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衙役过来拿人的时候,叶家上下都震惊了。
----碧桃娘、二门的婆子,甚至大太太身边的心腹佟妈妈,都没有逃过被押送见官的下场!二奶奶竟然能将二爷拿捏到如此程度?为了二奶奶的权威,二爷竟然连大太太和叶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这下子,叶家几位老爷均是有些坐不住。
叶二老爷先叫了儿子问话,埋怨道:“家里的事,怎么惊动的官府都知道了?这样叶家的脸还往哪儿搁呢。”
“爹。”叶东海耐起性子解释,“莲娘以后是要后宅掌家的,那些奴才居然敢暗地盘算她,我不能坐视不理。”又道:“佟妈妈是大伯母身边的人,……还是见官最好,以后是非曲直都有个说法。”
“可是……”
叶东海知道会面对各种责问,回道:“爹……,谁家还没几个刁奴?你觉得是一个虚名要紧,还是莲娘和孙子要紧?”不想拉扯下去,“上次爹出事了,还有外面生死未卜的时候,是莲娘救了爹、救了叶家,她对叶家是全心全意的。”
叶二老爷一下子说不上嘴了。
要不是儿媳妇,自己说不定已经折在了济南大牢里,……还有上次乱糟糟的,若是没有儿媳妇大着肚子出来坐镇,只怕早就给长房盘算了去。
正巧佟春儿端了茶进来,喊道:“老爷、二爷。”
叶二老爷顿生尴尬,一张老脸微微发红不自,咳了咳,“罢了,我懒得管你们小夫妻的事儿。”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回去照看莲娘。”
佟春儿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服,模样十分俏丽。
可惜叶东海一见她就倒尽胃口,只会想起自己当初手残,救错了人,连“姨娘”二字都是欠奉,当即告辞,“爹,我先回去了。”
从二房的后院回到前院,走抄手游廊上,看见从大门口进来的大老爷,打起精神迎了上去,笑道:“大伯父,进去屋里坐坐?”
“不了。”叶大老爷皱着眉头,又把侄儿带回了抄手游廊。
叶东海恭恭敬敬站着,一副聆听长辈教诲的姿态。
叶大老爷叹气道:“大伯母这个人没什么见识,所以耳根子有点软,时常被身边的人挑唆。”不过语气一转,“可是或打或杀,把佟妈妈叫给莲娘处置便是,如何闹到官府去了?莲娘是个能干的,但是家里大事还得男人说了算。”
话里意思,隐隐是指责侄媳妇不够三从四德。
叶东海心里清楚,……妻子对父亲有恩,且父亲纵使有一点不满,到底还是对二房护短的,几句好话便能糊弄过去。
大伯父可不一样。
若是让大伯父对妻子记恨下,将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大伯父占着长辈,又不是大伯母那种性子软弱的妇人,只怕妻子不好做。
这件事不能让妻子给承担下,还得找一个震慑大伯父的东西出来。
“大伯父……”叶东海微微沉吟,“当时莲娘的意思,是把佟妈妈等打一顿撵府去的,我叫了官府的人过来,是我的意思。”看着伯父不信的目光,沉声道:“伯父可别忘了,莲娘是顾家嫡出的小姐。”
叶大老爷一怔。
“实话与伯父说了吧。”叶东海心里有了盘算,说道:“这个月的下旬,顾家老太爷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面上不动声色,尽力让自己的担心看起来可靠一些,“顾家的几位老爷很快就要起复,要是他们知道顾家女儿受了委屈,……就算莲娘好说话,只怕顾家也不答应。”
叶大老爷心头一跳,“顾家……”
顾家几位老爷一直丁忧,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叶东海继续道:“所以我想……,与其等顾家来发作咱们叶家,不如先把事情给做周全了。”微微蹙眉,“到时候我们占了理,又替莲娘出了气,顾家总还是会讲几分道理的,到时候才能全了亲戚情分。”
“你说的有道理。”古代的士农工商阶级观念十分浓重,不用怎么吓唬,叶大老爷就有一种祸事将至胆颤心惊,连连点头,“也对……,以后咱们叶家做生意,还要仰仗顾家多多照顾呢。”
“这些……”叶东海皱着眉,一派凝重的样子,“大伯父回头与三叔也说一说。”
叶大老爷正色道:“东海放心,我省得。”
叶东海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过是随口编了一段谎言,是为给妻子撑腰。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萧苍北面称帝,原本的小皇帝吓得离了京城,躲到了公孙辅的势力范围,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顾老太爷的孝期的确快满了,但是顾家几位老爷的仕途还半空悬着,……这种战乱的年代,武官的份量要远远比文官重得多。
----百无一用是书生。
顾家几位老爷会一些为官之道,但却没有经天纬地、定国安邦之才,想要重新回到仕途,……只怕还得看和徐家的交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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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顾老太爷的三年孝期日子已满。
顾家举办了一个除服礼的仪式,顾莲和丹娘都孕期当中,又是出嫁女,便没有亲自回去,各自派了管事妈妈回去吊祭。
顾莲不免有点唏嘘。
要是当初祖父没有吞金自尽,自己是不是已经嫁给了徐离?那么徐家惨败之际,为了娶薛氏,匕首、毒酒、白绫,会不会让自己三选一?
罢了,都是过往的事了。
徐家被她放在了一边,但是没过两天,顾家却有人亲自找上门来。
“母亲。”顾莲六个多月的身孕,加上前段时间胎像不好,不敢走得太快,只是在里屋门口迎了一下。
“呀……”四夫人开口便是一句埋怨,扶住她,“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娘家说一声?”拔高声音,“竟然让那些刁奴骑在头上?!他们叶家娶了你,不说好好对待,反倒连个尊卑上下都不分了!”
顾莲看着她,有点不认识这个关怀备至的母亲。
自己跟娘家说?有什么用?除了让母亲和叶家的人大吵一架,让自己更头疼,更难以收拾以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处来。
不过难得母亲没找自己的麻烦,还向着自己说话。
顾莲勉力笑了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迎了她到美榻上对面坐下,“那些不安分的奴才,都叫二爷送了官,现在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啊……,你只知道一味的逞强。”四夫人絮絮叨叨的,打开话匣子,“但凡让人回家捎个信儿,难道顾家还能不管?叶家算什么?不过是……”难听的话忍了忍,“小小商户,娶了你就该他们家烧高香的。”
“母亲……”顾莲打断,“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自己一个做媳妇的,露出对婆家瞧不起的样子,以后得多出多少是非?再说了,娘家又不是那种靠得住的。
“你还不听。”四夫人一脸抱怨之色。
顾莲不想跟她吵架,更不想自己再动气上火,于是摸了摸肚子,敷衍道:“母亲你看……,我现在怀着身子不易动气,先不说这些了。”
四夫人有了台阶下,脸色好转一些。
指了指自己带的东西,“给小元宝做了一些鞋子、帽子,又想着你,也做了一些小东西。”传授起育儿经验来,“小孩的东西,最要紧是柔软干净……”
顾莲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心情真是受宠若惊。
嗯……
一定是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不对。
还是说因为姐姐生了儿子,母亲心情好,连带看着自己都顺眼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母亲问道:“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是怎么说成的?”
“……”顾莲肚子里斟酌着说词,----总不能把徐姝扯出来,到时候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因而含混道:“不是我去说的,许是徐伯母喜欢给人做媒吧。”
徐夫人对不住了。
老人家,暂时帮忙背一下锅吧。
四夫人问道:“是不是李妈妈求你了?然后就去找了徐夫人?”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奈道:“母亲……,别说我现在怀着身孕,就算换平时,也不会再登徐家大门的,哪里会见到徐伯母?”胡编了一个理由,“听说大石哥立了不少军功,想来是因为这个,徐家才给得体面吧。”
四夫人有点不甘心,嘟哝道:“军队里那么多人,徐家就算能够记得黄大石,还不是因为你?我记得……,徐夫人一向都很喜欢你的。”
顾莲扶额,----母亲不会还惦记着那对翡翠镯子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好没告诉过她自己救了徐姝,不然联想就更丰富了。
不明白母亲为何关注这些,不敢随便搭腔。
“我的意思。”四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希望,一闪一闪的,“既然你爹除服了,你跟徐家的交情又好,不如去求求徐夫人,给你爹安排一个好点官职。”
顾莲无语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嗯……,看来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是对的。
心下真是啼笑皆非,“母亲,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徐家?我被他们家退了亲,现又央上门去,算个什么?再说这么大的事,岂是说一两句话就能成的?”
四夫人不悦道:“成与不成,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看着小女儿的目光带出不满,“要是你爹好了,难道你的日子不更加好过?你看看……,没有娘家撑腰,叶家这种地方都要被人欺负。”
虽然情知母亲的话都是马后炮,但是再分辨下去又要拌嘴。
顾莲不由心思飞转。
这些年和母亲打交道,也算是摸出了一些门道,硬碰硬是不行的,讲道理什么的更不行,顺着她敷衍是最简单的法子。
于是换了口气,温温柔柔笑道:“母亲说得对,父亲好了才有的好日子过。”一副认真的神色,“这几天抽个空,我就做点小礼物,叫李妈妈去徐家走一趟。”
四夫人顿时欢喜起来,赞许道:“……就知道你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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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孝顺”二字可以这样用的?
顾莲啼笑皆非,——这几年来,从最初对母亲保留着那么一丝希望,到后来一点一点消耗,早就不把彼此当做母女看了。
尽管觉得对方的要求十分无理,又荒唐,也懒得动气。
反正自己不过是随口编编瞎话,哄这种得罪不起的老小孩玩儿,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更没打算真的去求徐家——
但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
因为从很早以前,事情就已经开始偏离轨迹。
从叶家的有心人开始算计顾莲,再到红玉被人当做枪使,中间佟妈妈怀恨在心暗地里报复,因果线索……,甚至可以追溯到叶东海意外失踪,顾莲强出头站了出来,为叶家主持大事,导致阴差阳错的得罪人。
所有的导火索造成了一个结果,——顾莲**到角落,不得不奋起一击,坚持把佟妈妈等人送去了官府!
刁奴欺主,年轻的主母被老仆算计,这个段子够安阳百姓唠嗑一阵儿了。
风言风语渐渐传开……——
传到徐家时,所有的量变顿时成了质变!
徐策第一个反应就是,“叫你们三爷过来。”
但是已经迟了。
小厮气喘吁吁找了一圈儿人,回道:“三爷出去了。”
难道怎么巧,小兄弟也是刚听到了叶家的消息?然后就出去找晦气了吧?徐策隐隐的不放心,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去一趟叶家,“知不知道去哪儿了?”
“带了酒,说是出去找人说话。”
徐策瞪大了眼睛,——借酒浇愁,这何其不像自家兄弟风格?!
事实上,徐离的风格一致没有变。
他的确是拎了一壶酒,不过没打算跟谁对酒当歌,更不打打算把酒言欢,而是给安阳刺史送去了。
然后告诉他,让他即刻挪窝到幽州去。
幽州算是处在了前方第一线,风险和功劳并存,——现任安阳刺史掂量了下,决定还是迎难而上,……反正不上也得上。
徐三爷的笑容里藏着刀子,不去的话,自个儿只怕要被扎个稀烂!
谈妥了正事,留下好酒,徐离出门上马直奔安阳大牢而去。
一番细细交待,让牢吏给佟妈妈等人换了地儿,关到规格最高的重犯大牢,然后吩咐,“把牢里的花样儿让人见识见识,记得留活口。”
牢吏一头雾水,应道:“是,三爷。”
“若是死了,或者走失,你就替她们在里头蹲着。”
“不敢,不敢!”牢吏连声保证,“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徐离又问:“你今天见过我吗?”
“有……,还是没有啊?”那牢吏话音未落,就觉得周遭季节变成了冬天,冷得自己直哆嗦,咽了一下口水,“没有、没有,小的从来没有见过三爷。”
徐离转身回了府。
徐策叫了他过去问话,开门见山,“叶家的事你听说没有?”
“听说了。”
徐策抚了一下指间的琴弦,弹出“铮铮淙淙”的悦耳音符,优雅平缓,像是有心安抚情绪似的,“叶家那种长辈众多的家庭,媳妇本来就不好做,但是既然那些刁奴能送官,说明叶东海还是站在顾氏一边的,有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徐策停住手势,“你只要记住一条,叶东海死了,顾氏可就是成了大肚子的寡妇。”意有所指,“改嫁或者做妾,可都不是什么好路子。”
明明已经退了亲,顾氏对小兄弟的影响却越来越大——
由不得自己有所担心。
徐离对琴音恍若未闻,没有表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继而转口,“正好我想跟二哥商议一件事。”
“何事?”
徐离面向北方,看着凉亭外面的一池悠悠秋水。
“邓猛打仗是一员虎将,但是算不上什么好的父母官,所以我想,把现在的安阳刺史调至幽州任职。”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徐策一时不解,颔首道:“的确如此。”然后又问,“那安阳刺史的位置,你打算由谁来接任?”
“顾廷章。”
徐策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小兄弟这是有意要扶植顾家,给顾氏撑腰!
徐离收回目光,说道:“当初顾老太爷给得东西份量不轻,徐家落魄之际,若非对各省各地官吏了如指掌,难有今日之事事顺利。”
“我知道,也没打算忘恩负义。”徐策微微皱眉,语气一转,“顾廷章是在福建做刺史的,……做了十几年,却没有听说任何建树。”
徐离勾起嘴角,“现如今,安阳刺史还是平庸一些的好。”
徐策闻言心头一跳。
尽管知道小兄弟是在偏袒顾家,偏向顾氏,——但是徐家今后还要四处征战,后方当然要求安全稳妥为上,……不求顾廷章能有什么做为,只求没有异心。
以徐家和顾家多年世交的关系,顾家又是满门文臣,的确叫人更加放心——
而且顾氏还救了自家小妹。
既然顾廷章做安阳刺史没有害处,不影响徐家的霸业,不涉及军事谋略,自己何必去做恶人?于是笑了笑,改口道:“虽说没有建树,但是也没听说出过漏子。”叹了一口气,“只当是还了顾家的人情罢。”
徐离静静不语。
徐策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次拨弄起琴弦来,淡笑道:“那么顾廷维,还是依旧官复盐运使司一职吧。”
顾氏在叶家的日子过得舒心一点,小兄弟也少牵挂一些。
徐氏兄弟三言两语之间,就在势力范围内决定了别人的命运,……而顾莲,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波逐流的棋子。
没过几天,棋子享受到了母亲的高规格待遇。
四夫人一大早就来了,东西比上次还多,笑容比上次更盛,高兴和喜悦简直掩都掩不住,激动道:“我就知道,只要你去求情一准儿能成!”
顾莲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者,别解释?
大伯父任职安阳刺史啊!!别说顾家……,就是叶家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上上下下都沸腾了。
相比起来,父亲那个盐运使司反倒不够打眼。
毕竟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并不太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位。
但是安阳刺史……,堂堂正正的一介地方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大概只有奶娃娃才会不懂,——搞不好的,还以为比徐氏兄弟更厉害呢。
因为昨天下午,叶三太太就是这么问自己的,“莲娘……,你家大伯父做了刺史老爷,是不是徐家也得听他的吩咐?”
正常的太平年月,刺史当然能够管住一介指挥佥事。
可是现在官员并非朝廷委派,徐家更是不需要这些官职名头,如今他们家几十万大军在握,扶谁上去、拉谁下来,全凭自己的一个心意决定——
哪里轮到大伯父说话了?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不提也罢。
有这么一个大伯父的声名镇住叶家,比自己努力一百倍、一千倍,都要好使,今时今日娘家总算派上了用场。
四夫人在旁边喜滋滋的,不屑道:“以后在叶家,看谁还敢薄待了你?”
顾莲自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四夫人很快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她又忿忿骂道:“何家、叶家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然后一脸快意,“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姐妹俩的日子都好过了。”
顾莲很快咀嚼出其中滋味儿来,笑容淡了许多。
等母亲告辞离去,叫了李妈妈吩咐道:“往后在二门上看着一点,顾家再来人,就说我怀孕犯困睡下了。”
在顾莲安心入睡的日子里,有人却睡不着了。
在徐家,薛氏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气得摔了茶盅,“好哇……”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愤怒道:“现在安阳,已经成了他们徐家和顾家的天下!”
“奶奶!”薛妈妈赶忙上前关了门,回来劝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没有?!”薛氏手上留着寸长的红色蔻丹,在掌心掐出月牙儿,“我可听说了,顾氏在婆家被欺负的抬不起头,奴才都敢为难她!”一声冷哼,“三郎他抬举顾家,不就是念着旧情……,想给那顾氏一点体面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有关这种猜想,薛妈妈心里其实也有过,只是哪里还敢在火上浇油?
只能劝道:“奶奶你别多心。”尽量缓和口气,“顾家本来就是世代簪缨,之前只是几位老爷在守孝,如今人家除了服,自然是要重新回到仕途的。”又道:“再说眼下时局不定,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想来也是……”
薛氏烦躁打断,“够了!我不想听!”
“奶奶,邓姨娘过来请安。”
薛氏正在气头上,当即怒道:“叫她滚!”
丫头不便将原话转述,出去见着邓氏,改了口,“奶奶还没忙完,姨娘还是改时间再来说话吧。”
主母能有什么好忙的?一不管家,二不带孩子,三不做针线。
邓氏心知肚明,微笑道:“那等奶奶闲了再来。”
出了院子,琢磨去徐姝那里晃一下。
否则一整天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小姑子和主母合不来,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正好赶上徐姝从外面回来,似乎心情很好。
邓氏上前福了福,“二小姐。”
“邓姨娘。”徐姝打量着她去的方向,笑了笑,“我刚才出去了一趟,逛得腰酸背痛的。”还揉了揉肩膀,“我先回去歇着,空了再找姨娘说话。”
意思就是,此刻没心情了。
邓氏闻音知雅,忙道:“那我改天再来。”
眼睛却在悄悄打量,旁边的丫头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瞧着小姑子挺紧张的样子,说了好几句,“拿好,别碰着。”
邓氏回了屋,叫了人出去打听。
“听说得了一副画儿。”邓妈妈把能问的都问尽了,低声补道:“二小姐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一趟叶家。”有些猜测,“或许……,之前姨娘猜对了。”
顾氏……
邓氏微微一笑,心里的那份好奇和探究愈发浓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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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对顾莲有兴趣惦记的,不只是邓氏一人。
顾家大老爷得了安阳刺史一职后,大夫人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一扫之前几年的晦气,闲话间不免说道:“现在好了,免得小小商户都欺负到顾家头上!”
大夫人对顾莲的怨气由来已久。
之前在顾家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绵里藏针的侄女,后来何庭轩做坏了生意,其间少不了杏娘、四夫人、叶家等等,不免再次迁怒上了。
然后是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在大夫人眼里,是被顾莲“横”了Сhā一手,——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庶女,居然只得二百两银子的聘礼!
又因为这门亲事是徐夫人保媒,敢怒不敢言。
大夫人心头的那口气,憋了许久,发酵了许久,此刻吐了出来,简直就是神清气爽、意义风发,……类似的嘀咕次数不免有点多。
传来传去,最后这话传到了大老爷的耳朵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沉声道:“徐三爷把刺史官印交给我的时候,叫我记得多照顾一下叶家。”皱眉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大夫人一怔,顿时从云端之上跌落泥泞。
照顾叶家?总不能是照顾叶东海,照顾那些徐离根本不认识的叶家人吧?所谓照顾一下叶家,……不就是要给自己那个侄女撑腰么?
“怎么会……”大夫人软坐在椅子里,看着身上前几天好心情赶出来的新衣,只觉得尽是刺眼和嘲讽,——闹了半天,丈夫官职居然是因为侄女得的?自己还妄想以后对叶家如何如何,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其实大老爷亦是不太理解,……侄女有几分姿色不假,可是已经嫁了人,而且徐离并不像会被美色所惑的人。
大老爷为人一向有些传统,这种因为裙带入仕的大便宜,要是落在别人身上,少不得鄙夷一句,“红颜祸水!”
可是自己因为侄女得了好处,这话便说不出来。
不然不便说,还不敢说,——徐家重兵在握,根本就不会将什么道理,做事全只凭自己好恶,万一得罪可是要招祸满门的!
尽管知道只要顾家不跟徐家对立,再以徐离对侄女的情分,是不会这样的做的,但是为了吓唬妻子,免得惹事,还是冷冰冰说了一句,“你前往别忘了,之前的安阳刺史是怎么死的?凡事三思而行,当心祸从口出。”
大夫人哪里还用再被吓?早已经丢了魂儿了。
别说去寻顾莲的晦气,就是之后见到四夫人的时候,都忍了许多,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便挤兑妯娌。
四夫人诧异了几天,体会到了其中关窍,……越发觉得都是小女儿的功劳,一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高兴之余,又给未来的外甥做了一套小衣服。
不过这一次,去叶家的时候却碰了壁。
蝉丫笑眯眯的,“真不巧,奶奶刚刚睡下了。”又低声,“夫人知道前段的事儿,奶奶着实累着了,大夫嘱咐多睡睡保养胎像呢。”
四夫人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怀孕是大事,心里也希望小女儿生产顺利,——丈夫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的骨肉来得踏实一些。
因而留下了东西,“我改天再来。”
转头去找了大女儿,把大夫人的种种转变说了两三遍。
杏娘听得瞪圆一双眼睛,“母亲的意思,大伯父和父亲能够重回仕途,……都是因为妹妹,因为徐……”
“嘘!”四夫人赶忙示意噤声,凑近道:“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要是传出去,回头再传到叶家人的耳朵里,莲娘可就难做人了。”
杏娘还没有出月子,最近大补特补,养得比之前胖了一些,有一种珠圆玉润的慵懒之态,不耐道:“知道,我又不傻。”
四夫人想说一句,“你还不傻?不傻怎么会嫁到何家?”
到底还是忍住了。
继而想起桐娘的婚事来,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七妹妹要嫁给黄大石了。”怕大女儿不知道是谁,补道:“是莲娘身边李妈妈的继子。”快意一笑,“徐家保婚,黄家只给二百两银子,把长房那位气得脸都绿了。”
“这是怎么一个乱点鸳鸯谱?”杏娘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她对堂姐的婚事没有兴趣,只是道了一句,“莲娘也太胡闹了些。”
顾莲要是听到姐姐的这一句评价,一定会大呼冤枉!
不过眼下她听不到,也顾不上。
佟妈妈等人被送去大牢以后,心里总还是有一丝阴影,……似乎事情并没结束,红玉的那一句“姐姐”,扔是一个未解的悬疑。
琢磨了几天,忍不住叫李妈妈去红玉家里打听——
结果却叫人失望。
“红玉的确有一个姐姐,不过早些年就已经死了。”
顾莲只得作罢。
或许只是人临死了,想起亲人,一句情不自禁的呼喊而已。
当时红玉出了事,招供出了茶水房的陈妈妈,冰片是找她家亲戚赊的,——但是问来问去,除了赊冰片的事,再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陈妈妈还在捶胸顿足,“要不是想着她是做大丫头的,我怎么会帮她?前前后后买了十二两银子的东西,这会儿找谁要去啊!”
李妈妈听得烦躁,将红玉留下来的几件首饰全赏了她——
红玉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家真是说不出的风平浪静。
顾莲整天优哉游哉的。
因为伯父和父亲同时回到仕途,又都在安阳任职,伯父还做了安阳的父母官,对叶家的上下震动太大了。
叶大太太最近是没有见着,只怕以她的性子,现在未必想见、敢见自己,犯不着再去吓唬她;婆婆就更加有意思了,之前红玉死了,婆婆话里话外,都是她屋里有几个能干的丫头,——暗示自己要一个过去帮忙。
假如她不是继室,而是叶东海的亲娘,估计问都不问就直接塞丫头了。
顾家消息传出,婆婆就再没有提过这个茬儿。
叶三太太虽然还在主持中馈,到底比从前收敛了许多,还不止一次说道:“到时候等莲娘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我就乐得偷个懒儿了。”
顾莲笑了笑,倒是省了将来叶东海再出面交涉。
叶家上下一片宁静,就连自己院里的那些丫头们,除了李妈妈和蝉丫、玉竹,其他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好像自己一生气,就会叫了衙役来捉了她们一样。
特别是文佩,不光比起从前畏畏缩缩,而且还有一点恍恍惚惚的,最近端茶就打翻了好几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儿居然碎了一个花瓶!
“你看你,笨手笨脚、毛毛躁躁!”翠微喝斥了一句,叫了人进来收拾,一切收拾妥当了,回来说道:“奶奶……,我看文佩做事越发的不尽心。”提出建议,“不如撵了她去别处,回头再给奶奶补好的丫头上来。”
顾莲微有讶异。
翠微的为人,一向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平时从来不和人争执、红脸,即便小丫头们犯了错,也是尽量细声细语教导,因而一直很得人心。
文佩办事不老成,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厉声教导几句,扣点月例银子,罚她下去好好反省反省吗?今儿翠微一反常态,刻薄起来。
“不过是一个茶碗……”
“奶奶是个菩萨心肠。”翠微自己亲手捧了茶,递到主母手里,“只不过奶奶现在身孕要紧,回头文佩再打了什么,摔了什么,害得奶奶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一副为主母着想的神色,“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提到身孕的事,李妈妈不由紧张起来,赞同翠微的意见,“是啊,还是奶奶的身孕要紧。”又道:“茶水房、花园子,哪里不是她的去处。”
顾莲微笑道:“行,就听你们的。”
晚间叶东海回来时,支了翠微去给他换衣服,然后单独留了李妈妈等人,神色郑重道:“我依稀记得,红玉和文佩平时挺说得来,但是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低声细细分析,“文佩这个样子,不能是因为红玉死了伤心,倒像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整天心神不宁的。”
李妈妈目光微惊,闪了闪,“奶奶说得好像不错。”
“你们这样……”顾莲招了招手,让李妈妈和蝉丫走得近了一些,交待完毕,慢悠悠的倚回美人榻上,没歇一会儿,丈夫换了衣服回来了——
神色有点凝重的样子。
顾莲递了一个眼色,让李妈妈等人都退了出去。
“莲娘……”叶东海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圆圆的肚子,“今儿感觉如何?孩子有没有闹你?”
“还好。”顾莲打量着他,“二爷有心事?”
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闪烁的眸子,有担心、有温柔,——妻子从来不是那种目中无尘的人,若是自己掖掖藏藏的,不仅让她担心,而且落了下乘。
“你认不认识……”斟酌了下,“嗯……,诗词书画都造诣不错的人吗?”
顾莲诧异一笑,“二爷还对这些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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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只知道打算盘。”叶东海嘴角浮着笑容,透着淡淡自嘲,“今儿徐二爷请了人一起喝酒,他们作诗作赋、品鉴名画,我搭不上话,只能在旁边一个人喝酒,说起来真是无趣。”
顾莲有心劝又不好劝,只能道:“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事儿。”
“我不是跟别人怄气。”叶东海摇头,说道:“只是想着,你平时是喜欢这些的,我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所以,想找个人学一学。”
顾莲笑道:“你哪有那个时间?”
“挤一挤,总是有的。”
“二爷要是真的想学……”顾莲见他一直坚持,不好再劝。
又想着,丈夫既然已经入了仕途,将来少不要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出身低微还不要紧,一无所知没法说话就不好了。
只不过,正儿八经的去找个老师不太合适。
而且真的要从头学起,枯燥不说,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出什么来。
还不如找个人从大面儿上指点,不会画、不懂作诗、不知弹琴,都不要紧,只要懂得欣赏就行,——在官场上,奉承比炫耀更派得上用场。
顾莲想到了一个现成的人,而且这个老师,丈夫有充分的理由接近,免得认真在外头学起来,反倒被人笑话。
“何必舍近求远?”看向丈夫,笑道:“二爷你没听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安阳出了名的才子?”——
所以别的没学会,只学会那些私定终身的风流韵事。
“岳父大人?”叶东海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人选很好,绽出笑容,“还是莲娘你想得周到。”替她揉了揉腰,“现在岳父是领着官职,等他休沐的时候再去吧。”
小夫妻两个,一个帮了忙,一个解了心事,都有些如释重负的神色——
气氛不觉轻松起来。
顾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凉了,朝外面喊道:“来人续茶。”
翠微进来,手脚伶俐的倒了两杯热茶。
叶东海随口问了一句,“文佩呢?”
翠微看了一眼,见顾莲正在低头喝茶,便回道:“文佩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不是打翻茶水,就是摔了花瓶,已经撵去茶水房那边了。”
叶东海眼里带出一丝意外,不过却没多言。
等翠微出去了,方才说道:“要是屋里的丫头不听话,你让李妈妈去处置,自己不用跟她们上火,别气坏了自己。”
顾莲放下茶碗,“不是我要撵文佩,是翠微。”
“翠微?”
“是啊。”顾莲解释道:“翠微说,文佩最近总是打坏东西,怕再绊着我了。”不由一笑,“你还以为是我?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不得不承认,翠微的话含含糊糊的挺有误导性。
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翠微不想文佩继续留在屋里,利用对怀孕的担心,让李妈妈和自己撵了文佩,她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翠微……,文佩,文佩最近的恍惚……,红玉?
叶东海回头看向她,摸了摸额头,“不舒服?”
“没有。”顾莲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红玉指的姐姐不是亲姐姐,而是院子里认下的姐姐呢?或者仅仅只是称呼上的,……比如翠微姐姐。
叶东海笑了,“那你还呆呆的。”
顾莲问道:“二爷,你知道红玉认过什么干姐姐吗?”
“干姐姐?”叶东海摇头道:“没听说。”带出一丝回忆之色,“她姐姐翠冷,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翠冷?”顾莲有点吃惊,“是红玉的姐姐?”没想到红玉的姐姐,居然也是叶家的丫头,不过更吃惊的还在后面,她问:“哦……,翠冷怎么死的?”
“小产死的。”
顾莲脸色微变,“翠冷是你以前的通房丫头?”
“嗯。”叶东海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直言说道:“当时爹觉得我年纪不小,身边该有一个人,便把赏了一个丫头给我,改名翠冷。”
翠冷是空降过来的?还把翠微压了一头?顾莲觉得十分怪异,问道:“那……,为什么不是一直服侍你的翠微?难道翠冷更漂亮一些?”
“那倒不是。”叶东海回道:“当时翠微还小,大概才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会儿翠冷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叶东海不太愿意回忆这些不愉快,三言两语说道:“总之没过几个月,翠冷怀了孕,后来怀相不好,结果孩子和大人都……”看向妻子,“你现在正怀着孕,不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了。”
顾莲看着他,对翠微并没有任何的微词,只是有点惋惜翠冷的死,便猜着当初这段公案已经了结,——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虽然猜测其中另有蹊跷,但是无凭无据,又没有来由线索的,只怕一时间也挖掘不出有用的东西。
别说自己了,就算换做林黛玉,空口白牙的去跟贾宝玉说,袭人看着像是一个有心计的,说不定算计了谁,——然后又举不出例子和证据,说也是白说。
这件事,还得等文佩那边有了眉目才行。
顾莲收回心思,转而笑了笑,“好,不说了。”
叶东海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小包,递到她的手里,笑吟吟道:“上午我去了大昭寺一趟,专门给你求的平安符,让大师开过光的。”
红布和针脚都十分简陋,果然是寺庙出品。
顾莲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张小小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符,看不懂……,但是丈夫的心意却是懂得。
小心的系了口,浅笑道:“等下我让人挂在床头吧。”——
那笑容,宛如春日里桃花扑水一般。
这些日子各种忙乱,叶东海好久都没有这样静静看过妻子了。
鸦青的头发,脸若白瓷,一身简单的家常黄衣白裙装束,因为怀孕,连珠钗步摇都没有带,只系了一条碧绿的缎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叶东海有一点恍然,……她这么好,可是娘家不亲、生母不疼,兄弟姐妹亦是十分疏远,几经周折嫁了人,结果却因为太出挑被婆家忌惮。
就好像明珠跌落到了尘埃里,总是不得清净。
这么想着,不免更多了几分心疼,夜里睡觉给妻子盖了几次被,——结果自己反倒弄醒睡不着,不想吵了她,便一动不动望着床帐出神。
忽地想起外面那些流言。
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岳父也官复原职,安阳的百姓们说起顾家,都是和徐家相提并论,……提到叶家,自然是艳羡拣了一个大便宜!
听说岳母最近时常过来,却总撞上妻子“睡”下。
除非叶家能够压过顾家一头,否则岳母占着生母的身份,妻子这一辈子,都难以摆脱岳母的纠缠,真是烦不胜烦。
又想到上次遇险回来,徐家兵马列阵在叶家巡逻的情景。
尽管事后知道,是妻子为了压制那些大掌柜去调遣的,可是仍然觉得后怕,万一自己当时真的回不来,——徐家又当如何?为了徐家的霸业,为了招兵买马,他们岂会丢掉叶家的产业?!
否则当时叶癸派人去了徐家,徐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叶家?而是在知道自己回来以后,才叫了自己过去提起此事。
叶东海有心事,第二天早早的便起床出门了。
顾莲醒来不见着人,只剩下床头的平安符在轻轻摇晃——
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
叫了李妈妈进来安排一番,然后道:“去吧,办仔细一些。”
中午的时候,从外面请了一个辟邪做法的道士。
二奶奶的原话是,最近家里出了几条人命,有血光,不吉利,让大师做做法、辟辟邪,大伙儿也好睡一个安稳觉。
谁知道那道士施法的时候,居然把桃木剑给折断了!
最后连银子都没有要,丢下一句,“贫道法力不够,压不住邪,贵府还是另请高人过来施法,方才能够化府中的怨气。”
一时间,闹得叶家人心惶惶。
到了晚上,就陆陆续续有人说看见鬼了。
顾莲虽然是个魂穿的,但却不怕这些,——反正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爽,了不起姐再穿一回咯,没准儿还能命好一点儿呢。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李妈妈抓到了在后花园烧纸的文佩,并且当时还念念有词,什么“红玉姐姐你别找我……”,“我没有害你……”,“我只是无心的”云云。
蝉丫过来报消息,顾莲便找了个借口支走翠微,让她去婆婆那边送东西。
然后叫人架住了文佩,悠悠道:“别急,想清楚了再说。”
“二奶奶饶命!”文佩“咚咚咚”的磕头,瑟瑟发抖,“早几个月,二爷在外面出事那段时间,家里又忙又乱,我连着熬了几个晚上便犯困。因怕误了差事,就找陈妈妈买了一个香囊,果然挺有用的……”
“哦,然后呢?”顾莲的视线扫过文佩时,心下猜疑不定。
“后来我在钏儿她们面前显摆,刚巧红玉姐姐路过,她是一个霸道的性子,说是要拿去玩,我是知道的,她拿走就再不会还回来。”文佩又是伤心,又是委屈,“那个香囊花了我三十钱,我不舍得,红玉姐姐就不高兴……”
蝉丫听了半天没个头绪,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说!”
“是是。”文佩打了个激灵,加快语速,“后来翠微姐姐听我们吵了起来,看了看那香囊,说是里面有麝香粉、冰片粉,怕是要值一点小钱,叫红玉姐姐别跟我们小丫头计较,真的喜欢就自己去买一个。”
翠微又做了好人。
更让顾莲惊讶的是,翠微似乎对医药很在行的样子。
想了想,问道:“翠微还说了什么?”
“翠微姐姐叮嘱我……”文佩回忆道:“说是这种东西不能多用,偶尔撑几天提提神可以,用久了,反而会叫人心浮气躁。”
折腾了一大圈儿,只问出来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
是啊……,翠微只是“好心”的提醒了一下文佩,正巧被红玉听见而已,——人家可没指使红玉去害人,都是红玉自己起了歹念——
真是滑不溜丢!
132
顾莲忽地有点头疼了。
根本不可能因为一句“好心”提醒,就去死咬一口,——说翠微是未卜先知的,预测红玉听了就一定会起歹念,然后再来算计自己。
翠微在叶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是叶东海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这一句话抹不去她的好处。
就好比现在叶东海突然说,蝉丫要害他,自己是绝对不会立即相信的。
“奶奶,我真的没有唆使过红玉姐姐。”文佩伏在地上哭道:“我那香囊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就算有冰片,也只是一点点粉末……”又吓又怕,“而且……、而且我平时除了送茶倒水,根本没有进过里屋。”大声的哭了起来,“二奶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的……”
顾莲心思烦乱,吩咐道:“塞住她的嘴,带下去叫人好生看着!”
细细回想之前的那些种种“巧合”。
最初是翠微为了挡住孔雀,被抓伤,然后疤痕一直都不好,含沙射影指向红玉;然后佟春儿过来送艾叶糕,结果翠微就吃坏了肚子;接着在自己对丫头们疑心时,把红玉推了出来送水。
巧合太多,——太过反常便是妖!
顾莲不甘心,更不放心。
谁知道,什么时候暗地里会捅出一把软刀子?——
还找不到使刀子的人!
翠微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捧了一个高脚的镂空熏炉回来,微笑问道:“奶奶,这炉子放在哪儿?”
“放外屋的墙角吧。”顾莲不动声色,打量着那袅娜窈窕的背影。
浅**的上衣,配一袭柔和淡雅的碎花高腰襦裙。
头上挽了斜髻,只Сhā了一支金钗,并几朵小珠花,简单但是不失雅致,——生得杏眼桃腮、粉面朱唇,比那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品味好多了。
或许……,落难之前家境还不错?
只是这些暂且不想问丈夫,否则他是一个心细的,自己又得解释为什么要问,但是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终于开了口。
“当初翠冷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东海脱了外袍,穿了一身素面的中衣刚爬**,动作缓了缓,在妻子身边找了位置坐下,微微蹙眉,“你为什么一直执着这个?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我怀着孕啊,难免多想了一点儿。”顾莲不想露出太紧张的样子,躺在他的臂弯里,柔声道:“你与我说说,往后才会放心一些。”
叶东海沉吟,似乎不太愿意开口。
顾莲打量着他,“有什么忌讳,不方便对我说吗?”
“不是。”叶东海看了她一眼,目光回避,“如你所说,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并非我想瞒着你,只是……”再次抬眼,“我怕你听了,会对我失望……,都是年少时的荒唐事了。”
顾莲心思如电,“你是说,翠冷的死和你有关?”
丈夫的脸色十分为难,似乎往事隐秘颇多、难以启齿,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似自己架了把刀在逼着他一样。
“你告诉我……”顾莲愿意和他分享心里的阴暗面,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的了解丈夫,了解叶家的一些过往。为了软化他的情绪,环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我都还和以前一样待你。”
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到底还是不愿让其失色。
“那天……”轻轻舒了口气,“我喝多了酒。”再次勾起那些往事,叫自己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就有些不知节制。”顿了顿,“当时,我不知道翠冷有孕……”——
触目惊心的场景依旧清晰。
两个人鱼水之欢没一会儿,翠冷就见了红,顾不上面子难看,赶紧叫了有年纪的妈妈过来,……结果只等了一会儿功夫,翠冷就小产了。
因为事情尴尬窘迫,自己没脸见人便跟着大哥出去远行。
等到年底回来时,才知道翠冷因为一直恶露不止,自己走后不到一个月,就跟着那团血肉撒手去了。
叶东海说完了,看向妻子的目光有点复杂。
“你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吧?”顾莲温温柔柔微笑,安抚他道:“再说,你不是不知道翠冷有孕吗?又喝了酒。”给丈夫下了定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
叶东海仿佛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又像是拂去了心上的一层蛛丝,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神色郑重,“我从前虽然做了一些荒唐事,但是以后不会了。”
像是生命里的一块污点,努力露出来,再抹去,心里好受了许多。
顾莲依偎着丈夫,留出时间给他舒缓情绪,……想起一些蛛丝马迹,自己没有怀孕之前,丈夫在房事上,也是很爱粘着自己的。
除了本身的心悦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为的原因呢?
因为只有自己早点怀孕,才会需要通房丫头,——翠冷死得蹊跷,丈夫大抵是觉得喝酒的原因,自己却是被各种香料给弄怕了——
什么都能联想到做手脚上面去。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顾莲侧首,看着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你只当是我怀孕多心……”最终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猜疑都告诉丈夫,否则夫妻还两个你猜我猜的,那该得多累啊。
从翠微受伤说起,期间种种蹊跷、怀疑,一直说到文佩吐出的那些话。
“你是怀疑翠微……?”叶东海目光难以置信,可是看着妻子眼里的担心、焦虑,再看着那承载着生命的肚子,不由开始动摇,“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就查吧。”
丫头再好也是丫头,不能让妻子一直担惊受怕的。
若是翠微受了委屈,赏点东西安抚一下;如果她真的跟红玉一样,坏了心肠,那么自己绝不会轻饶了她!
第二天,叶东海说自己丢了一样东西——
把所有人的屋子都翻了一遍。
顾莲预料的差不多,……什么都没找出来,药材、符纸,任何可疑的东西,谁会傻到在风口浪尖上,还不知道销毁证据呢?
虽然失望,但是也能过猜得到。
唯一的好处是,总能让自己觉得屋子里干净一点。
翠微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上来问道:“二爷,到底丢了什么?”
叶东海淡淡道:“一块祖母绿的坠子。”
“我怎么不知道?”翠微神色有点惊讶,有几分打探,笑了笑,“我一直把箱子锁得好好的,钥匙也是从来不敢离身。”
“新得的。”叶东海环顾着满院的狼藉,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面上表情却是不露分毫,……或许,只是妻子怀孕多心了吧。
于是转身回了房。
却见妻子摸着肚子,倚靠在窗台前的靠垫上出神。
窗台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花觚,里面Сhā着桂花,娇嫩的黄、淡淡的清香,和那一身绿衣白裙很是搭配。
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副春日美人午睡图。
叶东海静静看了一会儿,方才过去坐下,“院子里都搜遍了。”笑了笑,“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平时多留意一点儿。”迟疑了下,“或者……,把翠微送到庄子上去。”
顾莲沉吟不语。
“怎么了?”叶东海伸手摸她,“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你太过费神的吗?”
“我是在想……”顾莲禾眉微蹙,缓缓抬起清冽明亮的视线,“或许我们搜错了地方,把正经该找的地方给忘了。”
以翠微的细致,假如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么会把东西放在别人能找到的地方?更不用说,红玉才出了事。
几天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把二房的前院翻了个遍,但却忘了,——其实叶东海除了吃饭睡觉的地儿,还有一个长时间逗留的去处。
那就是,坐落在叶家后花园的专用书房。
当初叶东行喜欢那边清幽宁静,平时没人打扰,找人议事的时候也够私密,便单独腾出几间屋子,以做书房之用。
当然了,后来成了叶东海的书房。
顾莲想过了,有时候丈夫吃了晚饭后再过去,有时候一整天都呆在那边,仅次于呆在正屋睡觉的时间了。
而那边几乎没人走动,平时只有叶东海过去的时候,翠微、红玉等人才会跟着过去服侍,要做手脚方便,且不易被人发现。
最主要的是,叶东海在那边呆的时间实在够长。
等到回来,基本上就是该直接睡觉了。
顾莲知道丈夫不信,……不太相信自己的胡思乱想,也不信翠微会害人,可是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怀孕了,免不了有一些喜欢“胡思乱想”。
只要他肯让着自己去查就行。
果不其然,叶东海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我亲自带人去书房一趟。”
李妈妈跟着一起去了。
起初以为主母猜测有误,或者翠微隐藏的更深,……因为同样翻不出什么来,但是后来,叶东海为了让妻子消释疑心,以便好好养胎,便让人把枕头被子都给拆了——
顾莲赌对了!
被面里、枕头里,甚至有几件遗留的冬日棉衣,都拆出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翠微经手的针线活计。
叶东海不由又惊又怒!
当即叫了上次的大夫过来,一样一样的检查了,倒并非什么有害的东西,也就是有些壮阳补肾、催动□之物。
叶东海的眼里快要飞出冷刀子,风一般的回了内院,揪出翠微跪下,把那些东西扔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恶声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翠微的脸上是一片死灰之色。
这几天从家里开始闹鬼,道士捉鬼失败,再到文佩被看押起来,一切都一切都带着某种危险气息。
可是这个时候,自己更加不能随便轻举妄动。
二爷一直在内院守着主母,自己一个做丫头的,没有理由单独去书房——
去了只会更加让人怀疑。
当时内院说是丢了东西的时候,就隐隐猜到,有可能是主母的主意,可是自己不怕他们在内院搜,因为他们什么都找不出来。
133
翠微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原本以为可以放心了,再找个机会去书房收拾一下,一切都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
二爷就不该娶这样的主母,貌美、厉害、出身好,叶家上上下下,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更要命的是,二爷的一颗心还都偏向了她。
罢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得不到,……还不错——
反正大仇已报。
自己这一生,从官宦千金变成罪臣之女,再到流放岭南瘴气恶地,接着是父母弟弟相继在瘟疫中离世,……七岁孤女一路流落,最终**自卖自身入了贱籍。
最终却连给别人做个姨娘的愿望,都被无情踏碎!
从云端跌倒地上,再陷入泥泞,不能自拔……,就此归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翠微忽地抬头笑了起来,扯开胸前衣襟,“二爷请看……”
众人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淫奔,而是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片凸凹不平的肉红色疤痕,叫人触目惊心!
李妈妈看得直皱眉,上前喝斥,“不要脸!还不快点把衣服合上?!”
翠微恍若未闻,只是凄婉一笑,“二爷大概忘了。”神色间不但没有丝毫的后悔,反倒折出一抹恼恨,“这些……,可都是拜翠冷所赐!”
翠冷那个面甜心恶的,表面上一副待谁都亲亲热热的样子,实际上人如其名,冷心冷情冷意,——她见自己服侍主人时间长久,情分深,为了通房的那个位置,便不择手段害了自己。
那时候翠冷刚刚来二爷身边,她爱笑又嘴甜,很快就和自己熟识要好起来,同吃同睡,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有一天,十分的冷,家里便做了几个一品锅。
翠冷骂小丫头们笨手笨脚端不好,自个儿上前去端,……自己怕她弄翻了,便赶紧过去帮忙,——结果真的弄洒了,不过是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回忆至此,翠微缓缓抬起头,“二爷想起当年的事了吗?”
叶东海看着满腔愤怒的她,声音迟疑,“你觉得是翠冷故意的?”
“那时候的我多傻啊。”翠微笑了,眼里却有泪花闪出,“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给我买好的消痕膏药,……以为她只是无心失手。”嘴角浮起自嘲,“可是后来,我亲耳听得她们姐妹说笑,笑我是个傻子!”
李妈妈等人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是也猜出几分,各自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为了那个位置,她从一开始就算计我!”翠微声音转厉,表情狰狞,“她害得我躺在床上养病,自己却爬了二爷的床!她还在膏药里面下东西,害得我一辈子都消不去这疤痕,一辈子都不能侍奉二爷!”眼眶泪花飞溅,“她这般歹毒,早就该死!红玉一样的该死!不管是谁给二爷做姨娘,都轮不到她们姐妹俩……”
她伏在地上失声大哭、泣不成声。
像是要把这么些年来的委屈,以及一辈子都做不成姨娘的痛苦,还有事情败露即将赴死的不甘,全部都统统的哭出来!
叶东海不言不语,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自己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透出了背后的**!翠冷害了翠微,翠微便趁她怀孕头三个月不敢声张,设计让她小产!并且以那样叫自己蒙羞的方式,使得自己离了家。
最终,翠冷没有逃过产后血崩的下场。
而红玉……,在主母迅速怀孕之后,以为自己的大好机会到了,被翠微撩拨的迷失了心智,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污秽!
叶东海觉得一阵反胃。
而隔在帘子后面听审的顾莲,更是真的恶心起来,“呃……”,连着干呕了几下,吐不出,心里反倒更加恶心不堪。
玉竹扶着她,担心道:“奶奶,你还好吧?”
顾莲皱眉,抿着嘴摇了摇头。
翠微为了让自己早点怀孕,以便进行她除掉红玉的计划,居然不堪对丈夫使用催|情药物,——想来她被翠冷算计后,这些年没有少研究这些。
也就是说……,之前丈夫在床上对自己的缠绵悱恻,竟然大部分是药物驱使,鱼水之欢变得跟□一样!不是发乎情,而尽是人为作用的结果!
那在床上纠缠的两具身体,像两个玩偶一样,被隐形人和无形丝线操控着,——还有比这更叫人恶心的吗?!真是想吐都吐不出来!
顾莲靠在椅子里连连喘息,心间恶气萦绕。
“二爷,二爷……!”在外面的翠微突然凄厉大叫起来,痛哭流涕道:“我知道你恨我、厌我,可是……,可是我被翠冷毁了一辈子啊。”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记吃痛闷声响起。
估摸着叶东海随手抓了什么东西,砸到了翠微身上,只听他冷冷道:“你觉得翠冷害了你,就该指出来……”
“指出来?”翠微又哭又笑,“我说是翠冷故意的,二爷信吗?那时候,她已经爬了二爷的床,二爷会因为我的一句怀疑,就把她撵出去吗?二爷别忘了,翠冷可是老爷赏给你的人!”
李妈妈啐道:“所以你就害了二爷和奶奶!”
“我没有!”翠微不甘心的分辨,“都是红玉起了歹心,算计了奶奶!”又是一阵失声痛哭,“二爷……,当初是叶家收留了我,是你收留了我,我发过誓要一辈子报答二爷的,又怎么去害你?”
如果一切顺利,不光除了红玉,二爷和主母还会因为经常拌嘴,彼此渐行渐远,自己做一辈子体面荣耀的姨娘。
上天再眷顾自己一些的话,主母早产,或留下孩子,或者一尸两命,——扶正的事不敢想,但是二爷的继室肯定要差远了。
自己甚至可以生下庶长子!
可惜……,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了。
翠微心底不无惋惜,自我欺骗一样的喃喃道:“我没有对奶奶下毒,更没有对二爷下毒,那点子东西……,不过是让二爷和奶奶更好……”
“叫她闭嘴!”顾莲在里面听着,几乎快要恶心到了极点!实在是忍无可忍,掀了帘子喝斥,“还听她说这些污秽不堪的做什么?赶紧塞住嘴、捆下去,赏她一碗药,扔到乱坟岗去!”
“带走!”叶东海厌恶的挥了挥手,回头看到妻子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走到身边劝道:“莲娘,你先进去歇着。”
“二爷!二爷……”翠微被人狠狠塞嘴,不甘心的拼命挣扎,瞪圆了一双杏眼,几乎瞠目欲裂,——她心里清楚的很,等待自己将会是什么下场!
不要那样卑贱的死去!决不要!!
逮着机会,狠狠的咬了李妈妈一口,趁她吃痛松手的一瞬,——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恨意,朝着那方形的花盆棱角狠狠一磕!
顿时头破血流,一片揉碎桃花红满地的触目景象!
“莲娘别看!”叶东海赶紧捂了妻子的眼睛,让她别过身去。
可惜顾莲还是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那些猩红的颜色,那张狰狞的面庞,……心头的那股恶气顿时翻涌,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
叶东海瞧她情形不对,急道:“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来了。
诊了脉,口中却是颇有埋怨,“怎么又惹得奶奶急火攻心、郁气干结?”语气有些严厉,“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一胎了?!她一个孕妇,就不能过一天消停的日子?你们叶家再这么闹下去,可就别叫我过来看病了。”
叶东海被训的答不起话,沉声道:“是,知道了。”
“奶奶的胎像有些不稳,这些天最好别下床。”大夫叹了口气,又道:“这三天我都过来瞧瞧,然后等稳定一些,再隔三天过来一趟。”
叫了李妈妈过去,细细的交待了一些饮食保养的忌讳。
顾莲躺在床上,舒缓了一下,倒是觉得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翠微已然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扭曲了心灵,除掉这个恶瘤才得安心,……不然白天黑夜住在一个院子,就好像被毒蛇盯住一样——
叫人脊背发寒。
眼下就连空气里,都像是忽然间被过滤了一般干净。
到了下午,叶家的人轮番过来探望。
叶大太太自从出了佟妈妈的事,就有些别别扭扭的,瞧着顾莲像是没事,问了几句有关胎像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三太太如今忙着家里的杂事,不过来点了个卯。
顾莲心里是清楚她的,笑着打发了。
倒是婆婆和小姑子,过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叶二太太一向不怎么打扮,挽了圆髻,Сhā了几只金钗,——反正她打扮不打扮,区别不是很大,更吸引不了丈夫的目光,干脆省了这些麻烦。
“你这屋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顾莲微笑看着婆婆,等着下文。
“现如今,莲娘你又是双身子的人。”叶二太太接着道:“要忙的事情很多,人手少了怎么行?不如再买几个丫头进来。”
咦?不给自己塞丫头了?
顾莲不露声色,笑道:“多谢母亲关心,回头就叫人牙子带人进来看看。”
叶二太太又道:“那些外头新买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不懂规矩。”指了指身后的老仆,“章妈妈是一个极妥当的,要不……,让她过来给你帮几天忙吧。”——
不塞丫头爬床,该塞管事妈妈教人了?
顾莲心知肚明,……要是自己买的小丫头们,都是由章妈妈的手□出来,将来还不怕她怕得要死?再说,焉知不会被收买几个?
因而只是微笑,“母亲身边离不得人,还是算了。”
叶二太太还要再说,“其实……”
“母亲不必操心。”叶东海不知道几时进来的,打断道:“章妈妈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母亲平时离不得。”态度坚决,“莲娘这边我自有安排,此事无须再提。”
叶二太太的笑容有一点僵硬。
叶五娘只觉得尴尬不已,去拉母亲,“娘,咱们回去吧。”说着,径直站起来,“二奶奶累了,让二哥陪着说话就好。”
134
叶东海对大太太念着养恩情分,和继母……,几乎等同陌生人,——对他而言,继母只是父亲的续弦而已。
当即接了妹妹的话,微笑道:“母亲、五妹妹,我送你们出去。”——
这话就是在撵人了。
叶二太太羞愤交加,……继子和儿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携了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不必送,我们自己回去。”
她虽这样说,但叶东海还是送到了前院的二门口。
过了二门,上了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叶五娘不由小声抱怨,“娘……,你把章妈妈塞过去,二奶奶岂能愿意了?何苦来,摆明就是得罪人的事。”
“我还不是为了你?”叶二太太一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看顾氏那手段厉害的!这才进门呢,就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先是你大伯母闹翻,而后拿捏中馈之权不放手!眼看我什么都捞不着,将来怎么给你置办嫁妆?!”
叶五娘皱眉,“二哥若是娘亲生的,才‘长者赐不能辞’,二哥又……”哥哥既不看重母亲,一颗心又还偏心****,“反正……,娘往后还是省省吧!”——
没得惹人嫌!
说起叶东海,更加勾起叶二太太的心头火,“瞧你二哥那样子,被你二奶奶指使的团团转!我不过是好心,想帮个忙……”
叶五娘心知肚明,母亲想在****身边Сhā几个人,不至于两眼抓瞎,可是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啊?二奶奶不情愿,二哥不答应,便是母亲抬出长辈的架子,爹那边不支持又有什么用?因而撇嘴道:“罢了,帮忙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看来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叶二太太一路郁郁,回屋关了门,对儿媳有更多不满,“这哪里是娶了儿媳,简直是娶了一个婆婆回来!”
叶五娘见母亲解不开,劝道:“娘……,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
“什么好的?”
“是,二奶奶出身高贵。”叶五娘一脸正色,分析道:“加上二哥又爱重她,万一再生个儿子,这家里怕是要由她说了算。”话锋一转,“可是你想想顾家,咱们叶家有这门一门亲戚,难道就一点好处都没有?”
叶二太太一直耿耿于怀被儿媳夺权,钻了牛角尖,此刻被女儿一提醒,悟了悟,倒是转过弯儿来,“你是说,你的婚事可以找你二奶奶说项?”
“什么呀!”叶五娘涨红了脸,“我哪里就想到自己的婚事了?”
