柔斯之子双臂高扬,用宏亮的声音朗朗作诵:

“父亲宙斯,从伊达山上督视着我们的大神,光荣的典范,伟大

的象征!还有无所不见、无所不闻的赫利俄斯,

河流、大地以及你们,地府里惩治死者的尊神,

你们惩治那些发伪誓的人们,不管是谁,

请你们作证,监护我们的誓封。

倘若亚历克山德罗斯杀了墨奈劳斯,

那就让他继续拥有海伦和她的全部财物,

而我们则驾着破浪远洋的海船国家;

但是,倘若棕发的墨奈劳斯杀了亚历克山德罗斯,

那就让特洛伊人交还海伦和她的全部财物,

连同一份赔送,给阿耳吉维兵众,数量要公允得体,

使后人亦能牢记心中。

如果亚历克山德罗斯死后,普里阿摩斯

和他的儿子们拒绝支付偿酬,那么,

我将亲自出阵,为获取这份财物拼斗;

不打赢这场战争,决不回头!”

言罢,他用无情的匕首抹开羊羔的脖子,

放手让它们瘫倒在地上,痉挛着,魂息

飘离而去——锋快的铜刃夺走了它们的生命。

接着,他们倾杯兑缸,舀出醇酒,

泼洒在地,对着不死的神明祈祷。

人群中可以听到阿开亚人或特洛伊人的诵告:

“宙斯,光荣的典范,伟大的象征;还有你们,各位不死的众神!

我们双方,谁若破毁誓约,不管何人,

让他们,连同他们的儿子,脑浆涂地,就像这泼洒出去的

杯酒——让他们的妻子沦为战礼,落入敌人的手中!”

他们如此一番祈祷,但克罗诺斯之子此时无意允诺。

其时,人群中传来达耳达诺斯的后代、普里阿摩斯的声音:

“听我说,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

我准备马上回家,回到多风的伊利昂——

我不忍心亲眼看着心爱的儿子

同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拼斗。

宙斯知道,毫无疑问,其他不死的神明也知道,

他们中谁个不能生还,注定了要以死告终。”

言罢,这位像神一样的凡人把羊羔装上马车,

抬腿踏上车面,绷紧了缰绳,

安忒诺耳亦踏上做工­精­致的马车,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驱车回返,朝着伊利昂驰去。

其时,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如卓越的俄底修斯

已丈量出决斗的场地,抓起石阄,

放入青铜的盔盖,来回摇动,

以便决定谁个先投,掷出青铜的枪矛。

兵勇们开口祈祷,对着神祗高高地举起双手。

人群中可以听到阿开亚人或特洛伊人的诵告:

“父亲宙斯,从伊达山上督视着我们的大神,光荣的典范,伟大

的象征!让那个——不管是谁——给我们带来这场灾难的人

死在枪剑之下,滚人哀地斯的冥府!

让我们大家共享誓约带来的友好和平和!”

祷毕,高大的赫克托耳,头顶闪亮的盔冠,

摇动手中的石块,双目后视——帕里斯的石阄蹦出盔面。

兵勇们按队列下坐,紧挨着自己那

蹄腿轻捷的快马和闪亮的甲械。其时,

他们中的一员,卓著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美发海伦的夫婿,开始披戴闪亮的铠甲,在自己的胸背。

首先,他用胫甲裹住小腿,

­精­美的制品,带着银质的踝扣,

随之系上胸甲,掩起胸背,

大小适中,尽管它的属主是本家兄弟鲁卡昂,

然后挎上柄嵌银钉的利剑,

青铜铸就,背起盾牌,盾面巨大、沉重。

其后,他把做工­精­致的帽盔扣上壮实的头颅,

连同马鬃做就的顶冠,摇撼出镇人的威严。

最后,他­操­起一杆抓握顺手、沉甸甸的枪矛。按照

同样的顺序,嗜战的墨奈拉俄斯也如此这般地武装了起来。

这样,二位壮勇在各自的军阵里披挂完毕,

大步走入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之间的空地,

­射­出凶狠的目光,旁观者们见状惊赞诧异,

特洛伊人,驯马的好手,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众。

他们在指定的场地上站好位置,相距不远,

挥舞着手中的枪矛,怒满胸膛。

亚历克山德罗斯首先掷出投影森长的枪矛,

铜尖飞向阿特柔斯之子溜圆的战盾,

但却不曾穿透,坚实的盾面顶弯了

枪尖。接着,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

出手投枪,祈盼着父亲宙斯的助佑:

“允许我,王者宙斯,让我惩罚卓著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用我的双手把他结果——是他先伤害了我!

这样,后人中倘若有谁试图恩将仇报,对好客的主人,

畏此先鉴,定会肝胆俱破!”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击中普里阿摩斯之子边围溜圆的战后,

沉重的枪尖穿透闪光的盾面,

捅开­精­工制作的胸甲,

冲着腹肋刺捣,挑开了贴身的衫衣,

但帕里斯侧身一旁,躲过了幽黑的死亡。

阿特柔斯之子拔出柄嵌银钉的铜剑,

高举过头,奋力劈砍对手的盔脊,却被

撞顶得七零八落,脱离了手的抓握。

阿特柔斯之子长叹一声,仰面辽阔的天穹:

“父亲宙斯,你的残忍神祗中谁也不可比及!

我想惩罚亚历克山德罗斯的胡作非为,

但我的铜剑已在手中裂成碎片,而我的枪矛

也只是徒劳地作了一次扑击,不曾把他放倒!”

言罢,墨奈劳斯冲扑过去,一把抓住嵌缀马鬃的头盔,

奋力拉转,把他拖往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队列,

刻着图纹的盔带,系固着铜盔,绷紧在帕里斯

松软的脖圈,此时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要不是宙斯之女阿芙罗底忒眼快,

墨奈劳斯大概已经把他拉走,争得了不朽的光荣。

她橹脱扣带,一段生牛皮,割自一头被宰的公牛,

使阿特桑斯之子只攥得一顶空盔,用强有力的大手。

英雄甩手一挥,帽盖朝着胫甲坚固的

阿开亚人飞走,被他信赖的伙伴们接收。

他转身再次扑向对手,决心用铜矛

结果他的­性­命。但阿芙罗底忒轻舒臂膀——

神力无穷——摄走帕里斯,把他藏裹在浓雾里,

送回飘散着清香的床居。然后,

她又前往招呼海伦,发现后者正置身

高高的城楼,周围簇拥着一群女子,特洛伊的民众。

她伸手拉过海伦芬芳的裙袍,摇拽着,

开口说道,以一位老妪的模样,

一位织纺羊毛的­妇­人——海伦栖居拉凯代蒙时,

老­妇­曾为他手制漂亮的羊毛织物——海伦十分喜欢她。

以这位老­妇­的模样,阿芙罗底忒开口说道:

“跟我来,赶快!亚历克山德罗斯让我请你回还,

正在卧房等你,在雕着围环的床上,

衣衫光亮,潇洒俊美。你不会觉得

他归自决斗的战场;不,你会以为他正打算

荡开舞步,或刚刚跳完一轮下来,息身床头。”

女神一番诱说,纷扰了海伦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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