叶二太太却心动起来,都是自己以前糊涂了,——与其去跟儿媳较劲,还不如借顾家的势力,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呢。
“我是说……”叶五娘不好意思,分辨道:“二奶奶厉害归厉害,可是平时也没有给娘下绊子,对不对?叶家有刺史大人这样的转折亲,生意自然更好做,别人也不敢轻瞧了咱们,往后的日子亦会好过一些。”
叶二太太一心盘算着女儿的亲事,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前院的顾莲,当然不知道婆婆在惦记着自己。
不过刚才婆婆一闹,倒是被她提醒想起一点东西。
晚饭后消了食,与丈夫说道:“母亲说得对,我屋里的丫头的确是少了些,还得重新买几个。”顿了顿,“不过管事妈妈却不用找,有现成的。”
叶东海正在旁边漱口,随口问道:“谁?”
顾莲没回答,先扭头看向玉竹,“你姐姐麝香,她现在不是出府嫁人了吗?她男人是做什么的,要是愿意,一块儿过来叶家,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让自己的姐姐做管事妈妈?叶家又是这么有钱,玉竹眼里露出欢喜之色,递了帕子与叶东海Сhā嘴,然后笑道:“等明儿空了,我就回家一趟去问问。”
顾莲点头,“明儿准你半日的假。”又笑,“别怪我小气,实在是人少走不开,等往后人多了,再让你们歇吧。”
自己身边的人,李妈妈和玉竹不是不好,但都有点老实,蝉丫和谅儿又小,倒是以前在母亲屋里的麝香,原本就是一个能干的大丫头。
在后宅里过日子,没有自己的信得过的人不行,没有能用的人也不行。
翠微、红玉,一下子挪出两个窝儿。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得赶紧Сhā上自己的人。
“另外……”顾莲想起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我生产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想把稳婆和|乳母先找好,到时候不至于忙乱。”
万一真的生了儿子……
当然是要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行……,儿子的|乳母也不能是大太太挑的,还得自己选的人才放心。
倒不是说大太太会害了孩子。
只不过小时候还好,过了三、四岁,需要开始启蒙教育的年纪,像大太太那种人是万万不行的!教歪了不说,只怕还会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这种时候,一直陪伴在儿子身边的|乳母,作用就十分的要紧了。
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还可以找机会过去看。
教歪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顾莲能够想到的担心,叶东海一样能够想到。
妻子是舍不得孩子,更怕大伯母教养不好孩子吧?毕竟长**身体不好,而且伯父伯母盼孙心切,真的生了哥儿,多半是要养在他们身边的。
“嗯,|乳母是得更加慎重一些。”叶东海略有沉吟,——妻子想安排|乳母,只怕大伯母那边也是一样的想法,要是妻子去找人,反倒像是在跟长辈打擂台一样。
“怎么了,二爷?”
叶东海抬头道:“买丫头和找|乳母的事儿,明天我去吩咐老高一声,找几个稳妥的人牙子进来。”
顾莲目光一闪,悟出了丈夫的体恤,于是笑道:“那就辛苦二爷了。”
叶东海淡淡道:“不值什么。”——
丈夫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到了床上躺着,顾莲忍不住望着帐子微微出神。
最近叶家出了不少的幺蛾子,投毒下药、借刀杀人,关进大牢的,死掉的,丫头之间别苗头,仆妇暗地算计主母,简直够唱一出热闹大戏了。
不光下人们唯唯诺诺,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气氛也不大好。
其实细说起来,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矛盾真是不少。
第一,是过继孩子的事;第二,叶家长辈太多,对自己这种高门千金并不接受,更多的……,是既希望自己能够多出力,又嫌自己太雷厉风行;第三,自己嫁进叶家时间尚短,连下人都还不太拿捏的住。
结婚之前,彼此基本上就是陌生人。
除了安阳城外借宿、叶东行丧礼上的偶然一瞥,以及栖霞寺的一点点小缘分,再没有别的任何交集,像是两条几乎平行的人生轨迹。
后来安阳城破,顾家上下仓皇逃难,三房的人欲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他让段九救了自己。
富家公子救了落难少女,原本应该是挺好的一个开始,……走到现在,却有一种千疮百孔的感觉。
其实新婚之夜还是好的,甚至第二天去敬公婆茶的时候,自己也是打算在叶家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把小日子给过得平安喜乐。
从大太太送药材开始,从他直接说明要过继一事开始,一切都变味儿了。
自己有过努力,比如帮他看账册、红袖添香;比如他对自己下嫁叶家有心结,对自己不重视他的心意有心结,对徐离有心结,这些自己都有努力的去化解。
他也有努力,对自己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做尽小伏低,在自己和叶家长辈有矛盾的时候,也肯站住来替自己出头。
可是这一切,在自己没有怀孕之前,还可以维持一种鹣鲽情深的假象,……等到自己一怀孕,矛盾激化,就再也难以掩饰得住。
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自己一天天的孕育,情感上更是难舍难分。
更因为自己怀孕身子不方便,翠微、红玉、佟妈妈,甚至大太太、婆婆,以及想从中捞油水的三太太,——那些隐藏的矛盾一下子就都激化了。
难怪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因为结婚不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假如叶东海有个能干的爹,或者叶东行还在,只是夫妻俩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情况就会比现在好的多,——而不是承载了一些太过沉重的东西。
万一,这一胎真的是个儿子……
“想什么这般入迷?”叶东海脱了衣服上来,一时睡不着,躺在她的身边,手里捏了一缕头发,轻轻缠绕,“与我说说。”
“顾莲枕在他的胳膊上,感受着熟悉而陌生的温度,——什么这一胎生个女儿,什么不想让孩子过继,说出来都不是好的话题。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儿,最后却是,“听说徐家要去打虎都,你什么时候启程?”
叶东海松开了手,支起胳膊,“这次我不去,在家里陪着你。”
“啊……”顾莲迟疑道:“不会误了事?”
“不会。”叶东海瞧着她吃惊的样子,觉得好玩儿,“虎都是小地方,当地的驻军数量也不多,我把该准备的都弄好,到时候让老高跟着过去。”搂了她,“好了,你不用白白担心的,放心……,我有分寸的。”
顾莲见他神色笃定的样子,不好再怀疑。
想来丈夫是被最近的事震到了,不放心临产的自己。
他坚持留下来,也是一番爱护自己的好意,——况且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说不用担心,那自己就再嗦嗦就没意思了。
顾莲转了话题,笑道:“在家呆了快一年,闷得很,回头得空去外面逛逛。”
“行,不过再往后就是冬天。”叶东海琢磨了一下,“大昭寺的红梅开得好,到时候等下了雪,一边赏梅、一边赏雪,倒也雅致的很。”
小夫妻俩便说起了闲篇,过了许久,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方才挨在一起睡下。
第二天,便都醒得有一点晚。
顾莲披了衣服,下了床,在菱花铜镜妆台前面坐下,喊了玉竹进来梳头,“随便挽一个吧。”自己在妆盒里翻东西,找出一支粉色的桃花簪子,“戴这个。”
玉竹拿了象牙梳,一下一下温柔的梳着,笑着请示,“等会儿服侍完奶奶,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一面说,一面灵巧的挽了一个纂儿,“奶奶瞧着可使得?”
“挺好的。”顾莲微笑,瞧着镜子里一直站着的丈夫,“二爷还不出门?快去外头先吃点东西,热汤热水的才暖和。”
“还不饿。”
玉竹瞧着好笑,伸手道:“二爷,要不你来给奶奶通头发吧。”
叶东海拿了梳子,“那我试试。”
顾莲从镜子里打量着他,剑眉星目、线条干净,只是不知不觉间,总有一种微微锁眉的神态,——最近的烦心事的确不少。
不过眼下岁月静好,不愿多想。
梳洗完毕,两人一起出去喝粥吃早饭。
喝鱼片粥的时候,叶东海还小心的检查了一遍鱼刺,惹得丫头们偷笑,连李妈妈也笑,“二爷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没事儿做了。”
一屋子的人欢欢笑笑,气氛甚好。
外头来了一个小丫头回禀,“二爷!大门上有人来报,说是漳州的季先生到了,请二爷出去见一面。”
“季先生?!”叶东海眼里绽出惊喜,忙道:“就来,就来。”飞快擦了嘴,回头与妻子说了一声,“中午应该不回来吃了,你别等了。”
什么人这般要紧?顾莲看着他飞快的步伐,方才欢喜的神色,显然对方是一个十分要紧,而且相交颇好的人了。
于是叫了文佩过来,问道:“你可知道季先生是谁?”
“我不是太清楚……”文佩回道:“反正在叶家商号有些年头,是个账房,反正大爷还在的时候,就有听到过季先生的名号。”摇了摇头,“具体的……,奶奶还是回头问二爷吧。”——
看来是个有资历的老人。
顾莲笑了笑,看来自己对叶家和丈夫的了解,都还是太少了。
中午的时候,叶东海果然没有回来吃午饭——
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谨娘?”顾莲听了小丫头的传话,有点意外,看向李妈妈,“许是有什么事,你让她进来吧。”
难道听说桐娘要嫁去黄家,所以就不安了。
进来一个细眉细目的娇小**,挽着堕马髻,眉清目秀的样子,和那身白底柳叶纹的裙子,搭配的很是得宜。
有丫头悄声议论,“……这姨娘的气派真是不错。”
顾莲却是看得怔住,心中惊雷一般!
好歹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撵了丫头们出去,朝着刘贞儿问道:“贞儿……,怎么会是你?”虽然从前见面次数不多,但自己还不至于认错了人。
刘贞儿神色一松,——看来对方真的不知道实情。
李妈妈诧异道:“什么贞儿?奶奶你认得谨娘?”
“回头再与妈妈细说。”顾莲摆了摆手,忽地想起一个细节。
当初自己就徐姝的时候,因为怕顾家的人发现,便让徐姝去了“谨娘”的马车,也就是说,——徐姝早就知道她是刘贞儿。
可是……
“奶奶不必多想,我来说吧。”刘贞儿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初刘家被灭了门,我入了贱籍,恰好赶上奶奶和徐三爷……”事后很多次的推敲,那个冷面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徐三,“总之三爷来问了一些话,又不放心我,便把我塞到了黄家做姨娘。”
事情久远,顾莲不是太记得清晰了。
当时徐离在栖霞寺救了自己,然后自己回家,刘家过来提亲,——母亲想把姐姐换嫁过去,事情不成,自己和刘家的亲事也坏了。
徐离曾经去问过刘贞儿?
是因为自己和刘家订亲不成,担心人品问题吧。
“都怪我自己,逞一时口快却教祸从口出。”刘贞儿神色衰败,哀怨道:“当时徐二小姐上了马车,我见是她……,想起刘家满门被灭,想起对徐家的那些恨,一时间没忍住就……”眼泪掉下,泪汪汪的看向顾莲,“可是……,她是奶奶你救的人,我也没敢对她怎样,不过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罢了。”
顾莲听到此处,心里总算是解开了一个大大的疑惑——
难怪徐姝坚持要给桐娘做媒。
估摸是想着刘贞儿就觉得不爽,怕她再被黄家扶正了,干脆就找个正房过去,给她一辈子都添堵!偏偏桐娘赶上了。
“奶奶……”刘贞儿跪了下去,哭道:“就算我嘴坏,可是他们徐家……,你要我怎么能够忍得住?”擦了擦泪,“起先我听说顾家七小姐要嫁过来,还只是意外,后来知道是徐家保媒,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莲见她哭得伤心,安抚道:“我那堂姐你是认识的,知道她的脾气,是一个温温柔柔的人……”诸如妻妾和睦相处的话,自己说不出口,“想来她不会难为你的。”
“不是的,奶奶。”刘贞儿还是不停的哭,一脸害怕,“我知道顾家七小姐的为人,但是也知道徐二小姐的为人,从小就是一个霸王似的性子,我又得罪了她,只怕她不会这样放过我的。”
顾莲微微蹙眉,“事情已成定局,你来找我哭诉也不能改变什么啊。”
“求奶奶救命。”刘贞儿“咚咚咚”的磕头,双手放在肚子上,“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妈妈大吃一惊,“你说真的?”
“奶奶救我……,奶奶……”刘贞儿哭得伤心,哽咽道:“若是徐二小姐知道,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我生下来的。”——
却绝口不提桐娘。
顾氏眼下是孕妇,加上念在|乳兄子嗣的份上,应该说不出狠心的话,……只要她答应了自己,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正如刘贞儿所料,顾莲的确不可能叫她去打胎。
可是堂姐就要嫁到黄家去,刘贞儿有孕……,这……,顿时感到一阵头疼,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自己不去说,等着刘贞儿的孩子出了事,不论是徐姝下手,还是桐娘下手,似乎都对不起黄家,对不起黄氏父子的照拂之情。
可要是去瞎掺和了,……得罪桐娘,更得罪徐姝,而且还不知道,最后保不保得住刘贞儿的孩子,——做了坏人还不得好。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徐姝和桐娘都不干涉此事。
刘贞儿伏在地上哭道:“奶奶,杀生可是伤阴德的……”抽抽搭搭,“求奶奶发发善心,劝一劝徐二小姐和顾七小姐,饶了我肚子里的小可怜吧。”——
要不自己装作不知道好了!
顾莲纠结半天,忍不住有一点鸵鸟心态。
不对,自己还不能装作不知道。
既然刘贞儿过来说了,那么自己不论是瞒着徐姝,还是瞒着桐娘,事后她们肯定都会生出埋怨!意思就是,自己必须告诉这二位,而且还得做出选择,要么劝说她们饶了刘贞儿,要么跟着一起做帮凶。
刘贞儿口口声声,什么杀生、什么伤阴德,……是觉得自己怀孕了,所以为了肚里的孩子会心软?会忌讳?——
倒是挺会拿捏他人的心理。
李妈妈已经微微着恼,训道:“你与奶奶说这些做什么?!”叫了人进来,把刘贞儿架了出去,一面喝斥,“不许再多说一句话!”
刘贞儿闭了嘴,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顾莲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免有一丝恍然。
既然瞒不住、不能瞒,那么只能提前跟徐姝和桐娘说了,可是该怎么说呢?徐姝那边还只是劝,而堂姐……,要是知道谨娘是刘贞儿,会不会大闹起来?
她并不知道实情,反倒更多了一层无谓的忧虑。
晚上叶东海从外面回来,见妻子心神恍惚的,不由问道:“可是在为丫头和|乳母的事着急?老高说了,明儿就叫两个人牙子分拨过来。”
顾莲收回心思,笑道:“行,不着急。”
叶东海迟疑了下,“对了,季先生想见你一面。”
“见我?”顾莲真是说不出的意外,失笑道:“我一个内宅妇人,素未谋面的,季先生怎么会想着见我了?”
叶东海忙道:“你别多心,季先生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意思是,这把年纪无所谓什么男女大防。
顾莲当然知道丈夫不会冒失,总不能找个小白脸来见自己吧?只不过……,心底有着无尽的好奇,含笑问道:“哦……,那你先与我说说,季先生是个什么人?又为何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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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叶东海笑了笑,说起往事,“我从小就是一个淘气的,娘死得早,大伯母也管不住我,在家总是嫌闷……”
从七岁那年开始,自己就跟着大伯父和堂兄走街串巷,看着叶家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慢慢的扩张出了本地。
九岁那年,堂兄遇到了季先生,到了他的指教,决定把生意做出外省。
从那以后,自己就一直各省各地的乱跑。
开始只是跟着出去玩儿,慢慢的大了,也开始能帮一些小忙了。
堂兄手把手教自己打算盘,学做账;季先生肚子里很有些墨水,教自己识字,跟自己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说是亦父亦师。
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跟着堂兄和季先生在外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一下家,说起来比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要多。
叶东海简短的说了从前过往,然后笑道:“要不是季先生的细心教导,大哥未必能把生意扩大外省,而我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估计这会儿还在树上掏鸟蛋呢。”
顾莲“哧”的一笑,“二爷都多大了?再说,家里也没鸟蛋给你掏。”——
不过丈夫的意思却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个季先生不只是一个账房这么简单。
按照丈夫的描述,以及话里行间的尊敬,季先生相当于叶家兄弟的老师,更是半个长辈,——甚至叶家的生意能够做得这么大,都跟此人分不开关系。
“这么说……”她想了想,朝他问道:“季先生要见我,是想看你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摸了摸肚子,“我现在这个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叶东海不以为意,接着又道:“今儿季先生知道你怀孕了,高兴的很,还说要给你一份见面礼。”
顾莲听了一笑,“看来我为了这份见面礼,也得见一下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床上躺下。
叶东海问道:“听说今儿你|乳兄的姨娘来过?”
“嗯。”
叶东海见她微微蹙眉的样子,担心道:“怎么……,有什么麻烦事?”
事情复杂离奇,顾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成哪里说起。
可是瞒着丈夫当然不行,因为事情中间还夹杂着徐离,万一他事后再知道,便是没什么也要猜点什么,斟酌了下说词,“……是有一点小麻烦。”
从当初刘家订亲说起,说到刘贞儿,再到徐离找刘贞儿说话,把她塞给黄家,以及后来徐姝和刘贞儿争执,徐姝强行做媒,刘贞儿怀孕来找自己求情,
“二爷……”顾莲叹了口气,“好些事,我今儿也是头一次听说。”
“从前刘刺史的庶女?”叶东海略微琢磨,冷声道:“不管她从前是什么身份,现今既然入了贱籍,做了姨娘,就该恪守做姨娘的本分!怎么能仗着和你是旧识,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就以此为难你去替她说话!”
“罢了。”顾莲摇头,“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Сhā手?但是她既然有意把事情捅到我这儿,我夹在中间,是不能装作不知道的。”叹了口气,“七姐姐那边必须得说一声,徐家那边……,还是算了吧。”
自己|乳兄的姨娘怀孕了,去告诉徐姝,——算什么?岂不是摆明了,自己怀疑她要去害刘贞儿?刘贞儿是怎么打算的不清楚,但是自己还没这么糊涂。
等到下次见了徐姝,提一声,就说自己见过刘贞儿了。
叶东海皱眉,“徐二姑娘小小年纪,怎么……”
“她的脾气越发古怪了。”顾莲轻轻摇头,“许是当初姐姐死得惨,受了刺激,加上在难民堆里吃了苦,所以有一些极端罢。”
“终归是别人的家务事,你别操心。”叶东海脱了衣服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明儿我就吩咐二门上的人,往后不管是黄家的姨娘,还是刘贞儿,……或是徐二姑娘,一概都说你身子不适,暂时不宜见面。”
顾莲抿了嘴儿笑,“那二爷就在门口站着当门神,全部替我挡了吧。”
叶东海听了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她们赶来,我就敢挡。”
不知道季先生跟丈夫说了什么,才一天功夫,就好像变得明朗了许多,——顾莲心里越发的好奇,倒真的有点想见一见此人了。
顾莲以为会见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至少……,就算面目平庸,也应该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居然是一个红光满面、白白胖胖的小胖老头儿。
一身紫棠色的普通缎子长袍,洗得柔柔软软的,十分贴身,于是更加勾勒出那圆圆的腰线,比自己的肚子还要胖上一圈儿。
“哈哈……”季先生大笑起来,朝着叶东海问道:“你是不是跟你媳妇吹嘘,我有多厉害多厉害?看看……,这下叫人失望了吧。”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叶东海也道:“先生,莲娘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女子。”
“唉,都怪江南的水米太养人了。”季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不见抱怨,反倒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忧愁,“不知道安阳有什么好吃的。”
叶东海咳了咳,“先生,回头我带你去。”
“对了!”季先生忽地一拍大腿,指着他,“昨儿你走了以后,我又自己去逛了一会儿街,听说你们状元楼的水晶肘子最好吃,你去与我买一份!”
“现在……?”
“就是现在。”季先生忽地板了脸,气呼呼道:“你这臭小子,娶了漂亮的媳妇儿就忘了**!从前我要吃什么,只要一说你就马上去买了。”
“……”叶东海表情尴尬,明显对面前的人没有办法,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吃,先生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季先生捶着粗腰,叹气,“走不动,你买回来吧。”
一副不管不顾,就等着吃水晶肘子的态度。
顾莲见状啼笑皆非,朝丈夫道:“要不……,你叫汤圆出去买吧。”
“我去!”叶东海微微着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汤圆去了,等下买的肘子不好吃,还得让我跑一趟。”转身出了门。
季先生一脸高兴,在他身后喊道:“对啦,这才是从前听话的小叶子嘛!”从怀里摸出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佩,拎着细细的红绳,在顾莲面前轻轻摇晃,“送给你的,……好看吧?”
小叶子?那叶东行岂不是大叶子?顾莲觉得十分肉麻,又是好笑,伸手接了那羊脂玉佩,顿时觉得好大一块沉甸甸的,手上一凉。
既然是别人专门送自己的礼物,当然要道谢,“挺好的,难得成色手感都好。”
“嗯。”季先生嘴里敷衍着,眼睛却瞅着叶东海的身影,见他拐出了院子,忽地肃了神色,朝李妈妈道:“让不相干的人退下,我有几句话与你们奶奶说。”
顾莲目光微闪,——原来扯了半天,是为了支走丈夫跟自己单独说话。
李妈妈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胖老头,只觉得他行事没个规矩。
“妈妈到门口候着吧。”顾莲感觉的出,对方的确有要紧的话想跟自己说,此刻再看过去,此人倒还真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这枚玉佩你收好。”季先生神色郑重,说道:“观你面相虚弱、气血不足,生产之事要早做准备。”语气一转,“不过你是一个有福的人,命里儿女齐全,有些事无须太过担心,该解的时候自然能解了。”——
居然是一个神棍?!
还是说,丈夫故意找了人来安自己的心。
顾莲没想到对方遣了丈夫,就是为了说这么一番云山雾里的话,心下并不信,只是敷衍笑道:“那就多谢先生的一番好意。”
“哎……”季先生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但他不说,顾莲不打算多问什么,一则不熟,二则不是太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只是叫了小丫头进来奉茶。
“你有身孕,还是先去歇着吧。”季先生并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反而道:“有些事现在说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再与你细说。”继而露出一路嘴馋的样子,“我在这儿等小叶子回来,吃水晶肘子。”
“先生慢坐。”顾莲笑着告了辞。
回到里屋,细细打量那块所谓的礼物玉佩。
玉倒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洁白、莹润,就是太大,足足占了自己大半个巴掌,而且边缘薄、中间厚,看造型倒像是一块护心镜。
李妈妈在旁边瞅了,嘀咕道:“又笨又大,奶奶怎么戴得出去?”
顾莲失笑,“去放起来吧。”
或许小老头不懂选礼物,只看个头也是有的。
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李妈妈回来,说道:“七姐姐那边还是妈妈去一趟。”其实心里明白,桐娘现在已经订亲,而且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是徐家保婚根本就不能更改。
说这些,不过是白白让她心里添堵罢了。
预感着|乳母去顾家的情形会难看,微微蹙眉,拣了本书随手翻着,后来小丫头过来回报,“季先生吃了水晶肘子,又跟二爷出去吃红烧狮子头了。”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了。”
李妈妈赶在午饭前回来,神色瞧着还好,却有一点怪怪的,“我把谨娘的事跟七小姐说了。”她习惯了这样称呼刘贞儿,“没想到……,七小姐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叫奶奶不必担心。”
“七姐姐没有生气?”
“看着没有。”李妈妈摇头,又道:“当时林姨娘不在,七小姐还叮嘱我暂时别告诉她,说‘谨娘不过是个妾,一点小事不劳九妹妹操心’。”
顾莲松了口气,“七姐姐一向都很稳重。”
“是啊。”
顾莲又问:“这件事妈妈你怎么看?还有……”禾眉微蹙,“不知道三叔和大石哥知不知道,他们又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找没趣!”李妈妈满目的生气之色,“她既然是刘家的女儿,就知道什么是嫡,什么庶,哪有正房奶奶还没进门,一个姨娘就抢着怀孕的?这也罢了,她还故意来为难奶奶。”脸上尽是嫌恶,“从前还觉得她乖巧柔顺,可见也是假的。”
“人心么,总是得陇望蜀的。”顾莲淡淡叹气。
刘贞儿虽然是在黄家做姨娘的,上面一直没有正室,难免想要更上一层楼,——算算日子,差不多是桐娘订了亲才怀上的。
是想给未来的主母一个下马威?还是想抢着先把孩子生了?
不论哪一种,刘贞儿心思太重。
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说她了,就是自己在这个时代,不是一样得顺应叶家过继的吗?她逆着规则来,将来吃了苦头也怨不得别人。
不免想到了黄氏父子,叹道:“大石哥年纪不小了,三叔想来很是盼望着抱孙子,只怕……”又想到以顾家现在的境况,刘贞儿若是生下孩子,黄家必遭厌恶,连带着自己夹在中间都落了不是。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不让刘贞儿生产的一条路可走。
可那到底是一条小生命……
大约因为自己是怀了孕,即将要做母亲,一想到这种事就不由有些心软,……罢了、罢了,反正怎么处置都轮不到自己Сhā手,随他们去吧。
晚上叶东海回来,一进门就道:“季先生送你的玉佩呢?”
“让李妈妈收起来了。”
叶东海去找李妈妈要了玉佩,看了看,一声儿不吭挂在了床梁上。
顾莲看着诧异,“这是做什么?难道辟邪不成?”
叶东海摸了摸那洁白的玉佩,然后坐下来道:“季先生说你气虚不足、血色弱,让把这枚玉佩挂在床头,然后早点把稳婆、|乳母都请好。”
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顾莲揣度着,莫非从前季先生也说了什么事,然后应验了,所以叶东海一直对其很是信服,所以才会这么坚定。
第二天,叶东海还真的请了两个稳婆回来,小丫头也买了,|乳娘也找了。
“我还有两、三个月呢。”顾莲觉得有点过于夸张。
但是叶东海却坚持,“有备无患,到时候也不至于着急。”
好在叶家上下都是盼孙心切,虽然议论了几句,倒也没有别的多话传出来,服侍顾莲的下人们更是精神紧张,一副预备主母生产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麝香终于过来了。
“给奶奶磕头。”麝香她和妹妹玉竹长得像,性子却更爽利爱笑,“刚巧我正愁找不到事做,奶奶就上了恩典。”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你原在母亲屋里好好的,是受了我的牵连。”
若非母亲不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又怎么会来跟自己要玉竹?又怎么会让麝香打了饥荒?只是这些烦人的破事儿,不提也罢。
“刘荣媳妇。”李妈妈赶忙接口,“奶奶新买了几个小丫头,你来了,往后就帮着奶奶调教一下,让奶奶用人的时候省点心。”
“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麝香不算漂亮,容长脸面,胜在五官干净、眉目利落,一身简单的石兰白花裙子,一样穿出了精神气儿。
顾莲让她先下去安置,跟李妈妈说起了那三个|乳娘,“瞧着都还挺干净的,也算是知道一点进退,不过最后留谁,还是等生下孩子再做决定。”
眼下光看人是看不准的,到时候孩子出来,才知道谁最会带孩子、哄孩子,另外还要借着这段时间,细细的观察一下|乳娘们的人品。
于是,每天都叫了人过来闲磨牙。
太会阿谀奉承的不要,老实木讷的不要,懦弱没骨气的不要,眼神闪烁的不要,太过顾家或者不顾家的也不要……
顾莲在心里列了种种条款,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位|乳娘。
因为怕隔奶太久断了奶,|乳娘们都是下午过来请安说话,暂且还得回去喂着自己孩儿,于是又叫人把她们的家人打听了一番——
买猪总得看看圈。
在顾莲挑选奶娘之际,一直担心的大太太并没有过来,不知道是被叶东海嘱咐,还是向着不在此刻较劲,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她不来,顾莲也没必要自寻烦恼。
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十分悠闲,早上目送丈夫出门,上午看麝香教导小丫头,下午和|乳娘们喝茶唠嗑,晚上再和丈夫闲话外面的新鲜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切都毫无征兆。
当顾莲突然出现阵痛的时候,由于前世没有经验,先是吓得叫请大夫,继而发现是有规律可寻时,才惊慌道:“妈妈……,我这是不是要生了?!”
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上前赶着搀扶顾莲的,忙着请大夫,赶紧去叫稳婆的,又有让人去给叶东海报信的,一阵人头攒动。
顾莲从未想到,自己会这般突然面临分娩生产,……还是早产。
才得七个月,古代的医疗条件和生产设施,无非是一盆热水、一把剪子,一、两个接生婆,——难道自己就要折在这儿?!
不敢想,也疼得没法儿再想!
活了两辈子,顾莲并没有任何生产孩子的经验,仅有的一点讯息,无非是前世电视和网络看到的内容,并无多少实际用处。
正常分娩的情况下,孩子会把头调过来,方便产出,……早产,突然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脚先出来!
各路菩萨、神佛,保佑孩子能够挺过这一关!
一面疼得要死,一面心惊胆颤。
顾莲被人扶上了床,疼得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像虾米一样蜷了起来,摸着肚子,声音里带出哭腔,“快叫二爷回来……”
李妈妈又惊又吓,急急安抚,“已经叫了!奶奶……,奶奶你少说几句话,把力气都留下来,等会一定要咬牙撑住啊!大夫和稳婆很快就过来了。”
顾莲疼得一缩一缩的,周围又吵又闹,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可是脑海里却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慌,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
“妈妈……”她艰难开口,“快去……,叫人准备开水、烧酒、还有剪子。”说话间气喘吁吁,“都要用开水烫过,剪子要用火烧……,用酒滚……”
“知道,知道。”李妈妈连声答应,只是满脸担心的守着她,寸步不离,“奶奶你别担心,妈妈生过孩子,知道该要做什么,已经让人去了。”
“来了,来了。”麝香飞快的跑了进来,“参片来了!”
顾莲噙了一片,不放心,又让塞了两片在嘴里。
心里不停的叫自己放松,不要紧张,更不要歇斯底里的乱喊,要把力气全都留在生孩子上头,等下记得要听稳婆的指挥。
还有、还有,自己要跟丈夫交待一些话。
可是等到叶东海回来时,阵痛越发加快,越发加剧,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而且他人还被挡在了外面——
产房血光不吉利。
顾莲隐隐听到有人在劝阻,“东海……,在外面等着吧。”好像是叶三太太,期间夹杂着大太太的念佛声,似乎婆婆也到了。
不过这些,很快就顾不上、听不见了。
就在顾莲觉得疼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双腿之间突然有热流滑出,一片湿漉漉的,只见一个稳婆上前掀了被子,喊道:“奶奶别怕,是羊水破了。”
顾莲死死咬牙,含住参片,除了难以抑制的沉闷鼻音,愣是一句都没喊,——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无比强烈!要坚持住,要活下去,要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很快的,腹部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下坠感。
顾莲再没有经验,也明白这是要生了,孩子要离开母体出来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忍受着身体上从未受过的巨大痛楚,甚至拼了命抬头,想去看一看孩子出头没有。
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好歹让自己看上一眼再走。
可是那点力气只是徒劳,根本抬不起来,更加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身体,就在疼得自己快要无法忍受之际,听见稳婆欢喜大喊,“奶奶加把劲,头要出来了!”
□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疼得肝肠寸断。
不过这些痛苦,在看到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生命后,都变得万分值得,生命的喜悦压过了一切!
“恭喜奶奶,得了一个千金!”
顾莲大惊大喜,惊得是自己和孩子都还活着,喜的是……,居然如愿以偿的生了女儿,虚弱的喊着,“给我……,给我瞧瞧。”
第一眼看去,稳婆手里的小东西是那么的小,那么的丑。
可是当她挥动着小胳膊和小腿,不满的哭闹时,却是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了,一刹那间,眼泪就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一个稳婆负责让顾莲娩出胎盘,一个稳婆负责给孩子洗澡包裹。
李妈妈守着顾莲,抱孩子的稳婆洗干净了包好,搂着粽子一样的小东西出去,有点怯怯的道喜,“恭喜二爷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叶东海目光在女儿的身上一扫而过,依旧看着产房,着急道:“里面什么时候能够收拾好?我要进去!”
“千金?”叶大太太一脸不可置信,几步上前,打算亲手解开襁褓查看。
“太太、太太这不行啊。”稳婆慌了,连连后退,“眼下快要入冬,要看等下进去再看,这儿解了襁褓会冻着的……”又连声道:“的的确确是个小姐,没有看错。”
“大伯母!”叶东海脸色阴沉,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由分说把孩子裹了回去,朝稳婆喝道:“赶紧抱回去!”
136.
叶大太太期盼了一年多的事,念了一年多的佛,希望就这么一下子落空,再也支撑不住,忽地软坐在地上大哭,“怎么……,怎么会是一个丫头?”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是一脸尴尬之色。
叶大太太却是真的伤心,哭得哽咽不已,声音里尽是不甘心,“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朝着产房大哭,“莲娘!你说句话啊,真的是丫头……”
“大伯母!”叶东海原本还有一丝理智,听她这般又哭又闹,还质问才从鬼门关回来的妻子,顿时气血上头!万一妻子好不容捡回一条命,再被这话给气死了,他是在不敢深想,也没时间再继续多想。
当即朝丫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扶大伯母回去歇着!”
心里越发担心妻子的安危,不等产房里面收拾好,一甩帘子进去了。
“哎呀,大嫂。”叶三太太神色闪烁,上前半扶半拉,“咱们回去再说。”一路下了台阶,嘀嘀咕咕,“莲娘不是还年轻吗?以后慢慢再生……”
叶二太太听得冷笑。
妯娌这样哪儿是在劝人?简直就是在戳长嫂的心窝子。
过了片刻,里面稳婆出来回道:“太太,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产房设在侧屋,顾莲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去了正屋。
叶二太太一进门,就见继子坐在儿媳的床边,拉着手问长问短,温柔体贴,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楚。
当初自己生了五娘,丈夫见是女儿,居然当场一摔门就走了。
上前看了看床上的小襁褓,对|乳娘道:“来,让我抱抱。”只觉手里轻飘飘的,不由问道:“姐儿生下来有多重?”
“四斤二两。”
叶二太太瞧了瞧,跟个大一点的小猫似的,瘦巴巴的,这会儿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气息也弱得很。
要不是那小嘴嘟了嘟,好似没有气息一般,叫人渗得慌。
叶二太太赶忙把孩子还给了|乳娘,干笑道:“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转眼看去,儿媳正神色紧张的盯着自己,心下生出不快,难道自己还能害了这个丫头片子?又想着这个孩子是早产的,虽然生下来了,保不保的住还是两说,只想早点离了这个是非地。
因而说了几句闲话,便道:“那莲娘你先歇着,明儿我再过来说话。”
叶东海闻言起身,“我送母亲出去。”
他和继母十分疏离,但是礼节上从来没有错过。
顾莲起先就见婆婆脸色变幻不定,可是这当口儿,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多说话,哪有功夫去想别人?让|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侧,有些担心,虚弱道:“她好像还没吃奶。”歇了歇,又问:“……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奶?”
“奶奶。”屋子里站了三个|乳娘,其中一个身量高壮上前几步,细细道:“奶奶这一胎是早产,伤了元气,孩子还是不要亲自喂养了。”因为还没有在叶家落户,只能委婉劝道:“只有奶奶好了,姐儿才会好,喂奶的事交给我们就是。”
顾莲原本昏昏有点欲睡,忽地心中一惊。
自己早产本来就十分虚弱,如果在强行喂奶消耗营养,依照古代的医疗条件,很可能就此病倒不起,甚至撒手去了。
那么……,女儿就会失去亲生母亲的庇佑。
与其在这上头计较,还不如好好的养好身体,把叶家的主母之权捏在手里,才是对自己母女最好的做法。
“你说得对。”顾莲认真看了一眼那个|乳娘,心里记下了。
李妈妈正在旁边念佛,双手合十,嘀咕了一阵,然后道:“还真没看出来,那个季先生是个会看面相的,多亏他提了醒儿呢。”
顾莲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季先生之前的话,似乎算出自己会早产,而且这胎一定会是个女儿。
心下纳罕之余,不由对那块玉佩起了好奇,指了指,“取下来与我瞧瞧。”
李妈妈之前看季先生不顺眼,这会儿只当是个大师,小心翼翼的取了床梁玉佩,捧到主母手里,“想来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顾莲的指尖摩挲着那玉佩,忽地一顿。
原本光滑如镜的玉面,居然多了一条细细的裂痕,之前自己记得很清楚,根本就没有任何瑕疵!心下不由惊骇不已。
听人说玉是有灵性的东西,会替主人挡灾!
难道说,自己本来是要折在这次早产上,或者是女儿会……,全是因为这块玉挡了一下?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早产还母女平安?
有些惊吓,手一抖,玉佩掉在了娇黄|色的被面上。
李妈妈诧异道:“奶奶你怎么了?”
当着满屋子的人,顾莲不便多说什么,免得回头传出什么流言,淡淡道:“没有拿好,依旧把玉佩挂起来吧。”
她产后体虚,李妈妈并没有多想。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叶东海送了继母回来,温柔道:“还好一切都平平安安的。”探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小不点儿。”
依旧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粉团上面。
还不及自己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胎发又细又软,面相可爱、眉眼秀气,皮肤微微泛红,有一种娇嫩的半透明感觉。
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却仍叫小家伙感到不舒服,嫌恶的皱了皱眉,很是不满的样子。
顾莲细声道:“二爷,你别招她了。”
叶东海不由尴尬解释,“莲娘,我真的没有用劲儿。”
有一种初为人父的手足无措,和笨笨的样子。
顾莲瞧着心底一软,“我知道,只不过小家伙正在睡觉呢。”
叶东海瞧着她精神不是太好,问道:“你饿不饿?生产孩子肯定很费力气,现在可想吃点什么?”有点迟疑,“还是先睡一会儿再吃?”
李妈妈Сhā嘴道:“已经让人去预备了。”
正说着话,叶大奶奶和叶宜过来探望。
“这是娘给三妹妹的。”叶宜笑着,递过来一个精巧的长命富贵小金锁。
叶宜曾经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没有养大,叶家子孙是几房合在一起排行的,所以小家伙在同辈姐妹里行三。
顾莲打起精神来,道了谢,“难为大嫂亲自过来。”
小丫头搬了凳子过来,叶大奶奶身体不好,她又是长嫂,无须客气,便微微笑了笑坐下了,“家里好久没添新人儿,我来看看,也沾一沾喜气。”
绝口不提给亡夫过继儿子一事。
“二婶婶,我做了一个口水兜。”叶宜将东西递了过去,有点腼腆,“娘说小孩子用的东西,不能绣花,要柔柔软软的才好用。”
顾莲接了那口水兜,浅黄|色的棉布做成,残月状,十分简单,但是不论从实用,还是颜色上来说,长嫂和侄女都是有心的。
浅黄|色男女通用,布面干净,充分考虑到了婴儿皮肤的娇嫩。
只不过,这东西要等小家伙出牙时才用得上。
顾莲当然希望女儿得到善意的祝福,因而笑得柔和,与长嫂道:“有宜姐儿这么懂事的女儿,大嫂好福气。”
叶大奶奶微微一笑,看向襁褓,“起了名字没有?”
“没有。”顾莲温柔的看着女儿,“先前以为还有两、三个月才生产,所以还没有想好。”忽地想到了季先生,想到那些话,还有那块莫名其妙裂了缝儿的玉佩,心思不由微微一动。
第二天,吩咐李妈妈道:“你去客房找季先生,让他帮着姐儿起个名字吧。”
李妈妈赶紧去了。
回来时皱着眉头,说道:“季先生问了生辰八字,算了五行,说是大名跟着这一辈的宜姐儿排,取了‘宁’字。”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乳名就叫‘七七’。”
心里不喜欢这个|乳名。
这算是什么名字?既不富贵,也谈不上任何意境,而且让人听了,不免想到丧事上头的“七七”,只是晦气的话,不便说出来。
正巧叶东海从书房那边回来。
李妈妈便上前说了。
叶东海微有迟疑,问道:“要不……,我过去让季先生再换一个?”
“七七?”顾莲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觉得挺可爱的,再说只要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信一信又何妨?于是问道:“有什么讲头?”
李妈妈回道:“说是七个月上头生的,可以辟邪。”
顾莲笑道:“既如此,那便是这个吧。”
洗三那天,顾莲娘家来了不少女眷。
顾家的几位夫人、奶奶,还有桐娘,刚刚出了月子的杏娘,热热闹闹的,丫头婆子挤了半屋子的人。
大夫人是过来做面子情的,添了盆便一直没说话。
二夫人瞧着顾莲,不免想起远嫁外省的侄女袁幼娘,心里有个疙瘩,一时间说不出太多好话,附和着夸了几句。诸如“眉眼生得好”,“和娘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问了顾莲几句,便和大夫人说话去了。
因为七七是早产,居然还没什么事儿的样子,二奶奶不免觉得稀罕,上前伸手抱了一回,回头笑道:“可见是个着急的,巴巴的就想早点看着爹娘。”
顾莲微笑,“兴许是吧。”
“才得七个月。”四夫人凑近看了看孩子,“这么小……”语气唏嘘,“不过比莲娘那会儿,瞧着要强那么一点儿。”
杏娘Сhā嘴道:“急什么?养一养就长肉了。”
“五姑奶奶说的是。”说话的是七七的|乳母,正是之前提醒顾莲的那个宋三娘,稳稳的接了孩子,凑趣道:“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嗯。”四夫人支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女儿,“你还真是一个有福气的,这个月份都能母女平安。”摸了摸胸口,“今早得了消息,吓了我一跳呢。”
“没什么。”顾莲淡笑,“就是发动的早了些。”
其实自己感觉还好,就是没力气,倒是女儿一直不太吃奶,这三天时间,每次都只让宋三娘喂了两口,不太肯吃的样子。只是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一向疏离,而且当着众人的面,今儿还是洗三的好日子,并不想多说这些。
众人不免问到名字,待听说|乳名叫“七七”,都有些神色怪异。
顾莲便道:“请人算过,这个名字可以辟邪。”
顾家女眷见她们母女平安,反倒有些信了。
到了午饭时分,桐娘故意落后了众人一步,找到李妈妈说话,“有件事,还请妈妈一定要答应我。”
李妈妈心头一跳。
难不成要让自己叫刘贞儿打胎?!
“妈妈别担心。”桐娘面对的是自己未来的婆婆,神色间多了几分恭敬,“不会让妈妈为难的。”先保证了,然后才道:“到时候若是刘贞儿真的生了儿子,还请妈妈替我做主,让孩子养在我的名下。”
现今只是刘贞儿一张嘴说自己怀孕,到底有没有,还得果断日子才知道,而且便是真有了,生下儿子也轮不到她来养!她若是以为自己官家小姐下嫁,受不了姨娘生孩子在前头,就会去下黑手,那可真是打错主意了。
☆、137偶遇
桐娘的态度李妈妈十分意外。
当顾莲知道这些以后,亦是惊讶,“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妈妈就不必再挂虑。”忍不住感叹,“听说从前,七姐姐跟着大伯父在任上待了几年,想来有见识、有城府,倒是我们白白担心了。”
认真说起来,自己对这个堂姐并不太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能以柔和的方式处理事情,还能考虑到早产的自己,就说明她胸襟宽广,----总好过不管不顾的刘贞儿,暗示自己怀着孕,只有帮了她,才能为肚里的孩子积福。
两相比较,气度高下立见。
隔了几天,袁家派了婆子过来报喜,“我们家二奶奶生了一个哥儿。”
顾莲刚做母亲,正是喜欢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忙问了许多,得知“六斤六两”,“白白胖胖的,哭声很是响亮”,“老爷太太欢喜的不行”,算算日子,刚好比女儿七七要小三天,便笑道:“原本该我们七七做表妹的,现在到成了表姐了。”
那婆子笑着恭维,“可见表小姐喜欢做姐姐,便赶着抢了先儿。”
丫头们都附和着一起说笑,气氛甚好。
顾莲让人封了红包赏了,又道:“明儿洗三的时候,我过不去,让李妈妈去给哥儿帮着添盆,你回去了,替我想六姐姐和六姐夫道一声喜。”
那婆子捏着沉甸甸的红包,欢天喜地的去了。
顾莲还在月子里,为了好好养生,每天都尽量多听欢喜的事,刘贞儿那边已经有桐娘发话,便暂时丢开不再去想。
每天各种补汤、补药轮番上,因有忌讳不敢出去,但是又不想躺卧得太久,平时便在屋子里活动几圈儿。
慢慢的,不光顾莲养出些肉,七七也胖了些,终于长出几分粉嘟嘟的模样,倒是应了宋三娘那句,“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原本夹杂着各种琐碎的日子,因为新生命,一下子变得欢喜而充实起来。
李妈妈却有忧虑,一直忍着顾莲出了月子,见她精神气还不错,挑了一个无人的时候悄声道:“奶奶,屋里要不要安排一个人?”
一个人?顾莲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是安排一个什么人。
“奶奶你听我说。”李妈妈目光担心,沉声道:“眼下奶奶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和三小姐的身体,而且以奶奶的情况,只怕不合适再急着怀孕。”指了指长房,“与其等到他们来塞人,还不如自己早做准备。”
顾莲的目光闪了闪,静默不语。
李妈妈又道:“反正头一个是要被抱走的,还不如抱走别人的。”
顾莲听懂了|乳母的意思,就是说……,比起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如把丈夫借给姨娘用用,生一个儿子送给长房。
假如姨娘生了女儿,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吃饭的事。
以|乳母的见识,难以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
毕竟就算搁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伯母、婶娘,堂嫂们,甚至自己的母亲、姐姐,他们的丈夫都是有妾室的。
而且心里清楚明白,这一年多,叶东海身边一直没有姨娘和通房,不过是叶家看在自己生儿子的份上,才会百般忍让。
如今生了女儿,只怕矛盾很快就会激化出来。
可是要自己主动把丈夫推给别的人,却是做不到。
如果叶东海提出要纳姨娘,那么自己认了,再想法子应付以后的局面,为自己和女儿多做打算,----这一点,自己只能选择被动了。
“奶奶。”灵芝在外头喊道:“徐家二小姐过来看你。”
话音未落,徐姝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莲姐姐……”她语气埋怨,“你生了小侄女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一声。”
“是我疏忽了。”顾莲微笑着,因为刘贞儿的事,最近不想跟她多加来往,尽量避开一些,再说自己给叶家生了女儿,巴巴的跑去徐家报喜算什么?因而岔开道:“小家伙闹人的很,一忙就忘了。”
徐姝叫丫头拿了一个盒子上来,打开道:“你看,我可是早就备好了礼物。”
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铃手镯。
顾莲瞧着十分可爱,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就传出清脆悦耳的铃声,笑着谢道:“难为你有心了。”
徐姝还在嘟噜,“你早点说,我也早点出来透透气。”
顾莲笑道:“怎么了?在家里闷得慌。”
“我家三嫂怀孕了。”徐姝忿忿道:“就跟怀了一个祖宗似的,整天这个不好吃,那个人又看不顺眼,最近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顾莲不好去评价薛氏,更不愿意掺和是非,只能含混道:“怀了孕,脾气难免会有些变化。”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听说三爷他们拿下了虎都,最近又要去打关蔺?如此马不停蹄的,真是够累。”
说起这个,徐姝总算是露出了笑容,“三哥说了,早点平定了中原一带,才能跟背面的萧苍老贼一决高下。”继而脸色转冷,“杀了萧苍,为死去的姐姐报仇!”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寒气。
接下来的日子,事情一直朝着徐姝的期望发展着,徐策和徐离领着兵马,很快打下了关蔺,收获三万俘虏!接着又攻克了兖州,捷报一次又一次传来,徐家节节胜利,士气锐不可当!!
当叶东海跟随大军从兖州回来时,正好赶上喝腊八粥。
七七两个多月了,已经学会了趴在床上抬头。
叶东海看着觉得好玩,连粥都顾不得喝,只管守在床边看女儿抬头,惹得顾莲过来抱怨,“二爷,你也然七七歇一歇。”
“是是。”叶东海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小鼓,造型颇为特别,“从兖州那边带回来的,瞧着和我们这边的不大一样。”
顾莲把女儿翻了过来,拿了鼓,在她头上摇得“叮咚”乱响。
七七好奇的看着,一双黑漆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的宝石,让人看了一阵清澈,一阵柔软,什么烦恼都能给忘了。
叶东海挤在床边坐下,搂了妻子,“最近要在家里歇一段时间。”接了拨浪鼓,轻轻的逗着女儿,一面柔声说道:“上次你不是说想去大昭寺看梅花吗?等雪下得厚了,我们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过去。”
顾莲挺喜欢这样温馨的气氛,回头微笑,“行,我听二爷的。”
两个人说这话,又是小别胜新婚好久不见,叶东海只顾看着娇妻,忘了摇动手里的拨浪鼓,惹得七七一阵手脚乱动,表示强烈不满。
顾莲笑道:“我们的七七不高兴了。”
叶东海回神摇了摇,乐呵呵道:“还会生气呢?”起了几分玩心,“回头我和你娘去看梅花,不带你去。”
顾莲听了娇嗔,“二爷说的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过了几天,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果然积得厚了。
这天看着日头不错,趁着将近晌午暖和的时候,小夫妻俩一起出了门,马车“得得”朝着大昭寺跑去,一路上雪花飞溅。
顾莲有一年多没有出过门,出了城,掀了一点点车帘子,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由感叹,“真是漂亮!”
放眼望去,好像铺了一层白云似的。
段九在隔壁车里探了个头,声音夹在风雪里,叫喊道:“我可吃不惯素菜,等会到了山下,得先解解馋再上去!”
顾莲放下帘子,好笑道:“可真是会煞风景。”
眼下正是冬日赏梅的好时节,大昭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刚到山下,就见一派车水马龙、人头蹿动的热闹景象。
因为香客人多,街上有不少小吃店铺和摊贩。
段九是一个吃货,沿街一路从肉包子开始买起,什么驴肉火烧、酸汤面、山楂糕,酒酿珍珠丸子,甚至连冰糖葫芦都买了几串。
还热情的跑了过来,问道:“你们俩要不要吃?”
突然听见“咻”的一记锐利尖声,像是有人在烟花燃放,有响亮的声音大骂,“臭小子!不是叫你晚上再放吗?!”
“啊……!”骂声未落,又传来一阵尖叫。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响动,有人喊道:“快快快!烟花落到马车顶上了,看看有没有烫着夫人和小姐!”
一片混乱,原本被小贩挤得窄窄的路,越发的水泄不通。
段九跟泥鳅似的滑过去看了看,然后又滑了回来,“有小孩子乱放烟花,烧了人家香客的马车,一个烧坏了车顶,一个烧坏了车帘子。”扑哧一笑,“那对母女和家里的下人,真是好生狼狈。”
顾莲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街角边上,停着两辆烧坏了的马车,旁边站着一对身量差不多的母女,周围有几个丫头婆子,仆妇们正在跟淘气小孩的父母理论,吵得十分热闹。
顾莲略作思量,说道:“一直这么吵下去,咱们过不了道儿。”叫了段九,“反正都快到了,你到车头上坐一会儿,把你的马车借给那家人吧。”
叶东海也点了头,“去吧,咱们好早点上山去。”
段九一脸委屈,“你们欺负我……”
那家人因为得了马车,赶忙让自家主人上去了,遣了丫头过来道谢,前方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路总算是通了。
一路上山,一路红梅簇簇、暗香盈动的景象。
大昭寺经常都有女眷过来,叶东海早预订下了客房。
进了大门,便有小尼姑在前面引路。
顾莲放眼去,殷红的梅花正在怒放,花枝、花瓣上面,都挂着一层层洁白无暇的雪花,红白相间、美不胜收,四周还浮动着一缕缕的暗香味道。
顾莲穿了防雪水的小皮靴,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刚上了连廊,外面来了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福了福,“多谢贵人借了马车,我家夫人和小姐想来道一声谢。”
“一点小事。”顾莲笑了笑,不便拒绝人家好意,让段九和丈夫去了侧屋,与那丫头道:“那我烹茶等候。”
没多会儿,映着满地洁白的雪光进来一对母女。
母亲约摸不到四十的年纪,穿得很素,眼角有意思风霜之色,但是估摸着,年轻时应该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
因为旁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年轻女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若论皮相并不是特别惊艳,眉目姣妍、粉面含春,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并不少,不过胜在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温柔气息。
还真真应了贾宝玉的那一句名言,女儿家都是水做的。
丫头介绍道:“我们夫人娘家姓甄,小姐的闺名唤做姮娘。”
“哦,原来是甄夫人、姮娘姐姐。”顾莲觉得怪异,----那小姐明明梳着妇人头,丫头却称小姐,而且不介绍婆家姓氏,直接说出小姐闺名。
与此同时,邓氏也在悄悄打量着顾莲。
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线条玲珑有致,在气势上就胜出了一截,更兼长眉入鬓、眉目如画,有一种说不尽的气度高雅。
她笑吟吟的迎面走了过来,招呼自己和母亲,“请上座。”
“多谢。”邓氏的视线还在转动。
对方一身蜜合色馥彩流云纹外衫,底下烟霞色缎裙,内外两层,外面罩了一层同色的浅薄绡纱,繁复重叠,掩不住的华美明丽。
如此盛装丽服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压不住。
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子?看她挽了妇人头,应是嫁了人,难道嫁了安阳的什么大户人家?除了徐家,……难不成是顾家的少奶奶?
忍不住含笑问道:“真是唐突,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顾莲让李妈妈和蝉丫帮着上茶,回头笑道:“我夫家姓叶,丈夫在家中行二。”转头看向玉竹,“听说大昭寺有梅花雪存着的,你去要一罐子。”
叶家二奶奶?顾氏?!
邓氏心内“咚咚”直跳,轻轻咳了咳,假意拿了帕子擦了擦嘴,飞快垂了眼帘,方才能够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对啦,是邓氏出场~~
PS:不要被卷名吓着了,故事是花好月圆的,没有谁挂了~~
☆、138琴音(上)
邓氏在低头的一刹那,想了许多。
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瞒不瞒得住?她想到在徐家的势力范围内,顾家一跃成为安阳的地方执政官,想到那些猜测,想到夫君和主母的不和。
或许以眼下自己一介姨娘的身份,示弱才是最好的法子。
以顾家和叶家在安阳的势力,顾氏若是有心,查清自己和母亲的身份轻而易举,等到她事后打听出来,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在装样算计她,反倒麻烦了。
当然了,表明身份也有很多种方式。
邓氏缓缓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叶家?是专供徐家军需的叶家吗?”
顾莲回笑,“正是。”
叶家为徐家提供军需的事,别说安阳了,在徐家驻守范围的所有属地,差不多都是传遍了的,----这是叶家防止将来被卸磨杀驴,有意宣传的结果。
邓氏低声喃喃,“这么巧。”
“怎么了?”顾莲目光掠过去,问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渊源?”
甄夫人开口道:“我们……”
“娘。”邓氏打断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和一点点自卑,朝顾莲歉意笑了笑,“妾身微贱,说出来实在辱没二奶奶的清听。”不等回答,又道:“今日多谢二奶奶帮忙,不然山下漫天风雪,我和母亲站在雪地里挨冻,只怕受冷伤寒是免不了的。”
顾莲猜测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本来就是萍水之逢,并不打算刨根究底,于是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姮娘姐姐不必挂念。”
姐姐?自己这辈子,怕是只有叫别人姐姐的份儿了。
邓氏倒是真的有点伤感起来,不过今天遇到顾氏,实在是巧之又巧,不想就这么把机会白白浪费,于是抬眸,“叶二奶奶的恩情无以为报。”笑了笑,“正巧今日上山,我随身带了一把七弦琴,想请二奶奶赏脸聆听几曲,算是一点答谢罢。”
赏雪、观梅,听琴音,本来就是一件几位风雅之事。
顾莲今日本来是出门闲逛的,加上对方言辞恳切、盛情难却,实在不好拒绝,于是笑道:“既如此,那我去叫人搬个屏风过来,等下外子和朋友在后面饮酒,也能沾光听一听绕梁之音。”
邓氏笑道:“正该如此,不然我倒成了一个讨人嫌了。”
甄夫人看着女儿,颇为不解。
原本是过来道谢的,对方借了马车,那么奉上一些银两,再说几句客套的话,差不多也该走了。
怎地女儿没完没了,还要弹什么琴?对方可是小夫妻出来赏梅的。
邓氏笑吟吟的,起身道:“娘,我们回去取琴。”
一路挽了母亲的胳膊,并不言语。
进了屋,甄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在徐家整天被闹得难受,叫我出来陪你散心。”微微皱眉,“便是叶家在徐家手下做事,不过是一介小小军需,你结识也没有多大用处……”
邓氏淡淡打断,“叶二奶奶娘家姓顾,在家行九,从前和三爷有过婚约。”
甄夫人顿时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关窍?”
“不然娘以为呢?”邓氏长叹了一口气,“容我说一句,娘别只把心思放在徐家和薛家身上,娘可别忘了,现如今顾家大老爷是安阳刺史!薛家现在看着威风,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和徐家翻脸,而顾家应该永远都不会。”
甄夫人慢慢坐进椅子里,沉默不语。
“而且我怀疑……”邓氏一面打开盒子拿出七弦琴,一面说道:“当时正赶上叶家出了点事,有刁奴被送进官府,然后没隔多久,顾家几位老爷三年丁忧结束,立即就被徐家委以要职。”勾了勾嘴角,“方才娘也看见那顾氏了,这样出挑的人物,再和薛家那位母夜叉相比,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偏心的。”
说起来也是可笑,----徐家和薛家分明就是政治联姻,偏偏主母拎不清,整天被些情情嗳嗳迷了眼,尽做一些不着调的事,简直就是自己把丈夫往外面推!
“我知道了。”甄夫人缓缓说道。
“另外,我还打听到一些消息。”邓氏抱了琴,飞快说道:“当初因为安阳城破,顾家曾经逃难去了济南府,结果刚好赶上三爷娶了薛氏,于是顾氏就被迫下嫁商户,这里面只怕有文章。”笑了笑,“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三爷和顾氏或许还是青梅竹马呢。”
甄夫人站起身来,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避嫌?”
“避嫌?我为什么要避?”邓氏反问,“我从汜水关千里迢迢来到安阳,一个足不出户的姨娘,哪里知道什么顾家?畏手畏脚的,回头反倒叫人多心猜疑。”她笑,“不如大大方方的结识,也让人家知道,邓家女儿心胸坦荡、知书达理,并非薛家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
说不定,以后会有一起谋事的可能呢?
甄夫人颔首,“我懂你的意思了。”
“走吧。”邓氏拉了母亲一把,交待道:“娘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我去听琴便是。”出了门,望着四周红一簇、白一簇的冰雪红梅,盈盈轻笑,“说起来,大昭寺的梅花真是开得不错。”
世事总是变幻无常,没有人能准确预测所有的走向。
邓氏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试图在顾莲身上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仆妇赶回徐家要马车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点麻烦。
薛氏的孕吐有些厉害,看谁都不顺眼。
听说邓氏母女去大昭寺赏梅了,自己却在这儿吐得要死要活,家人也不在身边,越发的心里不快活,顺手摔了一个茶碗!一面反胃,一面骂道:“一个做姨娘的,居然还好意思四处乱逛?!不知羞耻!”
“你又发什么疯?”徐离从外面进来,沉声道:“让邓氏出去是我的意思。”
邓猛在前线表现的十分英勇,还负了伤,加上薛氏最近闹得不像话,邓氏吃了不少挂落,所以才给了邓家这个恩典。
薛氏恼道:“我做主母的还没有去呢,她算什么?”
徐离皱眉看着她,“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做主母的,就该有点主母的样子。”本来就是一个炮仗,怀孕以后更是一直炸个不停。
“我怎么没有主母的样子了?”薛氏又是气,又是委屈,“我难受着,邓氏不说到跟前来伺候我,反倒自己出去逍遥快活。”心里怀念济南,想念母亲和兄弟,“我都快一年没有见到娘了。”
徐离不愿跟她多费口舌,进里屋拿了东西,出来道:“既如此,你便休书一封去济南府,让岳母过来陪你吧。”
“你……”
薛氏气得不行,她虽然脾气养得骄纵跋扈了些,却也并非全不知事,父亲连自己都不愿意放走,又怎么会让母亲过来安阳?丈夫这是拿话在堵自己!
忍不住气道:“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
薛妈妈赶忙上前捂她,急道:“奶奶,你不舒服我扶你进去!”
当初?徐离负手立在门口,逆着光,他缓缓转回头来,从屋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冰冷,“你要是后悔了,等你生完孩子,我就让人送你回到济南。”
他甩手下了台阶,一路上丫头婆子们纷纷躲避不已。
刚到二门,就见几个婆子在套马准备出车。
徐离问道:“谁要出去?”
仆妇们见他面色不善,都低了头。
一个婆子小声回道:“邓姨娘去大昭寺赏梅,在山下的时候,马车被人放烟花给烫坏了,所以再送两辆过去。”
徐离皱眉,----怎地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消停,赏个梅花,都能惹出破事儿来?!他本来心中就烦闷不快,于是跳上了马车,“走吧,我去接她!”
一路快马扬鞭,踏雪而行。
到了大昭寺,却只见到一个守屋子的小丫头,上前怯怯回道:“方才有位好心的奶奶借了马车,邓姨娘过去答谢,说是要弹几支曲子以作答谢。”
怎地这般多事?还有闲情在这儿给别人弹琴?!
徐离还未开口,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叮叮淙淙”的,清澈、干净,颇有几分高山流水的味道。
倒是叫他消了消火气。
耐着性子听了一去,正要叫小丫头去叫邓氏回来。
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浅浅笑道:“方才这支曲子弹得甚好,既清幽,又没有哀怨之气,正配着满世界的白雪红梅景象。”
“见笑了。”接着是邓氏的声音,问道:“二奶奶还想听什么?”
“我不太懂。”顾莲笑道:“姮娘姐姐拣了自己拿手的弹罢。”
“你若喜欢,改天找个弹琴女伶给你解闷儿。”答话的人声音温柔平和,正是叶东海,像是在续茶之类的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七七喜欢听呢。”
七七?是他们女儿的|乳名吧?
徐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了那小丫头一眼,淡声道:“你回屋呆着吧,我自己过去找邓姨娘。”
顺着声音,一路脚步漂浮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突然又冷了,鼻子有点塞~~
哈药X厂提醒您,天气变化,预防感冒~~~
☆、139琴音(下)
此刻雪不大,天空中只是飘着零星的小雪花。
那些细碎的雪花寒风的推动下,高低盘旋着、飞舞着,轻轻扑打徐离脸上,一点点扑掉他内心的火气,继而生出淡淡怅然。
走了一段,最终侧墙的花窗前驻足。
这这个角度,可以透过花窗和枯枝看清里面的情形,专供香客们落脚观赏的凉亭里,被屏风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不打扰又能交流的格局。
邓氏和其母坐一侧,邓氏轻轻抚琴。
顾莲另一面倒茶,给叶东海和段九一倒了一杯,然后绕过来,递给了甄夫一盏,笑道:“梅花雪煮的,喝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浮入口。”
甄夫尝了一口,微笑道:“甚好。”
徐离外迎着清冷的雪风,里面却是一派梅煮茶的温馨场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又是一曲奏毕。
顾莲便给邓氏倒了一盏,“歇歇吧,这天气弹久了会冻住手。”
邓氏笑道:“好,多谢二奶奶关心。”
“好饿!!”段九屏风后面大喊,揉着肚子,一副饿得没有力气的样子,“方才的那些小玩意儿,根本就不顶事嘛!这儿又全是素菜。”嘟嘟哝哝,“不行,下山了非得去状元楼补一顿。”又问,“二爷,说好不好?”
叶东海一脸好笑,“怎么跟季先生差不多?看俩脾气相投,早知道就该让跟着他一起回漳州。”
“才不去!”段九大叫,“那个老头子,每次都跟抢东西吃。”
“这儿也能弄好吃的。”顾莲接话,目光柔和的看向叶东海,“们要些芋头、莲藕、冬瓜,嗯……,还有豆腐干和糯米块儿。”眨了眨眼,“再要一点作料,串成串儿了烤来吃,很解馋的。”
段九原本是半躺火炉边的,听得坐了起来,“有点意思,那就等着吃了。”
顾莲出来说了说,邓氏和甄夫笑着点头,“听着很是有趣。”
冬天火炉子是现成的,蝉丫出去找了小尼姑,要了火钳、铁网等物,以及刚才说的各种菜蔬和调料,开起了烧烤大会。
辣椒、花椒,以及各种香料,豆干和蔬菜的香气阵阵流动。
段九跟个猴子似的,烧烤铁网跟前急得团团转,第一串豆干刚刚烤好,就不怕烫抢先送入口中,连声赞道:“好吃,好吃!”
顾莲给叶东海拿了一串,看着他吃,还替他擦了擦嘴,“慢点,别烫着了。”
叶东海抬起看着她,笑道:“不是,想替吹吹。”
徐离看得皱眉,忽地觉得自己站此处太过无聊,更是好生傻气,连接邓氏这个茬儿都忘了,转身迈步离开。
段九是个耳聪目明的,警惕往花窗这边看了一眼,回头与众笑道:“哎呀!忽地想去方便一下,们好歹给留一些。”
徐离还没有走远,听得他这般说,便知道这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反倒不好即刻就走了。
索性大大方方朝着大门方向绕了过去,正好门外撞见段九。
“哎呀!原来是徐三爷来了。”段九扯着嗓门儿,生怕里面的听不清楚似的,探头朝里大笑,“好巧、好巧,们正吃好东西,徐三爷就闻着香味儿来了。”
于是徐离一进门,就收获了各式各样惊讶的目光。
顾莲吃惊侧首,邓氏睁大了眼睛,甄夫目光闪烁,叶东海缓缓走了出来,旁边诸如李妈妈、蝉丫等,都像定格一样停住了手上动作。
段九飞快跑了过来,哈哈大笑,“们怎么都跟被点了|茓一样?”铁丝网上捞了两串豆干,老实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邓氏最先收回惊讶的眼神,一面迎上去,一面肚里飞快斟酌说词,上前裣衽,柔声笑道:“三爷……”想顺口问一句“怎么过来了”,又怕惹得丈夫多心,话到嘴边改了口,“们正烤菜蔬吃,三爷要不要尝一尝?”
顾莲眸光盈动,眼底深处似有一些了悟。
徐离不便盯着她看,朝邓氏淡淡道:“听说的马车坏了。”
邓氏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有不安,“都是妾身没有当心,反倒有劳三爷亲自走一趟。”笑盈盈的看向顾莲,“多亏了这位叶二奶奶,借了们马车,不然和母亲还风雪里挨冻呢。”
甄夫收拾好了情绪,附和道:“是啊。”
徐离转头看向叶二奶奶,道了一声,“如此……,多谢了。”
顾莲淡声,“举手之劳。”
两个有一瞬间的静默,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正巧有个小尼姑从外面进来,探头问道:“几位施主,斋饭已经预备好了,是要端到这儿用?还是过去大厅用?”
“端过来吧。”叶东海朝那小尼姑笑了笑,然后侧首看向妻子,“外面有些冷,和三爷、段九外面喝酒,们到里面用饭吧。”
不着痕迹,巧妙避开了眼下的尴尬。
顾莲“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邓氏朝徐离福了福,“三爷,那们先进去了。”赶忙抱了琴,叫上母亲,跟着顾莲去了里屋,喃喃解释,“妾身是三爷屋里的小星。”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今日二奶奶怜悯帮了忙,有心结交,因觉得身份不配没有说清楚,还望不要见怪。”
顾莲缓缓回头,见她一派目光清澈坦然的样子。
要么是真的因为自卑不肯说实话,要么就是奥斯卡影后。
但是此刻无法分辨对方真伪,微微一笑,“邓姨娘多心了。”神色认真,“方才见姐姐气度高华,又会弹琴奏乐,不似一般的庸俗女子,原来竟是有缘故的。早就听说蜀地女子灵秀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巴陵王邓萍的族侄女做了徐家姨娘,这不是什么秘闻。
邓氏找不出任何破绽,不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多少,反倒越发紧张,面上却做如释重负的样子,抚了抚胸口,“二奶奶不怪罪就好。”
“邓姨娘客气。”顾莲微笑看着她,看着旁边坐着的甄夫,最终视线收回茶盅上,耳朵却留意外面的动静。
没多会儿,小尼姑们陆陆续续端了斋饭过来。
李妈妈、蝉丫,以及邓家的丫头仆妇们,帮着布置桌子,他们中间有知道顾家徐家渊源的,也有一无所知的。
但不论哪一种,都能够清楚的感觉的,此刻院子的气氛并不轻松。
好徐离和叶东海有共同的话题,----当然不是顾莲,而是徐家正筹备挥师北上的大事,现零星的地盘都已经打下,和萧苍正面一战排上了日程。
段九只顾旁边埋头吃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
徐离见惯了他这般模样,懒得生气,只是朝对面问道:“一旦长途跋涉北上,需要消耗的粮草和资金会更多,须得留出余粮才行。”
“这个知道。”叶东海替他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满上一杯,“叶家有位季先生才从漳州过来,跟说了南面的情况,现今已经回去调转了。”
“嗯,那就好。”眼下这个环境不论喝酒,还是说话,都叫徐离浑身不自,不过是碍于脸面不便扭头就走罢了。
当然了,叶东海的心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酒过三巡,徐离便想叫了邓氏一起回去。
“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附耳低声,“探子来报,萧苍昨夜突然发动大军南下,破了樊县,眼下正朝着幽州进发!”
徐离眉头一挑,事情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急迫,看来计划有变,起身道:“萧苍主动扑过来了,原先的安排估计要改,们得赶紧下山,和二哥一起商议如何应对。”
“好。”叶东海放下酒杯,往里屋看了一眼,朝段九道:“跟徐三爷走,陪着二奶奶一起回去。”
那知道段九跑到里屋见了顾莲,却道:“二奶奶,徐家收到了紧急军报,二爷和徐三爷都下山了,让来通知一声。”蹿到门口回头,“先走了!”
娘的!徐三刚才那副要吃的鬼样子,可别是耍什么手段吧。
身形一闪,顿时没了影儿。
李妈妈好笑道:“这个段九,跟一条泥鳅似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紧急军情?顾莲早没了赏雪看梅花的兴致,邓氏当然也没有,因而都收拾了东西,随后出了大昭寺。
大昭寺的位置离安阳城外不远,不过几里路程。
然而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却变故陡生!
“什么?”是叶家驾车婆子的声音,惊慌道:“赶紧走开!”
“滚!”另一个粗鲁沙哑的声音,抓了婆子扔下马车,掀开车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着顾莲,“呵呵,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二话不说,一把把给揪了出去。
顾莲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就重重地摔了地上。
周围有打斗,但是叶家和邓家的下招架了几下,就都挂了彩,一脸畏惧的缩了一旁,没敢再上去拼命。
李妈妈醒过身来,上前扑,“奶奶……”
“找死!”那大胡子一刀砍过去,恐吓道:“再过来,叫们都死这儿。”
对方一共有七、八个的样子,却是个个身手不凡。
有吼道:“大哥,这儿还有一个美娇娘!”
把邓氏扔了下来!
“妈的,快点!”领头大胡子一手抓了顾莲,一手抓了邓氏,“两个一起带走!这会儿没有功夫磨磨唧唧的,等下再被给找着了。”
居然早就预备了马车,把顾莲和邓氏都塞进了车里,一个提刀坐车上,大声喝道:“都给老实一点儿!”
快马扬鞭,当即扬尘离去。
甄夫惊吓之余,上前扑住那马车的踏板,死死抓住喊道:“姮娘!”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与做妾就够惨的了,难道还要死于非命?那样还不如一起死掉算了!
凭着一股咬牙的劲,拽着踏板,宁可拖行受伤也不愿松开,激起一地烟尘。
“放手!”马车上的劫匪暴怒喝道:“再不放手,就把手给剁了!”脸上露出暴躁之色,猛地举起大刀,“妈的,找死!”
邓氏惊呼,“娘!快松手……”
眼看那大刀就要重重落下,甄夫就要身手分家,顾莲惊骇之余,赶忙上前狠狠踩了一脚,对方顿时吃痛松开了手!重重摔地上!
甄夫往后滚了几滚,不甘心的大喊,“姮娘!”
顾莲以最快的速度缩回了脚,鞋子仍然被切去一片。
心口不由一阵“咚咚”乱跳,惊魂落定之后,稳了稳心神,侧脸看向了惊呆了的邓氏,冷静道:“……方才情急之举。”
“、知道。”邓氏花容失色,脸上一片苍白无血的样子。
心下又惊又怕,----不知道这些劫匪是什么,什么来头?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顾氏?方才顾氏的应变心思敏捷、果敢狠绝,并非外表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叫自己大吃一惊。
此刻的她一声儿不吭,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却比平时更加清冽明亮,有一种遇险不慌的镇定,叫自己缓缓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大家对叶小二多有不满,我决定把顾莲和邓氏配在一起了~~【泥奏凯!!
☆、140劫(上)
过了许久,邓氏小小声的开口,“二奶奶,不怕吗?”
顾莲诧异的看着她,细声道:“当然怕啊。”
“看……”
“看不说话?很冷静?”顾莲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下们连对方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怕又如何?况且手无缚鸡之力,哭哭啼啼的,只会叫心烦,没准儿惹来杀身之祸。”
邓氏的脸变得更白了。
顾莲不想吓她,更不想吓着自己,“既然他们劫了活口,想必有所图,只要们不惹事,应该不会对们下手的。”又道:“但若是们哭天喊地闹个没完,就算对方不起杀心,却少不了给几个大耳刮子,或是一块又脏又臭的破布。”无奈一笑,“到时候,们两个还是车上呆着,何必自讨苦吃?”
邓氏连连点头,喃喃道:“说得对。”
顾莲抿了嘴,一阵沉默。
心中思量不定,这些劫匪到底什么来头?听他们方才说话的口气,以及目标的明确性,似乎是有备而来,----要么冲着自己,要么冲着邓氏!
安阳是徐家的势力范围,冲着邓氏,跟徐家过不去的话,除非是薛氏!难道她内宅制服不了姨娘,干脆叫外面的动手?可是以薛氏平时的作风,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叫邓氏的脸划花,或者灭了口,估计她就能满意了。
要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话……
当然也可能是薛氏,但是这些劫匪的态度不太像,那么自己还得罪了谁?娘家的大夫、何家的柳氏,叶家的大太太、二太太,可是这些都不至于下这种毒手吧?毕竟没有生死之仇,真的需要歹毒到这种田地?!
顾莲突然想起一个,……叶癸。
当初他被自己设计,结果叶东海没有回来的时候,暴露了他不安分的野心,之后就被免了大掌柜一职。
会不会是他怀恨心?还是说,这些劫匪只是单纯要银子的?
脑中一片混乱。
更有一种为刀俎为鱼肉的感觉,不知几时会送了命。
顾莲摸着胸口的羊脂玉佩,忽地想起季先生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命里犯了煞星,六亲冷淡,小纠缠,是非不断,这一生劫数颇多,但是基本上都能逢凶化吉。不过真正的大劫数,还没到来,如果能够逃得过那一次大劫,往后必定一帆风顺,大富大贵、后福无限。”
“的那个大劫数,同样也是叶家的大劫!和叶家的命数早已系一起,生死同命、荣辱与共!无法推测具体因由,也不能算出发生时日,但是这块玉佩随时戴身上,或许有一些用处。”
季先生算到的,难道就是这一次的劫持之险?!
邓氏轻轻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刚才他们怎么还留活口?就算不杀灭口,至少也应该把打晕了吧。”
顾莲看过去,见她眉头微蹙的样子,显见得是思量许久不得答案,自己也不免有些疑惑,……是啊,既然绑票怎么还留报信的活口呢?
出事的地点离安阳城并不算远,李妈妈她们坐马车,只需几柱香的功夫就能赶回去报信,难道这些劫匪不怕被追上?或者,都是新手?
安阳,劫了徐家的小妾,劫了军需官叶家的主母,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可是他们毫不犹豫要砍掉甄夫的手,又足见其残忍恶毒。
邓氏想不明白,顾莲一样想不明白。
没多会儿,马车突然停住了。
坐马车外面的劫匪“呼哧”一下扯了帘子,喊道:“快点出来!”钢刀明晃晃不停晃动,“不许喊,不许叫,跟着一起走路!”
顾莲和邓氏只得下了车,夹那群劫匪中间,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去。
而那辆马车,依旧由驾着沿着管道往前飞奔。
走了一段歪歪扭扭的小路后,便是一片枯萎的芦苇荡。
冬日寒风咧咧,吹得芦苇枯毛摆来摆去,拂脸上痒痒的,加上广阔的芦苇荡一望望不到头,越走越密,不由更加叫毛骨悚然。
“二奶奶……”邓氏吓得直哆嗦,本能的抓住了顾莲的胳膊,好像这样就会觉得安全一点,声音已带哭腔,“他们、他们……,不会是找个隐蔽地点,然后好杀灭口吧?!们是不是要死了?”
顾莲往前眺望,这还真是一个杀灭口的好地方。
跟旁边的劫匪“哧”的一笑,“美儿放心,咱们可舍不得杀啊。”与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要是曲……”咳了咳,“要是那位不要这一票了,看呐,留着咱们自己用也不错。”吐了一口痰,“娘的!这一家大小老婆都这么漂亮!”
有接口,“哈哈,弄回去做压寨夫!”
一伙嘻嘻哈哈的,言语十分无耻下流。
顾莲听得一个“曲”字,却想不起来得罪什么姓曲的。
低头掏出玉佩看了一眼,还是原来的样子,从前那道细缝只是巧合?还是说这次的灾挡不过去了?其实心里更期望的是,真正的灾祸还没有开始,等下玉佩依旧会救自己一命,小心翼翼放回衣服里。
“找到了!”前面有欢快的大喊,芦苇荡的深处居然藏着两艘乌篷船,因为并不高大,若不走近根本就看不见。
顾莲和邓氏被催促着上了船,当木浆下水,船儿开动的时候,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前的疑惑都已明白过来。
对方故意留下活口回去报信,让徐家和叶家的沿着官路追马车,等到追上发现不对,然后四处搜寻、打探,再到想起来从水路找时,肯定早就追不上了。
目的明确、计划周密,这群劫匪显然是有备而来。
顾莲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不像是临时起意劫财劫色的,而且听他们说话,似乎有个什么“曲”姓的买家等着,那么必定所图甚大。
这样的话,自己和邓氏或许还有机会生还。
顾莲把心里的猜想,低声说了。
总是喜欢往好处去想,往有利的方向去猜测推断,以此做为安慰,邓氏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他们一定是有所图谋。”
顾莲叹气,“们只能等着了。”
然而小船走了几十里,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居然又换了一搜杨帆大船,更甚者连黑夜都顾不上,一路顶着灯光和星光向前飞驶!
邓氏刚刚安定一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这是要带们去哪儿?!”
说起来,她是标准的古代闺阁女子。最远的一次出门,便是从幽州到安阳,可那是一路大军护送之下,安稳又妥当。
似这般惊心动魄的被劫持远行,却是头一遭。
顾莲比她要镇定一些,之前生死之险遇着了好几次,而且又是转世的,前世大江南北的不知来往多少,并没有那种对陌生远地的恐惧。
心下只是盘算,再这么一直朝北走下去,只怕就要走出徐家的势力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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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后院,书房内一直通火通明。
段九耷拉着脑袋,蹲椅子上面闷声不语。
他委实没有料到,安阳居然有敢劫持顾莲和邓氏?!难不成劫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更叫他沮丧万分的是,此事全因自己一时判断失误而造成,如果当时自己跟着顾莲,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叶东海沉着一张脸。
徐离抿着嘴,脸色更是黑得几近锅底一般。
屋子里一阵死水般的静默。
徐策看了看这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好。
当时自己和兄弟、叶东海,以及各路前锋副将们,正商议如何应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萧苍,才说了一半,就有来报顾氏和邓氏被劫走了。
会议因此暂时中断,他们三个都跟火烧了ρi股似的,出门骑马追,只剩下自己继续主持会议,商量着大致的应对和布局。
过了一个多时辰,都回来了。
却说没有找到顾氏和邓氏,只路边找到一辆空车,连个影子都不见,随后的兵卒们附近四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活不见,死不见尸。
“难道还能上了天了?!”徐离一巴掌拍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心里又惊又怒,更多的则是后悔不已。
从没有想过有敢安阳对徐家动土,居然就真的遇上了!
叶东海的心情其实更糟糕。
徐家丢的是姨娘,自己丢的却是堂堂正正的嫡妻,是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生命里不能失去的!此时此刻,连去怪罪段九的功夫都没有。
“二爷、三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许多,方才开口道:“或许是们想偏了。”环顾众,“安阳境内应该没敢这样做,那群劫匪很可能是外地的,而且未必是把内子她们藏了起来,有可能……”想起自己出门去外省的经历,“也有可能是走了水路,所以们才会什么都找不到。”
徐策等都是一惊,方才倒是陷入思维的死胡同了。
对啊,不一定是把藏了起来,也不一定是毁尸灭迹,还有可能是换了法子带走了呢?可是……,到底是谁,又要带她们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文是言情~~~
不瞎扯了,这一串剧情是早想好的~~~
最近速度不是很快,时间不是很稳定~~
不过尽量保持日更6000~~
☆、141劫(下)
徐离当即让飞奔驿站,下令各地各处的官道路口和水路关隘,不论何,一律严加盘查审问!然而不知道是迟了,还是对方隐蔽得太厉害,并无好消息传回,----官道上找不到,水路也找不到,两个大活好像凭空蒸发掉了。
徐策迟疑道:“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应该会让来找们谈条件。”
然而事情发展并非如此,一连过去了五、六天,根本就没有任何来找,让忍不住怀疑,那伙劫匪只是单纯的劫色劫。
这么一想,众的脸色都越发的沉了下去。
一眨眼,很快到了年三十。
萧苍的大军正南下,虽然有邓猛幽州,但是和对方比起来数悬殊,徐家的兵马过了这个年,初一就必须往北推进!
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还要去打硬仗,别说是叶东海和徐离心法意乱,就连徐策都有点烦躁起来,忽地惊道:“莫非……,是萧苍的?”
要是这般去想,倒也解释的通,对方为何赶太岁头上动土了!
各种推测都是凭空的,没有任何线索,反而越等越叫心焦,越猜越叫担心。
这几日里,叶东海等都是度日如年。
恍恍惚惚回了府,依旧是心思不宁、坐卧不安,再看到才三个多月的小女儿,想起走失的妻子,心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难受。
到了晚上,陪着家祭祀完了列祖列宗。
自己屋子里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徐家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亲随,行礼道:“们二爷说了,眼下军情十万火急,请叶大务必跟随一起北上。”
那架势,就是叶东海不愿也得绑了去。
其中一个又拿话安慰,“二爷还说,劫持叶二奶奶的歹徒胆子甚大,或许真是萧苍的也未可知,二爷一路跟着去了幽州,或许另有所获。”
明知对方是引诱之词,叶东海仍然不免心神动了一动。
可是又想到自己走了,去幽州少则一、两个月,多则更长,万一劫匪那边派送消息来安阳,又当如何?!
此间左右为难,倒把徐策那边的威胁丢到了脑后。
那亲随等得不耐烦,正要上前抓他,却有一个小丫头来报,“二爷,校尉黄大来了。”话音未落,进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军服汉子。
“二爷。”黄大石长得浓眉大眼、身板硬朗,穿上校尉服色,加上嗓门响亮,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自去前线打理军需,与三爷那边告了假,留安阳守候,一有消息就让通知。”
叶东海闭了一下眼睛。
是了,自己若是违抗军令不走的话,一定获罪全家,即便莲娘找到,将来也会受到牵连;而且……,如果因此影响了北上对决萧苍战事,甚至使得徐家失利,那么更是犯下弥天大祸!
或许北上,真的会见到莲娘呢。
黄大石上前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二爷,难道还信不过吗?容说句二爷不爱听的话,莲娘她嫁到叶家不过一年多,可是她黄家却呆了十四年,和的亲生妹子并无分别!如果有莲娘的消息,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就救她的!”
叶东海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个叫自己留下,一个叫自己赶紧走。
静默许久,方道:“好,信得过。”但却不急着走,叫了高管事过来,“去联系安阳的各大镖局,以及附近的镖局,然后再贴出告示,悬赏帮忙找回莲娘。”忍住心中的惶恐,说道:“提供线索的五千两,知道下落的一万两,若是能够救回来,叶家奉送十万两银子的酬劳。”
高管看了一眼主的脸色,忙道:“是,这就去办!”
两个徐家的亲随听得瞠目结舌,……十万两银子?就算用金子比着真打造,也能打出好几个了!叶家还真是有钱,就是不知道那二奶奶被何所劫。
“二爷放心吧!”黄大石送走了叶东海,叫了丫头,找了继母李妈妈出来,说明了自己留叶家等消息之事,“替安排一间客房。”
李妈妈伤心哭道:“想不到季先生居然一语成谶,奶奶真的遇上劫数了。”
“母亲别哭了,莲娘她不会有事的!”黄大石心头烦躁,忍不住大声骂道:“回头要是让抓到那群王八羔子,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
顾莲和邓氏上了船,白天、黑夜交替,心下默默的数着日子,一直赶了将近十天的水路,终于一个小镇岸边停下了。
桃源镇?顾莲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青石镇牌,根本不知道所到何处。
早路上,劫匪就让自己和邓氏套了衣服,又戴着帷帽,这副改头换面的样子,就算此刻撞上熟,只怕一时间也难认得出来。
进了客栈,那群劫匪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听口气,似乎马上就要交手了。
顾莲和邓氏犹如两只待宰的羔羊,被关了楼上房间,饮食什么的倒是不缺,送了几样清爽可口的饭菜上来。
邓氏一路没有胃口,有晕船,都明显瘦了一圈儿。
顾莲劝她,“吃吧,饿出毛病来更加糟糕。”
“二奶奶……”邓氏捧了脸,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们、们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会被卖给谁。”又哭,“便是侥幸被救了回去,跟着这些劫匪待了这么长日子,名节上哪里还说得清楚?怎么着都是一个死啊。”
啥?!老娘这里担惊受怕的,他叶东海要是敢想东想西,说自己名节有问题,回去就算不捅了他,也得立马卷铺盖走!
天下之大,总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安慰邓氏也是没用。
“好了,别哭了。”顾莲等了半日,饭都吃完了,那位还各种伤心,不免有点头大,劝道:“依看徐三爷不是那样的。”好吧,其实徐离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但眼下只能说瞎话,“再说……,现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咱们还是想想,先要怎么活下去才是正经。”
瞧着邓氏的性子,不想是那种一时想不开就要抹脖子的。
果不其然,邓氏哭了一阵宣泄了下情绪,收起眼泪点头,应道:“说的是。”擦了擦面上泪痕,“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吧。”
“吱呀”一声,有推开了门。
还是领头的那个大胡子,看了看屋里的,指着道:“们两个跟过来。”
顾莲只得站了起来。
邓氏身上发抖,上前抓了她的袖子,不情不愿的跟着往前走,忍不住附耳低声,“二奶奶,要是等下……”
那大胡子回头喝斥,“闭嘴!不许说话!”
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一进门,就见中间摆了一个精美的琉璃屏风,----可以方便后面看,而前面却不能靠近窥视对方。
顾莲顿时有一种被毒蛇眼睛粘住的感觉。
那大胡子指挥着位置站定,然后去了后面,低声道:“客,瞧瞧对不对?”
买家似乎低声低语了几句,听不清楚。
大胡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朝着顾莲两,大声喝道:“们两个,各自报一下名讳!”
邓氏不愿意开口。
顾莲先道:“小女子安阳顾氏之女,夫家姓叶。”
说这话,是希望对方能够看顾家和叶家的份上,好歹留一个活路,但是屏风后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大胡子朝着邓氏晃了晃刀,比了她的脖子上,训斥道:“快点!别他妈磨磨唧唧的!”
邓氏浑身哆哆嗦嗦的,发抖道:“小女子邓氏,夫家是安阳徐家。”
“放屁!”大胡子忽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徐三娶了薛家女儿,哪里又冒出一个邓家来?小娘子还是不要瞎说了。”
邓氏忙道:“乃徐家妾室。”
“果然是个姨娘!”大胡子笑得更厉害了,与同伴道:“大户家的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嘿嘿一笑,“既然不是正主儿,又这般标致,不如往后就侍奉吧?保证比徐离那小子还要厉害,哈哈……”
邓氏又羞又气又恨,心下已经打定主意一死!否则的话,自己受辱让徐家蒙羞,只会牵连了叔叔和母亲,因而怒声道:“就不怕徐家杀了?!”
“哎哟哟,小娘子。”大胡子一脸满不乎,不屑道:“以为这儿还是徐家的地盘儿啊?大爷又不去安阳做生意,怕他徐三作甚?”
邓氏气得说不出话,“……”
顾莲听他两争吵激烈,倒是听出一点端倪来。
第一,果然已经离开了徐家的势力范围;第二,对方说邓氏不是正主儿,那么自己才是正主了!对方是想跟叶家过不去?还是跟顾家过不去?!
心思飞转如电,上前扶了邓氏,看向他□的大胡子,冷声道:“她是巴陵王邓萍之族侄女,叔叔邓猛驻军幽州,得罪徐家,得罪邓家,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趁那大胡子一愣之下,骤然发难,上前一脚踹到了屏风!
顿时大吃一惊,“……叶癸?!”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很懒,什么都没有说……
☆、142他乡遇故(上)
屏风后面站出一个中年男子,目光阴沉、满脸胡须,穿了一身藏蓝色缎袍,因为方才屏风突然倒下,措手不及砸在了身上,好不狼狈。
他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二奶奶,还是叫我曲奎吧。”
顾莲心下有所顿悟,当时在安阳召集几个大掌柜时,自己一直都是在屏风后面,叶癸……,不,应该说是曲奎,他并没有看见过自己。
难怪他要听声音辨认。
“哟嗬!”旁边的大胡子倒是乐了,打量着顾莲,围着她绕了一圈儿,“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泼辣的呢。”摇了摇头,“啧啧,这般标致!要是能睡一夜……”继而朝着曲奎拱手,“曲爷真是有福了。”
邓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自己竟然是受了顾氏的牵连?!
可是,她之前救了自己的母亲,一路上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况且此时此刻,便是再埋怨也是无益,只得低头咬了唇。
“够了。”曲奎皱眉打断,叫了人上来,朝对方递上一沓银票,“拿了钱快走。”
“行行行。”大胡子十分干脆利索,哈哈大笑,喊道:“走咯!咱们兄弟几个去好生的乐一乐!”上前一把抓向邓氏,“你跟我走。”
邓氏大惊,连连后退大喊,“你别碰我!”
“等等!”顾莲上前挡住她,朝那大胡子道:“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又何苦去招惹徐家和邓家?你想要女人,不过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紧紧握住拳,命令自己身体和声音都不要发抖。
邓氏更是本能的藏在了她的后面。
“哦?你说的话有点道理。”大胡子咧嘴一笑,与屋里的劫匪乐呵道:“爷我不能只图自己乐呵,就不管兄弟们呐。”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出多少银子?怎么给?可别说让我们去安阳拿哦。”
“自然不是。”顾莲飞快的想着法子,缓缓道:“叶家商号一共十六个,离此地最近的是哪一个?有几天的路程?”
“好像浒川有一家分号,快马三天即回。”
顾莲当即道:“我可以修书一封,去浒川的叶家商号调银子与你们。”指了指曲奎,“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劫我?我出五倍的价钱。”生怕不够,赶忙补道:“不不不,十倍……,十倍的价钱!”
想来曲奎的钱是有限的,叶家分号应该拿得出来吧。
“不可!”曲奎大急,上前制止道:“你这是要跟叶家报信,休想!”指了大胡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已经银钱两讫!”又道:“你们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
大胡子犹豫了一阵,皱眉道:“算了,带上人走吧!”
“你听我说。”顾莲心下大急,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邓氏,“我不求你放了我,只求留下她,我一样让叶家商号给你银子。”飞快道:“这样……,总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邓氏吃惊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这倒是……”大胡子顿住脚步,回头道:“不过你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够调动商号的银子?再说了,我们去拿被抓了怎么办?”
顾莲忙道:“你听我说。”
把叶东海出事,自己坐镇叶家主持商号大局,如何发现曲奎心怀不轨,以至于叶家辞退了他,给自己惹出这场祸事飞快说了。
然后道:“银子我一定能够调得出,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缓了口气,“至于你说的危险,你们做这生意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哪有不危险的?再说浒川离安阳甚远,消息应该还没有传过来……”
大胡子打断道:“传过来老子也不怕。”咧了咧嘴,朝着同伙们吼道:“哪个不怕麻烦的,去浒川拿银子,拿着了兄弟们一起分。”拍了拍胸脯,“若是受了伤,缺胳膊断了腿儿的,或者回不来,爹娘孩子我替你们养着!”
当即有人喊道:“我去,我去!”
又有人笑,“这位美娇娘说得对,咱们这些兄弟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赚得就是要命的银子,怕个甚?!啧啧,五倍啊……”摆着手指头算了算,“妈呀,那可是整整两万两银子啊!咱们兄弟三、五年里都不用拼命了。”
曲奎Сhā嘴道:“你们不能这样!”
“滚开!”大胡子扬了扬刀,“你再啰嗦,大爷我不要钱就把你宰了。”又道:“人已经给你捉来了,只不过要借用几天,等着小娘子写信拿了银子再说。”
曲奎顿时瞪圆了双眼,却无可奈何。
顾莲则是哭笑不得。
二千两银子,就把自己和邓氏给绑架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也叶家有多少钱,自己作为叶家儿媳,怎么着也不值这点儿吧?!就算是祖父给自己的那些宝石,也能当出二千两来。
大胡子丢下曲奎不管,吧顾莲和邓氏带到侧屋,找来了纸和笔,“快写。”把钢刀在桌上上剁得“噔噔”作响,“少耍花样儿!”
顾莲应道:“马上就写。”
浒川商号的掌柜根本没有见过,不指望对方认得自己的笔迹,不过叶家商号间联络自成一体,除了管理层并不外人知道。
上次为了辞退叶癸,还特意换了一套内部流通的特殊暗号。
顾莲凭着记忆,很快写好了一封奇怪的书信。
大胡子好歹认识几个字,但是根本不明白她写了什么,起了疑心,“你到底写了什么?要是敢耍心眼儿,就别怪大爷我不怜香惜玉!”
顾莲淡声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能耍什么心眼儿呢?我上面已经写了,让商号听你们安排地点交割银子。”又道:“到时候,你们的人形容一下我的样子,再把这几件事情说一下。”
讲了几件掐头去尾、断章少句,别人听不明白的叶家商号内情。
----但愿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大胡子收了信,郑重吩咐了同伴几句,“快去快回,当心一点!”然后自己出去,重重的关了门,喝斥手下,“把人给我看好咯!”
“是,老大放心!”
邓氏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半晌了,方才抬起头来。
看向顾莲哭道:“二奶奶,多谢你……”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自己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想死?
哪怕能够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遇上劫匪,内宅的心计和手段全然不起作用。
倒是低估了顾氏,若不是她的那个惊险法子,超乎寻常女子胆气,还有那种对叶家掌控的本事,刚才自己就只能一头碰死了。
但是……,她小声问道:“二奶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顾莲有一种泄劲儿后的无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还得静观其变。”还不知道浒川商号肯不肯信,肯不肯给银子呢。
万一劫匪要不到银子,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更不用说,自己现在还没闹清楚曲奎的打算。
他被自己揭穿了恼羞成怒,又被叶家砍去了大掌柜的职位,自然心中不忿,但是他劫了自己有什么用?要是敢找叶东海要赎金,事后怕是上天入地,叶东海也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一辈子隐姓埋名。
但是他名利心这般的重,显然做不到。
而且方才他躲在屏风后面,不出声,鬼鬼祟祟的,似乎根本就不想让自己认出,到底想对自己怎么样?才能值回他那二千两银子。
杀了泄愤?在安阳直接捅了岂不省事一些?
那就是为了钱了。
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变出更多的钱呢?顾莲揉着额头,揣测着自己能够体现出来的价值,可以利用的地方,一时间并没有任何头绪。
邓氏心惊胆颤的,悄悄推了窗户缝儿去看外面动静。
忽地回头,焦急的轻声招手,“二奶奶……,怕是不好了。”
顾莲赶忙走了过去。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连廊另一头的情景。
曲奎正在和大胡子等人交谈,不知道说了什么,大胡子皱着眉头似有犹豫,劫匪们附和嚷嚷,“是啊……”“还是保险一点……,好……”“何必惹麻烦……”,说了几句便被曲奎制止了。
然后就见大胡子点了点头,朝着曲奎指指点点的,似乎叫他赶紧做什么,曲奎当即拱手,一转身“蹬蹬蹬”下了楼。
顾莲心底一凉。
坏事了,刚才要去浒川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走。
事关自己的生死,她再也忍不住,推开门欲要问个究竟,门一开,就是一柄冷冰冰大刀架了上来,守门的劫匪喝道:“滚回去!”
大胡子叉着腰走了过来,嘿嘿笑道:“小娘子,对不住了。”目光在顾莲和邓氏身上流连,“曲老板愿意多出五千两银子,我想了想,还是省事一些的好。”
邓氏吓得面无血色,惊慌喊道:“二奶奶……”
顾莲心下知道大事不好,有些不甘心,仍然努力,“不管他出多少,叶家都多给一万两银子,行吗?!我保证说到做到。”
“哈哈……”大胡子大笑起来,晃了晃脑袋,“有钱,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带着几分调侃,“小娘子你说对不对?再说两万五千两不算少了。”狠狠瞪了一眼,“你最好老实一点!再耍心眼儿,我把你的脸给划咯!”
顾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心下情知事情已无转机,----假如自己是大胡子,肯定也会选择让曲奎就地拿出两万五千两,而不是去浒川商号冒险。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狠狠的关上了。
邓氏一下子软坐在地上。
顾莲一面心惊胆颤,一面命令自己冷静一点儿,可是手放在心口上,仍旧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震动,自己的心“咚咚”乱跳不停。
是谁?到底是谁?
曲奎不可能拿出这般天价的银子!他背后的人是谁?!
而且此地应该已算北方,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边,更不用说得罪谁了,难道是叶家有什么仇人?脑子里一片混乱,微微疼痛。
而此刻,曲奎已经赶到了一所大宅院前面。
喊了一个门子,低声急语,“在下姓曲,有要事求见你们家四爷。”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都是剧透高手,猜猜下章会见到谁吧?
☆、143他乡遇故(下)
那门子飞快的去了。
曲奎抬起头,打量着这处座落在小镇上的宅子。
不知道是辜家的产业,还是临时找的一个地方,以辜四爷为人的谨慎,只怕多半是后者。心里又在盘算着,等下要如何才能说服对方,肯拿出两万五千两银子,----顾氏太过狡猾,一定不能让她如愿!
没多会儿,一个婆子跑了出来,“曲爷,我们四爷请你进去说话。”
这所宅院不大,但是修得颇为宽阔幽深、曲折别致,曲奎跟着走了小半晌,才到了后院一个僻静的院落,跟着婆子进了门。
里面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笑道:“曲兄,快请坐。”
“不敢,不敢。”曲奎赶忙见了礼,“叨扰四爷了。”等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飞快的把客栈之事说了,“那顾氏十分狡猾厉害,竟然把人给说动了,哄得那群傻子要去浒川商号拿银子。”面色无奈,“我不得已,答应了他们两万五千两银子。”
“还有这样的事?”
“是。”曲奎忙道:“我早说了,那顾氏心计不同一般女子。在安阳的时候,我就是被她算计了,才会……”顿了顿,“不过我也佩服她,当时叶东海在外生死不明,她一个妇人,居然能够坐镇叶家商号。”
只不过,如今已经和自己对立起来了。
辜四爷微微皱眉,“如此说来,顾氏倒是一个人物。”
“没错。”曲奎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是为了打动对方拿银子,“而且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顾氏又是徐家保婚嫁过去的,叶家有求于顾家,得罪不起徐家,必定会对顾氏珍之重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赎回来!”
辜四爷有一些犹豫。
曲奎见对方有几分意动,赶忙趁热打铁,“对了,那些人没有见过顾氏,搞不清楚模样,还顺手把徐三的姨娘给抓了。”打着买一送一的主意,“四爷你看……”
“徐三的姨娘?”辜四爷露出一丝惊讶,琢磨了下,“你等等。”起身道:“我进去问几句话,等下再答复你。”
“好。”曲奎心里猜测,许是对方要见什么辜家长辈,或是出谋划策的大掌柜,因而耐着性子等候。
辜四爷负手进了里屋,问道:“你怎么看?”
对方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紫衣白裙,挽了妇人头,玉容娇俏、顾盼神飞,眉目间很有一抹干净英气,像是一朵盛开的刺玫瑰。
“四爷。”紫衣女子起身让了坐,很是亲近熟悉的样子,奉了茶,盈盈一笑,“顾氏肯定能值这个价钱,这买卖不会亏的。”
“为何?”
“四爷你不知道,那顾氏和徐离曾近订过亲。”紫衣女子笑了笑,眼底的光线却是有些冷,“方才曲奎的话倒是提醒我了。”她道:“不是还有一个徐家小妾吗?咱们反倒不必再去麻烦,把那小妾和顾氏一起拿了,直接送给萧苍!”
“送给萧苍?”辜四爷目光一亮,沉吟道:“这……,倒是一份重礼。”
“是啊。”紫衣女子浅浅一笑,“而且正好萧苍南下,要和徐家碰面,说不定这两人还有大用处呢。”端起茶,悠悠的喝了一口,“若是咱们立下大功,将来辜家的生意自然就更好做了。”
“万一……”辜四爷有些犹豫不定,担心道:“萧家和徐家,最后谁胜谁负只怕还不一定呢。”
“四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紫衣女子蹙了蹙眉,继而察觉到自己口气有些不妥,赶忙缓和道:“不过,四爷的担心也有道理。”温婉一笑,“所以这件事,咱们不必大张旗鼓的去做。”
“对!”辜四爷连连点头,“若是萧苍赢了,少不了咱们的这份功劳;若是……,咱们也落不着恶名。”神色认真,“的确是要做得保险一些。”
紫衣女子冷笑道:“当初徐家跟落水狗一样,投奔薛家,现在以为腰杆硬了,全忘了当初是如何下贱!”又道:“叶家就是个傻子,不知道看中徐家哪一点,若是回头徐家败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
顾莲和邓氏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声的坐在桌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
客栈外面甚是冷静,这种偏僻的小镇上过往的客商不多。
----说明曲奎和背后主使都很谨慎。
很有可能到最后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仇家是谁。
顾莲的心里尽是憋屈和凄凉,侧目看向邓氏,……估计她的心里更憋屈吧?误打误撞跟着自己被劫,还真是无妄之灾。
要是当初邓氏只是道谢,没有后面抚琴之类的事情,那么徐离即便来大昭寺,应该也是找到邓氏就走,不会耽误太久。
而自己和叶东海赏梅,一起回去,有段九在身边,肯定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追悔无益。
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又有了一阵动静,像是有人回来。
顾莲赶忙走到了窗户边上,听到了曲奎的声音,大胡子等人的声音,但是只打了招呼,就进了另外的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多会儿,又有人走了过来。
“两个美人儿!”大胡子推门进来,乐呵呵的笑,指了指曲奎,“你们两个可真是值钱呐,曲爷给了银子,你们现今就是他的人了。”
尽管早猜到多半是这个结果,顾莲还是脸色一变。
邓氏瑟瑟发抖,一片脸色茫然的样子。
曲奎不知道是怕说漏嘴,还是心情不好,黑着脸,只道了一声,“跟我下楼。”然后门口便有马车,催促着顾莲二人上去。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行使,不知前路何方。
邓氏长长吐了一口气,“二奶奶,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未必。”顾莲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二十条人命都够了,花了这么多银子,哪能随随便便就……”顿了顿,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
然而出乎她们的预料,竟然是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顾莲看着满院子的鸡鸭鹅,看着一望无尽的农庄,越发得迷糊起来,----自己和邓氏被关进了小屋,送饭送水都是从窗户递进。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
夜幕渐渐浓重,皎洁的明月和璀璨繁星渐次亮起,四周清幽宁静,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寒风烈烈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夜,顾莲和邓氏都没有睡着。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曲奎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农庄的人不说话,只是每天按时按点送水送饭,甚至还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服,以供换洗之用。
邓氏吃不下,睡不香,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情沐浴洗澡?结果反而被人喝斥了一通,威胁道:“若是不愿意自己洗,那只好叫人来帮忙了!”
吓得她,再也没有二话便去了。
顾莲瞧着这些人举动奇怪,不光好吃好喝款待,还让焚香沐浴,甚至送来了品味不俗的衣服和首饰,叮嘱自己和邓氏好生打扮。
难道这是准备送给人做姬妾的?那也太贵了点儿吧。
而且曲奎花高价,明显是后面临时改变的主意,和他预期的打算已经不一样了。
----最主要的是,银子应该不是他给的。
顾莲想不出幕后黑手是什么人,这样奇奇怪怪的过了七、八天,不免有点恍惚,简直要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
然而这一天,终于有了一点不同。
外面热闹了起来。
顾莲推开窗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居然看到了几个身着戎装的军爷,而且看其样子,似乎正在和庄子管事交接谈话,很快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心里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之前自己为了拦下邓氏,不得已,说出了她的身份,却不料招至更大的祸事,现在应该是被曲奎倒了手,换了卖家!
极有可能,接手的是徐家的仇家!
“出来吧!”外面有人大喝,粗暴的一脚踹开了门。
那人像是一个中级将领,穿着盔甲,身后跟着一队二十来个兵卒,进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两个祸水!”招了招手,“跟我走。”
顾莲明白这种人冷酷无情,不敢出声,抓了邓氏一起出门。
又是一路马车,又是一路身不由己的颠簸。
当最终抵达目的地,下了车,看到面前气势恢宏数十万人的军营,看着那些飘扬的旌旗,----上面写了同一个大字,“萧”!
邓氏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莲听着震耳欲聋的的操练声、号角声、锣鼓声,只觉嘴唇发干,摸着在农庄磨得尖利的金钗,----或许,自己只能真的那样做了。
在这一刻,骤然间想起了叶东海,想起了年幼无依的小女儿。
如果自己死了,不知道丈夫能够守几年?不知道叶家长辈会不会逼着他,百日之内借孝成亲?不知道女儿的继母是什么性子?会不会善待她?
不能自抑的,两行晶莹的泪水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反正女主是锤不烂、煮不化的铜豌豆,三发豌豆射手,大家不要太紧张~~~==!!女主的各种悲催,要解决,得等到徐离当了皇帝以后~(好吧,我知道乃们都不信,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奏凯!!!)
PS:这一卷讲完一个连续的剧情,不是很长,但素很狗血很有JQ的一卷~~~
☆、144恒河(上)
此时天色将黑,渐次有火光亮了起来。
顾莲含着热泪往前眺望,这好像是一处安营扎寨的野外场所,背面靠山,前面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灯光下,远处的景物不是太清楚。
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旗帜,还有四处巡逻的兵卒,手里拿着火把,路过这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量一番。
毕竟这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
因为邓氏晕倒,随行押送的副将很是不满,“不是晕倒,就是哭哭啼啼!”似乎对女人有着天生的敌意,吩咐手下道:“去找一副担架来!”
顾莲赶忙蹲身下去,拼命掐邓氏的人中,低声道:“快醒一醒。”
让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搬来搬去,岂不会被趁机揩油?虽说等下是死是活,还是什么更离奇的命运,一切都还不知道。
但是,总还是要尽力走好每一步。
----死也死个清白吧。
邓氏吃痛,加上被摇晃的很凶,总算悠悠苏醒,回头一看不远处抬过来的担架,顿时明白了悟,……赶忙搭着顾莲的手,努力站了起来。
“谢谢你。”她有些无力的笑了笑,“一路上,承蒙二奶奶照顾有加。”声音无限悲沧,眼泪“扑扑”的往下掉,“可是今日,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顾莲想安慰她,却找不出安慰的言辞,更是被那副将喝斥赶紧跟上。
其实自己对邓氏说不上好感,在知道她是徐离小妾之后,对她故意隐瞒身份是颇为厌烦的,可是这种情况之下,多一个人、多一个伴总是好的。
而且当初在客栈的时候,如果自己不救邓氏,万一她死了,自己侥幸活下,将来邓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今日,看起来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有人飞快的跑了过来,禀道:“曹将军,皇上正在和诸位将军议事。”瞄了瞄后面的顾莲和邓氏,“这两位先安置在哪儿?”
“不用安置。”那曹姓将军冷冷道:“这个时候去正好!”
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妩媚妖娆,要是单独进献,万一舅舅把这两个祸水留下该怎么办?!就是要让人人都看见,到时候不用自己劝,也有忠心耿耿的近臣站出来劝说!
实在不行,自己先杀了这两个妖孽!
顾莲跟在后头,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敢坑声儿,跟着那人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帐篷前,周围戒备森严,哪怕自己和邓氏只是女子,仍然惹来一串警惕不善的目光。
也对,萧苍不仅是他们的主将,而且已经称帝了。
“启禀皇上!”那副将对着帐篷门口,利落的抱了双拳,朗声道:“末将曹雷,已将桃源镇之人带到!”
“带进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出,应该就是萧苍。
帐篷里有人出来,掀起帘子。
里面一片灯火辉煌,围坐了半圈儿披甲带剑的兵将,还有几位文臣,而正中间,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眉头微皱、不怒自威,有着些许凶煞之色。
有人喝斥,“跪下!”
因为不是在宫殿里见到皇帝,萧苍又没有着黄袍,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布置简陋的大帐篷里,对着一个半百老头儿叫皇上。
这让顾莲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但是在杀气笼罩之下,还是和邓氏一起老老实实跪了。
“顾朝亨的孙女,邓萍的族侄女。”萧苍自言自语点了点头,与身边的人说道:“你们说,徐二和徐三知道会怎么样?”忽地厉声,“都给我抬起头来!”
顾莲抬起头,邓氏因为慢了一拍,已经被人用剑托了下巴。
人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萧苍皱了皱眉,喝道:“把披风都摘了。”
因为是寒冬腊月,顾莲和邓氏的披风都有昭君兜,风毛出得又长,挡住了小半边的脸颊,----这一次,邓氏的动作比顾莲更快。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顾莲摘了兜帽,又响起了一片更加热闹的议论声。
帐篷内,烛光映照有如白昼一般。
两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皆是美貌娇娘。
一个眉目娇美、温柔似水,一个气度高华、殊色照人,站起一起更是相衬,好似一副活生生的双艳仕女图。
“哈哈……”有人大笑起来,正是负责押送的那个曹雷,“徐三真是好艳福,退了亲的是一个天仙儿,小老婆也是这般标致!”朝着萧苍躬身,“皇上,明日就在徐三面前斩了这两个妖女,以壮我军士气!”
“不可。”有人阻道:“佳人难再得,不如纳入陛下后宫安之。”
“严儒之,你少放屁!”曹雷顿时暴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道:“这两个红颜祸水,岂能留在皇上身边侍奉?你休要蛊惑圣心!”
“此言差矣。”被叫严儒之的不紧不慢,躬身站了出来,“皇上乃圣明之君,如何会被一介妇人蛊惑?留下她们两个,反倒可以羞辱徐氏一门的将士!”一声冷哼,“连区区两个女子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不如自刎了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说留的,有说杀的,一时间帐篷里人声鼎沸。
萧苍称帝不久,而且一直都在行军打仗之中,这些一起浴血厮杀的将领们,还不太会阿谀奉承那一套,保留着几分武将的豪迈性子。
顾莲垂着眼帘,心里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拔出金钗更加合适?自己如果真的被萧苍收于后宫,女儿七七将来还怎么做人?
那种被人戳烂脊梁骨的场景,想一想,都是浑身发寒。
这个时候,叶东海是不是陪在女儿身边?念在自己还算贤良的份上,看在顾家得势的份上,希望他能善待七七,不要娶了后妻就成了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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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无暇,月光铺满人间大地。
叶东海迎着寒夜里的凌冽冷风,坐在石头上面,望着璀璨的星子,想起不知下落何方的妻子,心就像被细线勒住一般的疼。
到今天,莲娘已经走失一个月了。
自己一路随着徐家大军北上,一路的城镇、关隘、驿站,每一处都去打听,每一处都去悬出高额赏金,可是仍旧杳无音讯。
赏梅的那天,她的盈盈笑语犹在耳边萦绕。
叶东海懊悔不已。
段九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没精打采,跟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是懊恼,又是骂娘,恨不得杀几个人来泄愤!
萧苍一路往南,徐家一路往北。
如同当初,徐家夺回安阳一样,这一次萧苍要夺回自己的老窝幽州!
前几天,双方的先锋部队已经动了火。
段九当时就想去杀人泄愤,但是又没办法丢下叶东海一个人,把顾氏搞丢就够懊悔的,再把他也……,那自己岂不是要抱憾终身?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姐姐?!说起来,莲娘真的是一个好女子。
“东海!”徐离身形有如闪电一般,快速冲了过来,“有她们的消息了!”
“人在哪儿?!”叶东海和段九皆是惊呼,一脸大喜过望。
但是紧接着,徐离泼了一盆冰凉冷水,“在萧苍的大营。”目光幽深闪烁,“方才萧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人在他的手里,叫我们明日正午在恒河桥边接人。”
接人?萧苍会有这么好心?!
在场几人没有一个相信的,不由面面相觑。
徐离打开一块布,露出里面的一对蜜蜡耳珠,沉声道:“邓氏的我看过了。”将其递到叶东海面前,“这个……,你认一认。”
叶东海上前接过,一对蜜蜡珠子穿成的细线耳珠,在夜色下,折出微弱光芒,这还是自己亲手给她挑的,不论款式、花样,还是珠子的大小都没有错。
一颗心刚刚因为得到消息落下,又被高高提起,惊动道:“是她的……”
段九瞪圆了眼睛,大怒道:“萧苍老匹夫!”
徐离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既然邓氏在,那么想来她是也在的,----萧苍居然敢在安阳劫人!还是劫持女眷,真是下作!
心里又是懊悔,自己那天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
“不对!”徐离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看向叶东海和段九,“只怕这次的事,并非萧苍主使的。”细细分析,“我们抵达幽州好几天了,前几天还交了火,要是萧苍的人在年前就劫持了她们,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叶东海目光一亮,“不错,应该另有其人。”继而又是一暗,“这个时候,是谁劫持又有什么分别?反正现在她们都落入萧苍手里,明天……”
明天……,说不定要回来的只是两具尸体。
这一夜,几人彻夜无眠。
天光亮起、雄鸡报晓,徐策、徐离,叶东海,段九,以及徐家的副将们,都是整装待发,----盘算着恒河岸边的地盘大小,带了三万精锐前锋,铁马金戈压了过去,后续准备了七万压阵大军。
恒河是幽州最大的一条河流,两岸相距三十多丈,因为才下过雨,河水浑浊不堪的翻腾着、推动着,不断向前汹涌奔流!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期待已久的大JQ,徐三和女主的对手戏,本文最大的一盆狗血,马上就要泼了~~
不要大意的把火锅支起,等着涮狗血吃吧~~~
☆、145灞水河(中)
正午时分,烈日渐渐升了起来。
早春的阳光明亮、刺眼,洒在人身上,更是清冷没有丝毫暖意,落在那些黑铁盔甲上面,只是让其显得更加冰冷罢了。
整整几万人的波澜壮阔场景,兵卒们长枪在握,四周旌旗飞舞,长枪手、大刀手、弓箭手,各自严阵以待。
没有任何人出声,就连马儿也不敢随便嘶鸣!
徐离身着玄甲战袍,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大马上面,领队站在最前方,手上红缨长枪拖地,银亮的枪尖在阳光下折出光芒,叫人不能直视。
叶东海和段九就在旁边,一人一马,神色紧张、目不转睛盯着河岸对面,----可惜只能看到萧苍手下的几万兵卒,一片乌压压的人头而已。
“嘟——!嘟——!”一声号角声嘹亮响起,划破天空。
对面队伍打开,战列整齐的兵卒们迅速让出一条道路!
两个颜色清亮的小小人影,和那些灰扑扑的兵卒们明显的区别开,正朝着岸边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上了高大坚固的指挥战车,迎风立在前面。
“莲娘!”叶东海身体往前倾,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对面的人影,可惜隔得太远,已经远非人眼视力所能及,心下越发着急,恨不得就此冲过桥去!
徐离抿着嘴,目光幽深的打量着对岸。
徐策在旁边Сhā话道:“只怕萧苍不会就这么放了她们,不知道有何阴谋。”心内一阵担忧,小兄弟和叶东海都是心急如焚,可别再中了萧苍的奸计!到时候,别闹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岸来了一个使者,手里还拿了一个明黄|色的卷宗,上前笑道:“皇上说了,若是你们徐家肯俯首陈臣,就把两位夫人交换你们。”
“放肆!”第一个暴怒的居然是徐策,就知道萧苍不会这么好心,竟然提出如此荒唐无理的要求?!不由怒道:“如此荒唐之言,休要再提!”
徐家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子,放弃天下霸业?!
这个道理,萧苍不会不明白。
徐策压下愤怒,飞快的思量着,转头看向兄弟说道:“萧苍这么做,分明就是要故意激怒我们,羞辱徐氏一门,你休要听他一字一言!”
徐离一阵沉默。
片刻后,看向那个使者说道:“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何人。”
徐策闻言大急,“三郎,你要做什么?!”
那使者似乎早有准备,微笑道:“皇上说了,徐将军有所担心亦是平常。”却打量了一下叶东海,“想来这位就是叶大人了。”
叶东海颔首,“正是。”
使者便道:“皇上的意思,等下让令夫人行至桥中等候,叶大人可以一观。”朝徐离笑了笑,“有叶夫人作证,徐将军自然不必担心。”又道:“要是徐将军不放心,等会儿和叶大人同去便是。”
言毕,施施然的负手走了。
叶东海当即下了马,往前走去。
段九飞快的跟了上去。
徐策冷冰冰的看向小兄弟,目光警告,“东海他担心顾氏原是情理之中,然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你身为三军统帅,绝对不可以亲身犯险!”
更有一大批征战的将领们围了过来,纷纷嚷嚷阻拦。
“大将军,你不能去啊!”
“萧苍贼子,这分明就是一条奸计!”
“是啊,是啊……”
“够了!”徐离一挥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他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叶东海面前,抓住他,沉声道:“东海。”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挣扎,“你告诉她们,萧苍的条件徐家不会答应,但是……,我徐离一定会替她们报仇!”
叶东海的眼睛只看着对岸,不言不语,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他的心口上,一震一震的,震得自己肝胆俱碎!那个条件,即便徐离不用开口,自己也清楚绝不可能答应。
那么此刻,莲娘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减少,直至消逝。
长长的大桥另一头,两个纤细的人影渐渐走进,身后跟着一群佩剑之人,大约在相距五、六丈的距离时候,有人高声大喊,“够了!休要再往前一步!”
段九伸长了脖子往前眺望,果然是顾氏和邓氏两个!
这个距离,刚好可以分辨清楚。
“莲娘!”叶东海失声大喊,声音颤抖,“你……,你怎么样了?”
顾莲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再见到丈夫最后一面。
原本有千言万语要交代的。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憔悴的面庞,微微凹陷的双眼,却只能微笑,“挺好的。”眼泪不可自抑的流下,怕下一刻,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语速飞快讲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七七!如果可以……,为我守三年孝期,放了李妈妈和蝉丫回黄家,还有……,善待麝香和玉竹、宋三娘,让她们陪着七七长大……”
“莲娘!”叶东海红着眼睛,欲要往前冲过去抓人。
对面一支飞箭直直射来,段九利落的拔剑挡了,一把抓住他,大声喝斥道:“你再往前,马上就会害死你、害死她!”
顾莲失声哭道:“二爷,别过来……”
不不不,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
为什么像是堵在了喉咙,哽噎的心口难受,反倒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刚往前倾了倾身子,就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利剑比上咽喉!
“看够了吧?认清楚了吧?”说话的人是曹雷,冷笑道:“赶紧回去告诉徐三,若是愿意俯首称臣,皇上就给你们一个恩典,还你们两个活着的夫人。”语气一冷,“否则的话,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三爷,三爷……”邓氏更是在旁边大哭,看着对面不到一箭之遥的丈夫,泣不成声大喊,想说一句“救我”,可是一想到丈夫的为人,再想到他近在咫尺,却连看自己一眼的举动都没有,最终只能把话咽了下去。
反正都是死,好歹死得体面一点儿。
“走!”曹雷挥斥着,“押她们回去!”
段九手上的利剑动了动。
曹雷却是冷笑,看着他,“听说叶家有一个高手,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最好别轻举妄动!”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即便我的剑没你的快,但是割破两位夫人的喉咙,肯定不成问题。”
他“哈哈”大笑得意的往前走去,一行人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回了对岸。
段九瞠目欲呲、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叶东海被他抓得动弹不得,跪在地上,高声大喊,“莲娘……!”
顾莲站在桥头回望。
叶东海像是被人抽了魂儿,仍然呆呆的站在桥中央,即便相隔甚远,亦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不甘和伤心,可是这些都救不了自己。
接下来,和邓氏一起被押上了高大的战车。
萧苍的目光扫了过来,看不出喜怒,似乎是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徐家不打算救你们回去了。”
顾莲沉默不语,邓氏只在一旁小声啜泣。
曹雷上前道:“皇上,杀了她们两个祭旗!”
萧苍挥了挥手,“休要多言。”
“是。”曹雷闷声退后,一脸闷闷。
萧苍的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她十分冷静,和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邓氏,形成了鲜明对比,开口道:“你的祖父顾朝亨,是一个有风骨、有本事的人,孙女也不错。”忽地道:“你就留下来吧。”
顾莲心下惊骇,----留下来?自己一个有夫之妇,简直荒唐!
但却一语不发。
曹雷目光不善的盯着她,像是在琢磨什么时候可以下手。
萧苍收回了目光,大声喝道:“喊话!”
有个站在前面的将领出列,声音洪亮,“领命!”然后手中旗帜一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
“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
“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降是不降……?!”
一人起头,百人附和,千人附和,数万人一起附和!声音犹如滚滚浪潮一般,朝着对岸散去,几乎震耳欲聋!
顾莲忽地顿悟了点东西。
萧苍根本就没打算放了自己和邓氏,居然以徐家投降为交换条件,然后知道徐家不会答应,再故意这样喊话羞辱徐家,以灭徐家士气!
即便邓氏只是一个姨娘,那也是徐离的女人,眼下救不得、不能回,徐家军士只能满腔愤怒的忍着,还要听着这些羞辱!而如果徐离是个性子暴躁的,过来救人,又是置三军将士于不顾,----救不对,不救也不对!
徐家算是彻底被恶心了一回。
顾莲正在叹息,正在琢磨着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忽然间,萧氏大军的喊话又变了。
“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
“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
顾莲顿时一脸震惊!
忍不住扭头看向萧苍,----怎么可以这样无耻?!杀了自己和邓氏就够了,还要这般羞辱对手!不过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周瑜不是一样被诸葛亮羞辱?!
忽然间,河岸对面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不知道是什么变故。
是徐离忍受不了羞辱要杀过来了吗?顾莲心下揣测着,可是看着那只够六、七个人并排通行的长桥,不由大惊大骇。
徐家的兵马一旦冲杀过来,必定死伤严重!
甚至有可能,主将会阵亡在桥上的漫天箭雨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你们想揍人,但素……,这段JQ酝酿好久了,伦家一定要写~~
☆、146灞水河(下)
顾莲并不清楚,徐离会不会如此冲动,但是自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徐离一旦有事,或者受伤,徐策一定会把叶家灭了门!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像是不忍直视一般。
顾莲捧着脸,蒙上了眼睛,跪萧苍面前哀声祈求,“皇上,让他们别再喊了。”声音说不出的难受,“求求您,求求您……”
萧苍不言语,没有任何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顾莲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但是……,自己是等待曹雷发难。
果不其然,曹雷顿时暴怒道:“说不让就不让?!”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拖了下去,“给下来!”不屑冷笑,“叫看得再清楚一点,看清楚徐家的孬种!”
萧苍有些愠怒,“曹雷做什么?”
曹雷只做没有听见不答,继续往前走。
萧苍眼见他把顾氏越拖越远,心下忽地一动,莫非外甥是要把她推下河?还是准备走得远了,然后一刀给她抹了脖子?外甥拖走顾氏事小,前这样不顾自己的威仪事大,实是忍无可忍。
但是周围将领顾及曹雷的身份,没有上前劝阻。
萧苍恼怒之下,提刀追了上去大声喝斥,“还不快点把放下?!曹雷,连朕的话都不听了?还想抗旨不成?!”
曹雷不便再装作没听见,只得站住脚步。
萧苍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加上穿了重甲,走起路来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气势十分逼。
顾莲的一只手被曹雷抓住,只做害怕模样,垂了眼帘,但却竖起耳朵,眼角的余光更是盯着萧苍的脚,越来越近了。
“曹雷,越来越放肆了!”萧苍上前伸手想要抓,喝斥道:“放手!该怎么处置,朕说了算……”
一、二、三,就是此刻!
顾莲飞快的拔了头上金钗,朝着对方眼睛狠狠扎去!
萧苍顿时惨叫,暴喝道:“贱!”
顾莲刚刚感受到金钗陷到了肉里几分,就被他一脚踹胸口,力气奇大无比,自己顿时像是震裂一般!不由连连往后跌,正好撞旁边的牛皮大鼓上面。
曹雷大喝,“来!皇上遇刺!”怒火滔天的扭回头瞪向顾莲,将手里的利剑狠狠掷了过去,欲要一剑刺穿顾莲的胸膛!
顾莲正仰牛皮鼓上喘息,全身到处都是痛的,本能的想要挪个地方,可是身体反应十分迟缓,----眼睁睁看着利剑飞来,直指心口!
不由闭上了眼睛,心里不无悲沧的想着,……看来季先生的玉佩还是不管用,最终没有替自己挡住祸事。
下一瞬,“叮”的一声脆响,胸前的玉佩被利剑震得四分五裂,胸口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牛皮大鼓一起倒地上!
疼?!自己还有感觉,那么就是没有死了?
顾莲心里明白……,很可能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异处,电光火石之间,顺着重重的撞击之力,一手抓了牛皮大鼓的铜环耳朵,义无反顾的滚了下去!
滑坡上的碎石坚硬多角,擦得手臂和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顾莲死死咬牙忍住。
葬于河水之中,或许自己还能留一个全尸吧?总比被曹雷杀了,或者更惨,萧苍恼怒之下,还不知道把自己扔去哪儿羞辱呢。
下一刻,河水铺天盖地扑面打来!
顾莲顿时喝进一大口浑浊的河水,耳鼻眼嘴,全是泥沙流动,拼了命回头往桥上看去,似乎还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影。
是叶东海和段九还没有走吗?
可是河流十分湍急,加上浪头一直翻涌不息,水流的冲击力非常的打,顾莲很快就顾不上其它,只能拼命的抓住那个铜环,咬牙不敢松开。
没有这个牛皮大鼓,自己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这汹涌滔天的河水吞没!
而此刻,岸上面已经炸开了锅。
萧苍这边这不用说,众急急忙忙将他扶回了大营,急传随军大夫,又让大将领兵桥头严防死守,以免徐离带着杀过来。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早顾莲落水的那一刻,徐离就已经扬枪策马,沿着河岸,朝着下游方向一路疾驰追了过去!数万军士纷纷闪避不及。
而叶东海一直站桥上,反倒慢了一拍。
他先是要跳河下去救,被段九抓住,“水流湍急,从这里是救不到的!”扯着他飞快的回去,翻身上马,两个跟徐离后面一路飞驰!
徐策阻之不及,但见对岸萧苍大军也是乱作一团,心下稍微落定了一些,望着跑得几乎看不见影的兄弟,无奈的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古诚然不欺。
徐离目光阴冷,不停的扬鞭策马,刚才虽然隔得远,瞧不清楚对面脸,但是大致情况还是能够看到的。
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萧苍的,结果被拖下了战车,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变故,最终跌下了河。
而且,萧苍好像受伤了。
她一向冰雪聪明、明敏机变,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羞辱,做出莽撞的事,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打算吗?想到这里,心口不由一紧。
一路沿岸飞速策马,目不转睛看着河中翻滚的大鼓,看着哥哥眼里的“祸水”,顾不上去管对岸的乱子,只是担心,……这种水流湍急、浪花滔天的大河里,她到底还能够撑多久?!
徐离心急如焚,朝着阵列中高声大喊,“给绳子!”一面咬牙策马,一面红了眼睛朝前喝斥,“给绳子!听见没有?!”
“绳子!”
“绳子!!绳子……”
不断有传喝,不断有大喊,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找到一圈绳索,奋力朝着徐离扔了过去,“大将军!接住!!”
徐离接了绳子飞快的打圈儿,眼睛死死看着河中漂浮的不定的大鼓,旁边那个纤细的身影,时而淹没河水之中,时而冒出半个脑袋,叫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随着河流翻腾不定。
正担心之间,对岸突然有大喝,“放箭!射杀妖女!!”
灞水河的河岸并不算宽,因此不论是徐家还是萧家,两边的兵马都排得很长,这个命令一下,有下游方向的大声领命。
当即叫了弓箭手,朝着河中的大鼓周围洒下铺天箭雨!
徐离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当即将绳索圈儿扔了出去,不管顾莲能否听见,红着双眼大喝道:“莲娘!快抓住!”
一次不行,收回绳子又扔一次。
河水中的顾莲像是听到了什么,伸出手臂,努力想要抓住绳索,但是河水冲得她七荤八素的,根本稳不住身形。
徐离双腿夹住马腹,再次奋力把绳子扔了出去。
顾莲伸出手臂,却不料一支流矢正中肩头!
顿时冒出一股鲜红的血色,但是转瞬,又淹没滚滚的浑浊河水当中,她像是失去了力气,连头都不太能够抬得起了。
箭雨还飞射,“噼噼啪啪”洒落河面上。
好那张牛皮大鼓够大,顾莲还算机灵,躲了大鼓的另外一边,----但是情况很快不妙,牛皮大鼓上渐渐变成了一个刺猬。
就算一时不破,河水也肯定会慢慢渗进去的。
徐离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停的扔着绳子,好几次,绳子圈儿都扔到了顾莲身边,但是她却没有去抓,肯定不是她不要命,而是实没那个本事了。
此时此刻,顾莲的胸口和肩头剧烈疼痛,河水的巨大冲击力,加上下河便呛了很多浑水,又疼又晕又呛,别说去抓绳索,就是神智都快要不受控制!
心里知道,徐离一路沿岸想救自己。
可是,可是……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四肢百骸的疼痛不断蔓延,鲜血不停渗出,自己渐渐失去力气,更因为寒冷的河水里跑得太久,身体已经冻得麻木起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
“莲娘……”耳边隐隐听到徐离焦急的呼喊,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再听到几次被唤这个名字,----了却此生,来生又是另外一个名字了吧。
此刻最最后悔的是,不能够再看女儿七七一眼。
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约是随着河流过了萧苍的军队区域,身边的箭雨渐渐消失,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自己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不行了……
顾莲迷迷糊糊的想着,不行了,自己实是支撑不住了。
那么,就此放弃吧。
岸上的徐离听不到她内心声音,但是却能看出情况不妙,那大鼓渐渐的往下沉,正心急如焚之间,-----忽地一瞬,河里的和鼓猛地分离了!
徐离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将绳子一头系了马腹上,另一头缠自己手臂上,站马镫上面,奋力一跳,朝着那个河里的浅绿身影落了下去!
“莲娘……,抓紧!!”
顾莲正感觉身体往下沉,忽地有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出于求生的本能,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那个从天而降的,抱住生的希望!
徐离……,他这是疯了吗?
岸边马儿一阵尖锐嘶鸣,腹部上的绳索,被河里的两个猛地一扯,竟然不由自主的往河边打滑,拼了命往岸里面奔跑挣扎!
徐离是会水的,更是各种危险场景都有遭遇过,此刻虽然落河水里,身边还有一个晕乎乎的包袱,但还是头脑清明的很。
并不敢让马儿受力太大,以免被扯了下来。
除了最初那一下强烈拉扯之力,后面只是借了一点绳索之便,不至于被冲走,一面紧紧抱住了顾莲,一面顺着水流往下游方向漂流。
也曾尝试过上岸。
但是只有自己一尚可,抱着一个,河流的冲击力又太大,河中根本就稳不住身形,还要照顾她透一透气,根本就不可能抱着凌空飞起。
鲜血从她的心口和箭头冒出,一缕一缕的,消失浑浊的河水里。
徐离一生上过战场无数次,对生死经验十分的丰厚,情知这种寒冷的天气之下,顾莲又受了伤,肯定撑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救上岸也只得一具尸体。
顾莲艰难的睁开了眼,轻声道:“放开,自己上岸去……”一定不能,不能让徐离陪着自己出事,----自己承不起这份情,叶家更担不起这种灭门大祸!
徐离不能死,不可以死,徐家更不能败!
泪水徐徐滑下,那脏兮兮的脸庞上冲出两道泪痕,露出冻得莹白泛紫的皮肤,有一种一碰即碎的濒死之美。
“们都不会死的!”徐离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心一般,冷毅道:“刚才桥头那里因为水道狭窄,地势偏高,所以水流比较急,等下水流缓一点就救……”
忽地手臂上一阵吃痛!
惊异的一霎那,不由微微松手,怀里的便顺势往下一滑。
转瞬之间,两个被湍急的河水冲开。
顾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喊道:“要活着,一定要……”她身子轻,又没有绳索可以固定,很快就被几个浪花冲远了。
“胡闹!”徐离估量了一下水流,一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绳索,奋力朝着顾莲游了过去,----这个女,怎地这般傻气?自己要是害怕有危险的话,又何必追过来?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把她打晕的!
正好河道开始转弯,一个浪头打过来,铺天盖地朝着河中的两个身影扑去,像是一头凶兽一般,转瞬将所有的东西吞没!
岸上的马儿,是跟随徐离多年的上品战马,眼见失去了牵绊,先是放松似的一声嘶鸣,放缓了脚步,继而便发觉主不见了。
平日里,徐离待它比待姬妾还要好上十倍。
又是多年来一起浴血厮杀过的,早已经通了灵性,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浑浊河流,看着那些浪花,岸边团团转,凄厉嘶鸣不愿离开!
等到叶东海和段九随后追来。
不见,只见一匹慌张不安的马儿打转。
和他们一起追来的,还有徐策派遣过来的三千黑甲精锐!领头的将领上前,找不到主将的身影,只剩下一匹战马此,不由大惊,“大将军呢?!”顿时暴躁起来,拉着段九和叶东海摇晃,“呢?们怎么也追丢了?!”
段九骂道:“他妈的,怎么知道!”
叶东海不可置信的站岸边,看着那翻滚的河水,想象着徐离跳下去救,却最终和妻子一起被淹没的场景,心中惊骇无比!
不!不……,不可能!
一定是两个被河水冲走了,一定还下游,某个地方……,或许受了伤,莲娘正等着自己,一定是这样!
他不甘心,继续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段九紧跟不舍,浑身都是要杀的阴暗戾气!
追的将领咬了咬牙,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前面远去的,吩咐道:“留五百这附近打捞、寻,其余的全都跟走!”走了两步,又勒转马头,指了指后面一个副将,“把三爷的战马看好咯!”
然后一扬鞭,继续飞一般的领头冲了出去。
顾莲再次睁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湛蓝澄澈的天空,远处有高大的枯树,周围寒风阵阵,自己似乎躺一片空旷的地上。努力的想看看周围情况,然而只是稍微一动,便疼得呲牙咧嘴的,只得放弃了。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般,犹记得……,之前自己松开徐离以后,被滔滔河水卷到岸的另一边,仿佛还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这里又是哪儿?是自己被冲到下游给救起来了?还是又穿了一回,重新投了个胎?居然儿点背投野外了。
“别动,别说话!”徐离的声音耳边响起,声音透着不安和担心,“现浑身都是伤,可能还撞击到了头颅和内脏,每一丝力气都要好好留着。”他道:“给包扎一下,等下就抱去镇上找大夫,且忍一忍。”
叫大夫吗?为什么自己感觉撑不到那个时候?若不然……,徐离的眼里为什么会有泪光?他一向是个冷毅坚强的男子。
自己再不说话,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说话了。
----若是死了。
想来母亲和姐姐不过伤感一阵子,或者只是一点点惊讶,而叶东海就算对自己有感情,不论是时间上的消磨,还是来自叶家长辈的压力,他都肯定会再续弦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才得几个月大的女儿七七。
能不能对徐离托孤?好像不适合,可是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身边更没有别,只能尽力争取一把了。
“徐三哥……”顾莲一开口,眼泪便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自己用了未成亲之前的称呼,徐离会记得一点点旧情吗?他肯来救自己,是不是就说明没有忘?那时候自己叫他“三爷”,他却喝斥,叫自己不要跟着别乱学,顾家和徐家是世交,叫他一声“徐三哥”就好。
徐离神色微震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半晌了,才道:“叫留点力气……”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底气。
顾莲的心下更加明白了,一片明镜似的,她努力笑了笑,“萧苍……,被的金钗刺到、刺到了眼睛,或许……,还伤了头颅,便是不死,亦是眇了一目……”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味儿,忍着疼痛,“待回去杀敌……,大事可成。”
徐离跪地上抱着她,咬牙道:“莲娘,别说话……”
“怕……,没机会了。”顾莲艰难的张口,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了说话上,“杀了萧苍……,往后这天下就是的了。”笑得宛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凄凉美丽,“徐三哥……,欢不欢喜?”
徐离只觉心中大痛,却哭不出来。
唯有一双眼睛着火般的烧得通红,几乎瞠目欲呲!
“徐三哥……”顾莲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却见他低下头来,便知自己声音细微,大限将至了,“看一直……,对得起徐家的份上,求……”目光清冽明亮,带着说不尽的怅然和哀求,“求以后照顾叶家,照顾、照顾的七七……”
徐离战场上征战多年,见惯生死,很是清楚眼下的状况,若是心气一过,只会加速她的消亡!不……,自己不要那样的结局!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大声道:“若不死,将来一定会照拂叶家!若死了,今天的话会忘记!”他不敢晃她,更不敢摇他,感受满手鲜血的潮湿,生怕怀里的一碰就碎了。
面前的却一点一点苍白起来,褪去血色。
徐离声音嘶哑起来,“莲娘……”
顾莲气息微弱,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能为女儿筹划的,她命令自己再坚持一下,“还有……,一路上和邓氏……,一起……”如果能够帮她一把,邓家事后会不会承自己的情,“她几欲寻死,性情坚贞……”
徐离这会儿哪有心情听什么邓氏?焦急道:“别说话了!留点力气,现就抱去找大夫!”顾不得仔细包扎,拔出利剑削掉她箭头的箭枝,胡乱裹了起来,“莲娘听话,再坚持一下,这就带去……”
顾莲缓缓闭上眼睛,“累了。”
“不能睡!”徐离抱着她飞快的超前走,一面低头看看,一面急怒喊道:“叫不要死!莲娘,听见没有?!”
顾莲的眼睛没有再睁开,只是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浅笑,最后只剩下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口型,似乎念着女儿的名字,“七七……”
☆、147爱别离
萧家大营炸了锅,徐家大营更是连天都要翻过来了。
徐策脸色铁青、青筋直跳,黑到不能再黑。
前去追人的将领回来禀报,说是徐离和顾氏都不见人影,只找到一匹战马,现在剩下的人正在下游沿岸努力搜索。
副将一脸焦急担忧,“当时大将军沿岸策马追了出去,萧苍那边的人是看见的,要是大将军不能及时回来,这个消息怕是封锁不了太久!”
徐策暴躁道:“这不废话吗?!”
他甚至尝试站了起来,可是刚往前走了一步,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将军!”有人赶忙上去扶他,却被甩开。
徐策坐在地上,又是愤怒,又是怨恨,又是无奈和自嘲,忽地仰天大笑,“徐家当年为了自保,退了她的亲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折在她的手里。”声音不免有了一些凄凉,“看来当初我不该残了双足,而是战死沙场更好一些!”
省得后面这些年受尽屈辱和无奈,最终还是一样落败。
帐篷里面一阵沉默。
有人劝道:“将军不必懊恼,便是萧苍的人现在杀过来,只要将军指挥,我一样可以抵挡!再说,大将军他吉人天相……”
对于这些经常在鬼门关游走的将领门,这话说得跟放屁一样。
又有人上前道:“萧苍似乎出了什么事,不知情形如何?要不叫探子哨探一下,或许我们可以……”
“都给我滚出去!”徐策抓起旁边的砚台,一把砸向众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小兄弟徐离是他们的主将,是成大事的领头者,----可是对于自己来说,他还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
如果小兄弟有事,母亲……
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是一个只能纸上谈兵的残废。
假如小兄弟真的出事,必定使得三军军心动摇,到时候……,又到哪儿去找一个三军统帅?一旦萧苍大军压过来,万一兵败如山倒……,徐家必定灭门,母亲和妹妹,还有兄长和自己的儿女们,肯定都不能幸免,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难道真的就这么完了?
徐策的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恐惧痛苦过。
一个人,独自在帐篷里坐到了夜色浓重、星子闪烁,期望着小兄弟突然回来,结果消息不断传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因为天黑实在看不清楚,打捞搜寻暂停,就连叶东海都被段九架了回来。
正如顾莲所料,徐策的确因为对自己的迁怒,而对叶东海起了杀心,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因而冷冷扫了一眼,没有言语。
这一夜,三军将士都将彻底难眠。
徐策在中军大帐里沉默了半夜,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味的陷入哀伤,而是打起精神来,叫了将领们进来安排应对措施。
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悲伤和空洞。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哪怕是小兄弟和敌人战死在沙场上,自己也能悲壮的接受,----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难道顾氏,就是徐家的劫数吗?!
次日天光亮起,徐策这才惊觉自己坐了一夜。
打捞工作重新开始,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回来,一次又一次,赶回来禀报消息的兵卒们,都是越来越胆颤心惊。
徐策越听越觉得头疼欲裂,最后忍无可忍,朝报信的人大怒喝斥,“没找到人,就不要报了!”
可是这样干坐了一个时辰,又是度日如年。
“二爷……”阿木摸了进来,神色瑟瑟。
徐策一看他这表情,就烦躁道:“那些废话我不想听!”
“不是的,二爷。”阿木顾不上被喝斥,让人守在帐子门口,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头,“二爷你看。”
----是小兄弟的平安佩。
这次出征之前,母亲专门找人开了光,自己和兄弟一人一块,再不会错。
“找到人了?”徐策大惊大喜,继而觉得阿木的神色古古怪怪的,心底一凉,声音有些发抖,“还是……,找到了尸首?”
“二爷你听我说。”阿木上前,细细的附耳低语了一阵。
“当真?!”徐策惊道。
“小的岂敢撒谎?”阿木打了一个哆嗦,接着道:“三爷在营外随便找了一人,然后叫我出去见面,给了这块玉佩,交待了方才的那些话。”顿了顿,“我觉得三爷的主意甚好,咱们依计行事,说不定真的可以一举杀了萧苍!”
得知小兄弟平安无事,徐策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继而问道:“三郎有没有受伤?”
“没有。”阿木回道:“三爷自己说没有,我看了下,就是手上擦破了些皮儿,精神样子都挺好的。”
“那就好。”徐策靠着椅背,想了想,转瞬做了决定,“就按他的安排。”又吩咐,“你去把人都叫进来。”
帘子被人掀起,邓猛等人“呼啦啦”的涌入帐篷。
徐策开口道:“两天了,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未免军心动摇、不能控制,我们先退回幽州城吧。”
“将军!”邓猛急道:“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咱们再找一找!”
“还找什么。”徐策一脸颓败之色,“该找到,早就找到了。”他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伤痛,“三军将士要紧,我们赶紧退回幽州城去,免得萧苍的人马杀过来,到时候反倒措手不及。”
“将军!”
“再等等吧!”
“够了!”徐策一声暴喝,“你们都理智一点!难不成为了他一个,就要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吗?就要徐家所有的兵马都赔进去?”当即下令,“赶紧各自回去整顿,一炷香以后出发回城,违者军法处置!”
“是。”众将领应了,都是一脸垂头丧气之色。
徐策打量着他们。
小兄弟的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如果瞒天过海,不仅可以骗了萧苍,而且还能在这危急之时,看看到底那些人才是真的可靠。
心底却又一点疑惑。
那么……,他是怎么肯定萧苍一定受伤的呢?
顾氏和邓氏不过是两个妇人,能对萧苍那种武夫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还有小兄弟又是从哪里得知的确切消息?
难道说,顾氏还没有死?
可是却不见人回来。
这些念头,只是在徐策脑海里一闪而过,毕竟眼下战事要紧,一个妇人不值得太过分神,……只要小兄弟平安无事就好。
******
徐离下落不明的消息,渐渐传开。
其实不用传,单是从徐家大军急着撤回幽州城,就够人猜疑的,----加上诸位将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几个不是心知肚明?
一时间,徐家将士皆是士气大挫。
第三天上头,便有探子脚不沾地的来报,神色惶急,“曹雷领兵攻城来了!”
“什么?!”众将领都是目光一跳,继而又是一片预料之中的神色。
不论换做谁是萧苍,都肯定会在这个时候攻城,----主帅失踪、军心不稳,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要是趁着徐家大乱,一举拿下幽州,再打得徐家四处溃散败逃的话,那么天下可定!
邓猛皱眉不语。
自己从前是在萧苍旗下做事的,还曾经见过几次面,心下有些疑惑,萧苍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这种时候怎么没有亲自过来?!
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受了伤?
可是凭着两个妇人……,他的想法和徐策一样,觉得妇人们能够造成的伤害,不过抓挠撕咬几下罢了。
萧苍有没有受伤?
萧苍为何没有亲自前来?
两个矛盾的推断在邓猛脑中打转,更叫自己不解的是,徐策脸上虽有悲伤,但是却不想前几天那样慌乱,似乎有一种隐隐的胜券在握肯定。
还有一件事,似乎有几个不安分的将领看管起来了。
到底是真的不安分?还是被悄悄做了别的什么事?
正在迷惑之间,便听徐策说道:“邓猛你带着六万人在此守城。”然后看向其他的将领,“眼下三郎下落不明,曹雷气势汹汹,未免损失太过惨重,其余的人立即跟我撤回安阳!”
“什么?!撤退!”
“将军,咱们不能退啊!”
有如油锅遇水,中军大帐里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有说退的,毕竟保存实力要紧;也有说打的,不然被萧苍追上只会更惨;还有一些沉默不语的,似在思量着什么。
徐策不动声色,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走吧,都不要再吵了。”他挥手下了最后的命令,然后看向邓猛说道:“你能撑得住就撑,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就弃城吧。”
邓猛心思纷乱、猜疑不定,应道:“是。”
徐家的大军带着希望而来,最终却落得主将下落不明,被迫败退,----每个人都是心情沉重如铁,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还有无限惊恐。
徐家没了徐离,只剩下一个纸上谈兵的徐策,将来会不会……
官道上面,几十万大军不停地急行飞奔。
一个个顶着头上微冷的阳光,迎着烈烈寒风,将领兵卒、辎重车马,踏起一地漫天的黄土烟尘,仿若一条急速逃窜的黄|色长龙。
大约离了幽州有十几里地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迷惑不解、不知详情之际,忽然间,龙首的地方有人高喊起来,“大将军回来了!”接着是一群欢呼雷动之声,“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啦!大将军还活着!!”
旋即有人四处奔走,从龙首开始,往后面不停的传送着消息。
“大将军回来了!”
“萧苍贼子身负重伤不敢应战,大将军要领着兄弟们一举向前,杀到萧苍老巢,亲手斩了老匹夫!”
“此时萧苍兵分两处,正是我们一举扑灭他们的好时机!”
一声一声,传遍了徐家三军数十万将士!
顿时人心欢腾、士气大振,仿佛唱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反转剧。
待到徐离快马扬鞭,生龙活虎的从龙首到龙尾跑了一趟,亲自喊话以后,更是每一个兵卒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神情振奋无比!
早春阳光如同一层金黄|色的迷雾,又似点点碎金,洒在他的玄铁盔甲上,折出让人不能直视的璀璨光芒。
徐离身姿端然坐在高头大马上面,笑容灿烂明亮。
一如头顶上的骄阳般耀眼夺目。
他高举手中的红缨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四周顿时杀气扑腾盘旋,整个人恍若一尊刚刚披上宝甲的战神!
“尔等听命!”他声音清朗无比,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乌压压军队,穿破云层,穿透大地,“今日以我手中长枪所指为向,斩杀贼子萧苍!”
“斩杀贼子萧苍!”
“斩杀贼子萧苍!斩杀贼子萧苍……”
几十万人一起大声附和、声势震天,震得大地颤抖,震得林间鸟儿飞窜,震得骄阳躲进了云层里,天上地下谁无人敢掖其锋!
******
幽州的官道上声势浩大、杀声震天,与此同时,在一个偏僻的县城上面,却是一派悠闲安宁的景象。
最近几天,县城里突然来了一批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个看着都像是身负功夫的样子,身上不是佩剑,就是拿刀拿箭的,均是面色不善,好在这些人并不惹事生非。
据说是县太爷家里最近遭了贼,出了事,县令夫人都吓病了,为免再次出事,所以才特意请来这写高手护院。
什么人,居然敢跟县太爷过不去?众人都觉得这贼胆子够大,真是不要命。
而此刻,芮县的县令却是一片心惊胆颤、魂不附体,别说对那“贼”发作,就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讲。
昨儿夜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煞神,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女子,进门便一路刀光剑影直奔内室,家丁护院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那人放下女子,叫家里的人去请大夫。
儿子带着人上去喝斥,反倒被他一拳打晕踩在脚下。
后来请了大夫,那人在床前守了那女子一夜,见她救回了性命来,便将儿子作为人质带走了。
那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若是你们精心照顾于她,保她不死,我便保你们全家一世富贵荣华。”继而语气一转,阴冷无比,仿佛从什么炼狱里走出来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叫你全家灭门一个不留!”
次日一早,就来了一群名为护院实为监视的人。
唯一的儿子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走,家眷全被看管了起来,就连自己,也被几个人以保镖之命,随时随地跟随软禁。
全家上下都生活在刀口之下,芮县县令几乎夜夜噩梦。
“怎么办啊,老爷……”县令夫人垂泪不已,可是外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你是青天大老爷,难道就不能想一想法子?”
“想什么?”芮县县令颓丧道:“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下落不明。”
这些天,一直派人打探消息却杳无音讯。
县令夫人又气又恼,低声道:“就不能把这些贼子给抓了?”
“休要再提。”芮县县令连忙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人训练有素,好似分兵列阵在巡逻,绝非一般的劫匪之流,只怕……”他有些心惊胆颤,“如今各地四房枭雄豪杰并起,只怕这些人……,正是哪家武将的手下兵卒!你别忘了,那个人当时可是一身铠甲长枪,我如何得罪的起?他们这种人,都是不讲理只讲拳头硬的。”
县令夫人又是一阵大哭,“我的儿啊……”
芮县县令说道:“你别哭了。”连连叹气,“快去看看那个女子,千千万万,可要保住了她的性命,不然吾儿之命休矣!”
县令夫人哽咽难言,却不得不站起身进去了。
“夫人……”丫头们上前迎接,小声道:“刚喂了药。”
县令夫人往床上看了看。
那女子一头青丝散乱在枕头上,面白如玉、容色似画,此刻双眼微微闭着,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斑斑伤痕。
听大夫说还伤到了头颅和内脏,眼下依旧昏迷不醒。
看年纪,倒是和那凶神差不多的样子。
莫非是那个武将的随军家眷?可是受了伤,那也应该送回自家宅院,怎么反倒送到别人家藏起来?难不成,是那煞神抢了别人的娘子?!
县令夫人只觉得脑子乱乱的,不知道到底惹上了什么祸事。
而此刻,那个“煞神”正在一路领军急行。
一路冷笑,一路杀心无限!
徐离策马飞驰,耳边尽是呼啸作响的风声。
萧家以为自己失踪,让曹雷等人领了四十万大军攻城,幽州城易守难攻,虽然只给邓猛留了六万人,但是弓箭石头是足够的,撑个一、两日绝对没有问题。
能不能守住,这一次可就全看他的心意了。
萧苍南下号称七十万大军,那么剩下还有三十万兵马的虚数,刨开那些伙夫、马夫之流,仍旧有二十五、六万精兵在手,依旧是一块硬骨头。
眼下距离萧苍的大营已经不远了。
徐离开始分兵列阵,交待收下诸位将领如何进退、接应,一切安排妥当,朝着三军将士喊道:“原地休息整顿一炷香时间,即刻随我杀敌!”
这个时候,叶东海终于单独见到了徐离。
“三爷,有没有找到内子?”为什么徐离回来,却不见妻子,心里有着无限的猜疑和恐惧,但是仍旧抱着一线希望。
但是徐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像是被人重重的在心口锤了一下,叶东海身体一震,“当时三爷不是追上去……”
徐离微微皱眉,“那会儿对岸的箭雨太密,令夫人受了伤,后来大约失了力气,便松开了那张牛皮打鼓。我见情况不太好,便将绳索系在马腹上,自己抓了绳子想要去捞她。”表情十分惋惜,“结果不但没有捞着,连带自己也被卷了下去。”
旁边的徐策眉头微皱,想要斥责小兄弟几句,不过眼下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叶东海又实在焦急不行,只得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会儿河水很急,我自己也是拼命游水才能自保,根本顾不上别人,几个眨眼就找不到人了。”徐离露出一丝伤感,一丝惋惜,“再后来,我被河水一直冲到了下游,所以费了些功夫才走回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叶东海不甘心,想象着当时湍急的河流,想象着徐离厉害的身手,有些疑心,但是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任何破绽。
况且荒郊野外的,徐离总不能丢下妻子不管吧。
那就是……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叶东海忍不住有些眩晕,心口一阵大痛。
如果当初反应再快一点,赶在段九拦住自己之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救了她?如果自己的马再彪健一些,比徐离的马还快,是不是也能救了她?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种种后悔,在他的心底不断蔓延。
“既然没有找到尸体。”徐离安慰道:“或许是被冲到哪儿了,回头再让人在下游找找,或许还能找回来……”
再找找?叶东海心里一阵苦涩。
这几天,自己快把灞水河的河岸都翻一遍了。
那么深、那么冷的河水,她能在里面泡多久?又能冲出多远?徐离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勉强,一听就是勉强安慰自己的话语。
想着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妻子,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击碎了一般!顿时四分五裂,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段九跟了上去。
徐策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继而回望了小兄弟一眼。
当初顾氏落水,他失去理智弃三军将士去追人,就在刚才,他还自己承认不顾性命跳河救人。而现在顾氏下落不明,他居然一点都不受影响,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在这里指挥大军!
两相对比,何其矛盾?
还有……,当初他传命阿木的那些安排,似乎对于萧苍受伤一事,十分肯定,那么是谁告诉他的?那个人是不是顾氏?
越想越是怀疑。
徐离没有留意兄长的表情,只是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微微出神。
“三郎……”徐策挥退了身边的人,目光灼灼看向他问道:“你说实话,顾氏她到底有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救下她?”
徐离猛地侧首,眼里有锐利的光线在微微跳动。
他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不想撒谎,但是也不愿意多做纠缠,扬起手中长枪,“二哥,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忽地高声大喝,“听令!即刻启程!”
----居然选择了回避。
徐策看着他果断的扬鞭策马冲了出去,心头忽地一震。
忽然间意识到,徐家三郎已经权倾天下、名震四方,再也不容他人质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直跟在兄长身后,凡事俯首听命的小兄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作者被狗血大神附身,不能自拔,所以还要继续泼,泼……
另外,最近几章徐离都会比较抢镜头~~
以下是叶小二抢麦时间,↓_↓~~
叶二:“大家好,我是叶二。”一把辛酸泪,“有关我总是慢半拍,温吞水等等,我早就想说一句了。”一把愤怒之火,“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徐三被作者潜了!而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清白的……(回声……)”
内心独白,“呜呜呜,不行也被潜一回好了。”
PS:其实伦家感脚,这一章的徐三爷不只是霸气侧漏,简直就是在飙血啊!!好吧,人类都已经无法阻止他耍酷耍帅了~~O__O"………
☆、148奇谋
徐离亲自率领了五千铁骑精兵,组成誓死先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上连个报信的活口都没有留下,直扑萧苍驻地大营!
之前萧苍为了惑乱徐家军心,扬萧家军队的士气,最近连着几天,一直都在宣传徐离已经被淹死,所以当他扬枪策马出现时,萧家的兵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见着鬼了。
徐离的五千精锐犹如一把利刃,不断的冲击前锋队伍,斩杀将首,萧家的前锋大营很快大乱!而随后压阵而来的徐策,更是领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几十万大军,不断命人射箭、厮杀,----并且扬言曹雷已被斩于马下!
正值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居然呼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徐策灵机一动,又喝令手下兵卒们开始大喊。
“天恩相助,雷霆之威!”
“主将伤、前锋殇,萧氏必亡!!”
萧苍的确没有出来应战,扑去幽州的也是曹雷等人,而徐离不死,还带着几十万大军压阵过来,萧家的将士不免人心动摇。
大都信了萧苍重伤不起、曹雷身亡的消息。
萧家的大军本来就是仓皇应战,加上徐离锐不可挡,很快节节败退、四分五散,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徐离一路直扑中军大营!
两方兵马都是红了眼,“叮当”乱响的激烈厮杀起来,声势震天!
军营里的布置无非那几样方式,徐离一路遇佛杀佛、见鬼杀鬼,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萧苍所在的大帐,不由一声冷笑。
门口的副将拔剑冲了过来。
却被他一枪钉在了主帅大营上面!
他翻身下马,提着利剑,领着几员心腹得力干将一路有向前,有如切豆腐一般,杀得全身血水浸透,一片夺目的鲜红颜色。
徐离往脸上飞快的摸了一把。
拔出自己刺在门口副将尸体上的长枪,一手握枪,一手提剑,“哗啦”一下子,削掉了门帘闯了进去!
萧苍穿着一身精铁战甲,一手握了大刀,顿在地上,右眼果然被纱布抱了起来,此刻虽然凶神恶煞的站着,但是精神气儿明显有些不足。
“徐三郎!”他哈哈大笑,“真是够快的!”
外面不断有人想要冲进来,大喊着,却不断的被徐家的将领兵卒纠缠,双方死伤都是十分惨烈,帐子里反倒十分宁静。
萧苍笑道:“是我疏忽了。”剩下的一只眼里尽是阴霾,“早该想到,顾家女儿是有这等刚烈之气的!更该明白,以徐三郎心性似铁的性子,怎会真的去救一个妇人?居然想出这种诈死之计,委实不错。”
徐离冷冷道:“说完了?”
他可没有功夫在这儿跟敌人婆婆妈妈,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刺了过去!
萧苍一声爆喝,“徐家小儿,今日叫你死在我的大刀之下!”他身边的护卫,还有几个负责守护的将领,都是一起大喝冲了上来!
和徐离近身厮杀,萧苍原本就在年纪精力上输了一截,更何况眼睛受伤,头脑还有一些恍惚不济,很快落了下风。
身边的人咬牙欲要救助,都被徐离身边的心腹将领们纠缠住了。
就在此刻,突然发生了意外的变故!
一个站在萧苍身边的副将,居然朝主子砍了一刀,嘴里大喊,“萧苍老匹夫,尔不过是一介国贼罢了!待我今日为国除贼!”
萧苍背后负伤,几个踉跄后退,很快就被徐离的长枪刺中心窝!
不到一时三刻,中军大帐内的混乱局面便奇速解决了。
当徐离提着利剑过去,欲要斩下萧苍头颅时,他正捧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心窝,抬起头喷血大笑,“徐三郎,天下尔可待……”
下一瞬,人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方才那个变节的萧家将领,跪在地上,“徐大将军……”一语未毕,同样被徐离砍下了脑袋,到死都不能瞑目。
徐离目光冰冷如铁,不屑道:“今日背主,焉知他日不会背后捅我一刀?!”他将萧苍的人头挑在了枪尖上,出去翻身上马。
“国贼萧苍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徐家的军士们闻讯精神大振,齐声附和。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此刻大雨仍在铺天盖地的下着,四周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满眼的鲜红,空气里尽是重重的血腥气味儿。
听闻统帅阵亡,萧家大营顿时乱作一团。
泥泞中,不断有人哭爹喊娘、抢天呼地,原本就是在驻守,没有任何准备就被人宰杀的队伍,一片悲嚎之声。逃跑的、投降的、被杀的,还有跌到在雨水里被践踏的,死伤者不计其数!
徐家大军奇袭萧苍大营!
徐三郎亲手斩杀萧苍枭首示众,此一役大获全胜!
徐离没有丝毫的停歇,除了逃跑的人,将剩下俘虏分作几部分控制起来,自己则领着大军返回,一路雨水泥泞前行。
幽州城内,邓猛以六万人守城迎战曹雷的三十万,死死咬牙苦守,正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徐家大军从外围扑杀过来!
一番激烈战斗,曹雷诸将皆被徐家的人斩于马下!
邓猛不由又惊又骇,更是三魂七魄归位似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判断足够正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否则一步差池,就是满门的灭顶之灾!
混乱之后,徐家的人进入幽州城内整合休息。
邓猛找到主帅,回禀这半日里的城中事务。
当侄女邓氏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不免做梦一样,愣了愣,旋即喝道:“你既然被掳至萧苍大营这么些天,怎地还没有殉节?!”
邓氏伏在地上一阵大哭。
徐离淡淡道:“不必。”
自己找到邓氏的时候,她听到动静,正在瑟瑟发抖的用金簪比着咽喉,----可是现在情况有变,自己不想让她去死了。
“不必?”邓猛猜不透主帅的意思,一个妇人,在天下人面前被掳至敌军大帐,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一定是自家侄女胆小畏死,忽地举起大刀,朝侄女喝道:“你既然心软,那就让叔叔送你一程吧!”
“好了。”徐离止住了他,说道:“你苦守幽州城有功,身上还负了伤,先且回府休息一阵。”又道:“我有话要与姮娘说。”
邓猛一头雾水,但却不敢违逆诺诺下去了。
徐离叫阿木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邓氏梨花带雨的跪在地上,伤心哭道:“三爷,妾身不是贪生怕死。”匍匐上前行至跟前,哽咽不已,“妾身只是……,想跟三爷最后说几句话。”情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待妾身死后,能够让我娘返回故里,莫要与她计较……”
自己和顾氏一起被劫持。
顾氏刺杀萧苍失败,跳河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丈夫岂不会心生怨恨?而母亲得知自己的死讯以后,又必定会埋怨顾氏,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失言之举,岂不是性命难保?不由一阵心痛,怎么会落得这么的惨啊!
徐离身上战袍还没有换,沾满了鲜血,抿嘴不语的时候仍是杀气腾腾,他冷眼看着地上的邓氏,淡声道:“行了,我说过你不必死。”
邓氏泪汪汪的,脸色苍白缓缓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
难道丈夫见自己貌美温柔,舍不得了?这个念头一升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哪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非是在试探你。”徐离看着她,平静说道:“莲娘说,一路上你几欲寻死、性情坚贞,叫我不要疑心于你。”目光闪烁的看向她,带出一抹浓浓警告之意,“所以你不必想不开,往后徐家自然会善待你的,包括你母亲。”
邓氏心中惊骇万分。
莲娘?!他居然直言不讳的叫了顾氏的闺名!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为什么……,他说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真的只是为了顾氏的一句遗言,就肯保全自己?
可是那也不用说出来啊。
总不能是顾氏死了,忽地就想对自己坦白一下心迹吧。
邓氏不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
而在与此相隔几十里的芮县,县令大人更是一头雾水,且心急如焚、惶恐不安,这些天,简直就是全家上下的一场噩梦。
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被抓走的儿子,最后能不能再被送来?
县令大人急得不行,可是又无计可施,只能焚香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全家上下度过这一劫,----刚刚上香完毕,外面突然传来徐家大胜的消息!
幽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家和萧家打得好几年,打得不亦乐乎,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了局,众人纷纷议论,整个县城都因此而热闹起来。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到底是谁统领幽州都是次要的,只要不打仗,平安康泰、风调雨顺的,全家人有口安稳饭吃就好了。
芮县县令本来应该更关心此事才对,必定关系到头上的乌纱帽,不过此刻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有被劫持走的儿子。
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丢个女子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带走?对方是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又是何人?就在他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地有一批人过来,二话不说接了那女子便走。
而自己的儿子,也被随行的马车送了回来。
从头到尾没有人解释是为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女子是谁,----对于芮县县令来说,就好似稀里糊涂做了一场噩梦。
几年以后,自己莫名其妙的被调任兖州刺史。
对于没什么背景、也没啥人脉的他来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芮县这种破地方,忽地就平步青云升了职。
一下子,从一个偏远穷困之乡的小县令,变成富饶之地的十三州之一的刺史,成为治理一方的地方大吏,何止云泥之别?
简直就像忽然中了一千万大奖,砸得他转不过向来。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忽地想起当年的这件离奇之事,想起那人的话,想起种种事件和时间上的巧合。
忽然间,对那人身份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顿时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灌了一盆冷水,全身一片冰凉。
过了半日,方才把三魂七魄落定。
----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
傍晚时分,幽州的邓府来了一群婆子丫头,还有几名大夫。
一个婆子上前说道:“大将军交待了,邓姨娘受了惊吓需要调养,所以特意安排我们过来,往后照顾邓姨娘的饮食起居。”
邓猛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离不但没有赐死自家侄女,还专门找人来服侍她?难道侄女这般受宠,就算被劫持到敌军大营,都不忌讳?难道那天徐离飞奔出去救人,是以为侄女落水了不成?无数个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那群人抬着几顶轿子进了内门,神色颇有一些紧张。
一个面色严肃的婆子,上前招呼邓氏,“奴婢姓窦,姨娘叫我窦妈妈便是。”然后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将军让姨娘将养着。”神色恭敬请邓氏进屋歇息,但是态度却不容拒绝。
邓氏正在一脸猜疑。
就见那抬着大夫的轿子居然不停,直接进了屋,----难道大夫还见不得人?不过她一向谨慎小心,不该问的话绝对不会多问。
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扶着抬出一个人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且病恹恹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大夫。
邓氏见没人阻拦自己,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眼。
顿时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心神巨震,连连踉跄后退,最后软坐在了椅子里,心里掀起滔天骇浪,----怎么会是她?那女子怎么会是顾氏?!
邓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半晌了,才一点一点把线头理顺接了起来。
----顾氏没有死!
不但没死,丈夫还把人接了回来安置在邓家,到底意欲何为?
她想起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想起顾家和徐家的世交,徐离和顾氏订了亲却被迫分开!特别是前几天顾氏落水时,丈夫第一时间策马飞驰赶去救人!
是了,像顾氏这种才貌双全、机智敏变,能在万军之中刺杀敌首,能够义无反顾跳河自尽的女子,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爱呢?
可是就算顾氏还活着,可她已经是有妇之夫,而且还为叶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藏了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一辈子金屋藏娇不成?!
----何其荒唐!
有些猜不透丈夫的想法,要怎样才能把心上人留在身边?
邓氏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亮光。
倒是忘了,徐家是奔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去的。
如今徐家大获全胜打散萧家,杀了萧苍,不说天下大局已定,至少暂时没有人能够撼动!假如……,丈夫最终成为九五之尊的话,要纳一个隐姓埋名、改变身份的顾氏,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丈夫的那些话,是在告诉自己,他完全因为顾氏的言辞劝说,才肯相信自己的清白,留下自己一条小命!
丈夫甚至直言不讳,让自己知道了他隐藏的心迹,他要自己承顾氏的情,并且还警告自己,生死已经不是自己能选的了。
那么自己承情以后呢?
往后……,是不是就该替顾氏谋划报恩了?
邓氏捂着心口,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一番推断应该是对的,----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丈夫那些奇怪的话,才能解释眼前的惊人场面!
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顾氏苟延残喘下来。
忽地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自禁想起了安阳徐府里的主母,倒是生出一阵好笑。
要是薛氏听说幽州这一系列的大事,又当如何反应呢?想来她还没有见过顾氏,更不了解顾氏,不然的话,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强敌活着?!
早在济南府的时候就该弄死了。
只不过就算现在主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里的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安置妥当,窦妈妈过来交待,“邓姨娘,往后你就安心的养病吧。”看了顾莲一眼,领着邓氏去了稍次间,“大将军吩咐,姨娘住在这儿就可以了。”
邓氏微微一笑,“好。”
窦妈妈见她是一个明白人儿,便不再多言。
没过多会儿,就听外面丫头禀报,“大将军过来看望邓姨娘。”
邓氏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丈夫居然把那些争夺天下的运筹帷幄,用在了后宅里面,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谁会怀疑他来看望自己的姨娘呢?何况这个姨娘还受了大惊吓,正在养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叶东海就算把灞水河都舀干了,就算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自己的夫人!
他断断想不到,顾氏正躺在幽州邓家后宅的檀木床上。
徐离进了屋,直接朝里面暖阁走去。
“三爷。”邓氏强作镇定福了福,内心却是一片胆颤心惊,并不敢跟进去,----丈夫这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危险了。
当初在邓家花园的那个锦袍公子,面上含笑、一派温文尔雅,说道:“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语气温柔,“我扶你起来。”
那时候,自己还忍不住有一些芳心怦然。
此时此刻,只听他的声音在里面清冷响起,“这些天情况怎么样?”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虞。”窦妈妈的声线有些紧张,先打了保票,才回道:“只不过脑子上的撞击颇重,甚至可能留了积血,可能还要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邓氏以为丈夫要发作了。
然而丈夫的声音却很平淡,“唔……,那就好生照料着。”没有朝窦妈妈喝斥,接着一阵无声的静默。
邓氏恍然悟出一点东西。
丈夫把顾氏留下,恐怕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顾氏性情冷静、十分理智,兼之做了母亲,只怕未必愿意被人藏起来呢。
顾氏若是醒了。
只怕两个人反倒十分尴尬。
邓氏继而一阵自嘲,丈夫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来,自己又替别人操哪门子的闲心?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丈夫留下自己,会不会只是暂时之举?
到时候他和顾氏之间有个了局,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
要是丈夫开口,叔叔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其实邓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会儿徐离根本就没有功夫琢磨她,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确是要留她一条性命的。
“你出去吧。”徐离搬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撵了窦妈妈。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燃了五、六个浅橘色的牛皮纸灯,光线温暖和煦,荡出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晕,令人心生温柔。
烛光之下,床上的女子肤色晶莹、白皙如玉,像是安然甜睡的陶瓷美人儿。
看上去美则美矣,但却有种一碰即碎的娇嫩柔弱。
徐离想起第一次在栖霞寺见面的时候,外面杀声震天,她一袭绿衣白裙站在古树之下,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
她看似娇气,实则性子十分坚韧。
为了|乳母等人,情愿牺牲自己吸引他人注意,继而还想赴死,----没有抱怨,没有害怕和惶恐,只有着不合年纪的沉静似水。
----可惜命运总是待她不公。
顾四夫人亲手坏了女儿的亲事,自己诚心求娶,又逢徐家遭祸不得不退了亲,几经辗转她最终嫁入叶家,嫁给了叶东海!
可是叶东海又是怎样对她的?!
叶家的那些鸡零狗碎自己不知道,但是却知道,叶家的刁奴都敢欺负她,以至于她不得不闹到官府以求自保!
但凡叶东海稍微对后宅留一点心,又怎么会逼她到如此地步?但凡顾家稍微惦记着这个女儿,又怎么会让她在婆家受这么大的委屈?但凡叶家的人稍微识相一点,又怎么敢欺负一个官家小姐?
可是这些话自己一句都不能问。
她嫁了人,一切都不与自己相干了。
一问便是错,一问只会让她处境更加艰难!
如果当初大哥没有战死的话,自己就不会退亲,那么此刻,她正在徐家后宅喝茶说笑、绣花下棋,又哪里会落得被劫跳河的命运?!
徐离不知道该去怪谁。
但他一向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会纠结在期望时光倒流这种无用功上,比起追悔过去,更加愿意相信现在和将来。
自己不再是那个不能自保的徐三郎,只要她还活着,还活下去,就有能力让她不受人欺负!目光微微一冷,当时自己出于本能策马去救她,叶东海看见了,天下人也都看见了,----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
或者,她不用再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跳出叶家以后,回头再看,突然觉得女主在叶家过得实在糟心,--!!(这是怎样的后知后觉?)所以我决定了,以后女主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金手指护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生一片金光灿灿~~~~
PS:女主打了两天的酱油,感觉好奇怪~~下章就把她掐醒~~~
☆、149苏醒(上)
第二天,徐离又过来了。
还是一样的,先问了窦妈妈情况,然后在屋子里静静的坐一小会儿。
邓氏整天心神不宁的,为自己的生死悬心,但是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问,更不能去找丈夫要一个承诺。
若非因为顾氏,这会儿自己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邓氏白天惶惶不安,夜里噩梦不断,----仿佛有一柄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不知道几时落下,人变得跟惊弓之鸟一般。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这一天,终于听得丈夫在里面吩咐道:“叫邓姨娘进来说话。”
窦妈妈出来叫人。
邓氏低眉敛目的进去了。
徐离一身竹叶青暗纹的锦袍,玉扣腰带,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少了几□着戎装的杀气,多了一抹淡淡的清朗。
此刻负手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邓氏进来并没有丝毫避讳,头都没有回一下,仍旧那样静静的站着。
他道:“明天中午,我们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邓氏不敢多言,应道:“三爷请吩咐。”
“你仔细的照顾她。”徐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好似一潭古井水,“等我把河间的事平定,会尽快回来的。”
----并没有交待对顾莲的后续安排。
当然了,邓氏也不敢问。
“走吧。”徐离叫了她一起出去,朝窦妈妈吩咐道:“去前院找邓猛过来。”然后等人到了,吩咐窦妈妈守着门口,说道:“探子来报,说是在河间发现了萧苍残部,明日大军就要启程,由你留在幽州镇守。”顿了顿,“内宅里面,听姮娘的意思行事即可。”
邓猛吃了一惊,自己留在幽州早在情理之中,但是内宅听侄女的意思行事,又是个什么道理?尽管不明其意,但还是赶忙应道:“是,末将遵命。”
徐离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临走之前,看向邓氏说道:“你不必疑神疑鬼的,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邓氏被他戳穿了心病,又得了许诺,一时间惶惶不安,“妾身……”
“不必多言。”徐离打断了她的解释,对邓猛交待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姮娘即可。”目光郑重看向邓氏,“不必隐瞒于你叔叔,但是绝不能传于第三人之耳。”
邓氏垂首,“是,妾身明白。”
徐离大步流星出了门。
找到窦妈妈,细细吩咐了一番,然后拿走了一个包袱。
******
叶东海难以接受妻子已经亡故。
他不甘心的在灞水河边打捞,始终一无所获;他疑心过徐离,一直留心打量,却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有人大汗淋漓的飞跑而来,气喘吁吁道:“方才在灞水河下游极远的一处浅滩,找到几件女子的衣衫,请叶大人认一认。”
浅绿色的轻罗绣花上衣,鹅黄|色的腰带,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儒裙,上面还裹着泥沙碎石,甚至有一些摩擦蹭破的地方,
叶东海看得惊心动魄,----这不正是出事那天,妻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吗?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窟窿里!
看来……,是绝无生还的希望了。
她若是活着,又怎么会找到这些衣物?多半是已经……,然后在水里泡得太久,人沉了底,衣服却被水流卷走冲远了。
不信她死了,眼前的物证又叫自己不得不信。
叶东海心中大痛,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半晌,方才将那几件衣物收了起来,然后找到中军大帐,“三爷,请允我回安阳为亡妻操办丧事。”
徐策微微皱眉,“明天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不妨事。”徐离微做思量,说道:“我们才刚跟萧苍打了一场恶仗,虽说咱们是胜了,但是损伤亦是不少,最近打算休养一阵子。”又道:“河间不过是一些流寇残兵,无须大动干戈。”看向叶东海,“你把军需要事都安排好了,就回去吧。”
徐策看了兄弟一眼,不言语。
“三爷放心。”叶东海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有去留意别人的表情。
“对了,另外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徐离叫住他,决定再给对方找点事做,“邓氏曾讲,当初她和令夫人被劫持,那买家和令夫人好像是认识的。”
叶东海心头一跳,在茫然恍惚之中抬起头,“……谁?”
“好像叫什么叶鬼?叶癸?似乎又自称曲奎。”
“叶癸?曲奎?!”叶东海的神智在这一刻清明起来,他烧红了双眼,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徐离问道:“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可要帮忙?”
“不必!”叶东海当即拒绝了,阴沉沉道:“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杀了他,替内子报仇的。”
“行,你回去吧。”徐离心下满意,自然不会介意他的不礼貌。
徐策不动声色打量着、观察着,----小兄弟似乎急着打发叶东海离开幽州?先前的那个猜测再次跳了出来。
难道……,顾氏没有死,还被藏在了幽州的某个地方?可是这些天,小兄弟一直在中军大帐议事,再就是回去看看邓氏,根本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徐策有些吃不准。
顾氏不是不好,一介妇人能在万军之中以刺杀萧苍,能够果断的跳河殉节,实在当得起“奇女子”三个字。可是千好万好,她已经嫁给了叶东海,这一条……,便可以将所有一切抹掉!
不免忧心忡忡,怕小兄弟一着不慎行差踏错。
“三郎。”徐策长长叹了一声,说道:“那顾氏真是死了便罢,若是……,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的下属之妻。”
徐离平静道:“顾氏死了。”
----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顾九小姐这个人!
*****
“顾氏还活着?!”
幽州邓家的后宅,邓猛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难怪徐离说让自家侄女静养,侄女却好端端站在这里,竟然是另有其人!半晌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难道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不成?”
不然的话,怎么会迷惑得主上如此不理智?!
邓氏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不敢讲,但至少算得上是一时无双。”
“比你如何?”
“不好比。”邓氏脸上的自嘲更深,“想来……,三爷从来就没有比过。”然后轻轻叹气,“叔叔何必执着于一张皮囊?”将一路上被劫持的事说了,说到顾氏如何救了自己,如何伶牙利嘴说动劫匪,如何对叶家调兵遣将,最后说道:“萧苍的眼睛就是被顾氏给扎坏的,她还跳河殉了节。”
邓猛不由一阵沉默。
邓氏笑问:“这样的女子,你叫三爷怎么可能放得下?”
“可是……”邓猛皱眉,“顾氏已经是叶家的二奶奶了。”
邓氏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她神色冷静,“不管是顾氏也好,还是别的女子也好,只要顺了三爷的心意即可。”
邓猛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怎地一点都不吃醋?”
“叔叔说笑了。”邓氏嘴边勾起一丝苦涩,看了看里屋,幽幽道:“我的性命还在人家身上挂着,吃什么醋?那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吃醋?也得自己有那个资格才行。
邓氏的性格和薛氏完全不同,情情嗳嗳从来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和母亲多年寄人篱下,早就把生存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她回望了里屋一眼。
不知道顾氏醒来以后,会如何自处?从叶家堂堂正正的嫡妻,变成一个见不得光、改头换面的女子,----回了徐家,只有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
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姨娘。
自己有邓家撑腰,都被薛氏搓扁揉圆到那种地步。
而顾氏比自己更美貌、更出挑,更得徐三爷的欢心,偏偏无根无基,不知道薛氏会闹到如何地步?等回了安阳,只怕徐家再也清净不了了。
邓氏笑了笑,有一种不知道该作何感叹的心情。
她不是嘲笑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因为已经被绑到了一块儿,----反倒生出隐隐担忧,发愁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而顾莲,依旧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徐离已经带领着几十万大军离开幽州。
头疼……,像是针扎一般难以忍受,微微动了动,四肢身体亦是到处作痛,但是周围的环境温暖舒适,自己应该是在干净的被窝里。
是没有死?还是重新转世投胎了?眼皮沉沉的,努力的睁开了一下,下一瞬又不自控的闭上了。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居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醒来,睡去。
再次醒来,继续睡去。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一共循环了有几次。
顾莲的意识总算渐渐清晰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次自己并不是一个小婴儿,而是成年女子的身体,----稳妥起见,打算先听听周围的动静再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传来几个小姑娘的声音,是谁……,是新一世素未谋面的人吗?都好陌生,没有一个是自己记忆里的人。
忽地有人进来了。
一个中年妇人问道:“小姐还是没有醒吗?”
“没有。”
“知道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照看着,一有情况就来禀报于我。”一阵脚步声,像是失望的远去了。
小姐?顾莲微微吃惊,难道自己真的转世投胎了?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会叫自己小姐?不知道,这一次又投胎到了什么人家。
上一世,自己真是活得太累了。
正当她在感叹着前世之事,对新的人生有一点期盼的时候,忽地又有人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问道:“今儿中午开窗户了没有?记得要透透气。”
那声音温柔似水。
但是落在顾莲的耳朵里,却好像惊雷一般!
怎么……,怎么会是邓氏?!自己和邓氏相处的时间不短,又是一路惊心动魄,记忆十分深刻,所以绝对不会记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得太多,先发这些,后面的改好就发~~
☆、150苏醒(下)
难道说,自己还没有死?
顾莲微微迷惑。
可是就算没死,徐离也应该把自己送叶东海身边,怎么邓氏会在这儿?叶东海岂不是进出都不方便?难道徐离他们忙着打仗,叶东海随军无法□,所以叫邓氏过来暂时照顾自己?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顾莲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又想到,既然邓氏能够回来,那么徐家肯定没有败给萧家,就是不知道,徐离拿了什么条件去交换她?没想到徐离还是一个豁达的,不计较那些非议。
原本以为邓氏被劫去萧苍大营,他会叫她自尽呢。
还是说,徐离信了自己的话?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信与不信,其实全都看徐离的心意罢了。
他信,她就清白。
不信,她百口莫辩。
那么……,叶东海又相不相信自己呢?
徐离当着天下人的面冲了出来,跳水救了自己,又是湿哒哒,又是搂搂抱抱的,叶东海会不会觉得颜面尽失、羞愤难当?!
对了……,刚才那些丫头称呼自己为“小姐”,而不是“奶奶”,她们显然不是叶东海找来的人!
那么,又是谁安排的呢?是邓氏因为救命之恩收留自己,还是徐离见自己可怜,暂时命人照顾?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叶东海他不要自己了。
这个时代名誉大于一切,甚至超过生命,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难以忍受那份宣告天下的羞辱。
叶东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怕也不例外。
顾莲这么想着。
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儿。
“你醒了?”正巧邓氏掀了帘子进来,眼里闪过几分欣喜之色,“感觉怎么样?这会儿要不要叫大夫?”顿了顿,“还是要喝水?或者想吃一点东西?”小心翼翼垫高了枕头,又笑,“我糊涂了,你现在哪有力气说话呢。”
顾莲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哪里不大对劲。
自己被丈夫抛弃了,以邓氏的八面玲珑,不是应该劝自己不要伤心,千万别想不开自尽,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吗?
如此欢天喜地的是为了那般?
一个弃妇,活过来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邓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继续说道:“你别急,只管好好的休息养着力气,有精神了,再慢慢说话也不迟的。”
顾莲一则疑惑,而是没有力气,决定还是先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邓氏又笑,“三爷叫我好好照顾着你。”
徐离?是他觉得自己可怜吗?所以收留自己。
顾莲不言语,只是转动眼睛打量了屋子一圈儿。
“这里是我叔叔在幽州的宅子。”邓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察言观色这一套十分熟练,“你别担心,萧苍已经被三爷亲手斩了,现今幽州太平的很,有我叔叔领着几万人守着呢。”
萧苍死了?那么叶东海他们又在何处?
顾莲听着有点迷惑,蹙了蹙眉。
“你昏迷了有七、八天。”邓氏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不等她开口,赶忙又道:“三爷他们一路乘胜追击,去了河间,说是要把萧苍残部一举剿灭呢。”
顾莲的心不由更加凉了。
果不其然,是叶东海把自己给抛弃了。
那时候自己怀孕,他都要留下来在安阳照顾,现今自己生死不明,他反倒没事儿人一般的跟着走了。
可是自己跳河不是错,徐离救自己也不是错。
叶东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顾莲满腔的愤怒和伤心,头更疼了,蹙眉忍了一阵,又是渐渐发晕睡了过去。
时醒时睡,一颗心在悲伤之中不停煎熬。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都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光阴了。
顾莲不再愤怒,不再伤心,只余下淡淡的冷静,----叶东海弃了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贞?那么,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七七?
不,自己要活下来。
----要回女儿。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出路在哪里,可是一想到,女儿要因为自己受尽冷落,受尽叶东海继室的刻薄,心就像要被揉碎了一般。
邓氏又进来了。
见顾莲睁开了眼,浅笑道:“醒了。”亲手到了温水进来,扶着她喝了几口,然后坐在床边说话,“大夫说了,往后只要一日一日将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顾莲有些苦涩的想着,并不言语。
邓氏也不介意。
这以后,每天都过来自顾自的说说话儿。
顾莲每天听着邓氏闲话,看着陌生的丫头婆子服侍自己,情况渐渐好转,只是仍旧不言不语的,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对周遭人事没有任何反应。
邓氏不由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给撞坏掉了。
“说起来,妾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着,“这次全仗姐姐心中慈悲,肯为妾身说话,三爷方才能够饶了妾身一命。”
顾莲木木的看着她,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邓氏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叫得是哪门子的姐姐?还有,徐离怎么能把那些话告诉她?岂不是等于在说,因为我对前未婚妻十分信任,所以才相信你是清白的,于是留你一条小命。
在联想起邓氏这些天的异常之处,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姐姐……”邓氏忽地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跪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姐姐对妾身的大恩大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又道:“从今以后,妾身皆唯姐姐之命马首是瞻。”
顾莲心头一跳。
忽然想到了,这个时代“姐姐”的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意思?叶东海不要自己了,所以徐离打算拣个残羹剩饭?养个姨娘玩玩儿?正在猜疑之际,忽然听得外面小丫头禀报,“大将军回来了。”
徐离?这么快就打完了?!
“姐姐稍等。”邓氏赶紧迎了出去,声音讨好,“三爷,……已经醒了。”后面的话很轻,像是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
徐离“嗯”了一声,脚步声渐渐逼近。
顾莲更是大惊大骇,----难道他还真的打算纳自己为妾?不然当着邓氏的面,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走进来?一点都不避嫌。
更叫她吃惊的是,徐离进了来,邓氏和其他人却没有跟进来。
----居然让自己和徐离单独相处!
顾莲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目光清凉如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徐离的身上还是精铁戎装,没有血污,但是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眉如剑、鬓似裁,五官俊朗,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
此刻他一手托着黑铁头盔,腰间佩剑挂身,仿佛是才从战场上走下来,一路奔袭至此,还有隐隐杀气没有散开。
顾莲那些涌到喉咙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叶东海温和,徐离危险,这是她心里一贯的既有认知。
“感觉好点没有?”徐离将头盔放在了一旁,搬了椅子,坐在床铺对面,仔细地打量着她,“邓氏说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头疼?还是嗓子不舒服?”
顾莲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不想说话了?徐离听她声音清晰,虽不大,但是看神色并无问题,想来是不愿理会邓氏吧。
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道:“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事?!顾莲的心微微颤抖,自己被丈夫抛弃就够惨的了。
徐离还把自己弄得这般尴尬,就算活着又怎么做人?他若是好心,就该把自己扔到寺庙里头,或者随便找个人家安置。
否则这般不清不楚的,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可是又疑惑,徐离不像是那种儿女情长不理智的人。
----或许另有隐情?
顾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叶东海去哪儿了?”
徐离眉头微蹙,“回安阳了。”
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忍受不了?一刻也不想呆了?顾莲面色微变,心里一阵凄凉和彷徨,静了静,又问,“他可留了什么话与我?”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徐离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这样?顾莲想不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没有对不起叶家,还为叶东海生了一个女儿,他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
“好了。”徐离劝道:“你先养病,不要太费心思想东想西。”
顾莲皱着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试想一下,徐离当时湿漉漉的抱着自己回去,应该在半道就遇见叶东海,----或者叶东海无情一点,没来追自己,那就是在徐家营地彼此遇见。
可是不论哪种情况,叶东海都不能扭头就走啊!
那岂不在说,我怀疑你徐三跟我老婆有问题、有□,所以我不要这个女人了!以叶东海的性格,岂能这样激怒徐离为叶家招祸?而以徐离的脾气,又如何能忍受被别人这般污蔑?!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叶东海如果对自己情深,就会把人接回去做安排;如果他是个绝情的,也还是把人接回去的好,等过些日子,只说病重救不回来便是了。
无论如何,断没有一语不发回安阳的道理。
----徐离在撒谎!
或者说,他有意省略了一些东西。
顾莲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徐离偷偷把自己留下来了。
是了,叶家虽然有诸多的不顺遂,但是叶东海待自己一片赤诚,怎么会那般绝情连个坟墓都不给自己?一定是自己冤枉了他。
那么,徐离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不……,死了还得交出来一个尸体,是说没有找到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东海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独自回了安阳,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当然没有只言片语。
而徐离,听到叶东海的名字也没有丝毫愤怒。
顾莲的头一直隐隐作痛,思绪并不是很清晰,一方面怀疑徐离,一方面又觉得他不是那样不理智人的,又或许……,是叶东海说了什么叫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徐离不忍心告知自己?
徐离不顾生死危险来救自己,万一怀疑错了,岂不是叫他灰心难受?灞水河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和当初在栖霞寺,在安阳城外,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正在犹豫之际,外面有小丫头在请示道:“药熬好了。”
“端进来吧。”徐离让人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端了碗,捏了勺子喂了过来,“你把药喝了睡一会儿,精神好了再说话。”
他……,他居然要亲自喂自己?!
顾莲心神震动,看着汤匙里的乌黑药汁回不过神。
不管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还是徐离根本就没说出实情,----在这一刻,徐离对自己的心思已经表露无疑。
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弥留之际的话,让他生出什么误会不成?没错……,当初自己希望他念及旧情,期望他照拂女儿七七,那些话确实有些暧昧不清。
好吧,就算自己让他生出误会了。
可是自己并非待字闺中的小姐,已经嫁了人,为叶东海生下了女儿,而他也已经有了妻妾,----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自己很感激他第一时间赶来相救,但这并代表,自己愿意委身为妾啊。
徐离看着她,问道:“怕苦吗?”
“不。”顾莲心神恍惚又害怕,张了嘴,一勺一勺茫然地喝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和徐离彻底闹翻都是不明智的,----以他那样骄傲的性子,只要自己一直流露出对叶东海念念不忘,想来很快就会难以忍受了吧?
但是那之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如果说当初只是被徐离救了,叶东海还可能觉得事出有因,那么现在这样朝夕共处的,又叫他如何能够不介意?说不清、道不明,叶东海肯定难以接受,叶家的人更是没法接纳这样一个儿媳!
顾莲的头又疼了起来。
喝了药,晕胀疼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家的小魔星咳嗽了,闹得一个晚上睡不成,我脑子昏昏沉沉,码字速度很慢~~
估计后面又得上午3000,下午300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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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二:“导演,我的戏份呢?”
某颜:“明天,明天~”
叶小二:“妹的,镜头都让徐三抢光了!……&……*(*&*……”
☆、151三年
叶东海带着寻找妻子的希望出门,回来时,却宣告了妻子的死讯。
黄大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咆哮道:“不可能!你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拿着几件破衣服回来,就说她死了?!我不信!”
他本来就是一个暴躁的性子,二话不说,当即气得甩手出了门。
叶东海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里尽是颓然神伤。
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受伤的妻子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灞水河的水流又是那样凶猛,实在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一脸茫茫然的站着,神色哀伤。
李妈妈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在家担心了两个多月,天天吃斋念佛,祈祷着主母能够平平安安回来,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此刻乍闻死讯,一口气噎得缓不过来,“莲娘!我的莲娘……”
眼前一黑,当即一头晕倒在地!
蝉丫上前扶人,哭道:“娘……”又是哽咽不已,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奶奶你怎么会……,你叫娘还怎么活啊……”
说是小姐,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就是最最珍爱的一个女儿啊。
叶家二房的后院忙做一团。
没多会儿,叶家的主子们闻讯赶了过来。
叶东海没有精力多加解释,只是说道:“莲娘被萧苍的人劫持,然后跳了河。”想到那天的惨烈情景,就是一阵心痛。
当时是自己迟疑了。
----她若是怨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叶家的人都是乍听死讯,少不了的意外和突然,不过之前顾莲被劫持,其实早也不抱生还的希望了。
因而只是一阵沉默。
叶大太太垂着眼皮,没有吱声儿。
三房的人一向是作壁上观的,夫妻俩不言不语。
最后还是叶大老爷先开了口,叹气道:“到底是顾家出来的女儿,贞洁烈性,宁死也不肯受辱的,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吧。”
叶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像是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事似的,嘴里道:“是啊,这是应该的,得好好的厚葬了。”
“东海啊。”叶二老爷连连摇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好好的儿媳就这么突然没了,别说儿子心痛,自己也觉得十分可惜,----顾氏是官家小姐,能干、漂亮,再要找这么好的儿媳怕是不能了。
“二叔。”叶大奶奶劝道:“保重。”提起小侄女儿,“还有七七呢。”可惜自己身体不好,不然帮着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叶宜也劝,“是啊,二叔你可别把自己熬坏了。”
叶东海应了一声。
神色漂浮不定,像是三魂七魄还没有归位一般。
众人纷纷安慰了她一番,然后商量着顾莲的丧事怎么筹办,三三两两出了门,到了二门拐角处,叶大太太拉住了叶二老爷,去了偏僻处说话。
“东海媳妇儿的丧事要办,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咱们家情况不同,不能认真讲什么齐衰一年的规矩,这要一耽搁,都到什么年月去了?依我的意思,不如百日内借孝成亲,再给东海续上一门亲事。”
叶大老爷走了过来,皱眉道:“怕是难办呢。”
叶二老爷也道:“是啊,顾家岂能答应了?”
“他们不答应,难道咱们家就干等着?!”叶大太太委实着急,就算侄儿现在马上续弦,媳妇立即怀孕、生孩子,最快也得一年以后了!万一再像顾氏那样,头胎不是儿子,只怕不知道又要几年了。
说起来,也是官家小姐霸道。
----侄儿连个屋里人都没有。
本来还打算找个机会说说的,结果倒好,侄儿媳妇先没了,----守一年?到时候一拖再拖,只怕自己都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
有关于孩子的问题,一直是叶家人的心头大病。
叶二老爷开了口,“好了,要提也得丧事办完以后再说。”
到了下午,顾家的人闻讯赶了过来。
四夫人进门就直找叶东海,然后劈头盖脸骂道:“莲娘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今年才得十七岁,身体好好儿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指着叶家的仆妇,“是不是被哪个刁奴给害了?还是……”
四老爷拉她,“行了,你先问清楚再说话。”
叶东海心中大恸,难过道:“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把当初去大昭寺赏梅,然后顾莲被劫持,最后到了萧苍大营,以至于被迫跳河的事一节节说了。
----对于徐离救人一事,绝口不提。
四老爷和四夫人之前全不知情,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四夫人怔了一会儿,出了这种意外的事,倒是不好埋怨女婿了,因而落泪道:“莲娘……,怎么会这么命苦?”想起外孙女,急急忙忙找到|乳母,亲手抱了孩子,越看越是难受,“你和你娘,怎地都是没福气的。”
惹得李妈妈等人伤心起来,屋里一片哭声。
四老爷有些颓丧,叹道:“这丫头,从小就命不好,嫁了人也是这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作何感慨。
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养在身边,实则说不上多少感情。
----只是到底父女情分一场,有些惋惜罢了。
到了发丧那天,叶二奶奶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盛大,来接灵柩的队伍,整整压了好几条街,闹得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姝得了消息,不顾嫂嫂劝阻,执意要跑去叶家吊祭顾莲,看着棺木哭道:“莲姐姐……”她看向叶东海问道:“怎么会,怎么这样……”
叶东海穿了一身缟素孝服,面无表情。
徐姝不便吵闹,只得咬牙站在一旁。
哥哥们都在幽州,待他们回来,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说起来,也是那个邓氏多事,与人做姨娘还要装什么风雅,真是一个惹祸精!
此时此刻灵堂内,叶家、顾家的女眷们都在,还有顾家几位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丹娘、杏娘、桐娘,----桐娘的婚期在上个月,因为顾莲出了事,黄大石心神不宁,婚礼的气氛都打了几分折扣。
更加没有想到,一转眼居然会来参加堂妹的葬礼。
说起来,在顾家的各位姐妹们里面,自己和这位小堂妹虽然交情不深,但却算得上是最合得来的了。
正在她为年纪轻轻的堂妹惋惜之际,变故突然发生。
只听“哗”的一声响动,叶东海忽然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叶二老爷更是急道:“东海,你这傻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当即一堆叶家的人和丫头上前阻止。
不过叶东海手快,已经散了头发割下一缕握在手里,淡淡道:“你们退后,我不会想不开的。”神色凄凉,“我还要为莲娘报仇,还要养大七七。”
他含着热泪上前,将头发放进了棺木里面。
----想不到,连妻子的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叶家的人神魂归位,皆是松了一口气。
反倒不好斥责他胡闹,----古代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可是断发毕竟不是割肉,如此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叶东海从头到脚一身雪白之色,乌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顿说道:“从今日起,我要为莲娘守孝三年。”
“不可!”叶大太太率先惊呼,连声道:“东海啊,咱们家可只有你一个了!况且妻死夫孝也是一年,哪有守三年的?你一定是气糊涂了。”
叶家的人骚动不已。
顾家女眷却是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特别是杏娘,只觉得叶东海对妹妹情深意重,这一点比何庭轩强多了,因而上前哭道:“妹夫这么念旧,妹妹在天之灵也可慰藉了。”
几个姑奶奶都露出些许感动之色,姑爷们则是神色各异,----何庭轩有些不自在,袁荣神色凝重,一副跟着哀思的样子。
黄大石红了一双眼睛,大声说道:“莲娘果然没有嫁错人。”又道:“东海你只管在家替莲娘守孝,等办完了丧事,我就亲自去幽州一趟!”
----就算死了,也得把尸首给找回来了。
“东海,东海……”叶家的人皆是慌张,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叶大太太,她上前拉住侄儿哭道:“你真的要守……”当着顾家人的面,不敢说什么百日借孝成亲,只得退了一步,“就替莲娘守一年吧。”
叶东海神色哀伤的看着棺木,看着那些衣物,想象着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最后轻轻合上,摇了摇头,“不,我绝不反悔。”
----这是妻子的遗愿。
“东海……”叶大太太尖声,几位老爷也欲要开口的样子。
“你们都不用劝了。”
叶东海知道,这个决定一出家里人必定会劝,而且还会隔三岔五的劝,换着人一次又一次的劝,----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比出誓言手势,神色郑重说道:“今日我叶东海在亡妻灵前起誓,守孝三年、一日不减,如果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你……”叶大太太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忙乱。
“你这个混帐!!”叶大老爷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清脆作响。
叶东海挨了伯父的打,并不能多言。
“打着你没有?”叶二老爷心疼儿子,上前拉着人左看右看,想要抱怨几句,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叶大老爷却是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你为妻子守孝,又不是去了爹娘,哪有齐衰三年的?!你心中无父无母,更无叶家!你这样子,只能算是大逆不孝之人!你要是真的守了,顾氏的在天之灵……”
“大哥!”叶三老爷慌忙去拉他,小声劝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在,你要骂东海回头再骂,且少说两句吧。”
“好,很好!”叶大老爷到底醒悟过来,忍了又忍,“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到底畏惧顾家的权势,不敢在灵堂前闹将起来,况且侄儿誓言已发,总不能逼着他毁誓害了自己,一脸愤怒护着老妻去了。
灵堂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叶家的人不便多言,顾家的人自然是支持叶东海守孝的,就连徐姝也咕哝道:“夫妻感情深厚,守孝三年有何不可?”
只是场面到底尴尬,再过了一会儿,赶来吊祭的人也渐渐散了。
叶东海一直守到了夜幕降临。
给妻子烧着纸,在一片火光投影之中静静哀伤。
之前叶家发生了那么的事,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己说好,往后要用一生来补偿她的,----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缘分真的浅薄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女儿七七,都渐渐露出肖似自己的长相,而不像她。
可悲可叹,居然连一个念想都没给自己留下。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她,是不是就还是有一线不可期的希望?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徐离是在对自己撒谎就好了。
只求她还活着,好好活着……,不在自己身边亦能接受。
----天上人间,莲娘你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放心,你老婆有我照顾着呢。”
叶小二:“你妹!!”
☆、152求不得(上)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从顾莲苏醒过来,转眼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段日子里,徐离虽然身负要职不得日日前来,但是隔三岔五,总会找机会过来探望“邓姨娘”,邓家后宅的仆人早就习以为常。
顾莲却是满心地惶恐不安,一日胜过一日。
她并非那种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亦非古代闺阁不经历□的后宅妇人,深知所谓“感情”一事,----从来都是付出的越多,投入的越多,就越难以放下。
那怕自己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解决,粗鲁的拒绝,也不能叫徐离再继续投入了。
这一日,徐离又过来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五彩斑斓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顾莲穿了一身绿衣白裙的春衫,斜斜的挽了一个髻,缀了几点珍珠花钿,在绚丽的霞光映照之下,更衬出干净淡雅。
眉如画、眼若星,肤白如玉,脸上的神色安宁恬静。
----远远看去仿佛一幅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徐离推门进来,忽地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
然却有微微不安,----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再者……,这样的情景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怕是不能长久。
“三爷……”顾莲轻轻开口。
徐离直觉她要说点什么了,而且……,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因而打断,“我马上就要北上攻打京都,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竟是不自觉的放缓语气,追了一句,“……好吗?”
顾莲看着他,最终还是垂了眼帘,“好。”
不管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得徐离还有命回来听才行。
况且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急于一时也无用,----说起来,他这次不顾性命安危救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呢。
“那我以茶代酒。”顾莲亲手斟了一杯茶,放到小几的对面,“为三爷送行,祝三爷一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借你吉言。”徐离笑了笑,坐下来端了茶水一饮而尽。
顾莲微垂目光,轻声道:“那天……,多谢三爷赶来相救。”有些苦笑,“我是又欠三爷一条人命了。”
徐离放下茶杯,笑容微淡,“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道谢的。”
“我知道。”顾莲在心里斟酌着说词,千言万语,又觉得句句都不合适,----到底不想在大军挥师前坏他心情,继而一笑,“只是怕三爷找我要谢礼罢了。”
自己一介弱女子身无所长,帮不上他什么忙,更不能亲手做点东西给他,弄得两人之间更加暧昧不清。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可以。
顾莲起身回头,微笑道:“三爷你跟我来。”
徐离一脸迷惑不解,跟着她,最后到了旁边的小小佛室。
顾莲拿起案头上面放着的三支燃香,一支一支点燃,虔诚的朝着佛像拜了拜,然后规规矩矩磕了头,跪着说道:“信女之命,三爷所救……”
徐离看着她,不明所以,只是瞧见那几支香的端头似有不同,皆是深红颜色。
“……救命之恩,一介妇孺无以为报。”她的声音清澈似水,像林间小溪一样缓缓流过人心,“今日以信女之血焚香佛前起誓,从今往后……,不论三爷杀在何方、战在何地,如有血光灾祸,愿以信女阳寿为三爷挡灾……”
“莲娘!”徐离闻言大惊,上前拉她,“不要说了!”
“……如将最终吾命耗尽,亦无怨言。”顾莲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摇了摇头,“三爷放开手,佛前誓言已立再无更改。”
推开了他的手,将焚香端端正正Сhā了上去。
“你……”徐离气得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忍不住怒道:“你可知,我从来都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下,一生有多少血光之灾?这种血愿你怎么可以起?!”
顾莲淡然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三爷救回来的。”
徐离目光清亮的盯着她,焦急道:“万一,将来应验……”
顾莲接了他的话,“将来应验,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之事。”自己真的希望冥冥之中神佛庇佑,听到自己的许愿誓言,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就都不能再和他纠缠了。
“三爷。”只是从容一笑,“我无虚言,亦不后悔。”
徐离心神震动不语。
“大将军!”外面有人喊话,怯怯禀道:“门口有人找,说是时间差不多了。”
顾莲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出去。
“莲娘。”徐离叫住她,看着那抹纤细柔弱的女子背影,----拿不起、放不下,一向果断的他居然生出犹豫,静了静,“你且好好养着身体,不管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不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了你的。”
顾莲没有回头,侧首道:“好,我听三爷的安排。”
像是不忍心看她离去一般。
徐离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成拳,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错过的,或许是真的错过不能挽回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干净澄澈的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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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趁着萧苍分兵攻打幽州之际,以诈死率军奇袭,不仅大获全胜,最后还亲手斩杀了萧苍!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每个割据一方的枭雄霸主,每个手握重权的将领,都是心神巨震!
一个个都在思量着,今后的路到底要该怎么走.
----以免一招错、满盘输。
武将世家出身的公孙辅,率先向徐家俯首称臣,----居然亲自斩了以前一手扶植的小皇帝,将人头奉送徐氏兄弟面前!
不费一兵一卒,徐家就将公孙辅的领地和将士收于旗下。
徐家大军一路挥师继续北上,沿路捷报不断。
当徐离带领着心腹将领和部属们,趁胜攻破京都,剿灭萧苍在北方的旧部,策马挥枪踏入金銮殿的一刹那,徐家将士欢呼雷动!
天下格局,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家南下号称的七十万大师,死得死、伤得伤、逃得逃,虽有一个儿子和残部趁乱逃走,但是不过几万人,当初之威早就不复存了。
萧家再也算不得一方霸主。
而徐家,跨州据土、带甲百万,一跃成为霸主之中的最强者!
徐离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想着以前遥不可及的仰视和期望,想起徐家一路的惨痛代价,再到如今一呼百应、威震天下的权势,不由朗声一笑。
----此刻回首,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三天,徐家准备举办一个规模宏大的庆功宴。
一则是为了犒劳一下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二则是搞得欢庆一点,舒缓一下京都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心情。
徐家此次进京旨在夺城,而不是为了屠城,更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杀人,----徐家是剿灭国贼的仁义之师!走到这一步,有些虚名更得加紧布置筹谋了。
徐氏军营一片欢庆沸腾之声!
在庆功宴上,众将领们欢声笑语、喝酒吃肉,一片热闹景象。
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面含喜色,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不过两人性子内敛,并未露出任何骄狂之色,反倒越发平易近人起来。
徐策腿脚不便。
徐离亲自拎了酒壶挨桌的倒酒碰杯,与部下们说说笑笑。
在酒过三巡之后,夜色浓重、月华初升,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而下,与地面上的篝火交相辉映。
徐离回了自己的座位,独自喝着酒。
遥望着幽州方向,想起那个绿衣白裙的纤细的身影,一时间难以决断,----只不过摸着胸口那处凶险伤疤,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软。
----是她的誓言应验了吗?
她素来的为人一向就是磊落清白、风光霁月,情愿折寿与自己,但却不愿……,自己是不是该顺了她的心思?而不是,把她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可是当徐离返回幽州再见到人的时候,情感又压倒了理智。
----他不甘心。
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压了许久,终于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莲娘,你愿意留下来吗?”
顾莲抬眸看向他。
徐离一身乌黑的玄铁战甲,在日暮之中,折出刺眼的光芒,映得一张丰神如玉的脸庞清晰起来,英气逼人、神光熠耀,叫人不能直视。
可是他眼里的光线却是坦率赤诚,自己居然不害怕了。
于是回答了他,“我不能留下来。”
徐离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不甘心过,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决绝,忍不住负气问道:“叶东海就这么好?!”
“他自有他的好处。”顾莲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是为何?”
顾莲回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这一世自己已经嫁了人,有了丈夫,有了女儿,----丈夫平凡不够耀眼,可是却待自己诚然不欺,便有微瑕,终究还是瑕不掩瑜。
他不负,自己也不能负了他。
更不要说,还有女儿一生一世牵绊不断。
徐离微微皱眉,“你以为,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回去?!”
顾莲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应是不能。”
“那么你不能回叶家去,又欲去往何处?”
“我也不知道。”
有清风徐徐吹了进来,卷起顾莲身上的衣衫,那淡得好似一抹烟霞的轻罗绡纱,微微盈动起来,连她的声音都有些飘飘浮浮。
“但是依我的性子,是断然不能与人做妾的。”
“即便三爷心中志向远大、为人英勇,最终能够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她微微仰视笑了笑,“然而于我,宫中的贵人和寻常人家的姨娘并无分别,一样不愿意跟别的女人瓜分丈夫。”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女儿七七。”
“三爷求的是天下、是江山,我求的是太平、是安宁,七七之于我,就如同天下之于三爷,女儿就是我的天下。”
徐离沉声道:“只要你愿意,我自会照顾好你和七七。”
“三爷,就算我不顾礼义廉耻。”顾莲抬眸看向他,微笑摇头,“可是三爷的后宅我不能容,而我因为女儿对叶家的情,三爷也未必装的下。到时候……,一人诋毁我,十人诋毁我,千万人诋毁我,三爷你是信与不信?又当如何处置?”
“我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顾九小姐了。”她嘴角微翘,勾出一抹淡淡苦笑,“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女子,将来何以立足?一次、两次,或许三爷都可以护着我,可是一生一世呢?”她道:“三爷你也会烦的、会累的。”
此时的徐离还年轻,或许还有几分赤子之心、年少慕艾,但是他的心,早晚会被天下江山所占,被其他的人和事所占。
到时候,他的心又能留给自己几分?
“你不信我?”
顾莲摇头,“我只是不信感情永恒罢了。”
或许此一刻,他是真心实意要保护自己,要留住自己,----可是一辈子呢?人的一生那么长,不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
“不信……?”徐离的话破口而出,“那么,那天……”还没等顾莲开口,又忽地抬手阻止,“行了,你不要再说了!”
“不。”顾莲坚持,“三爷你听我说完。”
----往后再也没有这样讲清楚的机会了。
“三爷。”她含笑问道:“你知道在这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徐离想了想,有些迟疑,“难道不是我去顾家退亲那次?”
“不是。”顾莲摇了摇头,声音飘浮,“那一天,顾家刚刚逃到了济南府。”目光里浮起回忆之色,“我坐在马车里面,看见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新郎官,他俊秀挺拔、英姿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官喜袍……”
“什么?!”徐离微微变色,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那天……”
顾莲神色温柔,继续说道:“我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去迎接他的新娘……”声音细细,“那时候……,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差不多8000字了,伦家要眼瞎了~~
明天继续,乃们不要说我故意卡在这里,实在是写不动了~~~
PS:争取晚上多写点,明天能够早上一起发6000,而不是分成两截~~
☆、153求不得(下)
徐离静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退了亲。”顾莲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头看向窗外,“你要迎娶别的女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说清楚,他的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自己也就不再去想了。
“只是什么……?”尽管听得出的她话里的意思,徐离还是忍不住问道。
“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顾莲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里却有晶莹的泪水浮起,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划下,“你说……,我是不是反应很慢?是不是很笨?还有一点傻气。”
“不……”徐离声音有些生涩,有些凝滞,“不是那样。”
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想要擦去她下颌的泪水。
可是手指还未触碰到面颊,便先有一滴眼泪落入掌心,温暖而潮湿,仿佛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很轻很柔,仍旧激出一圈一圈涟漪来。
徐离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柔软过,他缓缓地握手,像是要抓住那一滴泪水似的,轻声道:“莲娘,对不起……”
顾莲别过脸去,因为眼泪反倒更加汹涌了。
当初他若是不退亲,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可是……,那时徐家的情形难以自保,徐离更加不能,叫自己恨都无从恨起。
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多的人和事。
兜兜转转……,自己总算听到了这一句道歉的话。
徐离上前一步,伸出手,“莲娘……”
“没事。”顾莲飞快的擦了眼泪,回头笑了笑,“你坐下说话吧。”刚才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想……”
徐离抿着嘴,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顾莲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无奈,“失去一颗种子固然让人惋惜,但若是等到发芽长成再毁去,岂不是更加难过心痛?”抬眸看向他,“所以不该发芽的东西,就应该早一点把它掐了。”
种子?徐离心下自嘲,已经发芽的又该怎么掐掉?她说得对,----此时此刻,自己的确比当初更加难过心痛,掐一掐就痛。
“徐三哥……”顾莲自嘲地笑了笑,“在感情上,我一向都不是很坚强的人,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去想了。”
“我明白。”徐离淡淡一笑,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顾莲继续说道:“现在坐在面前和你说话的,是叶家二奶奶,不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都是回不去的。”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浓浓不甘。
顾莲声音温柔似水,缓缓说道:“当初那个哄你、骗你,被你救下的顾九小姐;那个恼羞成怒,狠狠咬你一口的顾九小姐;那个爱慕英雄少年的顾九小姐……”她看着他的眼睛,声轻如烟,“……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啊。”
徐离的目光像是蛛丝一样,缠绕不能移。
在那一双水光潋滟的乌黑明眸里,有着淡淡伤感、无奈,还有温柔,而在眼底最深之处,却是一片干净澄澈的坦然。
----叫人不忍心使之蒙尘。
“更何况……”顾莲脸上浮起一抹怅然,轻轻叹气,“徐三哥你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坐拥天下、俯视群臣,那才是你此生最大的梦想。”语气一顿,“而我……,留在你的身边始终是一个隐患。”
自己这个红颜祸水,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徐离突然发现,她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分析一遍,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再也没有比她更冷静、更理智,更叫心软的女子。
明明是拒绝,却叫自己没有办法反驳。
顾莲微笑着静默。
这么多的话,需要给彼此一个消化的时间。
那些感伤,那些遗憾,那些不得已、爱恨纠葛,就让它们在这一刻活过来,然后全部都灰飞烟灭好了。
明媚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地洒了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在墙根儿的一个小角落,放着一尊镀金的双耳梅花鼎,里面的香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子里一片宁静似水。
而后每一次,徐离回忆起这个宁静的春日午后时,都能够清晰想起这一切,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语气温柔说过的那些话。
世事瞬息万变、起伏无常,唯有回忆才能永恒。
时间在两人之间穿梭流动,像是很漫长,似乎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又好像很短暂,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一点一点悄悄溜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离终于开口。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勉强了你的心意。”不勉强,但却可以叫你回心转意,然后底下话锋一转,声音冷厉,“如果叶东海三年不娶。”三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三年?顾莲静静默了默,良久才道:“也好。”
一则徐离不会答应自己离开,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二则不知道叶东海心意如何,万一他以自己为耻,根本就不愿意见呢?
其实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初徐离把自己救下来的那天,都已不能直接回去,古代的名节大于一切,自己已经是说不清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现今还要看看叶东海是什么意思,毕竟就算自己换了身份,要回叶家,也得他能够消除心中芥蒂,愿意接纳自己才行。
否则的话,那还不如不回去呢。
不是自己信不过他。
试想换做徐离,若是薛氏被别的男人救了,又是数月未归,他心里会怎么想呢?徐家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就算是黄大石,桐娘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不确定他会怎么做。
甚至放在现代,想来也是不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当初在安阳城外遇险,是叶东海叫段九救了自己,成亲以后,对自己也算得上是千依百顺,……或许只要自己坦言他就信,但即便他容得自己,叶家的人呢?更何况,现在连叶东海的心意都不知道。
如果丈夫都不相信自己,那么在叶家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所以先看一看,叶东海是否愿意为自己守孝?他若是肯,就说明心里还是有几分情意的,然后再看他待七七如何,如果不错……
那时候,或许可以见上一面。
假如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愿意娶这个“继室”,自己就拼着叶家的压力,回去逆境之中照顾女儿,----正所谓,为女弱为母则强!
他若有情,自己当然有义。
他若无情,自己肯定也会不择手段。
“叶家的事我没有把握。”顾莲无奈一笑,说道:“如果可以,先替我找一处清净的地方,能够知道七七的消息就行了。”
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我会安排的。”对于徐离来说,私心并不愿意她回去叶家,好好安排,最好是让她再也想不起叶东海,他道:“你只管好生养着身体,将来……,我自会想办法替你周全,护你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一世安宁?
忽然间,顾莲有些不敢抬头看他了。
----这份情自己永远都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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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两个人居然说了一下午的话?!
邓氏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要不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些什么苟且的事了。
借口端茶进去看了一回。
顾莲神色平静、衣衫整齐,就是似乎眼睛比平时亮一些,但是看不出红肿,----其实她这番小心机是白费了。
以徐离心思的慎密,怎么可能让别人瞧出什么端倪?
早在之前两人就把话说完了,正是为了让顾莲眼睛消去痕迹,才多坐了会儿,刚好屋里也有水,冷水敷一敷很快便就散开。
顾莲坐在窗户边,吹着风,无意间摸到脖颈间的红色细绳,……那天要不是季先生的玉佩挡了一下,自己只怕已经透心凉了。
大劫,玉佩挡灾,没想到原来是这么解的。
低了低头,伸手把绳子给摘了下来。
单独挂一条绳子有点不伦不类,索性挽了几圈,缠在手上,----玉佩虽然没了,红绳子也应该能辟点儿邪吧。
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季先生一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此时安阳城内的叶家后宅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如何?!”叶东海紧张地盯着季先生的脸,希望他说点好消息出来,又怕他会叫自己再死心一次,连连摆手,“先等一等再说。”
段九早就伸长了脖子,只是不便催促。
叶东海稳了稳心神,“好了,说吧。”
季先生得了消息,大老远从漳州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占卜顾莲的生死,----结果不算太坏。
“奇怪,生机似断未断……”季先生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他也看不大懂,又让叶东海抽了一回签。
批语是,----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段九啐道:“搞半天,就整出这么一句话啊!”
叶东海是很相信季先生的,不理会他,一脸欣喜问道:“就是说,莲娘还有可能活着?!那……”他想问一句该怎么去找,忽然顿住了。
这一次徐家北上攻打京都,虽说萧苍只剩下一些残部,并非恶仗,但是幽州和京都距离甚远,消耗的军需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徐离却只要走了高管事等几个人,让自己在家守孝即可。
----他是不是不想见到自己?
不管如何,季先生的这一卦都代表了希望。
“东海。”季先生看着他,忽地问道:“你先别急着高兴。”神色认真,“我想问,要是莲娘能够活着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东海一时不解,“什么怎么办?”
季先生觉得他神智不太清醒,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毕竟当初是徐离跳下河去救她的,你当真不介怀?而且她又失踪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介怀吗?甚至有可能,她和徐离一直有瓜葛呢?”摇了摇头,“这些……,你都想过吗?”
叶东海目光微闪,一时间沉默不语。
是啊,自己一直盼着妻子活着。
可若是她真的还活着,彼此间又该怎么面对?季先生问的那些话,一个一个,都是不能回避的问题。
在徐离策马出去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里……,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有什么资格去救自己的妻子?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
第二反应是懊悔,懊悔自己没有准备更好的马,没有学得更加精湛的骑术,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妻子身边。
可是这些情绪都只是那么一瞬。
比起妻子的性命来说,都不值一提。
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徐离从水里把亲自捞了上来,然后藏在某处,然后他们此刻……,或许正在有说有笑。
不不不……,妻子不是那样的人!
叶东海连连摇头,像是这样就能挥去心中的阴暗画面。
他的心疼痛难忍、翻涌不定,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一样难熬,可是一想起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她素来坦荡荡的性子,又慢慢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抬头开口道:“要是莲娘活着,只要她说,她说……,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难过,“我想……,她不会欺骗于我的。”
可若是……,她说她不愿意回来呢。
叶东海并不是很有把握,家里的人对妻子一直不算友善,她在这个家活得很累,哪怕自己努力去温暖她,却架不住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泼来。
一颗心就像是被细线拎了起来似的,七上八下,一阵阵勒得生疼。
不……,这些都比不上她还活着重要。
叶东海微微一笑,“季先生,我只希望知道莲娘还活着就够了。”
她说她和徐离没有瓜葛,自己就信;她若是愿意回来,叶家大门就敞开等着她;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自己不会去怨恨她,也不能怨恨她。
其实季先生还想问叶东海一句,“要是叶家的人不接纳顾氏呢?”
可是觉得现在问这些为时尚早,何必叫他纠结难受,----等真的有顾氏的消息,真的能够找到她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卦象太奇怪了。”
顾氏似乎是死了,又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情况晦暗不明,怎么可以生死并存呢?自己从来没有卜出如此卦象。
“季先生。”叶东海收拾好了情绪,“我打算亲自去幽州一趟。”微微皱眉,“叶癸一直没有下落,这件事还往季先生操一下心。”
“我知道。”季先生颔首,“只要各地分号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以叶家的便利,大海捞针一般的查人也可运转。
叶东海和段九两个轻骑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幽州。
叫他吃惊的是,居然正好赶上徐家的队伍回安阳,----莫非自己猜错了?徐离一直都没有撒谎?让自己留下守孝,真的只是一片体恤之意?!
叶东海是军需官,队伍里很多头目和兵卒都认识他。
打过招呼以后,反倒不好不去见徐氏兄弟。
徐离一身精铁战甲骑在马上,微笑道:“东海你怎么自己跑来幽州了?不是说,让你在家歇着即可。”
----绝口不提守孝的事。
叶东海回道:“还是放心不下。”
徐离能够猜得出他的心思,却只做不懂,“军需的事你不用担心,上次去京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我们还没进城,萧苍的儿子就带着人跑了。”
叶东海哪有心思听这些?敷衍道:“三爷英勇无双,萧家的人自然闻风丧胆。”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恭喜三爷……”
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怯怯道:“大将军,邓姨娘问队伍为什么停下来了?”
邓氏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人。
徐离在心里笑了笑,却喝斥道:“停不停的,哪里轮得到她来问?!退下!”
“是。”小丫头低着头,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叶东海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那小丫头跑到一辆车马面前,像是嘀咕了几句,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隙,一只涂着猩红蔻丹的纤手挥了挥,然后放下帘子。
“那东海……”徐离在马上偏头打量着,问道:“你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在幽州歇一晚,自己再回安阳?”
叶东海回道:“三爷你们先走吧。”
徐离本来就是引诱之词,当然不会勉强他,“那好,你也早点回来。”又道:“你不必去驿站或者客栈安置,二哥还在城里,如今北方的情势尚未完全平定,二哥要在幽州停留一段时间。”
“是,多谢三爷。”
“或者有事找邓猛也行。”徐离最后交待了一句,然后掉转码头,长枪一扬,朝着停下的队伍喊了一声,“行进!”
一列一列的持枪兵卒过去,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几十万人的漫漫长龙队伍,只怕一时三刻都过不完。
徐离领头走在前方,身子骄傲犹如头顶上的那一轮骄阳。
叶东海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精兵良马队伍,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天下都是他的了。
如果妻子……
不,她不是那样贪慕权势的女子。
叶东海神色黯然上了马,别过了头,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错身而过的那辆马车里面,不仅载着邓氏,还有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顾莲听到了丈夫的声音。
可是却不能在此时此刻站出来相认,甚至……,想要看一眼他有没有变得憔悴,都不能够,----若是站出来,那么自己、叶东海、徐离都毁了。
他是来幽州寻找自己的吗?还是别的……
自己回到安阳是否应该见一见李妈妈,问问她叶东海怎么样了?只不过,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一直和徐离在一起?不对,|乳母肯定是能相信自己的,可是她万一露出行迹,又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要是叶东海自己还活着,肯接受自己还好,若是他不肯……,会怎样对待自己?徐离又会怎样处置他?!
或许……,孤独终老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顾莲靠在车厢后壁的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叶东海已经策马进了城。
既然已经碰上了徐离,便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就算自己在幽州多逗留几日,他也不至于事事琐碎过问。
和段九一起吃了点饭,打包干粮,然后赶到了灞水河岸。
叶东海心里早就有了计量。
隔了这么久,再去河里打捞显然已经没有意义。
既然季先生算出妻子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就只当她还活着,不论是被徐离救了,还是被四周的村民所救,----都会在这附近出现过。
一路沿着河岸往下。
终于找到了一处最近的村庄,再远就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叶东海不嫌麻烦、不辞辛劳,挨家挨户的打听,每一个村民,每一个男女老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可是他给出的赏金又实在诱人。
有用的消息一百两银子,能够描绘出那个女子相貌,且符合实情的,赏金更是高达一千两银子!这还是叶东海怕吓着庄户人家,估量过后给出的赏银。
----但是这也足够村民们惊掉眼珠的了。
每个村子的村民都四下奔走,甚至连去亲戚家串门的人,去镇上做买卖的人,都让人寻了回来,可惜却没有任何的好消息。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叶东海不甘心问道:“没有一个漏下?”
村长回道:“这位爷,现今村子里的住户都问过了。”
“现今?”叶东海听出了蹊跷,“难道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是这样。”那村长解释,“村子最最东边有一家破落户,搭个了棚子住着,父子两个好吃懒做,经常偷鸡摸狗度日,平日里大伙儿都不愿意理会。”顿了顿,“前些日子忽然不见了,兴许是摸到别的村子偷东西了吧。”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道:“除了癞狗父子俩个,咱们这些人全都问过了。”
----就是说还有两个希望了。
叶东海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突然消失的人有蹊跷,……不知道是被人重金送走,还是被灭了口!
但是不论哪一种,越蹊跷才越代表有希望可寻。
正所谓,“是不寻常,即为妖也。”
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叶东海从来都是耐心最好的那一个,他微微笑着,给村民打赏了一些碎银,然后干脆找了村子里一家富户,租了屋子住下。
不着急,慢慢地问,慢慢的找。
作者有话要说:(⊙o⊙),已经在狗血大道上不能回头了~~~
☆、154心念(上)
事情没有叶东海想象的那样顺利。
村民口中的那对偷鸡摸狗父子,再也没有回来,附近的村子也找不到,甚至连镇上都问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距离顾莲落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叶东海十分后悔,当初自己满心都是失去妻子的伤痛,根本没有多想,----如果那时候就在附近打听的话,或许早就有了结果。
段九在旁边骂道:“那种连饭都吃不起的破落户儿,凭着两条腿能去哪儿?难道还能化成灰了不成?!”
他甚至比叶东海更加愤怒。
当初一时判断失误,弄丢了顾氏,然后为了保住叶东海的性命,不让他跳河,耽误他追上去,弄得连顾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份不想告诉叶东海,至少不是现在,若非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怕都不能在他身边呆了。
----满腔的邪火找不到地方发作,真叫自己难受!
“你提醒我了。”叶东海突然抬头,“活人里面咱们找到不,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呢?”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他们,见过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徐离这一生,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何以千计?
如果当天徐离带着妻子路过,半途在遇见了别人,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杀人灭口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段九眼珠子转了转,“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很有可能。”叶东海继续分析,“之前我一直想着莲娘死了,所以没往其他方面去想。既然季先生说她的生机未断,那么……,当时她受了伤又挨冻,肯定不能是自己找人求救,要么是徐离,要么是别人。”
“那你怎么肯定就是徐三?”
“我猜的。”叶东海一脸苦笑,说道:“如果是莲娘被他人所救,她的打扮,她的样子,都和普通的村民不同,这附近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想,“只有是徐离带走了她,才会没有任何消息。”
“他奶奶的。”段九吸了一口凉气,“你越说,我越觉得是徐离那小子在捣鬼!”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媳妇长得太惹眼了。”
“这不是关键。”叶东海摇了摇头,“你大概不太清楚,顾家和徐家本来就是多年世交,他们应该认识,而且还曾经订过亲的。”
段九咋呼,“还有这茬儿?!我说呢,徐三整天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小子手段可狠着呢。”
叶东海没有心情讨论这些,微微皱眉,“现在回想起来,徐离这几个月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做了决定,“既然他回了安阳,我得回去看看,至于这边……,让汤圆留下仔细查访好了。”
----只要自己一直盯着徐离,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而此刻,徐离正站在自家的一座山庄前面,抬头往上看去,门楣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观澜阁”,是父亲生前亲笔题的。
此处作为父亲晚年的颐养之所,不光周围景致怡人,山庄里面的格局布置更是十分精巧,而且不失清雅之气。
一行人进了门,徐离领了顾莲到后院赏景。
观澜阁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皆是点缀有致,更兼时至五月,正是百花齐放的明媚时节,随便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
院墙边上的一丛蔷薇花开得很好。
三三两两、十朵八朵,一簇簇,一丛丛,那些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半个墙,与深深浅浅的绿叶相互映衬,照出一片浓浓的美丽景象。
徐离上前摘了一朵,微笑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顾莲看他那意思,像是要过来亲自给自己戴上,有点慌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说服他,如此这般……,他是打算金屋藏娇,一点一点叫自己动心吗?不不……,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蔷薇?”
顾莲从他手里拿走蔷薇,不着痕迹,“我不是太爱这些花儿粉儿,若真论喜欢,更喜欢竹子一些。”他总不好把竹叶给自己戴上吧?怕拂了他的面子,“不过花朵儿五颜六色的,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徐离素来心思锐利、反应敏捷,自然看出她是在有意回避,而且不自觉的,连目光都避开几分,----看来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因而只做全然不知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喜欢莲花呢。”
顾莲收回心思,摇头微笑,“那不过是父母起的名字罢了。”
“嗯。”徐离说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邓氏也留下来。”
“她也……?”顾莲诧异抬眸。
徐离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邓氏落在萧苍大营天下人尽知,虽然现在回了安阳,当天去灞水河的队伍也留在了幽州,但是早晚会有流言传出来的。”揉了揉手指上的鹅黄|色花粉,“我留她性命可以,不留她在徐家内宅也是人之常情。”
顾莲垂下眼帘,看着手中娇嫩粉柔的蔷薇花不语。
之前还道是徐离心软,留下邓氏,如果看来全是因为自己,----把邓氏安置在观澜阁合情合理,又有谁会想到,此处还多藏了一个自己呢?
是了,他的心思一向都是慎密细致的。
只是……,他若借了邓氏的名头时常过来看望,自己又当如何自处?拒人千里好像说不过去,亲亲热热当然更加不行。
正在想着,又听见徐离平静说道:“既然是为了冷落安置邓氏,那往后我就不能常来,你且好生住着,待我想想还有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顾莲见他神色淡然从容,不免想着,或许方才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可以让自己安置吧。
接下来的日子,徐离果然很久都没有过来。
徐离没有去观澜阁,一则是不便经常过去惹人猜疑,二则怕逼顾莲太急,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来。
他的耐心,绝对不会比叶东海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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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薛氏的心情十分好。
顾氏居然死了!而邓氏被人劫持走,居然倒霉的是被萧苍的人劫走,去了萧苍大营又不肯殉节,虽说留了一条性命,但是现今也已经被丈夫冷落不见。
不过……,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为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薛氏便趁着早上出来活动活动,刚刚坐下没多会儿,就听见花篱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三哥……”徐姝声音哽咽,甚至好像还在小声啜泣,“莲姐姐真的落水死了?怎么会……,她的命怎么会这么不好……”
薛氏微微皱眉,凑近花篱的缝隙往对面看过去。
徐离拍着妹妹的肩头,安慰道:“好了,不要去想这些难过的事了。”
徐姝埋怨道:“三哥就没有找人救她吗?你们千军万马的,还找不出几个会水的人不成?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冲走。”
薛氏听得大怒不已,----顾氏死不死的,与自己丈夫有何关系?她半年因为怀孕,徐家的人都让着她,脾气又回去不少。
居然等不及绕过去说话,一面走,一面便在花篱后面冷笑,“二妹妹真是好笑!顾氏一个有夫之妇,死啊活啊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操心?将来要是二妹妹嫁了人,丈夫看着别的女人落水了,跳下去救,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徐姝听得花篱后面有人骂架,正在诧异,待到分辨出是薛氏的声音,看着哥哥就在面前,反倒不去还嘴了。
只是拉着哥哥的胳膊哭了起来,“三哥……,嫂子说这些话好没道理,我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嫁不嫁人?什么丈夫不丈夫……”
话未说完,忽地瞥见哥哥脸色一片阴沉,像是乌云要滴出雨水。
心内忽然一动,----莫非当时哥哥去救过莲姐姐?
那今天可就有好戏看了。
薛氏从花篱后面饶了过来,一身大红色的半袖,下面是遍地金蝴蝶穿花的儒裙,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小姑子。
“三哥……”徐姝只做害怕模样,紧紧搂着哥哥的胳膊不放,看着薛氏,怯怯声说道:“所谓嫂溺叔援、事有从权,我不过白说一句,三嫂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要是三嫂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
薛氏是个不拐弯儿的直肠子,还提高声音,“什么狗屁事有从权?!”
“你说完了吗?”徐离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芒,“你有身孕,今天的事暂时压下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养胎。”侧首看向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薛氏气得倒仰。
自己一个孕妇还没有人送,小姑子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好送的?还有还有,听丈夫话里那意思,是要等自己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账!
她又气又怒又急,上前一把朝丈夫抓了过去,“你把话说清楚!”
徐姝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扶住她,“三嫂你有身孕,慢点儿……”话音未落,就被气恼中的薛氏甩开了手,她便顺着力气,踩着群摆跌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哭道:“三嫂你怎么了?我只是想扶着你……”
“姝儿。”徐离伸手拉她起来,然后冷冷看向薛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爱护婆家小姑的?姝儿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既然在徐家待得不习惯,生完孩子就回济南去吧。”
薛氏大惊大怒,“你要休了我?!”
休?徐离心下冷笑,----在济南的时候给莲娘做媒;后来又在茶楼里散播流言,欲要毁了莲娘名节;乌巢粮藏被焚时,故意让官府扣着叶家二老爷,险些坏了军情大事;在安阳大街上推倒杏娘,险些弄出一尸两命!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薛氏早就在自己心里死了七、八遍,她犹自不知收敛。
----还留着她,不过是眼下南面局势未平罢了。
这一、两年里,薛延平也打下了不少胜仗,占了不少州郡,----徐家和薛家的利益联盟土崩瓦解,不过是迟早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亲戚来了,血槽清空,更新时间不定见谅见谅~
☆、155心魔(下)
徐离对自己的岳父很是了解。
薛延平为刚愎自用、性子骄傲,和自己一样,是一路沙场上杀过来的,只不过他早了几十年,自己年轻一些罢了。
以薛延平的脾气,从来都只能是别屈居他之下,断不可能他矮一头,对别俯首称臣,----这一点上,薛氏颇有乃父之风。
大概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济南府的第一骄女。
薛氏居然敢推自己的妹妹?!当着自己的面,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动手,见自己不家的时候,更加不能孝顺婆婆呵护小姑了。
也好,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都不留。
徐离这边斩钉截铁,薛氏那边还不依不饶。
她大哭大闹起来,“徐三郎,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就可以欺负?爹娘知道,一定不会……”慌得薛妈妈去捂她的嘴,声音含混不清,“滚开!他们徐家……,欺负一个……,当初就不该……”
徐离没有跟女吵架的习惯,更不可能去打怀着孕的薛氏,当即扭头就走,扶着妹妹徐姝出了花园,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薛氏气得急了,朝着|乳母喊道:“放开!不然……”
“奶奶……”紫韵跪了下去,祈求道:“就给们这些留一条活路吧。”越说越是伤心,“奶奶已经嫁了,就算此刻咱们是济南府,也没有和夫君吵架的道理,更何况……,这里是安阳不是济南啊。”
方才徐离的样子实可怕。
青霜也劝,“是啊,何必跟三爷硬碰硬呢。”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相劝,薛氏依旧气骂不休。
薛妈妈呆呆地站一旁,只觉心惊胆颤。
从前济南府的时候,徐三爷迫于情势对小姐多有宽容,还算能够理解,现今这般宽容大度却叫害怕!方才他明明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是一直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家,早已不是当初狼狈不堪的徐家了。
薛妈妈甚至想,要是三爷对小姐发点脾气还好,一则消了气,二则小姐也知道收敛一点,偏偏他这样不言不语不作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就薛妈妈头疼不已的功夫,徐离已经出了门。
一路策马赶到观澜阁,不过片刻。
门口下了马,徐离忽然心思一动,很想看看顾莲平时都做什么,----不然当着自己的面,她看似大方,其实一直都是心神紧张的。
他摆了摆手叫不要通禀,自己走了进去。
池塘水边的凉亭里,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同色腰带,月白中衣,浅绿色的轻薄长裙,百褶百丝,好似一抹烟云般绿色云雾。
岸边垂柳依依、拂风掠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徐离想了想,转身去拿了放置多年的玉笛。
一曲声动响起,清澈的笛音空灵悠扬、灵动绵软,仿佛天际白云间穿梭不休,又好似裹着水汽幽幽散发。
顾莲闻声回过头来。
那湛蓝晴空和白云之下,青瓦白墙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湖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丰神隽朗、长身玉立,手上横握一支雪白莹透的玉笛。
他静静站立着,手指微动,轻吹缓吐出令沉醉的音律。
----仿佛美好的有一点不真实,叫惊讶。
顾莲从来都不知道,徐离还会吹笛子,那个沙场上杀如剑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温文尔雅的一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的慌乱。
徐离向自己展示他美好的一面,不曾轻易让见的一面,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可以接受这些情感的少女了。
怎么办?自己劝说不了他,威胁不了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一副古代贞洁烈女的样子,拿着金簪,比着自己的咽喉,喊着再过来就死的面前?可是他又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只是吹个笛子而已。
一去奏毕,徐离逆着阳光旁边坐下,微笑问道:“不好听么?”
“很好。”顾莲目光回避,侧首看着碧波粼粼的一池春水,“只是不太懂,听着好像是一支《鹧鸪飞》,对吗?”
或许……,自己一开始同意他安置就是错的。
----又要求庇佑,又要拒千里之外。
这本来就是一个逆命题,好比只要回报而不去付出一样。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该承情。
徐离的这一番“盛情”,自己实有点消受不起。
这一瞬,顾莲心里萌生出了一缕死志。
不论玩心眼、玩手段、玩强势,自己都比不过徐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除了死,实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毕竟……,好女怕缠郎。
三年时光,如果都是这般情意缠绵的过下去,不说徐离舍不舍得放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之前,自己得换个身份先找到叶东海,和他交待遗言,再最后看一眼女儿七七,也算是了结这一世的心愿吧。
徐离清越的声音耳畔响起,颇为温柔,“那还想听什么?”
顾莲没有去选,而是收拾好心绪,云淡风轻转移了话题,微笑道:“不知道,还会吹笛子呢。”
“会一点儿。”徐离目光漂浮,回忆起儿时旧事,“父亲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二哥学了琴,学了笛子,大哥和姝儿脾气差不多,两个一听这些就喊头疼,为此挨了父亲不少训斥。”
“这么说,三爷小的时候还很老实咯。”
“也不是,只是不想挨训斥罢了。”徐离笑了笑,忽然间笑容微淡,“其实娴儿是最得父亲真传的,琴棋书画,即便谈不上样样精通,但也各有长处。”
他俊秀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霜,淡淡的、凉凉的,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眉梢轻轻浮动,让不仅心生怜悯。
顾莲心底一软,“徐三哥……”
“对了,不是会画画吗?”徐离并不习惯别面前伤怀,那一瞬的脆弱,很快消失不见,斜斜倚栏杆上微笑,“给姝儿的那张画见到了,和别的不一样,仿佛和花草都是活着的。”
顾莲摇了摇头,“不值一提,只是取巧罢了。”
“那给画一张吧。”徐离打蛇随上。
“好。”
徐离原本以为她会推辞,答应的这么干脆,倒是微微意外,“回头别说忘了。”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有空?要坐哪里吗?”
“不用。”顾莲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不用?”徐离更诧异了,“……,确定记得清楚?”
顾莲侧首,看见一双乌黑宛若墨玉的瞳仁,里面闪着光芒,比那湖面上的粼粼碎金还要明亮,心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无所谓,等他收到画的时候自己早已不。
于是她笑了笑,“有分寸的。”
徐离果然欢喜起来,笑道:“那说好,要是画的不像走了样儿,是不收的,须得重画一张让满意才行。”
顾莲莞尔一笑,“又不收银子的,哪里生出这么多的要求?”低头间,耳垂上的玛瑙珠子折出朱红光芒,盈动可。
徐离看得一怔。
她……,仿佛忽然间有什么不一样。
和以前那些拘束的笑容不同,似乎放开了什么,笑容不只嘴角,而是一直透到了眼底深处,好似繁星一般莹莹生辉。
不明白,她到底放下了什么?
徐离带着疑惑回了府,却又不自禁地怀念下午的怡景色。
刚一进门,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迎了上来。
“三爷……,正要让去找。”
“什么事?”
“三奶奶要生了……”
徐离皱眉,“这么如此突然?”
那丫头咽了下口水,飞快说道:“下午奶奶出去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气色就不是太好的样子,然后薛妈妈里面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三奶奶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然后没过多会儿就……”
“行了。”徐离打断她,“这就过去看看。”
薛氏的产期就这几天,虽然提前了一点点倒也不算离谱,家里稳婆什么的,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家上下一派井然有序。
徐离门口撞到嫂嫂,喊了一声,“二嫂。”
徐二奶奶赶忙上来,说道:“娘厢房里面的小佛堂里面。”指了指产房,“说是已经露了头,想来快了,三叔也去厢房等一等吧。”
“好的,这边有劳二嫂。”徐离找到母亲,喊了一声,“娘。”
徐夫微微嗔怪,“媳妇儿都快生了,怎么还乱跑?”
徐离回道:“她火气大,让她单独呆一会儿。”
“姝儿都跟说了。”徐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要是心里不痛快,想说她几句,好歹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徐离应道:“知道。”
天黑时分,薛氏生下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产房很快收拾干净,徐离陪着母亲进去看望妻儿。
“三郎。”薛氏沉浸初为母的欢喜之中,满心期待的问道:“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一定要起个最好听最好听的,比别的都好。”
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
徐离根本没有她那么欢喜,淡淡道:“请母亲赐名吧,让她老家高兴高兴。”
薛氏不乐意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难道就是为了让婆婆起名高兴的?嘟哝道:“都已经想好几个……”
徐离的眉头几不可见一蹙。
徐夫已经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哪里差薛氏的这一个?不想跟产妇计较,侧首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道:“既然早就想好了,挑,也是一样的。”
薛氏高兴的笑了一句,“还是娘体恤。”
薛妈妈看眼里,又不好逾越身份上去相劝,更怕越劝场面越难看,心下只是冰凉一片,----主母这样下去,总一天会哭都哭不出来。
156、蛛丝马迹
最近一段时间,徐离来观澜阁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都是吹几支优雅的曲子,或者说些小时候的顽皮趣事,甚至有一天还给自己比划了一段剑舞,又问自己画什么画,回头他可以题字在上面。
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是……
顾莲却觉得越来越迷茫,越来越彷徨。
直到有一天,徐离漫不经心说道:“我在家虽然是小儿子,可是父亲一向要求十分严厉,琴棋书画还是其次,读书、骑射、剑法、枪法,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幼子,就会比对哥哥们溺爱宽容。”
“小时候只觉得十分枯燥,十分难熬,现在回想想来,倒是要感谢当初父亲的严厉教导。否则当时大哥一死,二哥残足,我要再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徐家只怕早就没有了。”
“这些年,一直都过得辛苦,最近几年就更不用说了。”
他转过头来,眼里是叫人几欲沦陷的温柔,“莲娘,你知道吗?这段时间,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徐离的目光清明似水、温暖和煦,静静地等待着。
顾莲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他是想听自己说,是想听到自己亲口告诉他,“这也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但是嗓子就像是被堵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不能说。
心下不由嘲笑自己,之前那些念头还是太轻率太天真了。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
想着说着要死,和真的二话不说抹脖子差别太大,----面对观澜阁严密的布防,自己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办法,可是就这么不言不语,直接上吊或者割腕,又不甘心,又下不去那个手。
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
真要死,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假如叶东海真的绝情绝义,自己就在他的面前血溅当场!可是……那样的话他肯定会憎恨七七吧。
绕来绕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因为女儿七七,叶东海和徐离自己一个都得罪不起。
----自己就是最最弱势的那一个。
这两个人,一个不说快点找到自己,一个紧扣着不放,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先要精神分裂掉了!不过这件事怪不得叶东海,他都以为自己死了,又怎么会找?可是徐离呢,眼看就要坐拥天下、俯视群臣,如何甘心在一个小小女子身上失败?
他不强迫自己的心意,他要自己一点一点改变心意。
顾莲想得头疼,最终到底还是不想把自己逼疯了。
开始专注给徐离画画的这件事,万一……最后自己不得不死去,这就算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黄昏时分,徐离时隔三天又过来了。
----把之前不便常来的话全都丢在脑后。
刚到连廊口,就瞧见邓氏懒洋洋的坐在长条椅上,闻声回头,“三爷……”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里面,“不知道画什么,要了一整匹的白绢裁成画布,还要了尺子、笔、颜料这些东西,已经捣鼓好几天了。”
徐离笑道:“我去看看。”
“三爷。”邓氏追上去叫住他,笑着摆了摆手,“谁都不让看,说是三爷来了也让喊一声,等她画完了再看呢。”
“是么?连我也不让看?”徐离露出惊讶,然后走到后院门口驻足,看着在花树下弯腰忙碌的顾莲,朗声笑问:“可否进来一观?”
顾莲抬头看了一眼,“否。”
顿时惹得徐离“哈哈”大笑,然后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邓氏看得满目惊讶,----那笑容灿烂无比,仿佛是一抹划破碧空的骄阳光芒,照得满园□都鲜活起来,刹那间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好脾气和赤子坦率的一面。
心内幽幽一叹,今天自己亲眼看到算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想归想,还是动作麻利去沏了茶。
不一会儿,顾莲收拾好东西暂时放置一旁,自己出来说话。
每次徐离过来,为免彼此闲坐无趣,总会找一点琐碎小事来做,----而今天,两个人居然一起捣凤仙花汁!这等闺阁女儿家的事都干得出来,往后他们再弄出别的什么小儿女情怀,自己也不会觉得诧异了。
邓氏深吸了一口气,帮着丫头一起把东西搬了过去。
徐离捋起袖子,用那双执剑握枪的手拿起花杵,轻轻捣着花瓣,不时的有鲜红汁液溅在手背上,染出一片斑斑点点的红色。
顾莲在旁边添加花瓣,指导他,要怎么用力,怎么把花瓣弄下去,要如何才能弄出更多的花汁,而不是碎成浆糊。
这个老实不客气的指指点点,那个乖乖听话一脸受教。
邓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点点艳羡,不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徐离都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
要是有人能够这般倾心于自己,此生不论何等艰辛、何等辛苦,也不算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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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叶东海问道。
“没有。”段九皱着眉头,一脸悻悻懊恼的样子,“徐三那小子,每天除了在呆在家里,再不就是去军营,再不就是去观澜阁看一下邓氏,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叶东海再次失望,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
好不甘心,线索要是断了又该怎么去找?可是面对徐离,又不能亲自过去询问,也没法子绑了拷打,只能瞎子摸象一般的没头绪乱找。
“二爷!汤圆回来了。”
叶东海急问:“可有好消息?”
“我、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汤圆一脸惶恐,之色回道:“那什么叫癞狗的父子找到了,不过……父子俩都已经死了。”
“死了?”叶东海沉吟不语,这和自己之前的推测对上了号。
段九又问:“怎么死的?在哪儿找到的?”
汤圆回道:“按照二爷吩咐,找了县城的主判录事,许了他二百两银子,然后一个一个的翻查案卷,一共找到三十八个无人认领的死尸。”
段九诧异道:“这么多?”
“那主判说,前段时间幽州打仗死了不少人,这些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能挨个挨个的去认。”汤圆越说越是恶心,几欲作呕。“我叫了村长一起去挨处认尸,认了二十多天才……”
“行了。”叶东海打断他,“只说是怎么死的吧。”
“都是胸口一剑毙命的致命伤。”
一剑毙命?!段九和叶东海互相对视了一眼。
叶东海又问:“尸体呢?”
“已经按照二爷的吩咐,在村子里下葬了。”汤圆揉了揉胸口,叫苦道:“小的求二爷给一个恩典,让小的回家歇息几天。”连着看了二十多天的尸体,还是奇形怪状、各种颜色,只怕噩梦一年都做不完。
叶东海挥手道:“你下去吧。”
段九问道:“你怎么看?要不要再亲自去幽州一趟。”
“的确可疑。”叶东海点了点头,问道:“要是咱们去了幽州,见着尸体,你有把握认出来是不是……徐离的剑法?”
段九想了想,“有六、七分把握。”
“那好,我们再去。”叶东海忽然微有迟疑,顿了一下,“等过两天,过了七七的周岁再走吧。”说起来,东奔西跑的实在是愧对女儿。
一转眼,半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叶东海踏出书房大门,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碧蓝如洗的一穹晴空,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白云,----妻子又在天空的哪一处之下呢?她是否真的还活着?
回到内院,宋三娘正抱着七七在院子里转圈儿。
叶东海走了过去,亲手抱起女儿微笑道:“七七,外面好不好玩?”
七七穿了一件海棠红的碎花小衣,配着同色的裤子。
因为继承了母亲的白皙皮肤,乌黑的眼睛,好似刚刚水洗过的黑宝石,被一身红衣红裤一衬,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宋三娘在旁边凑趣,教着她,“七七,叫爹呀。”拉长了声调,“爹……快叫!”又朝叶东海一笑,“昨儿还学了一声呢。”
七七只是捧着父亲的脸看,裂开小嘴儿笑。
宋三娘还在不放弃的教,“七七,叫一声爹。”
叶东海明白她们的私下回避,因为自己还在守孝,不愿提起主母来,所以就连教话都是选择性的。可是自己并不喜欢这样,那会让自己觉得妻子真的不在似的,抱着女儿面对面,微微笑道:“七七,会叫娘吗?”
七七瞪大了一双杏眼,学了一声,“娘……”
宋三娘顿时怔住了。
叶东海也是一怔,继而抱着女儿背转过去。
一刹那,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心口隐隐作痛。
七七大概是觉得父亲的眼泪好玩儿,伸出藕段一般的小手,抹了抹那泪水,还乐呵呵的放进嘴里,尝了一尝。
叶东海更觉心酸无比,侧着头,伸手把七七递给了宋三娘,“回去吧,别再外面吹着风了。”自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口哽咽难言。
到了七七生辰的这天,徐姝过来了。
送了一个赤金的小金项圈儿,下面缀了“长命百岁”金锁,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铃手镯,一起凑成一套,“等七七大一点带着玩儿吧。”补了一句,“不是外头买的,是我小时候戴过的东西。”
----这自然算是厚礼了。
叶东海道了谢,“多谢徐三姑娘一番心意。”
“不值什么。”徐姝摇了摇头,打量着穿得一身喜庆的小寿星,乌眉杏眼、漂亮的小鼻子,白皮肤,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颌儿。
----肖父不似母。
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只是不便当场扫了大伙儿的兴致罢了。
四夫人等顾家女眷和几位姑奶奶,都在给七七添盆,一个个夸孩子漂亮,长得如何如何像父亲,都统一口径似的回避了其母。
徐姝吃过午饭,看过戏,方才回了府。
“去哪儿了?”哥哥徐离迎面走了过来。
“顾家。”徐姝解释道:“今儿是七七的生辰。”
“哦。”徐离停住了脚步,“宴席和戏文可还好?去得人多不多?七七她……长得好吗?”叹了口气,“都一岁了。”
“都来了,四夫人……”徐姝一面回答,一面觉得兄长今天话有点多。
心里早就有点猜测,----薛氏大骂救别□子的男人,不是人的时候,哥哥的脸色冷得像一块冰;而今天,他又突然啰嗦了起来;还有真的是偶然遇见自己,还是故意在这儿等着?越想越是疑惑。
“那就好。”徐离随口回应了一句,抬脚欲走。
“三哥。”徐姝上前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去大营一趟。”
徐姝只得放手,但她一向是个机灵的,索性悄悄跟了过去,发现哥哥居然牵了马往西边走,不服气的追了上去,“三哥,你在撒谎!”
徐离坐在马上低头,呵斥道:“别闹,快回去。”
“那你告诉我。”徐姝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莲娘还活着?你把她藏哪儿了?!”
她本是诈言,却是叫徐离吃了一惊。
妹妹都猜出来了?那么,还有多少人在疑心这件事。
徐离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即便吃惊,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做一脸不快的样子,“你在胡说些什么?让人听了,到时候会惹出多大的是非来!”
徐姝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好了,我走了。”
“左右军营在东边!”徐姝不服气道。
徐离翻身上马,“我出去外面先办点儿正事,再过去。”
一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徐府有一瞬的犹豫,----自己藏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还隔三差五的探望,根本不可能永远瞒得住,早晚会被人察觉到的。
可是那又如何?!
徐离一向骄傲,更加自信,畏头畏尾不是他的作风。
就算别人猜到蹊跷,就算叶东海有所察觉,……不说他上不了山去,就算自己把观澜阁的大门敞开,他也不敢去接人!
他要是敢闹,自己不但要他找不到人,还要叫他闹得莲娘再也不回头。
今天是七七的生日,莲娘一定很想知道生辰宴席上的事,徐离稍微犹豫,便继续朝着观澜阁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下,五彩斑斓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安阳城,城内庭院错落、房屋林立,在一个高高的屋顶上,段九正坐在阴影里面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眼睛微眯,看着那一骑烟尘渐渐远去。
“徐三又去了观澜阁?”
“可不。”段九还在嘎嘣嘎嘣吃着花生米,乐呵呵道:“而且……还是在徐家二姑娘回去以后,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去的。”
叶东海脸色微微煞白,“你是说……”
段九嘿嘿一笑,“等天黑,我就去观澜阁打探一趟。”
叶东海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行。”细细分析,“如果人不在,闹点笑话也还算了;要是……要是莲娘真的在观澜阁,上面必定戒备严密,不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带她出来。”而且还不知道妻子的意思,“万一闹开,反倒会让局面不可收拾。”
----自己的妻子出现在徐家的私人山庄,那她还活不活了?
“我知道。”段九正色,“不会勉强的,就是在山脚下看一看情形。”
叶东海实在是很想确认这个消息,犹豫再三过后,想不出更好的打探办法,最终只得点头,“那你试试,千万不要闹出什么来。”
段九颔首,“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夜幕完全落下时,段九穿了一身夜行衣利落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人又像影子一般的回来了。
叶东海却像是等了一年那么久,急急问道:“如何?”
“不行。”段九摇摇头,“山脚下面就有人巡逻,我倒是不怕他们,也可以直接杀上山去,但是……”一脸郁闷,“那不就闹得人人尽知了吗?”又道:“不过不管如何,戒备这么森严,就越发说明观澜阁里有问题。”
叶东海的心不知道是落下去一点,还是升上来了一点。
段九说道:“反正我觉得徐三那小子有鬼!”
叶东海静了静心神,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说出心中疑惑,“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又曾经落入萧苍大营,原本我还想着,徐离会一直留她在幽州呢。没想到居然还带了她回安阳,这也罢了,近段时间隔三差五的去探望,实在太过蹊跷。”
若是徐离真的喜欢邓氏,留在徐家即可,何须这般麻烦?
是自己一时钻进了死胡同了。
其实现在回想,当时邓氏故意表露身份就很可疑,徐离有那么宠爱她吗?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就算她在马车里,也不能说明徐离没有私藏莲娘,更有甚者……叶东海忽地一阵心惊!
一辆马车,完全可以坐好几个人啊。
要是这么推断起来,道可以解释徐离的一系列奇怪行为了。
他不愿意相信妻子真的死去,三分推测、七分期盼,越发的觉得自己是对的,一定是徐离把妻子藏了起来!而且人就在观澜阁!
甚至不愿意去想,自己也有可能会推测错了。
因为若是一直没有希望还好,一旦升起希望,再被人狠狠的打碎,实在叫自己难以承受,----失去方知珍贵!
这半年的时光,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失去了颜色一般。
食不知味、寝不能眠,特别是一想起妻子昔日的音容笑貌,在看到稚嫩的女儿,简直就像是有刀在自己心口上戳,人生再无乐趣。
这一晚,叶东海彻夜不眠。
次日清晨起来,味同嚼蜡的吃完了早饭。
叶大太太突然过来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身材丰满的俏丽丫头。
在她看来,七七昨天刚过完周岁生辰,热热闹闹了一天,侄儿心情比较好,今天说这件事正是时候,因而道:“你看你这屋里,连个像样儿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给你挑了两个人过来,也好帮衬一些。”
叶东海打量着那两个丫头,模样俏丽、身材丰满,一看就是所谓的宜男之相,加上都是含羞带臊的,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大伯母给自己预备的通房丫头。
自己要是拒绝的话,要和大伯母拌嘴不说,只怕还会惹得大伯父和父亲轮番过来劝说,琢磨了下说道:“好,就留下吧。”
叶大太太欣喜道:“她们两个都是我仔细挑选过的,都……”咳了咳,当着满屋子的人不好说出来,改口道:“都很听话。”
李妈妈等人都是一脸不快,只是不好多言。
叶东海等大伯母走了,便吩咐道:“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走动。”心下只是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去观澜阁打探实情,又该怎么样把人要回来,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觉头疼不已。
第三天,叶大太太又过来了。
“那两个丫头可还听话?”
叶东海敷衍道:“嗯,都很乖巧。”
叶大太太往屋里看了看,“那怎么不见人?”又道:“你不把人叫到跟前使唤,怎么知道好不好呢?东海啊……”忽地落泪起来,“你发了那样的毒誓,我也不敢逼着你去娶亲,只是……就算是姨娘生的,也算是给长房留了个后了。”
“高管事!”叶东海不去回答她,而是叫了人进来吩咐,“如今北面太平了,你带着人回岐州老家一趟。”忍住无限的烦心,“去找一个三岁以内的叶姓孩子,只要人家父母愿意,多少钱我们叶家都给,然后再带回来给大太太。”
----若不是为了过继的事,妻子又如何会跟自己那般生分?
过继的事情不解决,就算妻子能够活着回来,彼此之间亦是永难同心。
要么自己得罪家里的长辈,要么自己和妻子离心,两条路必须选一条!自己要报答长房的恩情,永远不会变,但是也不想弄得自己妻离子散!
万一妻子真的还活着,她才经历了生死之劫,回家还要被盼着生儿子,还要被抱走!只怕……她是不会愿意回来的。
自己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叶大太太吃惊不已,“外头找的?什么阿猫阿狗,那怎么能继承长房的香火?!东海你不要胡闹……”有些慌了,吩咐身边丫头,“快快快,快去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三老爷,快把他们都叫过来!”
不一会儿,叶家三房的主子都赶了过来。
叶二老爷自然是同意的,本来嘛,好好的孙子是自己的,抱给长房多可惜!自己的儿子又不多,孙子也不是有十个八个的,将来好不容易有一个,还要让长房抢了先,心下早就是老大不愿意了。
叶二太太和叶五娘不能多嘴。
三房的人本来就是叶家的附庸,长房和二房谁都得罪不起,因而也是沉默,只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叶大奶奶是想给丈夫留个后,但是强行要孩子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因而一家人,只剩叶大老爷和叶大太太激烈反对。
可是叶东海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打骂不还手,长房老两口也不能逼急了,更不能真的把他给打死了。
更何况,不过才是拍了一巴掌,就惹得叶二老爷跳脚大喊,“我就这一个儿子,你们把他打坏了,还不如来打我!”高声嚷嚷,“打我好了,打我好了!”
叶二太太又去劝,“老爷,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一屋子的叶家人乱作一团,真是好不热闹。
157、面对
混乱之中,叶大老爷气得要去拍侄儿。
叶二老爷不让,拦在中间,只是大声嚷嚷着,“大哥你凭什么打东海?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叶二太太见丈夫要被打,上前劝道:“大哥、大嫂,有话好好说。”
叶大老爷可以打兄弟,打侄儿,却不好往弟媳身上招呼,礼法上便不通,只能气得在一旁发抖,“只要姓叶就行?!咱们叶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户,在老家找,早就出了五服九宗,又怎么能算是叶家的人?要这样的话,早几年我就找了!”
叶二老爷却道:“我看东海的主意不错,孩子谁养大跟谁亲,只要孩子姓叶,又是大哥大嫂一手抚育长大的,怎么就不算叶家的了?三岁能知道个什么,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再小一点好了。”
“好,很好。”叶大老爷指着叶东海,颤声道:“你现在翅膀硬了,全忘了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答应地好好的事,居然也能反悔?!”
叶东海没有出声,反正一开口,自己作为晚辈说什么都是错。
“大哥这是什么话?”叶二老爷听得极不情愿,“东海的亲娘是去得早,可是他亲爹我还在,再后来没几年我便续了章氏,就算东海小时候长往长房那边跑,到底也不算是长房生养的吧?东海从前肯过继是他的善心,现在愿意替长房找嗣子,也没有错,嗣子也一样能继承香火!”
要是再这么继续吵下去,不免没完没了。
叶三老爷劝道:“都别吵了,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老爷……”叶三太太扯了扯他,示意不要掺和进去搅稀泥,免得惹上麻烦,反正长房和二房争孩子,好处又落不到三房身上。
果不其然,叶大老爷立刻指着兄弟喝斥,“你少Сhā嘴!”
叶三老爷碰了一鼻子灰,好没意思,可是自己一直不能养家,到底没法跟两位兄长硬气,咳了咳,“走走走,我们回去!”
“你们别忘了!”叶大老爷又道:“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要是不过继长孙,就该把东海过继给长房!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让人去老家找族长来说话!”
叶二老爷当然不会愿意。
不过因为叶三老爷被拂了面子,叶三太太先Сhā嘴冷笑,“哎哟,大哥这话说的可真是不顾情分,……找族长?也不想想,在安阳到底是谁家说了算!便是叶家族长愿意千里迢迢过来,看在青天大老爷的份上,只怕也是难办咯。”
二房还有一个七七呢。
顾氏虽然不在了,但是顾家肯定是要帮着外孙的。
叶大太太已经被吓住了,哭道:“……这可怎么办啊?”
“那又如何?!”叶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你、你们……,就算顾家在安阳一手遮天,也没有Сhā手别人家事的道理!”
三房的夫妻俩转身出了门,二房一副不欢迎来客的样子,长房的老夫妻两个,包括叶大奶奶和叶宜,都没法再坐下去出门走了。
叶家的这一场闹剧,最终以叶东海坚持为妻子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娶妻、不纳妾、不要通房丫头结束!
连带叶大太太之前送来的两个丫头,都一起还了回去。
叶大太太气得病倒。
叶大老爷派了人去了岐州,请叶家的族长,高管事一样赶往岐州,不过是带着人寻找合适的嗣子。
叶东海全然顾不上关心这些,只是惦记着妻子的事。
正如徐离预料的那样。
即便叶东海猜测观澜阁有问题,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第一,不可能大张旗鼓去山庄找人;第二,偷偷摸摸救人下来也行不通,段九武功虽然高,徐离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本人就是一把利剑。
要说段九去山庄里面杀个人,还有可能,要把一个大活人带下山去,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更甚者,还不确定人在不在哪里,是否活着,又是否愿意听命下山,一切的一切,都是十分棘手。
那么能不能借别人的手帮忙?假如莲娘还当真活着的话,而且就在观澜阁,---除了自己,徐家有谁会不希望她留下?
薛氏当然不行!邓氏更不行!徐策……?不不不,这个人一贯的表面温和,实则手段狠辣,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徐姝?莽撞任性有余,沉稳不足,而且她的行事只凭自身喜好,并不见得会帮着莲娘回到叶家。
叶东海想得一阵头疼。
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选。
徐夫人……或许她会“帮”自己找回莲娘。
毕竟徐离是要做大事、成大业的,徐家肯定不想在名声上有问题,怎么能强占他人之妻,----而莲娘曾经救过徐姝,徐夫人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徐夫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叶东海还是不放心,不敢拿妻子来做尝试,万一徐夫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呢?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呢?不行,他闭上了眼睛。
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甚至找到了季先生求助。
然而面对这种软硬都不行的局面,季先生亦是束手无策。
季先生问道:“且不说人能不能接回来,便是真的能够成功,你打算怎么安置?”
“只要……她愿意回来。”叶东海有一刹那的茫然,然后道:“家里已经给莲娘办过丧事,自然不能再用顾莲的身份。”心口微微一紧,“我会替她……另外再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再娶她……”
“哦,那家里的人怎么交代?”
家里的人?这的确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不过叶东海也想过了,说道:“莲娘有一个早夭的双胞胎姐姐,到时候只要跟顾家说好,就让她顶替姐姐的名号回来。”自我安慰道:“她们本来就是双胞胎,长得一样也是平常。”
季先生听了冷笑,“单凭你说,整个叶家的人就信了?”
“信与不信,全在我。”叶东海摇头,又道:“我不会让家里人难为她的。”
“你当真不介意?”季先生再次追问。
不介意吗?一点都不介意吗?叶东海问着自己,----当然是介意的,这么久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肯有一点点联系?是徐离扣着她、看着她,还是她自己厌倦了叶家,早就不想再回来?
她说,自己愿意去信。
可是她要是说不想回到叶家呢?自己如何?
如果一开始没有过继的事,一开始就好好经营小夫妻的感情,是不是就不用这样疑神疑鬼的?如果自己多留意一下后宅的事,翠微和红玉是不是就无机可趁?可惜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后悔,没有办法重头再来。
和叶东海有一样心情的人,还有徐离。
不过他的心情要好得多。
这一个多月,和顾莲相处的一直都很愉快,仿佛即便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还是可以重新开始,比自己期望的还要顺利。
只是她的转变有一些突然,毫无缘故,偶尔也有隐隐不安。
徐离仔细的观察过,但是又瞧不出有什么问题,----水滴石穿,只要自己一直努力下去,她总是会改变的,毕竟叶家待她并不算好。
这样想着,心里方才觉得踏实了许多。
----患得患失。
徐离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并不太了解,加上最近的心情实在愉悦,那些小小疑惑便很容易忽略过去。
这天刚要出门,薛氏不满地拦住了他,“三郎,你又出去?”指了指侧屋的女儿,“如今暂时没有战事,也不在家多陪一陪锦绣。”
如果是儿子,徐离的关注度可能还会高出许多,只是女儿……,又不是和自己心爱之人所生,实在谈不上有多喜欢。
每天有奶娘抱过来给他看看,便觉得差不多了。
徐离只道:“我出去一趟。”
薛氏早几天就想发作的了,不过是因为薛妈妈劝了又劝,方才稍微忍住,现下见自己好言好语不能留住丈夫。加上才生了女儿,根本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关心,不由心头火起,再也忍不住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找邓氏那个小狐狸精!”
徐离原本都抬脚要出门了,闻言缓缓回头。
----屋子里顿时生出一阵寒气。
徐离不看薛氏,只问,“是谁跟踪我?自己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就全撵出去。”
薛氏气急,“许你做,还不许人知道?!”
徐离再问了一遍,“是谁?”见没人应,便叫了徐府的管家过来,“叫人牙子来,把薛妈妈和这屋里所有的丫头,全部都给卖了
薛氏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三郎,你……”
徐离见那管事神色迟疑,便道:“快去,不然连你一块儿卖了。”
“是。”徐府管事飞快的去了。
薛妈妈跪在地上哭道:“奶奶,到底是谁跟你说的?!”又骂周围的丫头们,“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跟踪三爷的?赶紧站出来,别连累了奶奶,连累了大伙儿一起遭罪!”
“是……是我。”青霜脸色一片惨白,跪了下去。
没多会儿,徐家管事找了人牙子过来。
薛妈妈忍着眼泪找出了卖身契,青霜被人带走。
薛氏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徐三郎,你别太过分了!”说着伤心起来,“你为了一个小狐狸精,就要撵我的丫头……”
徐离脸色阴沉沉的,冷冷道:“我去哪里,不必事事与你禀报。”连多说几句的兴致都没有,只是道:“从今往后,谁敢跟青霜一样不知分寸,今儿便是下场!”又缓缓看向薛氏,“你往后就在家好好陪着锦绣,不许出门。”
薛氏不甘心,上前分辨,“你凭什么……”
徐离直直的看着她,“上次你把姝儿推倒了的事,我还没跟你细说;后来我让母亲给锦绣起名,你不愿意;至于我找不找邓氏,那都轮不到你来管。”语气一顿,“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妒,为其乱家也。”他道:“妇人七去,你已占三,莫要逼我把你送回济南府去。”
拂袖出门,留下薛氏一脸惊愕怔在原地!
徐离肚子里一腔的不快,到了观澜阁,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消了消气,方才面色从容的走了进去。
心下却在琢磨一件事。
既然薛氏都已经盯上了观澜阁,那么此地已经不能久留,须得换个地方,----他当然不怕薛氏,只是不想闹得顾莲太难堪了。
邓氏一贯的候在门口,迎上来笑道:“三爷。”
神情姿态自然的,仿佛自己丈夫是来看望自己的一样。
其实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命还悬在顾氏身上,不趁着迎接的时候,多跟丈夫说几句话,讨个巧儿,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不求能让丈夫心生怜爱,好歹觉得自己知情识趣,给自己一条活路。
可惜她的心思是白费了,徐离根本就没有留心这些,只是问道:“莲娘这几天可还好?她的画画得怎样?”
“挺好的。”邓氏一面走,一面落后一步回道:“昨儿说是那幅画也画完了。”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补了一句,“今天起来一直在花园里赏花,瞧着心情还不错呢。”
徐离颔首,“好。”
邓氏便在连廊口识趣的止住脚步,神色稍微放松了些。
徐离下了台阶,沿着鹅卵石的小径一路走了过去。
在那花园最深处,一树洁白的桐花开得十分喜人,花枝横斜、朵朵点缀,阳光透出树叶缝隙,落下一地斑斑驳驳的浅色阴影。
花影重重之后,顾莲安静恬然的立在其下。
一袭淡杏黄|色的碎花上衣,碧绿绸带,配以月白的高腰儒裙,越发衬得她纤细、身量高挑,整个人曲线玲珑有致。
她仰望着面前高处的一枝桐花,静默不语。
徐离瞧着甚是赏心悦目,便在旁边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像是感应到了旁边有人,顾莲回过头来,“三爷。”
“在想什么?”徐离走近问道。
“没什么。”顾莲摇摇头,不想提及自己的心事,淡淡道:“就是闲着无事,看着花树出神罢了。”
“听说你的画已经画完了?”徐离颇有兴趣,笑道:“现在总可以给我看了吧?神神秘秘的捣鼓了一个多月。”
“嗯。”顾莲没有拒绝,那幅画……但愿他看了以后会有些用,不过眼下自己想说点别的,“先不急,我有话要与三爷说。”
----那自然是说话要紧了。
反正画没长腿在那儿搁着,又不会跑。
徐离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同,他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人,风餐露宿、寝食难安亦是平常,对于细节并不讲究。
于是在花坛子上面坐下,温声道:“你说。”
顾莲不想跟他坐到一起去,只是站着,不是太敢直视着他,俯身在地上拣了一朵桐花起来,轻轻转动,“我想问三爷几件事情。”
徐离见她神色凝重,直觉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这些年他久居上位,除了母亲和兄长以外,很少会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因而笑容微淡,“好,我听着。”
顾莲微垂眼帘,“那天我在灞水河边被三爷救起来,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她问:“我想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徐离预感今天气氛不会愉快了。
----更是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顾莲不敢逼问他,不敢催促。
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一副静候答案的样子。
有清风悠悠吹过,吹得桐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旋即又滚落下去,----四周一片静谧似水,仿佛能听到花朵跌落的沙沙声。
过了良久,徐离终于开了口,“我没有送你回军营。”
情况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顾莲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心绪,轻声问道:“详细的呢?”
徐离长了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时,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锋芒,“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部都告诉你吧。”他道:“起初……我只是想就近找个地方给你疗伤,然后想到我救了你,天下人尽知,你已经不能这样直接回去,索性找了一户人家落脚。”
“那后来……”
“后来我不想让你回去了。”徐离直言不讳、毫无遮掩,掠去中间的琐碎,“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邓府,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你,我便留下了邓氏。”
“也就是说。”顾莲的声音有点颤抖,问道:“叶东海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了?你是不是告诉她,根本就没有把我救起来?”
徐离回道:“是。”
果然如此,顾莲闭了一下眼睛。
也对,徐离没必要对自己遮遮掩掩的,静了静,然后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叶东海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徐离平静的看着她,“叶家已经为你办了丧事。”
“办了丧事?”顾莲握着绢扇的手有些抖,心里猜测和真的亲口听人证实,效果完全不一样,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看来之前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他不知情。
徐离盯着她,问道:“现在你还是想回叶家去?”
顾莲听得出他声音不悦,但却回道:“叶家我或许是回不去,不过……我想亲自见一见叶东海,想看一看七七。”
徐离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之前,你答应好的三年呢?”
答应?三年?顾莲轻轻摇头,“我原本以为,三爷会把我安置在一个偏僻地方,而不是……像如今在观澜阁这样。”她道:“如果这样过三年,我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在自己还有理智之前……”
“理智?”徐离气得冷笑,“意思是说,这些天你和我在一起都是不理智?”
顾莲一直都是害怕他的。
不知道惹急了对方,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徐离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高兴跟自己谈情就谈,不高兴了,要杀要剐也是由他说了算。但还是硬起心肠,只是不自觉地避开目光,“总之我想再见叶东海一面,还请三爷成全。”3
最后再见一次了了心愿,就离去吧。
如果徐离不答应自己的话,那也没办法,但愿叶东海不要因为自己,而迁怒到七七身上,----事到如今,自己真是万分后悔生了女儿。
既然无力庇佑,当初就不应该带她到这个世界上来。
将来等到自己死了,叶东海肯定早晚都是要再续弦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不知道七七要受多少委屈。
徐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声音严厉,“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莲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忽然间,外面院子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啊!”邓氏一声惊呼。
然后便有侍卫飞快闯了进来,居然顾不上礼仪,在门口喊道:“大将军不好了,山下有人捣乱冲了上来!”
捣乱?是叶东海发觉了要来抢人吗?
徐离一阵冷笑,一面将腰上的佩剑拔了出来,一面抓了顾莲的手往前走,“不就是一个段九吗?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从我身上踏过去!”
顾莲身不由己,跟着跌跌撞撞一起走了出去。
徐离突然停住脚步,冷笑道:“你说……要是叶东海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他还会不会相信你呢?所以,你最好别再想东想西的!”
顾莲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他了,低头不敢出声。
----徐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不过到了内院,徐离却将她带到了里屋,看着邓氏,“你们两个都在里面呆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又喝令邓氏,“看着她,若是出事你一起陪葬!”
邓氏吓得哆哆嗦嗦的,上前拉住顾莲。
徐离“砰”的一声关了门,提着剑出去了,站在院子中间等着来人,----奇怪的是,半晌都不见有人杀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过来低声回报,“小的莽撞,让大将军担心了。”神色尴尬,“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几个赖汉过来找事的。”
“找事?”
“嗯。”侍卫回道:“人已经抓住了,大将军要不要亲自审问?”又道:“大将军请放心,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外来的人,现下山庄是安全的。”
徐离回头看了一眼,“你在这儿守着。”
过去看那几个捣乱的人,根本就不是会什么功夫的人,正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求军爷饶了小的几个……,小的、小的们只是……只是收了别人的银子,上山来看看到底住了什么人,别的……一概都不知道啊。”
徐离沉着一张脸。
旁边的侍卫又审问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那群赖汉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负责上山来打探的,----说是打探,其实效果跟捣乱差不多少。
阿木不解道:“谁这么无聊?找人也不找个好的。”
是啊,找几个破落户来捣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徐离细细的琢磨,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如此这般救不了人,是想打草惊蛇,逼得自己转移地方吧。
然后自己当然是要转移地方了。
到了山下,或许对方就有了可趁之机。
徐离嘴角微翘,眼睛里的寒芒一闪一闪的,忽然间……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稍微思量,便提剑Сhā那赖汉大腿上一刺!
“啊!”被刺的赖汉痛得大叫,腿上鲜血汩汩冒出,正在吃痛,忽地另一条腿上又挨了一剑,吓得他魂飞魄散,“军爷,饶命啊!饶了小的……”
徐离笑了笑,“我不杀你。”
158、心
而此刻在内院的顾莲和邓氏,心惊胆战的等了许久,不见人进来,更不见徐离,两人都是害怕不已。正在神魂不定之际,又听见外面惨叫之声不断,更是吓得不轻,邓氏的脸都快白得成一张纸了。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近,仓促慌张。
只听门口的侍卫惊呼了一声,“大将军?!”然后声音一顿,接着便是一声闷哼,再往下就没了动静。
邓氏吓得花容失色,哆嗦道:“怎……怎么办?”
手无缚鸡之力。
除了等死,顾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里的两人还没有闹清楚状况,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有人撞门进来,徐离浑身负伤沾满了鲜血,大声喊道:“你们快走!”
身后几个穿得灰不溜秋的蒙面之人,提着刀追了上来。
邓氏一直是拽着顾莲的,这会儿眼下命要不保,哪里还顾得上她?哪里还顾得上之前徐离的命令?出于危险情况下求生的本能,吓得直往桌子下面钻!
却不想想,那是一条无解的死胡同。
顾莲看不明白眼前的状况,——是叶东海找了人来救自己出去?还是……徐离遇上了别的什么仇家?只是……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
徐离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一边招架,一边喝斥她,“……还不走?!”用手肘推她,厉声催促,“快走,我还能招架一会儿!”
后面的人冷冷笑道:“一个都别想跑!”
顾莲跟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心下一片慌乱。
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不行!徐离要是死在了观澜阁,自己肯定一样是死,而且叶家必定会遭到灭顶之灾!
“还跑?!”忽然有人抓住徐离的胳膊,上前就是重重的一脚,将他摔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提刀高高举起,“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徐离吃痛挣扎,但是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不!!”顾莲上前扑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能替徐离挡一下,他要是活着,将来会念着自己的情吧?如果都死了,徐策是不是也不能再怪罪叶家?反正左右为难,自己又对自己下不去那个手,倒不如让别人成全一下,就这么惨死算了。
顾莲想象着背后透心一凉,或者是脖子上热血一刀,但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而且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为什么……时间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
心下感觉是说不出的怪异。
徐离忽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顾莲缓缓睁开双眸,抬起了头。
徐离的脸近在咫尺之间,他含笑看着自己,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嘴角的笑容带了一点点无赖,“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啊。”
方才的那些只是一场闹剧?顾莲总算悟了过来。
此刻的她,正面对面的扑在徐离身上,方才甚至还紧紧的抱住他,眼下顿时像触电一般松开了手,一时无语,“你……”
尽管已经猜到是他在捉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上前扒开那些伤口,——看起来凶险无比、血肉模糊,实际上只是划破了衣服,染了血,下面皮肉完好无损。
徐离由得她细细检查,笑得更加暧昧了,“你想做什么?”
顾莲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自己好傻。
以徐离在万军之中从容来去的身手,外面还有一堆高手侍卫,怎么可能被人追杀的这般狼狈?要是他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杀了,那徐家也不用混了。
当时只要自己稍微冷静一点,就能猜到其中有蹊跷。
徐离却是不依不饶,偏头看着她眼睛,追问道:“你不是还有理智吗?刚才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的理智去哪儿了?”他表情十分满意,“莲娘你还是担心我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慌了。”
他的眼里尽是笑,有一种你被我抓了个正着的得意。
顾莲别过头,欲要站起身来离开。
徐离飞快地一把抓住了她,将人扯了回来,“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你情愿跟我一起死,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一起过下去?!你倒是说啊!”
顾莲还是不说话——
可以一起死,那是因为自己要报恩。
但是自己并不想去做妾,更不想让七七长大了难以做人,叶家不想回去,徐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一说只会更让他生气。
看来自己是等不到见叶东海,再问他一个答案了。
“你想见过叶东海以后,再寻死?”徐离揭穿了她的心思,脸上笑容慢慢收敛,手上丝毫不肯松开,不叫她走,“你是不是脑子摔坏掉了。”
顾莲抬眸,目光里有着不解疑惑。
“哼。”徐离冷笑,眼底深处更多的是不屑,“你以为你死了,叶家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立一座贞节牌坊?叶东海就会念着你的情,待女儿如珍似宝?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这种好事!”
他并不等顾莲回答,接着又道:“你要是想女儿过得好一些,就不该存了再见叶东海的念头!不见,你死了,是烈妇;见,你活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呢?”
顾莲听得哑口无言。
“再说叶家做了什么?叶东海做了什么?值得你去一死。”徐离轻声一笑,“你说你不相信感情,你又拿什么去相信叶东海?你有把握,他就一定会原谅你吗?!与其担心我将来会不会变,担心那些说不准的事,还不如想想……叶东海只怕早就已经容不得你了。”
他步步紧逼,叫她没有丝毫的退路和选择。
却又言辞在理无法反驳,“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罔顾世人眼光和骂名,才会对你纠缠不休,所以你死了,我就不用背负什么骂名了。”笑容甚是讥讽,“难道你到今天都还不明白?早在当初我策马出去救你,早在那一刻,这骂名……就已经是天下人人尽知了。”
顾莲听得一怔。
豁然心惊,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得对。
“况且,徐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要是怕挨骂的话,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做安阳的指挥佥事,哪有后来这许多的事?”徐离的这些话早就想说了,此刻一句都不想藏,话锋一转,说道:“还有当初我说过的那些话,你大概是忘了吧。”
顾莲茫然不解,“当初……”
徐离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若是活着,我看在你和七七的份上,不会对叶家怎么样;但你若是情愿为叶家一死,也不想见到我。”他笑了笑,反问道:“那我又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我徐离不怕背负骂名,但假如……背了骂名还什么都得不到,你猜我会是什么心情?换做你,换做任何人,只怕都欢喜不起来吧。”
顾莲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徐离执起她的手,那指尖上面冰凉冰凉的,不由软了心肠,缓和口气,“你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将那柔荑放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这样,就能温暖到对方似的,就能感应到自己的心意一般。
“莲娘……”他一字一字吐道:“我-心-悦-你。”
仿佛有层一直隔在两人中间的绡纱,此刻被直接戳开了,让人有一种豁然惊心的清晰之感,几乎不敢直视。
顾莲慌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一声儿不吭。
“看着我。”徐离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引诱她道:“你心里一直有我的,对不对?”声音温柔,但却是斩钉截铁,“莲娘,我答应过要护你一世平安,绝无半字虚言!你担心的,你害怕的,一切都有我来替你承担!”
这一番话下来,威逼利诱各种手段样样使尽——
不仅是怕她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更加想要打动她。
顾莲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被对方蛊惑一般。
徐离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仿若蛛网,铺天盖地的将人兜裹起来,“你不负我,我愿负尽天下人……”
“砰”的一下,像是被那句话正正敲到了心口!
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崩溃了一般。
顾莲想要站起来赶快离开!再不离开,只怕自己就离不开了。
忽然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渺小。
徐离可以杀人、可以打仗,可以号令千军万马平天下,可以像一把利剑,又可以温柔似水,简直无所不能!
甚至、甚至……可以拨弄人心难以抵抗。
“莲娘……”徐离扔了剑,一把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令其动弹不得,声音却是无限温柔,“你别怕……,天下骂名有我来担,绝不叫你受一丝一毫委屈,七七也会平平安安长大的。”轻轻问道:“你说好不好?”
顾莲浑身发抖,脑子里完全一片混乱。
徐离的话好像句句在理,又好像哪里不对,自己是因为跟他在一起久了,所以思维也跟着他走了吗?不……叶东海并没有背叛自己,女儿更没有,自己怎么可以因为旁人的**,就抛弃了他们呢。
“莲娘?”徐离算是各种心机都使尽了,仍然得不到她的回答,心下不悦,松开了她问道:“你还是想回叶家去?且不说,叶东海肯不肯原谅你,怎么让你回去。”一声冷笑,“万一他心里早就恨透了你,假仁假义骗你回去,再日日夜夜羞辱于你,到时候又当如何?叶家的长辈嫌你失节,又当如何?在叶家……便是让你不知不觉的‘病’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他看得出来,叶东海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
这便是可以攻破之处。
顾莲静默不语,想到了前世的人生阅历,——情感上迷惑的时候,听从理智便好,一点一点拨开迷雾,终于慢慢地从梦魇中走了出来。
任何没有根基的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哪怕此刻再美好、再动人,都随时会有倾塌的一刻。
回到叶家固然是前途凶险难测,徐家何尝不是?只会更加凶险、更加可怕,这两个地方,自己一个也不想去。
可惜了,作为娘家的顾家不能庇佑自己。
“不。”顾莲轻轻摇头,恢复了原本的理智,“即便我不打算回叶家,也没有想过要去徐家做妾;退一万步说,即便我不顾廉耻、抛夫弃女,徐家也是容不下我的,我更没有任何立足之本。”
她自嘲一笑,“顾九小姐光明正大嫁入徐家可以,但是叶二奶奶给徐家做姨娘,算是什么呢?你的母亲、兄长、****,甚至姝儿……,每一个人都是难以接受,更不用说薛氏了。”
徐离看着她,“我会让他们接受你的。”
顾莲的神智在这一刻彻底清明。
“那么……”她忍着跪得发麻的双腿,扶着茶几站起身,平静说道:“就请三爷先说服了家里的人。”
徐离逼自己,自己又为什么不能逼他?自己不信,徐家现在就是徐离的一言堂,他只要敢说,就知道徐家会有多容不下自己了。
他或许真的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却负不起徐家,而徐家,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既然反正都是要死,又为什么要去受辱、去被人践踏再死?
叶东海和徐离……
一个为家族所累,护不了自己;一个心系天下、牵绊太多,而且还行事霸道只凭他的心意。
认真说起来,这两个男人自己一个都不想选。
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叶家前路凶险、麻烦重重,自己回去只怕性命堪忧;可是徐离只给自己一个妾的位置,做了徐家姨娘,只怕命也活不长。
三年之后,叶东海自会另外续弦。
而三年后的自己,或者激怒徐离被他所杀,或者苟且卷入徐家,可能已经化成了一捧黄土——
心下真是不无悲凉。
不过还是再等一等吧,等等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季先生不是说,自己只要过了那一个大劫,就会有后福吗?还会儿女双全的吗?
坚持到最后,实在没有退路再说死吧。
“先说服了家里人?”徐离一直盯着她看,忽地大笑起来,“好!心思清明、意志维坚,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莲娘!可以从容赴死,但绝对不会苟且存活。”勾了勾嘴角,“如此才配得上……让我心甘情愿地背负天下骂名,不计一切也要得到你!”
藤蔓一样的女子,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心头好。
“我没有三爷说的那么好。”顾莲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淡淡道:“不过是在乱世之中,想让自己活得舒坦一点罢了。”
“好一个活得舒坦!”徐离抓了剑,动作敏捷的翻身起来,掸了掸灰,“想来你之前事事让着我,也是为叶家考虑吧?”她的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他,“我徐离不怕你来算计,你只管好好活着,我只怕……你死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因为换了别人,自己早就一剑砍了那人的脑袋!
顾莲看着他满面阴沉的走了。
仿佛才从鬼门关兜转了一圈回来似的,那口气一松,不免泄了劲儿,连连后退跌坐在了椅子里,心口“扑通”乱跳不停。
抬手一摸,居然是满头密密麻麻的细汗。
徐离会回去跟母亲说吗?徐夫人又会答应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至少……徐离不会像从前那样,不停地威逼利诱自己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邓氏一脸惶恐的从外面摸进来,慌张道:“三爷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回事?从前每次丈夫从顾氏身边离开,都是欢欢喜喜的。
邓氏结结巴巴问道:“方才……方才你不是扑上去。”要是顾氏不计性命都得罪了丈夫,那么贪生怕死的自己,岂不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声音发抖,“你说……三爷他会不会杀了我?”
顾莲瞥了她一眼,“你放心,他要杀也是先杀我。”
徐离的确有点想杀人,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出了门,当即吩咐人,拿了自己的腰牌去军营调兵,以确保顾莲下山安全。
不论顾莲让自己生气也好,恼恨也罢——
她都不能继续在观澜阁呆下去了。
是叶东海来试探吗?还是薛氏……不,她没有那个人脉。
徐离正在琢磨,忽地有徐府的小厮跑上山来,“三爷,二爷从幽州回来了,正在找你……”一脸着急之色,“小的扯谎说三爷去了大营,快些赶回去吧。”
“阿木。”徐离叫了他,交待道:“等下军营的人回来你们便走,不用等我。”沉吟了一下,“先到惠州刺史家暂且住下,我很快就来安排。”
赶紧仓促换了衣服,飞奔下山——
兄长突然回来,恐怕已经猜到了点什么。
徐离策马回府,在后花园的书房里找到了兄长。
“来,我们好久没有下棋了。”徐策笑得温和,招呼小兄弟在对面坐下。
不过徐离的心情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兄长高兴的时候是这样笑,生气也是,哪怕要杀人了都一样,这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加上心里有事牵挂,推脱道:“二哥要是没有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
徐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意有所指问道:“怎么……,急着去见什么人?还是送人?不妨说来听听。”
徐离反应敏捷,顿时知道事情已经不妙。
看来那些赖汉并非叶东海的人,而是兄长所派!然后他在叫小厮来报信,故意调虎离山骗走自己!莲娘她……
徐离二话不说,转身欲走。
“站住!”徐策叫住他,“你现在就算长了翅膀飞回去,也来不及了。”又道:“我说你怎么那般奇怪,留了邓氏的性命,还时常去探望,原来玄妙之处就在这里!你可别告诉我,观澜阁只有邓氏一人!”
徐离没有耐心耗下去,打断他,“二哥你想做什么?!”
“长本事了啊!”徐策不答他,心头只是一腔怒火,厉声斥道:“你居然骗得我留在幽州,倒是小看你了!”继而悠悠一笑,“你别急,母亲已经亲自过去了。”
徐离心下一惊,“你已经告诉了母亲?”
徐策自嘲道:“我管不了你,母亲总能管得了你吧。”
小兄弟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兄弟,将来一旦大业有成,自己已然是个残废,这天下怕是再也争不得了。
更何况,自己不想生出祸起萧墙的悲剧!
一直走到最后,只怕是要向小兄弟俯首称臣的,——若非如此,早就叫人杀了那个红颜祸水!又怎么会退了一步,让把人送去母亲那里!
“走吧,咱们一起过去。”徐策语气颇为阴沉,冷笑道:“我也想看看,倾国倾城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徐离心内一紧,忽然间不生顾莲的气了。
之前她的那些担心和不安,提前应验。
她是对的,——即便自己的情可以撼天动地,即便她理智动摇,还是依旧记得留一线清明,而不是糊里糊涂的做了决定。
可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轻易放下——
叶东海何德何能,配得上她?
徐离叫了小厮,过来抬着兄长的条椅出门。
上了马,心里在不停地琢磨着,等下见了母亲要怎么样劝说,才会让她重新接受莲娘,而不是怪罪于她。
罢了,本来就是自己困住莲娘的。
千错万错,都不与她相干,到时候自己一力承担便是。
只是不知道,兄长到底是怎么跟母亲说的?他既然要跟着去,自己说话更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兄长套话而不能脱身。
到了观澜阁,徐离还是没有想好完全之策。
正厅内,徐夫人端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小儿子,声音痛惜,“起初二郎把事说与我听,我还不信。”指着他,“离儿,你怎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徐离四下环顾而不见人,惊慌道:“母亲,莲娘人呢?”
难不成,二哥叫母亲下了毒手?!
徐夫人像是看穿了儿子的心事,冷笑道:“我赏了她一条白绫,你欲如何?”
徐离不信,转身要出去找人。
“你给我站住!”徐夫人气得不行,手上发抖,“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点分寸?怎么……她要是死了,你今天还要跟着去殉葬不成?!”
徐离飞快的想了一下,——莲娘救过妹妹,母亲又一向是心软良善的人,如此之言一定是在吓唬自己!到底不敢在母亲面前放肆,只能缓缓走上前,跪了下去——
不如此,自己越着急母亲就会越生气——
159
果不其然,徐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幼子,见他服软,神色也就缓和了下来,语气却是依旧严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呢?!”忍不住气得捶他,“糊涂东西!”
徐离低头任凭母亲打骂,一声儿不吭。
徐夫人不可能真的对儿子下狠手,捶了一阵,消了些气,埋怨道:“你怎么就这般糊涂啊?莲娘再好,她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了。”
徐离回道:“是儿子的错。”
“既然知道错,那还把人留下来做什么?叫她往后怎么见人?你的脸面又往哪里搁?”徐夫人气得不行,指着他啐道:“你啊,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
“儿子一时冲动救了她,当时没有想太多。”徐离小心地斟酌说词,语气无奈,“那种情况下,儿子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救她……什么脸面早就管不了了。”他道:“莲娘她已经回不去了。”
徐策旁边冷笑,“所以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人养了起来。”
徐离知道哥哥会跟自己拆台,这个时候,辩解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抬头看着母亲,“莲娘她现没有别的去处,就让她留在徐家吧。”
“胡说!”徐夫人气得又捶了他一下。
“不然她还能去哪儿呢?”徐离不敢让自己显得太着急,尽量语气平静一些,“叶家已经给她办了丧事,她怎么能够再活过来?况且她在观澜阁住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是说不清,叶家肯定容不下她,顾家也一样不会要她的。”
“不用你来教导!”徐夫人气极反笑,“莲娘回不了叶家,回不了顾家,那也不代表她要留在徐家!你难道忘了,你已经娶了薛氏,而她也早就嫁了叶东海!”
徐离咬牙道:“嫁给叶东海的顾莲娘已经死了。”
“那也与你无关!”徐夫人忽地语气一转,朝他问道:“是不是她不顾廉耻、贪慕权势,所以纠缠于你?所以宁可留在徐家委身作妾,也不愿意回到叶家?!”
徐离一怔,旋即道:“不是。”
徐夫又问:“那就是她不愿意留下,你勉强的了?”
母亲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徐离有点怀疑,这些话都是兄长一早设计好的,——因为自己一旦回答莲娘愿意,那她成了淫奔无耻的女子,母亲就更有理由不让她进徐家了。
甚至隐隐预感到,后面要发生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只能回答,“是,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徐夫人缓缓坐直了身体,说道:“既然她都不愿意,你又为何勉强?”
徐离微有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有勉强她做任何事,她留下,将来我待她好,她总会慢慢改变心意的。”
“简直混帐!”徐夫人摔了手里的茶盅,“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儿子面前,“莲娘是你妹妹的救命恩人,凭你一己只喜,就这般罔顾她的意愿,将她至于不堪之地!让她一辈子不能抬头做人?!
徐离眉头一挑,“我说过会护着她,自然不会允许别人伤害她、委屈她的。”
“所以呢?”徐夫人反问,“就是要她一辈子隐姓埋名、见不得人,在徐家做妾对吗?人家堂堂正正的官家小姐,落到这一步田地,还叫不委屈人?!”
徐离已经确定,这些话是兄长早先提点过母亲的。
不说这件事如何影响徐家,只说对莲娘不好,只说此事对莲娘的坏处,只说对不起莲娘对妹妹的救命之恩——
叫自己不能反驳。
“母亲。”徐离忽地抬头,“总有一天,我会休了薛氏!”
徐夫人大惊,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已经魔怔到了这种地步?!薛氏这个儿媳,自己固然是不喜欢的,但是儿子为了一个有夫之妇,要休妻……,何等的骇人听闻?!一时间,气得声音都是抖的,“好,你有本事!现在就休了薛氏,杀了薛延平!”
眼下的时局,徐离当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徐夫人见他沉默,不由冷笑,“总有一天?你告诉我,是哪一天?要等十天,还是半个月,还是半年?告诉我,等到这一天之前,就足够莲娘死个七、八回,就足够让你身败名裂了!”
徐离只是咬牙坚持,沉默不语。
徐夫人又道:“再说,你也不要太一厢情愿。”一声冷哼,“莲娘已经嫁人了,心里装的自然是丈夫和女儿,哪里有你的地方?”
徐离当然不能在母亲面前说,现在顾莲心里已经有了他。
徐夫人接着道:“若是你强留了她,不仅罔顾她的意思,而且又将置徐家脸面于何地?你的妹妹,你的侄儿侄女们,将来又要怎么去做?”声音痛惜,“离儿,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整个徐家都不顾了。”
这番话很重,徐离一时不能回答。
徐夫人轻叹一声,说道:“莲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不光掐住了儿子,还掐住了顾莲,侧首吩咐身边的妈妈,“叫人出来。”
众人的视线都跟着那个妈妈走,特别是徐策。
早就想见识顾氏这个人了。
侧屋里面一阵动静,那妈妈领着一个年轻女子出来。
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白如玉,长眉入鬓,一双明眸有如含水似的,说不尽的水光潋滟之态。
比一般女子的个子高挑一些,曲线玲珑有致。
一身淡碧色的素面上衣,月白襦裙,简简单单的装束,头发挽做斜斜的堕马髻,只用一根珍珠簪别住,清雅又不失大方——
委实是一个难得的佳人。
顾氏肯定是美貌出挑的。
这一点徐策早有预料,否则不会迷得小兄弟神魂颠倒,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身上并没有多少娇弱之态,反倒有一种隐隐的英气。
也对,毕竟是万军之中刺杀萧苍的人。
可是再美貌、再出挑又如何?
徐策心下冷笑,顾氏若真的是一个刚烈女子,又怎么会一直留在观澜阁?扭扭捏捏不肯再死,无非是贪恋小兄弟年轻有为、权势倾天罢了。
徐夫人不去看自己儿子,只看顾莲,“当年多亏你救了姝儿,我说过,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绝不食言。”先将她的性命之忧担保住,然后道:“我愿意为你安排一个身份,将来你或者回到叶家,或者嫁与别人,总之会让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顾莲目光一闪,抬起了头。
徐夫人从到观澜阁开始,就一直没跟自己说话,方才安排自己在侧屋,——与其说那些话是对徐离说的,还不如说是告诫自己。
自己若是跟了徐离,就是害他,就是置他于不忠不孝之地,置徐家全家上下的脸面于不顾!总之就是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徐家绝不答应此事——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徐家做姨娘,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姨娘。
“莲娘。”徐夫人喊了一声,问道:“你可愿意?”
顾莲心里清楚,不论徐夫人怎么安排,自己都别无选择,——更何况,比起回叶家受到长辈们的责难,比起去徐家做姨娘,或者这一条路会好走一些。
因而上前福了福,“愿意听徐伯母的安排。”
但愿她念在自己救过徐姝的份上,给一条活路吧。
徐夫人颔首道:“那好,跟我走。”
“莲娘!”徐离上前拦住去路,问道:“母亲要把莲娘送到哪里去?”
徐夫人冷冷道:“我自有安排!”
“去哪里,让我亲自送她过去。”
“你去?”徐策后面一声冷笑,讥讽道:“半路走丢了怎么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朝母亲说道:“我去送。”
徐离同样信不过兄长,针锋相对,“二哥去的话,万一遇到劫匪什么的,要了莲娘的命,又当如何?”
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兄长,——不知道他们会把莲娘带去何处?有什么安排?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哥哥怕说服了不自己,就搬出母亲,以孝道来弹压!
自己还是太过大意疏忽了。
当初不该将人留在安阳的,可是送到别的地方去,不放心;不能见,更无法找机会打动她的心,——最主要的是,自己舍不得离开她。
徐策斥道:“三郎,让开!”
徐离坚持道:“除非母亲让我送莲娘走。”
“休想!”徐策脸色发青,冷冷的扫了顾莲一眼——
兄弟俩谁也不肯让谁。
顾莲夹在中间,只觉得浑身发寒、如同刀刮,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可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一个字也不能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徐夫人快要气得背过气去,指着兄弟二人,“你们这样子互相猜疑,还算是兄弟吗?你们大吵大闹,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徐策和徐离都安静下来。
徐夫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觉得他此刻已经入了魔障了。
看来之前的打算不行,自己就算把莲娘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是会去找的,还会惹出更多的祸事来!而莲娘对徐家有恩,救了女儿,自己并不想恩将仇报,——但二儿子只怕不肯放过她——
真是叫人左右为难!
把莲娘送走,要么死,要么再被找回来,没准还闹得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不,自己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徐夫人缓缓的坐了回去,思量起来。
要怎么样做……才能既保住莲娘的性命,又断了小儿子的念头?!以刚才的情况来看,莲娘并没有丝毫做徐家妾的打算。
或许,可以……
徐夫人忽然间一阵心痛,抬起头来,“我问你们一件事。”看着两个儿子,语气哀伤问道:“其实……娴儿早就死了吧。”
孩子们瞒着自己,是不想让自己伤心,自己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
徐策和徐离都是一怔。
就连顾莲,也同样是知道这件事内情的。
徐夫人看着他们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摇了摇头,朝着顾莲伸出了手,“来,好孩子……”眼泪直打转儿,哽咽道:“你若是肯叫我一声娘,我就只当是娴儿回来了。”
此话一说,屋里的人全都惊住了。
徐离当即大叫,“不可!”
莲娘要是成了自己的妹妹,那将来……
“母亲……”徐离好不甘心,再次缓缓跪了下去,“儿子从小都不敢任性妄为,求母亲……”声音是说不尽的痛苦,“成全儿子这一次……”
明明莲娘都已经开始动摇,开始动心,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可以得到她!千**的路都走了过来,只差最后一步!
“给我起来!”徐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斥道:“什么成全?难道今天我不依着你,你就要在此地长跪不起不成?!男儿膝下有黄金,居然……”
顾莲急道:“三爷,快起来。”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弄得徐氏兄弟两个吵架,弄得徐离顶撞母亲,——没错也成了有错,再闹下去只怕不能收拾。
徐夫人脸色铁青,一点一点的转为严厉,最后不去看儿子,转头看向顾莲,“你若是认我这个娘,就给我磕三个头,喊我一声,从今以后就是徐家的女儿!”
顾莲别无选择,当即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娘……”
不如此,只怕徐离不肯放手。
但是徐离此刻就不愿放手,上前一把抓起她,喝道:“不行!你不是妹妹,这不能算数的!”
徐夫人冷眼看着小儿子,朝顾莲吩咐道:“方才喊错了,叫三哥。”
顾莲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艰难开口,“三哥……”
“……”徐离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无限恼恨,“谁是你哥?我没有这样的妹妹!”他高声怒喝,“不许再喊!”
之前她答应自己,只要说服家里人……就会跟自己走,难道全都是谎话吗?!之前许诺为自己折寿保平安,之前不顾生死替自己挡刀,——难道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自己为了救她,不顾世眼光、不顾三军将士,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把她藏起来,自己不惜算计兄长留幽州!为了留下她,自己甚至当面跟哥哥叫板,跟母亲对峙!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答案——
爱极了她,此刻更是恨极了她。
顾莲的手腕仿佛要碎了一般,疼得声音发抖,“三哥……”
“你这个……”徐离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直跳,一刹那间,头脑里面充斥着满满的热血!将她重重的扔了出去,恨声道:“你这个冷心冷意、口是心非的女人!!”
顾莲生七七的时候是早产,后来灞水河岸又受了好几处伤,眼下身体并不好,更加上徐离本身力道惊人,顿时连连往后跌去。
不想撞到徐夫人,情急之下只能往旁边一让。
踩着了什么,绊倒,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撞在没躲开的椅子尖角上,——顾莲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一阵温暖,然后大脑就失去了意识!
黑暗袭来之前,似乎听到徐离在耳边喊道:“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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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不好了。”段九打探消息回来,急道:“观澜阁好像出事了。”
叶东海大惊,“什么事?”
段九飞快说道:“徐夫人去了观澜阁,然后徐离和徐策也都去了。”抹了抹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有一个时辰,他们又去了栖霞寺。现在徐离和徐策都已经回了徐府,徐夫人却没有回来。”
叶东海一阵惊疑,看向季先生。
季先生问道:“观澜阁现在如何?”
“我回来的时候又去看了一下。”段九回道:“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微微皱眉,“不知道……人有没有被转移走。”
现如今,他们都以顾莲还活着来行事。
叶东海只犹豫了一瞬,便起身,“我要去栖霞寺见徐夫人。”
段九不安,“万一是他们的计呢?”
“那也顾不得了。”叶东海轻轻摇头,“我一直犹豫着不敢去观澜阁,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了,叫莲娘不好做人……”声音难受,“现今观澜阁发生变故,再不去,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能再等了。”
段九劝不住他,只得一起跟了出去。
叶东海到栖霞寺却吃了闭门羹,徐夫人并不见他,他不肯走,又不敢大闹起来,便在香客的院子外面站了一夜。
次日天亮,小丫头进去禀报了洪妈妈,洪妈妈又转告于徐夫人,“是个傻子,在外面守了一夜,那架势……怕是不见到人就不走的。”
徐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都是一些冤孽。”
洪妈妈迟疑道:“夫人……”指了指里屋,“即便夫人心善认了女儿,女儿大了,将来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女大不中留啊。”
意思是,还是早点把这麻烦送回给叶家吧。
“人还睡着怎么见?见了,只会生事端。”徐夫人轻叹摇头,无奈道:“罢了,让他进来,与他说几句话吧。”
叶东海早已不复从前的温文尔雅,一脸憔悴之色。
上前行礼,“见过徐夫人。”
徐夫人看着他,——叶家已经为莲娘办了丧事,听说叶东海发愿守孝三年,不娶妻、不纳妾,听着倒像是一个情深似海的。
可是……焉知又不是为了美名做戏?
退一万步,便是他叶东海对妻子一往情深、坚信不疑,可是叶家的长辈呢?况且目前来说,还根本不知道他的来意。
徐夫人的念头飞逝而过,开口道:“何事?”
叶东海不能说自己是来找妻子的,恭恭敬敬执了晚辈礼,斟酌着说词,“晚辈心里有一些迷惑,盼夫人能够指点一二。”
徐夫人见他很有分寸,点了点头,“说。”补了一句,“你便是有莽撞之语,一个做长辈的总不与你计较便是。”
叶东海目光一亮,继而道:“内子莲娘,数月前在幽州灞水河遇难,不过有人替她占卜过,说是生机未断。”心里不由一阵难受,“当时我太伤心,没有细想,早早的给她办了丧事,现今我还是想寻她回来的。”
“哦?还有这样的高人。”徐夫人以为这是他的借口,没有在意,只是问道:“听说,当时我家三郎曾经追上去救人,此事天下人皆知。”看着他,“敢问你又如何作想?莲娘丧事已办,你打算寻回她如何处置?又如何跟家里的长辈们解释?”
一声声,一句句,问得都是要害之处。
叶东海并不觉得任何刁难,只是大惊大喜。
徐夫人的这番话,几乎就等于承认莲娘还活在人间!一直以来的猜测和希望,现今被亲口证实,激动之情自然是难以言喻。
半晌了,才慢慢平复心绪,“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的意愿,我总不会去为难的。”满目希望看着徐夫人,“还望……能够指点迷津允我见上一面。”
“这话便是胡说了。”徐夫人皱起眉头,说道:“我怎知道莲娘在何处?如何能够指点于你?”顿了顿,“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呢。”
叶东海回道:“如果能够找到莲娘的话,我想让她以她姐姐顾荷的身份,重新嫁入叶家……”
徐夫人轻轻一笑,“只怕不太妥当吧。”
叶东海忙道:“请夫人指教。”
徐夫人幽幽一叹,“据我所知,荷娘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这件事顾家不少人都知道,甚至都知晓,如何瞒得过悠悠之口?”
叶东海闻言一怔。
徐夫人又道:“况且,莲娘从小就没有养在她母亲身边,感情淡薄,你怎知道顾家会答应此事?毕竟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整个顾家的名声。”摇了摇头,“退一万步说,便是顾家勉强答应了此事,莲娘也会遭到娘家上下鄙夷,一样不好做人。”
“那……”叶东海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考虑不周,迟疑道:“或者……或者别的什么人家……”
“更是胡说。”徐夫人打断他,“高门大户,岂会为了区区一点黄白之物,就不顾自家上下的名声?岂能答应你了?而小门小户或许愿意帮忙,那有什么用?”又道:“到时候两个人长得一般模样,该怎么解释?叶家的人质疑莲娘时,谁能替她撑腰?”
叶东海犹豫不定,微有沉吟,“这之前,我会说服父亲与长房、三房分家。”
这样的话,妻子在叶家就不会太为难了吧。
毕竟她曾经救过父亲的性命,而且父亲本身也好说话,至于继母和妹妹,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们,——只是如何分家,这却是叫自己十分头疼的问题。
徐夫人笑了笑,“叶家若是能分家的话,只怕早就分了。”
叶东海神色坚定,“此事为难,我自然会逆流而上去解决。”
“好吧,这是你们叶家的事。”徐夫人并不这个问题上纠缠,分不分得了,不是你叶东海说了就行,还得到时候看了才知道,转而问道:“你可知道,徐家才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叶东海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茫然道:“什么喜事?”
心下忽地一惊!
难道……难道徐夫人同意了徐离,要把莲娘给留下不成?正惊惶不定之际,就听徐夫人说道:“我的大女儿找回来了。”
大女儿?叶东海怔了怔,慢慢回味,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160、怨憎会
大女儿?莲娘?
如果莲娘被徐夫人认作女儿,那么自然和徐离不能再有瓜葛,而且……以徐家的身份和权势,就算她回了叶家被人怀疑,也没有人敢为难妻子的,就连顾家,都不能够再拿捏妻子了。
一时之间大喜大悲,叶东海反倒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自己担心的、不安的、为难的、痛苦的,所有的难题,都被徐夫人这一句话而化解,——她不但帮自己保住了妻子,还把事后都想妥当了。
其实徐夫人这么做,一是为了对顾莲还愿报恩,二是不想让小儿子身败名裂,对于叶东海的帮忙和好处,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但对于叶东海来说,承恩就是承恩,承情就是承情,不能因为别人的打算如何,就否认了自己得了好处的事实。
他单膝跪了下去,抱拳道:“夫人的的大恩大德,晚辈必当一辈子铭记在心。”
“罢了。”徐夫人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洪妈妈几句,然后说道:“不论你是打算将来续弦也好,还是别的……”轻声叹息,“都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说,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没一会儿,洪妈妈从里屋取了一段红绳子出来。
叶东海看得一惊,“这是……”
徐夫人并不直接承认顾莲还活着,只让洪妈妈把绳子给他,算是暗示一个准信,不过想到这段扯不断的孽缘,决定撒一个谎,“我那大女儿身体不好,一直有病,大半年了也不见好,至今还是卧床不起需要静养。”挥手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过去照看她了,你也回吧。”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够稍微洗去对方心中的猜疑。
一直有病?叶东海紧紧握着红绳,担心道:“到底……”想问,又不能问,忍了忍只能道:“不知道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性命无忧,只是精神不济。”徐夫人站了起来,说道:“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无须他人费心。”继而一脸神色郑重,告诫他,“你要记得,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潜台词是,千千万万不要乱来。
这个道理叶东海当然明白。
此事如非徐夫人出面,自己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能明抢,不能算计,更不能大吵大闹,——此刻除了听从徐夫人的安排,实在别无他选。
更何况对方的确是一番好意,委实良苦用心。
自己和即将平天下的徐离打擂台,凶险万分、生死难测,徐夫人无疑是救了自己和叶家,因而他不言不语,认认真真地给徐夫人磕了一个头,且喜且忧离去。
回到叶家一说,季先生和段九都是一脸不能置信。
“徐家的大女儿?!”
叶东海将那段红绳递了过去,“先生看看,可是当初那块玉佩上面的系绳。”
季先生仔细的看了看,“是。”确定道:“不会错的。”微微沉吟,“只有绳子,却不见上面的玉佩,看来……她的那一劫已经过去了。”
叶东海忙问:“那她将来,是否会如先生所算一般后福平安。”
季先生将红绳还给了他,悠悠笑道:“能够做徐家的大女儿,难道这还不是她的福气吗?只要徐家一天不倒,试问天下还有谁敢为难于她?”因为得了好心情,甚至还开了一个玩笑,“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驸马命的。”
叶东海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正是因为季先生的一番占卜,自己才会效命徐家。
一旦徐家夺得天下江山,不论是徐策做了皇帝,还是徐离,徐家长女都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只要徐夫人肯向着她,就算是徐氏兄弟也奈何不得。
妻子一向心地良善、恩怨分明,偶然结了徐姝这一段善缘,没想到竟然成了为扭转命运的关键,倒是叫人一阵唏嘘感叹。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好得多,叶东海慢慢放下心来。
季先生又道:“只是还有一点为难的事,你得守孝三年呢。”叹了口气,“总不能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叶东海摇摇头,“这不重要,只要她还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徐夫人说她一直病着,而她又一直留着这段红绳,自然是没有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和徐离有什么瓜葛,否则就不会被徐家认作女儿。
那些在心头堆积了几个月的乌云,一下子全都散去,——他不知道的是,眼下有麻烦已经找上了他,很快就要叫他头疼不已、吃尽苦头了。
*******
徐离生病了。
以他的性子当然不是装出来的。
自从那天回去,和兄长大吵了一架以后,便策马去了军营里面呆着,一连几顿不吃不喝,不言语,独自一人静坐——
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一般。
阿木一步也不敢离开他,更不敢自己吃东西,守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晚上实在是撑不住了,上前轻轻拉人,“三爷……”
吓了一跳,怎地烫得跟个烙铁似的!
忍住被骂的风险,往徐离额头上面摸了一下,果然是发烧了!慌得赶忙喊人,“快快快!快去把军医叫过来!”
情况还好。
军医过来诊断了一番,说道:“只是郁气聚结、肝火上升,吃几副汤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徐离的烧却不是那么快能退的。
如此耽搁了两天,惊动的徐夫人从栖霞寺赶了过来。
看着一向生龙活虎的小儿子,如今像个病猫一样,不言不语的躺在床上,真是一颗心都要揉碎了,哭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
忽地想起从前的一件旧事。
大儿子徐宪一直很急躁、脾气大大咧咧,有次不小心弄坏一幅名贵的古画,因为怕挨老子说,就推说自己不知道。
当时小儿子也去过那个花厅,他又小,才得五岁。
众人不免都以为是他玩闹弄的,不小心弄坏了古画。
原本也没什么,古画虽然名贵难得、价值千金,可是又怎比得上自己的孩子?丈夫不过是责备了几句,嘱咐小儿子以后不要太淘气而已。
可他就是拧着性子,不是自己的错坚决不认,因为解释了半天没人信,便也是这般不言不语,最后居然憋在心里给气病了。
大儿子这才着了慌,怕弟弟有个三长两短,赶紧认了错。
那一次,烧了整整两天三夜。
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怎么如今……这脾气还是一点不改?徐夫人一面在旁边落泪,一面给他换帕子贴额头。
徐离只觉得脑子一片热乎乎,时而又冰凉一下——
心里是无限的愤怒!
那个女人……在自己千般努力之后,还是放弃了自己!可是……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埋怨她呢?母亲逼她,哥哥逼她,她就像一片水里的浮萍,被人随意拨弄。
不,原本不应该是这样。
莲娘本来就是自己的,她是自己亲手挑中的未婚妻,相伴一生的人!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答应哥哥的计策,没有投靠薛延平,带上她……会不会有别的解决办法?会不会结局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可惜……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才会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擦肩过去!
在这一刻,徐离渴望那个九五之尊位置的想法,强烈到了极点!
从前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打仗、杀人,攻城掠地,并没有真的仔细想过,如果徐家真的走到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和哥哥对峙起来。
不,此刻终于有了决断!
自己要得到那个位置!一定要,一定要是自己!
妹妹?到时候自己一言九鼎,愿意当她是妹妹就是妹妹,愿意让妹妹“死”了,就死了!自己想让她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到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自己!
再也没有人能够辖制自己,摆布自己!谁都不可以!!
徐离心里的邪火像是找到了出口,一点点的散去,到了晚间的时候,身体的滚烫温度也渐渐消减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担心不已的母亲,喊了一声,“娘,我饿了。”
徐夫人顿时听了佛语纶音一般,忙道:“等着,等着,我让人断粥进来给你喝。”细细声劝道:“你才生病刚好转,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东西。”
“好。”徐离笑了笑,一脸歉疚,“这几天是儿子不懂事,让娘你担心了。”
“你这孩子。”徐夫人叹了口气,见小儿子神色已经恢复正常,连声道:“只要你好好儿的,别的都不算什么。”
徐离笑道:“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讨母亲的欢心么?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小儿子来做的,哥哥还是算了吧。
还有自己做了二十年的听话弟弟,也做够了。
那个一直让自己敬仰、佩服的兄长,是他教会了自己,为了天下,为了大业,未婚妻可以抛弃,脸面可以抛弃,同样兄弟之情也可以抛弃——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抛弃!
若非母亲认下莲娘做女儿,只怕……兄长都已经在路上杀了她了!在他心里,又何尝顾念过弟弟心情?又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孤家寡人……果然走到那一步的人都要绝情绝意!
阿木捧了刚好的热粥上来,小声道:“有些烫,三爷喝的时候当心一些。”
徐夫人伸手接了,“没事,我来就好。”
徐离看着母亲小心的吹着粥,心里软了几分,——母亲到底还是心疼自己,怕把自己逼得狠了,最终留了一条活路给莲娘。
现如今这般亲自赶来照顾,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是了,兄长的心里可能只装着天下,但是母亲的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子女,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走到哪一步,都是她心爱的小儿子啊。
徐离老老实实的喝了粥,然后问道:“娘,莲……”咬了咬牙,改了口,“大妹妹现在人怎么样了?”像是怕母亲生气一般,补了一句,“我就是问一问。”
徐夫人埋怨了一句,“你呀。”可是看着小儿子已经服了软,认了顾氏做妹妹,而且病恹恹的,连说话声音都小了,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叹了口气,“挺好的,还在栖霞寺养着呢。”
徐离点了点头,问道:“娘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去?”
“过几天吧。”徐夫人递了帕子过去,“之前我就想过了,只说是菩萨托梦,我的女儿会在栖霞寺失而复得,所以那天一早就有马车去了栖霞寺。”看着小儿子,“你听娘的话,放手吧,别再闹得满城风雨了。”
“好。”徐离应了,却道:“我只是担心,二哥不会喜欢她的。”
徐夫人忙道:“你别费神,这件事有我来安排。”
“那好。”徐离别开了目光,“那这些天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她回来,娘让人来通知我喜讯,我再回去看看。”神色恳切的看着母亲,“只要……只要大妹妹平安,我情愿以后常住在军营里。”
徐夫人念了一声佛,“好孩子,你果然是真的想明白了。”
徐离回道:“我总不能辜负了娘的一番心血。”
自己越委屈,母亲就会越偏向自己,而不是站在兄长一边,一起去怨恨她,——而且徐家还有一个人,不想看到莲娘出事。
哥哥手里的筹码,并不多。
妹妹?真的妹妹?假的妹妹?这样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从今往后……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看到她,反倒不用偷偷摸摸的,谁也挑不出不是。
叶东海不是还要守孝两、三年吗?时间够了。
从现在就开始谋划,总比到了那个时候,才仓促的和哥哥对峙要强,——只要得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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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小姐找回来了。
三房的院子里面,薛氏一面挑着衣服首饰,一面让人梳妆打扮,嘟哝道:“这还真是稀罕了,隔了几年都能把人找回来。”
被丈夫禁足好些天,闷都闷死了,今儿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薛妈妈在旁边小声提醒,“大小姐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遇着什么事儿,等下不管见着有何异样,奶奶可都别失言多问。”
“知道,知道。”薛氏有些不耐烦,方才丈夫都不等自己,就先走了——
到底媳妇比不得妹妹,可是这烦恼却找不到人说。
心下不免琢磨,小姑子一向是个刺儿头,总跟自己过不去,不知道这个大姑子性子如何?要是一个两个都这么讨厌,自己岂不是更烦?
不过心底也明白,大姑子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婆婆必定心疼非常,哼……只要她不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就让她几分好了。
等薛氏不紧不慢赶过去,见着人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此时天色擦黑,屋里的烛光映照得十分柔和。
徐夫人、徐姝,徐二奶奶,以及徐策、徐离,将一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正在闲闲说话,不过似乎有些冷场。
薛氏一进门,更是觉得气氛微微奇妙。
不过她一向都不是心细的人,那种感觉一掠而过之后,便朝那女子看了过去,然后问道:“这位……就是大妹妹了吧?”
徐夫人回头笑道:“是了。”
薛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装扮,几缕青丝拢起,梳成反绾垂云髻坠于一旁,——这个年纪居然还没有嫁人?还是嫁得不如意,准备装成黄花闺女再改嫁?哼,想来多半是如此了。
只是……徐家的人可真是漂亮啊。
那又长又细的弯弯柳叶眉,乌黑明亮的眼睛,既大且长,低眉敛目之际,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线,衬得皮肤好像莹玉一般。
一袭简单的藕合色对襟绡纱罗衣,月白水波纹绫裥裙。
仿佛盛夏池塘里,一支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儿的粉色荷花,不仅漂亮,而且娇嫩里透着清爽,让人不觉生出几分柔软之意。
薛氏不知道的是,这是徐夫人故意给顾莲打扮出来的样子。
特意修了眉毛,画得柔和弯弯的,再换了粉暖浅色系的衣服裙子,——虽说和徐娴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她不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大女儿娴静如水之姿。
温柔似水的女子,总是会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徐夫人拉了拉顾莲的手,笑着介绍:“娴儿,这是你三**。”
顾莲站起身来,微笑裣衽,“三**。”
“大妹妹好。”薛氏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见对方行完礼,回到椅子里坐下,然后就一直微笑不言不语,——对周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
难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傻子?!
不然那额头上,为什么还有一个红肿未消的疤痕?
大姑子是一个妙龄的孤身女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在外头流落这么多年,没准真的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呢。
心下撇了撇嘴,好歹还记得没在人前胡说八道。
不过……她虽然长得极好,却和母亲兄长们全然不像,——莫非像死去的公爹和大伯?罢了,一个年轻女子在外流落那么些年,越长得好才越遭罪呢。
徐二奶奶正在说笑,问道:“大妹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瞧着她有些神智不清,又改口,“叫个妈妈或者丫头过来,也是一样。”
“你一向是个细致周到的。”徐夫人微微含笑,夸了二儿媳一句,然后说了几句闲话,便露出倦意,“今儿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本来该办个宴席庆贺一下,只是天色玩了,娴儿身体又不好,等下该吃药早点歇着了。”
徐二奶奶赶忙凑趣,“不着急,回头有空再热闹也不迟。”
徐策笑道:“正是呢。”
徐离也附和了一句,“都听娘的安排。”
薛氏不好不出声,“嗯”了一声,反正自己又不主持中馈,又占小,还是晚辈,在徐家说什么都没人在意。
“姐姐回来,往后就有人陪我说话了。”徐姝笑得十分天真的样子,挽了顾莲的胳膊,轻轻笑道:“姐姐你说好不好?”
顾莲微笑道:“好。”
大姑子果然是一个傻子!薛氏看在眼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傻就傻吧,总比小姑子那种乱咬人的疯狗强,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烦就好了——
不禁嘴角微翘。
徐姝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惊异,又是好笑,——要是薛氏知道“大妹妹”是何人,只怕肠子都能给气岔了。
这会儿她居然还挺高兴的样子?略微思量,很快便反应过来,想来是觉得“姐姐”温柔娴静,看着不像是会跟她拌嘴的吧。
可是只要“姐姐”人在这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吗?
徐姝在心里笑到打跌。
可惜啊……只能自己偷偷的乐一乐。
“好了。”不过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开始打发人,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徐二奶奶早就不想在这是非地呆着,陪着丈夫,恭恭敬敬的出去了,下了台阶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徐策冷冷道:“你想看,往后机会多得是呢。”
而薛氏正在催促丈夫,“三郎,我们也回去吧。”
“你先走吧。”徐离站在廊子上和徐姝说话,等薛氏气呼呼走了,方才和妹妹走到僻静一角,问道:“怎么回事?”
徐姝是知道哥哥心意的,低声道:“娘说,从醒来那天就是这样了。叫了大夫仔细瞧过,说是先前脑子就受过撞击,然后又受了伤,里面怕是有淤血不干净,故而神智不清也是有的。”又道:“现如今针灸治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没言语。
“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徐姝嘟了嘴,连声抱怨,“居然下那么重的手?头都给磕破了,没撞出人命就算不错的了。”
徐离神色古怪,眼内光线复杂闪烁半晌,方才勾起嘴角,嘲讽道:“想来……是一个自己没本事、没能耐,只会朝女人发火的混蛋吧。”
“对了,三哥。”徐姝并不清楚之前的各种纠葛,满心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娘会接姐姐回来,而不是……”
徐离轻声道:“在灞水河边,是我救了她……”
他把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有的详,有的略,有的一笔带过,有的绝口不提,挑了自己想告诉妹妹的,神色平静说完。
徐姝听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啊……”
“总之,你要记得。”徐离低头看着妹妹,神色无奈,“二哥为了那件事对我怨气颇大,怪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可是……她是因为徐家才被牵连的,而且若不是她让萧苍受了伤,那一仗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徐姝始终记得顾莲的救命之恩,记得她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出来,她一向都是恩怨分明的,因而忙道:“回头我劝劝我二哥。”
“不。”徐离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越说,只会让二哥越恨她。”叹了口气,“往后为免惹二哥生气,我会尽量少回来。”语气忽地一转,“姝儿,你要留心,二哥对她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可能还会找机会的。”
“那怎么可以?!”徐姝不由大怒,气恼道:“姐姐做错什么了?怎地……死了一次还得再死第二次?第三次?!”说着忽然冷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哥哥们从来不需要讲道理,为了天下大业什么都做得出!”
一扭身,气得摔袖回了屋。
徐离负手站在院子里,抬起了头,深蓝色的夜幕里,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半空,月色银辉,水银一般倾洒在徐家的宅院里。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而徐姝到了里屋,看着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的顾莲,看着母亲,轻轻走了过去,“姐姐……”当着面到底不好问,转而笑道:“姐姐,你累了没有?”
顾莲微笑,“嗯。”
徐夫人便叹了口气,吩咐丫头,“服侍娴儿睡下吧。”自己领着女儿出去了,走远方才问道:“你三哥跟你说什么了?”
徐姝挽着母亲的胳膊,笑道:“没什么,就是让我照顾姐姐一些。”
母女俩一面走,一面说着话,渐渐地走远了。
屋里的顾莲卸了钗环、净了面,脱了衣服,静静的躺在床上,丫头们放下床帏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一片静谧安宁。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已经消失了红绳,看着那好几天都没褪去的一片乌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罢了,不记得最好——
161、桂花香(上)
徐家大小姐失踪了将近三年,居然又找了回来。
这可是徐府的一件大喜事,但却没有隆重的操办宴席,只说大小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连顾家等人来拜会都拒绝了。
孤身女子,两、三年的时光在外。
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而且不太会是好事,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便见人的,所以徐家的世交和下属之家们,都不好太过深究。
但是,有些人却是避不开的。
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已经做了徐家大小姐的顾莲,没有道理不露面,----为免到时候惹人惊讶,徐夫人决定先打一打预防针。
当初安阳之乱的时候,徐家的仆人死得死、散得散,旧仆已经不多了。
而徐家主子里面,几个儿子儿媳都不用去管,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小,三年前的事肯定是不记得的,----唯一叫徐夫人放心不下的是,长房那几个孩子。
大儿子徐宪一共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六岁的长孙可以糊弄过去,但是两个孙女,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即便在两、三年前,也都肯定是已经记事的了。
因而中秋节提前一天,徐夫人便道:“让贞姐儿和敏姐儿过来一趟。”想了想,补了一句,“就说才刚翻出几样旧首饰来,让她们来挑。”
很快人来了,姐妹两个长得差不多一般模样。
都是柳眉杏眼、瓜子脸,白面皮儿,姐姐看着要文静一些,妹妹活泼几分,笑吟吟的在祖母身边坐下。
徐夫人看着她们,不由想起已经死去的大儿媳,继而又想到大儿子,眼神便不由自主一暗,忍了忍,转移话题道:“找了两支玉簪出来,你们两个一人拿一支去吧。”
有丫头捧了托盘上来,红色衬布,里面躺着两支翠绿莹透的细长玉簪。
贞姐儿微微一笑,“妹妹喜欢哪个?”
“姐姐都拿着吧。”敏姐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才多大年纪?平时不过是梳个纂儿罢了,姐姐只管挑了去戴,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找姐姐要便是了。”
徐夫人看着十分满意,“你们姐妹和睦这才好呢。”
“你也学乖了。”贞姐儿夸了妹妹一句,还是把颜色水头更好的那支给了妹妹,“这是祖母的心意,我们一人一支拿了才好。”
徐夫人也道:“你姐姐说得有道理,拿了吧。”
敏姐儿不再坚持,簪子不管怎么分,回去自家姐妹也没啥好争的,讨祖母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因而笑道:“好,都听祖母的。”
徐家长房的三个姐弟,因为父母都已早早的亡故,性子要比同龄人稳重不少,特别是两个小姐更是早慧,----生活迫使她们提前长大。
“正巧你们都来了。”徐夫人转到正题上面,笑道:“就跟我去后罩房看一看你们大姑姑,她身子不好,这一段儿我都没让她出来。”
走在连廊上,贞姐儿悄悄的捏了妹妹一把。
早在来之前就交待过妹妹,大姑姑失踪的时间太长,不定遇到什么稀奇事,等下看到什么都不要一惊一乍,免得惹祖母不高兴。毕竟父母双亲都不在了,两个叔叔长年在外,婶婶隔了一层,只是事事顺着祖母才有好日子过。
再说了,孙女哪有女儿亲呢?
敏姐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省得。
即便姐妹俩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当她们真的看到顾莲时,还是吓了一跳,----那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家姑姑!可是……
祖母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吟吟道:“娴儿,贞姐儿和敏姐儿来看你了。”
这状况实在是超出了姐妹俩的想象,不免都是一怔。
到底还是贞姐儿年纪大一些,先反应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大姑姑好。”扯了扯后面的妹妹,一起福了福。
敏姐儿的声音有些发虚,“大姑姑好。”
顾莲微笑道:“你们都坐。”
贞姐儿虽然满心怪异,但还是拉着妹妹坐下,----好在这个女子虽然陌生,但是长得十分温柔,人又美,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徐夫人怕冷了场,含笑说道:“娴儿,你瞧着她们可长高了一些?”
“长高了。”顾莲顺着敷衍,脸上一直笑吟吟的,“都很漂亮,又相像,和昨天姝儿送来的并蒂菱花一样。”
贞姐儿笑道:“可当不起大姑姑的夸奖。”
徐夫人含笑打着圆场,“是啊,一转眼小丫头们都长大了。”
顾莲拿了手边的香草蜜饯,递给她们,“姝儿早上给我的,很好吃。”又道:“不过不能吃多了,会牙酸。”
敏姐儿捻了一个放嘴里,嘟哝道:“是挺不错的。”
如此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借口大女儿身体不适,领了两个孙女出去,神色郑重叮咛道:“你们大姑姑身子有些弱,精神不济,怠慢的地方你们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贞姐儿憋得脸色微红,“大姑姑……她人挺好的。”
“去吧。”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一向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往后好好照顾着弟弟妹妹,将来的事,祖母都替你们留心着呢。”
“是。”贞姐儿正色应了,拖着妹妹的手出了上房的院子。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姐妹俩到了僻静之处,方才敢互相对视一眼,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默默地回了屋子。
而在徐府的大门口,一辆乌油油的马车正从侧门进来。
邓氏在观澜阁独自呆了一个月,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丈夫遗弃,要老死在山上的时候,徐家突然来了人。
婆子笑吟吟道:“三爷吩咐,接邓姨娘回去一起过中秋佳节。”
邓氏又惊又喜,连东西都顾不得仔细收拾。
临走之前,忽地想起还有一个要紧的东西没拿,赔了许多笑脸,从里面抱了一个长长的黑漆木盒子出来。
那天徐夫人到了观澜阁,根本没见她,后来也没有任何人理会她,问了半天,都不知道顾莲去了何处,是生是死亦是不知。
邓氏提心吊胆的,想着带着这件“遗物”交给丈夫,是不是就能慰藉他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既然顾氏亲手画了一个多月,总应该有点纪念价值吧?她原本想打开看看,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到底还是忍住了。
可是偏生不巧,去书房时,正好遇上徐离送徐策出来。
徐策一向是心思清明、反应快,看了她一眼,“你才从观澜阁回来?”视线落在那个黑漆木盒上,“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邓氏心下叫苦不迭,可是又不敢不给。
徐离微微皱眉。
到底不好去跟兄长争抢东西,毕竟兄长有腿疾,自己胜之不武,----况且自己越是在意莲娘,越是为她和兄长过不去,就会越惹得兄长生气。
自己不怕他,却怕他转过头去对付莲娘。
继而想了想,莲娘一向是个风光霁月的坦荡之人,想来不会画什么旖旎景象,多半是画了自己的一些小像,兄长要看便看吧。
徐策心下冷笑,吩咐丫头们打开了盒子。
听说顾氏擅长画画,妹妹一向对此多有夸奖,看这盒子的形状,多半是顾氏引诱小兄弟之时,卖弄才情留下的东西。
邓氏不知道顾氏回了徐家,拿这东西来献宝的吧?
自己倒要看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等到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副画轴很长的绢画。
两个丫头一个站得高些,一个蹲得低些,缓缓地展开了那幅画卷。
“这是……”徐策大惊失色,不自禁地在椅子里往前倾了倾,一时间,微微张了嘴合不拢,“这……她……她怎么可能?”看了看邓氏,不可置信问道:“你从观澜阁带下来的?”
邓氏点头,“是。”
徐策往椅子里回坐静默,说不出话来。
----看来的确是顾氏亲手所画,再无他人。
可是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又怎么会有如此宏大的心思?顾家的女儿……到底藏了多少让人震惊的东西?
想到此处,不由侧头朝兄弟看了过去。
徐离静静的站在那幅画前面,抿着嘴,心潮起伏不定。
长长的画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那些宫殿环宇,那些广场大道,仿佛是真的一般,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宫廷楼阁几百处,规模宏大、器宇不凡,所有的布局都是规划有致,甚至连宫殿和城门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
居然是一张天子城的皇宫全景图!
单是这份心思剔透,就把其他女人给比到了尘埃里!更不用说,这张图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画出来的,必须胸中有沟壑才行。
这么大的布局、规划,难怪她画了整整一个多月时间。
薛氏知道什么?只知道无理取闹、飞扬跋扈。
邓氏知道什么?只知道小心取巧、邀宠献媚。
只有她……最明白自己。
自己不说,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举一动是那么的和谐默契,这世上唯有她……才能与自己携手并肩前行。
那时候,她是打算留下画就去寻死的吧。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她又做错了什么?自己不要她死,要她活着,要她一辈子都好好的活着,----已经嵌入到心里的东西,怎么能够被人拿去?
“甚好,甚好。”徐离朗声大笑,上前将那画卷收了起来。
心下却是伤感悲凉,……明珠蒙尘,是自己亲手将她推了下去,让她在尘土里面辗转挣扎,最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徐策看着小兄弟远去的背影,萧瑟而孤凉。
顾氏的心思和才情超乎自己想象,又是那般美貌,有心计,只怕小兄弟已经栽在了她的手里!或许自己应该考虑的,是怎样让她快点回到叶家,而不是斩草除根,----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杀了她的话,只会让小兄弟对自己记恨终身。
认真说起来,此刻连自己都觉得小兄弟没有娶到顾氏,委实有点惋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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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邓姨娘回来了。”紫韵回道。
“什么?!”薛氏正在侧屋逗着女儿锦绣,本来心情还好,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顿时笼罩上了一层乌云,“她回来做什么?”
“听说是三爷让去接的人,回来过中秋的。”
“呸!”薛氏啐了一口,“被人劫去了那么长时间,早就说不清了,不说去死,居然还好意思活着回来?脸皮怎么这般……”不免恨恨,“不知道使了什么邪魅歪道,迷惑的三郎总去观澜阁,现在居然还要接她回来!”
紫韵看着主母咬牙切齿的,小声劝道:“明儿可是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奶奶心里就是再有火,好歹也过了这几天再说,不然三爷又该发火了。”
薛氏一阵恹恹的。
自从回了安阳以后,丈夫对自己越来越生疏冷淡,脾气也坏了,想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温柔体贴啊。
心里隐隐明白,现在徐家的势力不可和当初同日而语。
可是那又如何?
当初要不是薛家拉他们一把,别说丈夫,就是整个徐家说不定都灰飞烟灭了!不过一遭得了势,就全然忘记从前的狼狈不堪,简直……简直就是一个陈世美!
她只管在心里怨恨丈夫,但却从不想一想,是自己把局面搞得今天这般糟糕,更不会去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挽回缓和一些。
在薛氏的世界里,只有高高在上施恩于人和别人谦卑的回报,从来就没有审时度势和见机行事,----就像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各种抱怨一样。
而不去琢磨一下,要怎么样讨得丈夫欢心对付邓氏。
可是她这张满脸怨恨的脸,谁又喜欢看呢?
别说徐离不愿意见她,就是薛妈妈和紫韵等人也是看够了,累得不行,生怕一不小心,主母又要发脾气叫下人们难堪,或者闹点什么事出来。
薛妈妈等人都躲得远远的,尽量少说话。
薛氏心里有气,又没地方发作,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忍了一夜不见丈夫回来,心中不满越发气闷。
第二天,自己领了小丫头出去散心。
到了花园,正好遇见徐姝在领着人捋桂花。
薛氏拿眼扫了一圈儿,大姑子和贞姐儿、敏姐儿两个,正在一棵树下串桂花,才得了长长的一串儿,敏姐儿拿去绕在了手上。
徐姝跑了过去,咋呼道:“哎呀,姐姐说好先给我的。”
敏姐儿笑道:“小姑姑是做长辈的,难道还好意思跟我争不成?我偏不让。”
“好哇。”徐姝佯作生气,伸手要去捏她的脸,“你还长能耐了。”
“姐姐救我!”敏姐儿便往贞姐儿身后藏,徐姝也不可能真的欺负侄女,几个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和睦。
忽然间,薛氏心里生出一点寂寥和艳羡,自己在薛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有许多父亲下属家的姑娘,过来给自己做伴儿。
而自己,从来都是众星拱月最中间的那个月。
162、桂花香(下)
薛氏在这边发呆出神久了,对面有小丫头看见了她,在徐姝耳边提醒了一声,徐姝回头看了过来,悠悠笑道:“……三**。”
平日里,薛氏并不大理会这个小姑子,不过今天人多,加上自己心情孤单,便走了过去,“我看你们挺热闹,原来是在这儿摘桂花玩儿呢。”
徐姝同样不喜欢她,但是总不好无缘无故对****甩脸子,笑了笑,“是啊。”随口敷衍道:“打算晚上做桂花饼吃。”
众人纷纷站起来给她见礼,顾莲也站了起来。
“哦。”薛氏找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拨了拨桂花,“倒是有点意思。”
因为她一向都跟别人合不来,大家以为她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真留下了,一副我也看你们摘桂花的样子。
徐姝顿时觉得没劲儿,又不敢走远了,怕她和顾莲再闹出点什么事来。
贞姐儿和敏姐儿都察觉到了小姑姑的情绪,虽然勉强找话来说,到底气氛不如刚才温馨和睦,说着说着话也渐渐少了。
只剩下顾莲在那里串着桂花,一直微微含笑。
薛氏打量着她,——鹅**的轻罗半袖,月白高腰襦裙,还是一身清清爽爽、温温柔柔的打扮,看谁都是目光似水。
那双手十指纤细修长,动作灵巧,很快又串好了一串桂花。
“三**。”顾莲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把桂花串儿递给她,“戴在手上,周遭都是一抹淡淡的桂花香,你拿着玩儿吧。”
薛氏心情好点,徐家的日子也安宁一点。
不然众人都冷落她,不理她,谁知道回去又会发什么邪火?况且,自己的身份难保没有泄露的一天,将来她回头想想,至少自己没有恶意针对过她。
“给我?”薛氏很是惊讶,她并是太喜欢这些小姑娘玩意儿,可是对方神色十分温柔,又是好意解围,只得接了缠在手腕上,“挺好的。”
顾莲微微一笑,继续低头串着桂花。
徐姝觉得薛氏十分讨厌,不会看眼色,连话也懒得说了。
贞姐儿谁都不好得罪,只管拉着薛氏问长问短,诸如“三婶婶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又问“四妹妹最近长得如何?”,再不就是“三婶婶头上的珠钗很好看。”
敏姐儿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好歹把气氛圆了过去。
“你的。”顾莲给了贞姐儿一串桂花,没多会儿又给了徐姝一串,然后放下针线揉着脖子,微笑道:“姝儿,我脖子有点酸了。”
徐姝巴不得赶紧散了这个聚会,忙道:“我送姐姐回去。”回去的路上,撇了撇嘴叮咛道:“姐姐,你以后少理会三**。”
顾莲见她神色关切,显见得是在替自己担心了,心下感动,但是不便露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好,我都听妹妹的。”
到了晚上,徐家的主子们在后花园围了一圈儿。
徐策冷眼瞧着小兄弟,既没有故意回避顾氏,也没有一直偷偷打量,只是上前大大方方喊了一声,“娴儿、姝儿。”便落了坐,喝酒吃菜一如平常。
好像对面坐着的,还真的是他的亲妹妹一般。
小兄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比以前……更稳重、更能忍耐,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时机,最后一举把猎物拿下。
想到这儿,不由朝顾氏看了过去。
明明是长眉入鬓、目光清明,此刻却打扮出一身温柔似水的柔情。
不记得事?是真不记得,还是……
这个装疯卖傻的法子倒是不错,遇着小兄弟只什么的都不记得,遇着自己便是什么都不懂了,还娇怯怯的,反倒越发地惹人怜惜了。
自己倒要找个机会看看,她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徐姝见哥哥一直盯着这边看,目光隐隐不善,于是端了一杯果子酒过去,缠着兄长笑嘻嘻道:“二哥……今天我摘了许多桂花,还做了桂花饼,等会儿你一定要多吃几个才行。”
“你就淘气吧。”徐策含笑看着妹妹,端起酒和她对饮了一杯。
徐姝絮絮叨叨起来,“对了,还有啊……”
只管缠着哥哥没完没了的说话,她自幼便是娇纵的性子,受尽家里人宠爱,在哥哥面前撒娇也是平常,没人去管她话多不多。正好徐二奶奶主持中馈,忙着招呼人,根本没有机会坐下,于是便把****座位都给占了。
饭吃得差不多,很快便有丫头端了月饼上来。
这玩意儿不过大家吃个意思,除了小孩子,谁也不会认真吃的,徐夫人看着儿孙满堂的景象,含笑说了几句场面的话。
酒过三巡,便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且出去吧,外头还有下属清客等着,应酬该应酬的去,你们走了,几个孩子也自在一些。”
徐策二儿一女,两个儿子皆为妻子嫡出。
虽然他平时待人是如沐春风,但在儿子面前却十分严厉,他在这里坐着,两个小少爷都不敢大声说话。
听得母亲这么说,便笑了笑,“也好。”叫了小兄弟,“我们一起出去。”省得他在这里牵肠挂肚的,自己更不想看顾氏那一脸无辜的样子。
徐离也站了起来,应道:“那娘慢慢赏月喝酒,只是别坐太久吹着了。”
“知道,知道。”徐夫人笑着打发了他们。
有丫头上来收拾碗盏盘碟,挪了椅子,果然他们兄弟俩一走,剩下尽是一些妇孺孩童,气氛很快活泛热闹起来。
顾莲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心下微微怅然。
这个时候,叶东海有没有陪在七七身边?叶家一大家子的人,看着七七,想着她只是一个姑娘,想着她的父亲还在为妻子守孝,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可是自己不能问,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能错。
徐二奶奶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娘你尝一尝,今年的西瓜吃着如何?我瞧着颜色挺一般,但是胜在水多又甜,也算是过得去了。”
徐夫人尝了一口,“是挺甜的。”
“那娘多吃一点儿。”徐二奶奶又忙招呼其他人,一晚上都是走来走去。
而同时站着的,还有徐府的两位姨娘。
当初徐宪和徐大奶奶相继死去后,长房的姨娘因为都无子女,便被遣散了;后来离经安阳战乱,二房剩下一个纪姨娘,三房只有一个邓姨娘。
眼下纪姨娘的心思且不论,邓氏的一颗心,则是跟沸腾的油锅一般,正在“扑通扑通”的冒着泡儿!顾氏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徐家大小姐!
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最后……徐家才会做了如此奇怪的妥协。
正在迷惑之间,忽然瞧见薛氏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看那样子倒像是朝着顾氏走过去的,不由大吃一惊。
难道主母知道了顾氏的身份,准备泼她一脸?!
其实邓氏是想多了,薛氏不过是闲得无聊,想过去跟婆婆说几句话而已,偏偏邓氏疑心生暗鬼,眼里光线闪烁不定。
徐姝听得动静回头来,一是怀疑薛氏,二是讨厌邓氏鬼鬼祟祟的模样,趁她给薛氏让路的时候,故意在后面拽了一把。
邓氏吓了一跳,站立不稳,不自禁的朝薛氏身上撞了过去。
“你做什么?”薛氏扭回头骂人,结果手上一抖,果子酒便往前洒去,正好泼了顾莲一裙子,染出一片淡淡的红色印迹。
顿时惹出一阵小小的混乱。
丫头们慌忙赶上来收拾残局,都是一脸小心翼翼。
薛氏气得涨红了脸,朝邓氏劈头盖脸骂道:“你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没事往我身上撞什么?”抬起手来,“你这个……”
徐夫人微微皱眉,打断道:“老三媳妇,今儿是热闹的日子不兴吵闹。”
邓氏满心委屈,可是又怎么敢说徐姝踩了她?只能低头忍着。
“没事。”顾莲赶忙站了起来,不想事情越闹越大,自己在徐家,当以风平浪静过日子最好,淡淡笑道:“不要紧,我回去换一条裙子好了。”
薛氏慢慢放下手,有一点尴尬和过意不去,看了看,“怕是洗不回来了,回头我赔你条一模一样的。”
顾莲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不过是一条裙子,徐家又不缺吃不缺穿的,只要她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够了。
哪知道隔了三天,薛氏还真的送了一条月白色的水波绫纹裙过来。
顾莲只好让丫头收了,微笑道:“多谢三**费心。”
薛氏心里头还没有消气,嘟嘟哝哝,“都怪邓氏那个小狐狸精,没个眼力见儿!”越想越是生气,“这中秋也过完了,三郎怎么还不送她回观澜阁?!”
感情薛氏是来找自己吐槽的?顾莲啼笑皆非,只是坐在旁边微笑不语。
薛氏只当她是个傻子,既不怕她听见,也不需要别人回应,自顾自牢骚起来,“从一开始,我就看就看出来她妖里妖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甘下贱的东西,也好意思还在人前晃荡!”
顾莲低头喝茶,她说她的,自己只当是没有听见好了。
薛氏又道:“从前在济南府的时候,三郎待我多好,来了安阳,有了邓氏,三郎他就变了心了。”长长叹了口气,忽地转头看向顾莲,“大妹妹你说,邓氏那个狐狸精是不是很讨厌?”
顾莲只是看着她微笑。
“罢了,你也不懂。”薛氏觉得好没意思,不过叽叽呱呱说了一阵,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大姑子虽然没有回应,总比薛妈妈她们左劝右劝的要强,劝得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早有丫头去回禀了徐姝,很快人到,“二小姐来了。”
徐姝目光不善的打量着****,然后走到顾莲身边坐下,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问道:“姐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好。”顾莲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再说实在不想听薛氏牢骚下去了。
薛氏觉得小姑子十分讨厌,自己还没说完呢。
不过人家主人都出去了,客人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只得跟了出去,在连廊上朝顾莲问道:“我瞧着,大妹妹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顾莲微笑着点头,然后问徐姝,“是这样的吗?”
徐姝看了薛氏一眼,不冷不热说道:“多睡一睡,少说话、少生气,养几天自然就精神好了。”
薛氏不免又上了肝火,柳眉倒竖。
顾莲这才清楚她们姑**的相处模式,不想薛氏再吵起来,正想说个什么打岔,又不能惹得徐姝怀疑,忽地看见一个婆子溜了进来。
“大小姐、二小姐,三奶奶。”
徐姝蹙眉,“怎么了?”
“外面出大事了。”那婆子回道:“咱们城里的富户叶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闹起来了,还请了老家的族长过来,打打闹闹的满街的人都知道了。”
早在顾莲听到一个“叶”字时,心里就起了警惕。
徐策肯定不能放心自己,只怕随时都会找机会来试探,因而面上只是一片茫然,没有任何表情,听那婆子把话说完了。
不过心里却是担心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你们都被徐三迷惑吗?节操何在?
163、坦白
叶家出事了。
到底是真的?还是徐策用来试探自己?
说起来,这个婆子出现的十分蹊跷,并不像是后小院的人,怎么突然跑出来,还巴巴的说了这么多?顾莲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徐姝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婆子,“你是哪个房的?怎地跑到后罩房来了?我瞧着你有些眼生呢。”
“哦,我是浆洗房的。”那婆子笑了笑,比划出手里的一个包袱,“专门来给夫人送衣服的,田婆子病了,今儿我过来替她一天。”又道:“方才听说外面热闹又乱,给两位小姐提个醒儿,这几天可别出门了。”
徐姝皱眉挥手,“去吧。”
顾莲听得十分不通,----叶家再乱,也不可能闹得满城不安,跟徐家小姐要不要出门有何干系?微笑不语看着这个临时顶差的婆子,越发怀疑起来。
“姐姐。”徐姝回头搀扶她,“那我们还是回房歇着吧。”
原本她就没有打算出去,不过是为了避开薛氏,故意找的借口而已,眼下出来了再回去,薛氏总不好意思跟着一起吧。
薛氏手里捏了帕子,冷笑道:“叶家啊?全都死绝了才好呢。”
一甩袖,面带得意出了院子。
顾莲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跟着徐姝回了屋,然后见她打量自己,心里明白对方是在想什么,----自己总这么装也不是办法,迟早会露馅儿的。
万一哪天在徐夫人和徐姝面前失态,反倒叫她们寒心。
因为隐隐感觉,徐策是不会这么轻易接受自己的。
再说一直装下去,就一直不能问叶家的事,哪里还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要如何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或许,坦诚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姝儿。”顾莲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其实……我已经记起一些以前的事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声音迟疑,“莲姐姐……?”
顾莲脸上露出苦笑,低头道:“你别怪我。”倒也不是全然撒谎,最开始的几天自己的确不记得事,“我现今的身份太过尴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姝问道:“你都记得什么?”
“差不多……全部。”顾莲轻轻握了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除了那天晕倒以后到醒过来,除了这一段基本都记起来了。”
“这、这么说……”徐姝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不过对她来说,当然还是顾莲记得事情好一些,不然一直这样总是不妥,“那你记得是谁害你受伤了?”
“受伤?”顾莲摸了摸额头,“你是说,我额头上的这个吗?”
“是啊。”
“这个一时间怕是说不完。”顾莲微微尴尬,细声道:“是三哥推了我,然后就磕在了椅子角,总之太啰嗦,回头空了我再与你细说。”目光恳求看向她,“只是姝儿你别埋怨我,这会儿先陪我去见一下……见一下娘。”
“三哥他……?”徐姝想起那天自己气得骂人,然后哥哥古怪的神色,看来的确是那么回事,里面只怕还有许多隐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低头想了想,“你是担心叶家的事吧?走吧,我陪你去见娘。”
见到徐夫人,徐姝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丫头们。
顾莲跪了下去,给徐夫人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然后抬头道:“娘……女儿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女儿想着,不记得……或许才能做一个好妹妹,所以就……”
方才徐姝已经耳语过了。
徐夫人往下看了过去,半晌才道:“我明白,娴儿你起来吧。”
顾莲忍不住盈了泪,缓缓站了起来。
“来坐。”徐夫人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你在人前不记得最好,慢慢恢复,即便好了也要忘了从前的事。”只有这样,小儿子的情意才无从表达,“你放心,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
顾莲越听越是伤心,哽咽道:“娘……女儿以后会真心孝敬你的。”
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李妈妈,徐夫人算是待自己最为善意的长辈,----比那个偏心偏到爪哇国,全然不念母女之情的生母,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更不用说,她对自己还有救命再生之恩。
不过,眼下不是一味哭泣的时候。
不能忘了自己在徐家的处境,收了收泪,整理好情绪抬起头说道:“娘你放心,女儿年纪不小了,将来总是会嫁人的。”表明自己不会纠缠徐离的心,“在出阁之前,女儿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
徐夫人见她心思清明,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顾莲又道:“听说叶家出了事
徐夫人并不希望自己给徐离做妾,既然自己都坦白已经记事,那也不必再掩饰对叶家人的关心,这样反倒能让对方安心一些。
果不其然,徐夫人点了点头,“别急,我等会就让人去打听。”
顾莲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娘。”认真说道:“您对女儿的大恩大德,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站起来,发了个誓,“此生此世,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徐家女儿,都不会忘记受徐家之恩,如有为难……愿以此命抵消种种恩情。”
徐夫人吃惊的看着她,一阵默然。
----就是说,将来如果有让徐家为难的时候,情愿一死化解矛盾了。
徐姝闻言大急,“姐姐,这种誓言怎么能随便发呢?”
“不是随便。”顾莲摇摇头,“我之所言,一字一句都是认真的。”总不能占着徐家女儿的便宜,再想着做徐离的小妾,辜负了徐夫人的一番情意。
徐离……摆在他面前的那条金光大道,他有他的步伐,即便一时因为路边景致而逗留,最终肯定还是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
此时此刻,叶家已经吵翻了天。
叶氏族长从遥远的北面岐州赶了过来,不知道是大老爷给了好处,还是真的要秉公处理族务,一口咬定,“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
既然叶东海不愿意过继儿子,而且还要为妻守孝三年,那么便将叶东海直接过继给长房,用以继承长房的香火。
至于二房,将来叶东海若是有次子的话,可以再过继回去一个。
叶东海跪在族长和长辈面前,一语不发。
如此一来,叶大老爷和叶大太太算是满意了,叶二老爷急得跳脚,坚决不能答应这件事情,----可是又无法抗拒族长和兄长,无法反驳礼教宗法。
“你们要拿走东海,不如先杀了我好了!”叶二老爷争辩不过,眼看自己的儿子要变成侄儿,七分受不住,三分做戏,气得往后直直的栽了过去。
佟春儿在后面一时不防,被他撞到在地。
“爹!”叶东海赶忙上前搀扶,急道:“快点叫大夫!”
这会儿本来是要举行过继仪式的,但是叶二老爷这个样子,长房也不好逼急了,真的要是闹出人命来,----侄儿便是过继到长房,那也成了仇人。
院子里一片忙乱,扶的扶、抬的抬,急急忙忙把二老爷抬上藤条椅。
佟春儿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小丫头去扶她,她却不起来,只是结结巴巴哭道:“别动我,别动……”惊慌失措的看着剩下的人,“能不能给我叫个大夫?”
这个时候,谁有工夫管她一个通房丫头?
佟春儿见没人理会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我已经怀孕了!”
此话一出,有如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就连躺在藤条椅上的叶二老爷,也悄悄睁了一条眼缝,往佟春儿的肚子打量过去。
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肚子上面。
“等等,等等!”叶二老爷不想再装昏迷了,“哎哟哎哟”的直叫唤,在藤条椅上撑起半个身子,连声道:“快找大夫来给她诊脉!”
大夫来了。
一问二望三切脉,然后道:“这位姨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叶家的人不免都听得呆住了,各自神色怪异。
叶二老爷急道:“就她,就她!”朝着兄长嫂子喊道:“你们也别逼我了,更别去逼东海,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个家就得玩完儿!大哥大嫂你们想要孩子,就要春儿肚子里的这一个吧。”
众人都是怔住,叶氏族长也是愣了愣,“那……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叶二老爷瞪圆了眼睛,“等她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叶大老爷迟疑了下,----叶家的确只有叶东海这一个顶梁柱,不敢逼得太急,他若是有个好歹,那叶家也就败了。
况且真要过继叶东海,肯定会让二房的人跟长房离心,就连他自己,只怕也是不情不愿的,实在好没意思。
如果佟春儿能够一举得男,长房把孩子从小养大,感情自然又不一样。
可是……,万一又是个丫头呢?
长房跟二房僵持住了。
三房的人一向不愿意出来掺和麻烦,最后还是叶氏族长出面,开了口,“那就先等这个姨娘生孩子,若是男丁的话,就正好过继给长房抚育;若是……到时候我再来安阳一趟,另行商议。”
安阳叶家有钱,为了过继的事长房没有少给银子,二房也是一样。
叶氏族长不怕多跑这一趟。
这的确是一个折中的办法,长房和二房都各退了一步,勉强答应下来,----毕竟都是同根同支的兄弟,谁也不想闹成仇人。
更不用说,长房对二房还有许多依赖。
“那要这样的话。”叶大太太站了出来,指着佟春儿,“让春儿到长房吃住,一概起居饮食由我来照顾。”
免得像侄儿媳妇那样,不知保养,七个月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还是一个丫头!
佟春儿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况且对于叶二老爷来说,一个姨娘,哪里比得上亲生儿子重要?别说长房要人过去养着,就是现在送给大哥,也是毫不犹豫,当即道:“都依大嫂,都依大嫂就是。”
佟春儿像是一件货物一般,转眼被倒了手,她怔住,“老爷……”
叶二老爷生怕长房的人反悔了,连声道:“你且去,且去,待生完了孩子回来,我抬你做姨娘,给你多拨几个丫头。”忽地改口,“不不不,现在就抬你做姨娘。”指了指身边的丫头,“快点叫佟姨娘!”
几个丫头一起喊道:“佟姨娘。”
佟春儿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自己都已经给二老爷做了姨娘,当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房,但是……孩子可是自己一辈子的依仗,怎么能就这样被送了人?再说二老爷这把年纪了,这一次是好不容易才怀上,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她不甘心,不愿意,可是叶家有谁会顾及她的感受?还不敢抱怨,不敢哭,只能死死咬住嘴唇,脸色真是比哭还要难看。
从前二奶奶的为难,今儿自己算是真正亲身体会到了。
过继一事,以戏剧般的变化暂时收尾。
叶东海送了父亲回房歇息,请了大夫过来诊脉,说是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身心俱惫的回了屋,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出神。
若是佟春儿早点怀孕该多好,妻子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最好菩萨保佑,让佟春儿一举得男,圆了伯母伯母的心事,将来妻子回来也不用再为难,自己也不用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至于分家,还是等佟春儿生下孩子再说吧。
这会儿把长房逼得太急的话,万一他们强行要过继自己,只会把父亲逼出毛病,甚至逼出人命,而且三房的人还会趁机闹事。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被许诺的三年守孝给套住了。
难道真的要守满三年,再去徐家接妻子?自己倒是不怕这三年寂寞,只是担心妻子在徐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为难事,毕竟徐离……
他将莲娘给扣起来,心里想的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不过……,既然妻子已经是“徐家大小姐”,还有徐夫人看着,徐离又要忙着不平的战事,想来不会做什么荒唐之举吧?听说他最近一直都在军营里,不不……还是放心不下。
或许可以把妻子接到别的地方?
但若是,徐离强行抢人又当如何?乱世之中,别说自己一介商贾之流,就算顾家那样的官宦人家,不一样要俯首听命吗?唯有拳头硬,才是乱世的硬道理。
叶东海忽然有点后悔,叶家不该做徐家这一门生意的。
若非如此,肯定就不会跟徐家纠缠这么多,自己带了妻子,眼下天南地北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是何等逍遥快活。
曲奎那边……还是暂时没有消息。
正在叶东海心思纷乱之际,段九突然找了过来,“二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是西南的巴陵王邓萍,败给薛延平了。”
“什么?!”叶东海吃了一惊。
在徐家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之际,薛家也是一样。
要是连邓萍都败给了薛延平,那么……而且邓猛还在徐离手下做事,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徐家和薛家,到最后会不会兵戎相见?!
叶东海琢磨了一下,“若是薛延平肯交出邓萍,让徐家来处置,说明两家联盟还有利可图,反之……”说不清是为此高兴,还是担心,“若是薛延平不顾及徐家,不顾及邓猛,那么两家的联盟只怕走不远了。”
----心思飞转如电。
一旦徐家和薛家的利益链断裂,那么薛氏肯定会首当其冲遭殃,那么……徐离会不会惊世骇俗,强行娶了莲娘为妻?毕竟叶家二奶奶已死!以徐离不顾三军将士的举动来看,当他有一天大权在握之际,只怕……
理智告诉叶东海这不可能,情感上却是不停担心。
对了,没错。
叶东海不自禁的点头,徐家和薛家的联盟越稳固越好,这样薛氏地位可保,妻子应该不会自甘下贱去做妾,这样她才会回到叶家。
毕竟妻与妾,不可同日而语。
到时候,顾家女儿嫁给徐离为妻,只怕整个顾家都会乐见其成,徐离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可是……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
叶东海心里尽是恨意,不甘心被徐离这样摆弄,……一介商贾么,自己不能跟他硬碰硬,但是不代表不能周旋。
微微皱眉,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忍不住走到了院子里,看向徐家宅院的方向,此刻此刻……“徐家大小姐”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否一切安好?
莲娘,你一定要等着我。
******
“邓萍败了!”徐策眉头紧锁,很是不满冷声道:“明明兵力上不输多少,居然败得那样惨,倒是让薛家捡了一个大便宜。”
徐离勾了勾嘴角,“巴陵王?”笑容里带出一丝不屑,“也不想想,他们邓家在巴陵驻守多少年,多少代,过了多少安逸富贵的日子。”
只怕早就是一群酒囊饭桶了!
“你怎么打算?”徐策问道。
“静观其变。”徐离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发出“笃笃”之声,“如今的天下的确不够太平,那些乌合之众自不必提,除了薛延平……”冷笑起来,“还有楚良、丁晋,这二人的领地也是不小。”
徐策猜度着他的意思,“你是说,先把丁、楚二人给解决了?”
“难道二哥不是这么想的?”徐离微微眯起双眼,寒芒四射,“毕竟薛延平还是我的岳父,这么早就撕破脸总是不好。再者说了,薛延平可不是那么好啃下来的,不如趁这之前,咱们养精蓄锐再扩充一些地盘。”
徐策悠悠一笑,“看来……薛氏的确不得你的欢心啊。”
徐离对此不置评论。
等兄长走了,起身到帐篷后面的书房里面静立。
看着那张气势恢宏、朗朗气象的天子城皇城图,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想着那抹纤细身影作画的样子,-----终有一天,自己会平天下、筑皇城,让她的画变成现实,让她住在这座大房子里面!
当时她画完了画,找自己问起叶东海的事,大约是想着触怒自己便去死,----留下这幅画,是让自己念及旧情,不要迁怒叶家所用的吧。
如果当初她嫁到了徐家,也肯定会一心一意为徐家谋划,而不是来算计自己!
想到此处,徐离对叶东海的厌恶又加深三分!
叶东海这个人,看着什么都好,其实却并没有给她好日子过,……如此明珠一般的人物,他们叶家,他叶东海何德何能也配拥有?!
想来那时候在灞水河的桥上,叶东海没有救她。
----莲娘心里也是有芥蒂的吧。
可是兄长的话又在耳边浮起,“你别忘了,叶东海是在咱们徐家的军需官!叶东海是你的下属!他还活着,你不能要了人家的银子,还要人家的妻子……”甚至冷笑,“你若是有本事,一剑杀了叶东海岂不痛快?”
兄长话里的讥讽之意,自己不是听不出。
自己当然不能自毁长城杀了军需官,更不能让莲娘记恨自己,再说了……叶东海便是活得好好儿的,自己也并不怕他。
只要自己站到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一切都可以解决。
徐离平缓了下气息,走出去,找到阿木问道:“最近几天,大小姐可有什么事?叶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阿木回道:“大小姐无事,叶家倒是有点小乱子。”把叶家的风波说了,“听说还是为过继孩子的事闹的,具体的不是太清楚。”
徐离听了冷笑,“一堆破事儿!”
不过他还没有笑完,徐家的破事儿也来了。
“三爷,三奶奶派了人过来回话。”
徐离很不喜欢女眷找到军营里来,不高兴道:“让人进来!”
164、刀锋
徐家三房来的人是紫韵,一脸怯怯,“奶奶想三爷回去说话。”
“什么话?”徐离问道。
“婢子不知。”紫韵本来就不想来,实在是被主母逼得闹得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一趟,在她心里,怕男主人远远超过了主母,“三爷……我该怎么回奶奶?”
徐离看了她一眼,“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叫她老实呆着,再不消停,派谁来我就打断谁的腿!”吓得紫韵一哆嗦,挥手道:“走吧!”
紫韵一头虚汗退了出去。
哪知道徐离在军营里没有清净几天,正在和兄长商量,到底先对付楚良,还是一口吞掉丁晋,徐家又来人了。
这一次还是紫韵,怕挨骂,急急禀道:“三爷,锦姐儿发烧了。”
对于徐离来说,妻子固然不得自己欢心,但是女儿却是自己的骨肉,况且还是才得两个月的小粉团儿,当即收拾卷宗出了帐篷。
回徐家,一进三房的院子,就见邓氏面色凄惶跪在廊子上。
徐离眉头微蹙,隐隐感觉到怕是又要起是非了。
果不其然,进屋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女儿,薛氏先哭着跑了上来,“锦绣浑身烫得跟小火炭似的,三郎你快看看……”
|乳娘抱着哇哇大哭的锦绣,走近了些。
徐离上前摸了摸女儿,的确有些烫人,——他是成天在刀光剑影下生活的,所谓“久病成医”,一些基本的医理都知道,但是没有薛氏形容的那么夸张。
稍微放心了一些,问道:“大夫怎么说?”
“说是可能受凉,也可能是|乳娘的奶水不好。”薛氏一脸气愤,忿忿道:“我让人去小厨房打听了,昨儿邓姨娘鬼鬼祟祟的,去过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
徐离皱眉,让|乳娘带着女儿出去,叫了邓氏进来问话,“昨天你去过小厨房?”
邓氏脸色白得没有血色,“去过。”
“做什么?”徐离又问。
薛家大胜堂叔大败的消息,邓氏是知道的,没想到主母这么快就发作,不知道该如何逃脱,或许只能撒一个慌了。
“我去熬粥。”邓氏心思转得飞快,强自镇定说道:“昨天早上去给夫人请安,瞧着大小姐精神不是太好,就想着……亲手熬点滋补的粥。”
“你少混扯瞎编!”薛氏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冷笑道:“你才回来几天功夫,拢共不过是在中秋节那天,见过大妹妹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再说大妹妹好不好的,吃什么、用什么,与你一个姨娘何干?!”
难得主母也有言辞犀利的时候,邓氏倒是一愣,不过自己话里的含义,主母现在是无法体会的,——不敢多说多错,只是老老实实低了头。
徐离微有静默,转头看向薛妈妈问道:“大夫瞧着锦绣的病情如何?可凶险?现如今吃药了没有?”
“吃了。”薛妈妈回道:“说是得吃两、三次才能退烧。”又道:“上午夫人还过来看望过,哦……还有两位小姐、二奶奶。”
徐离颔首,“那就等等看吧。”
薛氏听着不大对劲,丈夫怎么只问了邓氏几句,就不问了,看那样子像是要一笔带过,不甘心Сhā嘴道:“三郎,你还没说怎么处置邓姨娘呢。”
“处置什么?邓氏只是去过小厨房而已,可有人看见她做了手脚?还是看见她往|乳娘吃的东西里下药?”徐离很不耐烦,薛氏根本就是借故发作,“你不要这样捕风捉影的,凡事总得讲证据和道理的。”
薛氏才懒得讲道理,正好邓氏撞上,邓家又失了势,不发作她发作谁?加上心里还有一桩不痛快的,口气越发不好,讥讽道:“哟,三爷心疼了?”
徐离觉得她阴阳怪气的,比之平日还要讨厌,皱眉道:“锦绣正在发烧生病,你不说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怎地还有心情跟别人纠缠?好生歇着吧。”
薛氏忽地尖声,“徐三郎,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离本来都要走了,听了这句话,不由停下转回头看向她。
邓氏更是一颗心扑通乱跳,——知道?主母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顾氏……这不太可能吧!只把自己的头越发低了。
薛妈妈眼见情况不好,赶紧给紫韵递眼色让她出去守门。
这边薛氏一声冷笑,“邓家都是丧家之犬了,你还是这么舍不得这个狐狸精,不就是因为那次劫持,她是跟着顾氏一起的吗?”她忍了好些天了,一声声,一句句,“顾氏死了,所以你就想留着这个狐狸精,留个念想对不对?!”
此刻话已说出,薛妈妈要阻止都是来不及——
屋子里顿时一阵静默。
要是此时掉根针,只怕都能够清晰的听得见声音。
“谁告诉你这些的?”徐离问了一声,见薛氏咬牙切齿不回答,便把视线落在了薛妈妈身上,“你来说。”
“不是奴婢。”薛妈妈声音发抖,姑爷的眼光好像要杀人一般,——奶奶这是闹什么失心疯,无缘无故提起顾氏做什么?飞快的想了想,“对了,前几天薛家夫人派了人过来,专门贺四小姐诞生之喜。”
前段日子,薛家一直忙着在和邓萍打仗,其间薛延平还受了伤,连薛氏让人回去报信生了女儿的消息,都被暂时耽搁了下来。
如今薛家大胜,薛夫人让人送来贺礼给小外孙女。
薛氏好不容易看见娘家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自然会说到邓氏的不是。
偏生来的那个妈妈安慰她,说是邓氏曾经被抓去过萧苍大营,名节不保,让自家小姐不用放在心上。薛氏少不了要追问,于是又说到顾莲一起被劫持,在灞水河跳河自尽了。
还好那个妈妈有分寸,没敢提起徐离下河救人这一节。
但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薛氏发火的了。
想着邓氏还活着,丈夫一会儿安排她去观澜阁,一会儿接回家住下,——多半不是迷恋邓氏,而是看着她以便怀念顾氏所用!
眼下巴陵王邓萍都惨败了,丈夫还是要留着她!
不是因为顾氏,还能是谁?!
薛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邓氏,质问道:“她都已经不清不白了,你又从来不去她那里过夜,不是因为顾氏又是因为什么?一个死了的女人,也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不忘?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
“当初……”徐离的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眼神似剑,忍了许多年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当初你偷偷的给顾氏做媒,嫁给你爹的下属之子!当初你为难顾氏的公爹,把人关到大牢里面不放出来!当初你让人在茶楼四处传播流言,败坏顾氏的名节!”他道:“我告诉你,当初的这些我都没有忘记!”
薛氏长大了嘴巴,那表情好像是看到鬼了一样。
邓氏和薛妈妈皆是魂飞魄散!
前者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免得听到这些阴私。
后者则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凉,原来这些事情姑爷一直都清楚,却一直隐忍不发!而且现在顾氏人都已经死了,不仅无法弥补,而且所谓人死为大,小姐这些罪过怕是洗不清了。
而姑爷既然敢这么直接说出了,岂不是摆明不怕薛家,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那么,他打算怎么对付小姐?休了,还是……
徐离看着薛氏,“怎么了?这些事你都忘了不成?”
薛氏胀得面红耳赤,无法辩解,只能气急撒泼哭闹,“好哇,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是惦记着顾氏的!你……你简直……”忽地手腕吃痛,叫了起来,“啊……三郎你要做什么?!”
徐离拎着她,一路拖到了里屋,厌恶的狠狠扔在地上,“我从来都不打女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随便便被妇人拿捏!”看着她,“你从嫁进徐家门开始,既不孝顺婆婆,也不能和妯娌小姑和睦相处,而且心思歹毒有如蛇蝎一般!我的女儿,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来抚养。”
薛氏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薛妈妈、紫韵。”徐离叫了人进来,问道:“等下我把锦绣抱到母亲那边,你们两个谁要跟过去?”语气是不容置疑和商榷。
薛妈妈和紫韵都是愣住了。
薛氏这才明白丈夫要做什么,又惊又气,上前拉扯他,“徐三郎……”话未说完,人又再次被扔在了地上,到底有些害怕,只得伏在地上没敢起来。
徐离却是皱眉,看着薛妈妈和紫韵问道,“决定好了没有?再不说,你们就一个都不用跟去了。”
薛妈妈很快有了决定,看向紫韵,“你去。”
不管姑爷如何生气,姐儿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夫人的亲孙女,不可能受到什么委屈的,而主母这边却不能没有人。
徐离指了指房门,“和从前一样,没我的吩咐不许你们奶奶出门。”
然后带了紫韵和|乳娘等人,抱着锦绣去了上房。
薛妈妈刚把薛氏搀扶起来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只要是薛家带过来的丫头婆子,一律都没留下,全部洗牌换了一批新来的人。
整个三房戒备森严、气氛紧张,成了一个软禁之处。
徐离马上就要离开安阳打仗,实在是没有耐心跟薛氏纠缠,加上顾莲还在徐家,不想再闹出什么事,只得铁血手段处置后宅。
至于徐家和薛家……已经不是谁谦和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谁的拳头硬,谁的话就是正确的。
而邓氏,依旧送回了观澜阁,不过是多养一个人吃饭的事。
出发的前一天,徐夫人领着家里人为儿子们送行,顾莲做为妹妹,少不了是要一起出席的,——算起来,这是顾莲在徐家第二次见到徐离。
徐离才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常年征战,和徐家之前的一系列变故,神色比同龄的少年要稳重许多,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度。
今儿穿了一身江水白的素纹锦袍,入了秋,又马上要出远门,外面罩了一件紫貂毛的坎肩,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身材更是颀长,此刻目光朗朗的静然站立,真是说不尽的气度雍容、风姿照人。
一双眸子好似那最深最亮的黑宝石,尽是流光溢彩。
顾莲端了酒上前送行,喊了一声,“二哥、三哥,祝你们凯旋而归。”视线在徐离身上一掠而过,心下忍不住轻叹,要是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他就好像那最最耀眼的骄阳一般,光辉万丈,可以庇佑一家人的平安。
徐姝也上来敬酒,“二哥、三哥,早点回来。”
徐策接了一饮而尽。
徐离同样干脆,喝完了,然后笑道:“多谢二位妹妹。”
徐二奶奶在旁边看得满心别扭,可是转头瞧瞧,贞姐儿和敏姐儿都是不做声色,自己这个长辈岂能失了方寸?只得努力保持一脸微笑。
紧接着,贞姐儿几个小辈也上来敬酒。
这个时候,没出席的薛氏据说是“病”了。
最后徐夫人亲自为儿子们斟酒,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们,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平平安安是最要紧的,家里的人都在等着你们。”
清晨朝阳慢慢升起,明亮的光芒慢慢笼罩了整个徐家府邸。
徐策和徐离在晨光中转身而去,带着他们的雄心,带着家人牵挂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走出了家门,踏上了又一次的浴血征程!
这天之后,顾莲每天陪着徐夫人和徐姝,因为要装迷糊,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再不就是自己回房歇着,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幽静日子。
只不过,心底深处也有一些担心。
叶东海作为军需官肯定会跟去,听徐夫人说,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在徐家,不知道见着徐离……两个人该不会起什么冲突吧?
一个性子隐忍,一个性子冷静,又是大敌当前打仗的紧要关头,加上还有徐策和段九在旁边,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还有七七,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了?一岁两个月,应该差不多开始学走路,还有学说话?顾莲前世没有育儿经验,对此并不是太清楚。
勉强记得的,全都是蝉丫小时候的情景。
不免又想到黄大石,|乳兄做了校尉,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再立军功,只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如此胡思乱想的一天天数着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徐离等人在前线传来捷报,不仅打败了丁晋,还捉着萧氏残部里面萧苍之子,和当初叛变徐家的郭元益!
据说徐离在岚坪郡的城墙上面,将二人的首级悬挂示众,足足挂了三天三夜,才让人摘下来扔去喂狗,结果却是狗都不吃。
还真是一个血腥又大快人心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当然还是徐家赢了的好。
有时候,顾莲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徐家的一份子,当做徐家的女儿,不自觉的跟着徐夫人和徐姝一起,为远在外面征战的“兄长们”担心。
心下不免自嘲,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错觉啊。
到了腊月,又有徐家斩杀楚良的好消息传了回来。
捷报频频飞传,徐家一路势如破竹一般攻城掠地,斩杀枭雄,收服大将,不断的招兵聚马壮大势力,让人有一种天命所归的感觉。
而那些童谣,也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流传开来。
徐家的人都是喜气盈腮,一个正在冉冉上升的家族,而且还有可能上升到皇室正统的家族,身为其中的一员,谁又会不为此为而激动欢喜呢?
顾莲这个冒牌货却是隐隐担忧。
一则担忧叶东海和自己,二则……徐家的确是在不断上升,但是领头的却是两个人,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是亲兄弟呢。
徐策身有残疾,但是占长,有二子;
徐离杀敌英勇,却是弟弟,而且没有儿子。
此刻徐家的女眷和子侄们,就好像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一样,大概也不愿意那样去想自己亲人,或者说暂时还没到那一步。
到了最后那一天,兄弟二人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顾莲的担心,已经像被雨水浇过的种子一般,开始在人心里发芽了。
此时徐策的中军大帐烛光摇曳,几员心腹大将正在劝他,这个说道:“北方的公孙辅是个不老实的,二爷让我去看着他们!”
那个又拍着胸脯,“薛家这块大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咱们才打了几个月的恶仗,也该歇一歇。”一脸想去玩乐的神色,“二爷,让小的去京城享受几天可好?咱们这些年也够苦的了。”
一时间,各位将领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若论心机深沉、通透,这些武夫们加起来也不够徐策转得快,看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议论,岂有不明白的?
他们哪里是想去京城玩乐的,又或是看住公孙辅的?不过是眼见天下大局将定,想早一点在京城培植势力,以便将来确定主次,站稳皇帝嫡系的位置罢了。
那个位置,谁又会不想要呢?!
可是自己已经残疾,即便真的小兄弟没有异议扶持自己,面对如此年富力强的大将军弟弟,往后又如何能够在龙椅上安睡?
除非自己绝情绝意,杀了他!还要确保能够杀了他才行!
即便如此,但一个朝代的开国年月肯定不太平,到时候四方征战,自己又不能亲自上马杀敌,彼时又当如何?!让整个徐家跟着一起灭亡吗?
残了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双足,——还有这一生的梦!
自己震慑不了弟弟,杀不了他……更不能杀了他……,梦已碎,只能扶植小兄弟往上一步,那么就要做好相应的措施。
徐家的大军正在班师凯旋往回走,打算回安阳过年。
徐策坐在马车里,叫了小兄弟过来聊起家常闲篇,微笑道:“前几天,许敬他们几个找我说话,想去京城玩一玩儿。”
去京城玩儿?徐离笑容深刻,淡淡道:“是吗?”
徐策靠在软软靠枕上面,声音不疾不徐,“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没有去看小兄弟的脸色,忽地一笑,“到时候咱们在安阳定都,热闹起来,可有他们后悔的。”
既然要退让一步,那就让自己的人退开避开,一则免得双方生事,二则可以保存一些实力,——至于小兄弟会不会兵戎相见,也得有个准备。
徐离没想到兄长会这么说,居然会如此轻松的让了一步?二哥比自己大六岁,本来就是兄弟里面最聪明、最出色的哪一个,要不是残疾……那个位置肯定是兄长的!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说笑间就要拱手让给自己。
是真心?还是试探?
徐策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最近兄长越来越爱问自己,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考验,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命令自己如何如何,仿佛他真的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一般。
徐离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但是接下来的大局却是想好了的,从容回道:“咱们打了这么久的天下,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哦?”徐策笑问:“你的岳父,不管了?”
徐离勾起嘴角,“你也说了,他是我的岳父,从前还对徐家有过知遇之恩,我掉过头就去打他总不大好。”他嘴上这么说着,眼里神色却并未觉得多不好,“只要咱们一旦把皇室大旗立起来,那他薛延平要么依附徐家,要么……”声音微凉,“谋逆!”
这一刻,有湛湛光华从他的身上绽放开来!
徐策眼睛微眯,心里说不清是何等复杂感受,——小兄弟果然期盼那个位置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兄长,不再畏惧兄长,而且已经知道路该要怎么走了——
165、天命所归
徐家大军凯旋而归!
一路漫漫的回家归途当中,不断有“识时务为俊杰”的人俯首归顺,或者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因为此时,徐家已有飞龙腾天之象!
接二连三大胜的喜悦,满载而归的巨大荣耀,不断赶来的俯首称臣之流,奉承、讨好、恭贺,处处流动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激|情!在徐氏大军带着胜利抵达安阳,隆重的举办庆功宴时,这种沸腾的气氛最终到达顶点!
军营里,一片鼓声大作的欢腾景象。
徐策的心腹部将,以许敬为首的几人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情况和咱们当初想得不一样了。”
“是啊。”有人低声接话,“眼下进展太快,只怕等不到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有人黄袍加身!”
“他娘的!”一员大将把酒碗墩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酒气冲天说道:“那咱们就不去京城了!哼……免得我们走了反倒叫人称心!”
“不止如此。”许敬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担心,“万一起了什么冲突,二爷身边没有人护着,出了事怎么办?有咱们留在二爷身边……”
“嘘!”有人急促打断他,“三爷来了。”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最早就跟在徐家身边的,旧时称呼惯了,私下里仍旧喊“二爷、三爷”,----大都比徐离年纪大,甚至还有当年徐老爷身边的人。
哪怕徐离已经慢慢成长起来,在他们眼里,徐三爷还是那个跟在兄长后面,斯文秀气、沉默寡言的清瘦少年。
有关这些,徐离本人心里十分清楚。
因而一过来便笑着打招呼,甚至还坐到了许敬的旁边,给他倒了一碗酒,“我听二哥说,答应让你们几个去京城一趟。”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这话的意思,一是同意这个做法,二是表示徐策已经下令。
许敬不好直接反驳,只能打马虎眼儿笑道:“那天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二爷竟然当真了。”连连摆手,“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是啊。”有人附和,“三爷,快快快咱们来喝酒。”华
徐离忽然收敛笑容,冷声道:“军中无戏言!”
于是在众人的震惊之中,许敬被抓了起来,当场挨了重重地二十军棍,----不过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敢说是玩笑话了。
很快就有人找到徐策哭诉,忿忿不平。
徐策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心腹们,任凭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满脸义愤填膺,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二十军棍,对于这些武将来说,要不了命,不过是养一段时间的事儿。
小兄弟这么做,是要自己现在做出一个选择吧。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总得有个先低头。
要么自己忍气吞声退让一步,接受许敬被打,然后还要让他们真的去京城,彻彻底底的退居二线;要么自己为许敬抱不平,找小兄弟理论,甚至……矛盾一点点激化到兵戎相见!
----是时候该分出一个主次来了。
哥哥?兄弟?徐家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不可能兄友弟恭,最后只能是一个君、一个臣,或者其中一方死在手足的剑下!
徐策微微含笑,心里生出一股不能自抑的淡淡悲凉。
忍不住想到,假如长兄还活在人世,假如自己没有残废,到了此刻又会如何?自己会不会心甘情愿听命长兄?长兄又能不能放心自己这个弟弟?而小兄弟,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仰或是领着部下与兄长们对立?
看来长兄去得早也有好处,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二爷!”部将们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不能让许敬就这么白白挨了打!三爷真是好没道理,就算许敬说错了话,也不能随便就赏二十军棍啊!”
徐策依旧微笑不语。
方才自己还算漏了一点,小兄弟是笃定自己这会儿不敢翻脸吧?他这是……在以时局和情势来逼自己!
虽说如今时局,北面的大局已经基本定了下来,丁晋和楚良也已剿灭,但是因为长年战乱,各地的流民军仍是五花八门、名号繁多,细细数下来,大大小小差不多有十几支之众!
徐家若想坐稳黄河以北,就必须清剿这些良莠不齐的流民军,否则疥癣之疾,最终也有可能酿成大患!
更不用说,将来南下……还要正面解决薛延平掌控的势力。
即便徐家现在有人黄袍加身,但要真正的平定天下,只怕还要花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才行。
----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徐策的笑容渐渐有点苦涩起来。
此刻徐家如果没有自己,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就算以小兄弟本人的智谋,也并不会有多少输于自己。
但如果,没有一个可以震慑三军的统帅……
罢了,罢了。
----不能争,不可争,此刻更是争不了!
“二爷……”底下的部将见他发呆许久,不免疑惑,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有人上前担心道:“二爷你……是不是气坏了?”
“是。”徐策冷冷的看向部将们,喝斥道:“你们不听大将军的话,而且挨了打,还不老实,居然还敢到我这里来发牢骚!”
众位部将都是一愣,“二爷,我们……”
“下去吧。”徐策神色平静,说道:“你们之前要去京城的人,都回去准备,如果在我这里出尔反尔,那么就都去领了军棍再去京城。”
“二爷!!”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徐策先扣上一定大帽子,冷笑道:“大将军是我的兄弟不假,但那时在徐家内宅的时候,行军在外,我也是要奉大将军之命的!”
此话一出,众人岂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
一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睛,喊道:“二爷?!你……”
但是人心都是欲望的,对于这些浴血厮杀多年的武将来说,----谁愿意自己的主子只是一个王爷,而不是皇帝?!谁又愿意拼死拼活过后,反倒远离皇权中心,看着别人封官加爵,自己却只能领个闲散差事?
甚至……可能还会在权利倾扎中丢了一切。
徐策当然明白他们的不甘心,明白他们的心情,因为……此刻的自己感触比他们还要深刻!可是自己不能露出丝毫动摇,否则就会激起矛盾,让这些部将们生出争强好斗之心,使得徐家内部自相残杀!
自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除非小兄弟心甘情愿,可是他已经不愿意了。
徐策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再有多言者,军法处置!”
于是这一场庆功宴,成了徐家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许敬等人第二天就被派去京城,不过家眷也随之一起过去,同行的将领们,都在北方接任了各处要职。
即便退让,但徐策并不想自己手里空空如也。
一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以及往后日子的安心;二则即便就此断了那条路,也得为儿孙们留一点东西,总不能白白地拼杀了这半辈子。
徐策和徐离是同胞兄弟,徐离对哥哥一直有仰慕之心,还做不到,无缘无故就对兄长赶尽杀绝,----只要兄长肯退让一步,那么他就还是自己敬仰的好哥哥。
或者说,因为徐策残废而避免了祸起萧墙。
徐家格局有变,旗下所有部将都是人心浮动、犹豫不已。
没过多久,就有抢功之人朝徐离进言请求称帝,先是说到徐家天命所归的童谣,然后又道:“大将军乃是皇室后裔,当以宗庙为重,以社稷为重,请大将军先即帝位,往后征战天下更是名正言顺!”
按照开国皇帝的惯例,徐离自然是要对此固辞再三才行的。
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打不住。
一次不同意,二次拒绝,三、五次之后总算答应考虑考虑。
就在众人紧锣密鼓、细细谋划,为徐离的九五之尊帝位铺路之际,徐宪的旧部寇宗烈私下单独求见,请求领兵北上剿灭檀乡、真连等流民军。
“哦?”徐离冷眼打量,“这是为何?”
寇空烈呵呵笑道:“许敬他们都去京城玩了,末将也想去逛一逛,有末将替大将军看着他们,保管没人看吃酒耍钱的。”
“这话是谁教你的?!”徐离目光似剑,自己十分清楚对方的性子,大大咧咧、有勇无谋,绝不是说得出这番暗示之语的人!
寇空烈顿时一脸尴尬,咳了咳,“是……是沈公瑾。”
徐离沉着脸,“叫他过来。”
沈公瑾很快过来了,并且要求和徐离单独密谈,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最后寇空烈被派去了京城,但是家眷却留在了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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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一直在军营里忙碌着、安排着,快到年根儿才回了府。
给母亲请过安后,并没有急着去见两位妹妹,而是先找到薛氏,摒退了薛妈妈,坐在椅子里朝她问道:“你这段时间可还好?”
好?当然是很不好!
薛氏满心的愤怒和不甘,都在这小半年时光的消磨中,薛妈妈的劝解中,尽数化作了恐惧和委屈,----从前那种纸老虎似的嚣张跋扈,早已不复存在。
之前丈夫的声声质问和雷霆手段,让她清楚的明白两点。
第一,丈夫一直都在怨恨自己,在济南府的温存体贴不过是做戏罢了;第二,徐三郎已经不是从前的徐三郎,他已经不再畏惧薛家,所以他软禁自己、夺走女儿,没有任何的怯懦犹豫,完全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
这几个月,自己除了薛妈妈再也没有见过别人,只怕到最后……丈夫连一纸休书都不会给自己的,夫妻情分早就已经耗尽。
三年多的种种甜蜜、恩爱,以及怨恨、不甘,全部都是幻梦一场。
薛氏心里有滔天悔意,后悔父母从小太过娇惯,叫自己从不知退让;后悔没有看清父亲的冷情冷意,竟然拿女儿做棋子;更后悔……自己当初被丈夫的虚假甜蜜迷惑了双眼,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情深似海,才会傻乎乎的追到安阳来。
却从不知,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自己。
徐离又问:“怎么不说话?”
薛氏猛然惊醒,不不不……自己不能再得罪丈夫了,今天要是让他扭头就走,很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见不到别人!
她的眼泪“扑扑”地往下掉,“三郎……”上前抓住了他,哭道:“从前都是我任性妄为错了,我已知道悔改,你……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无可原谅。
这四个字徐离心里清晰无比的浮起,不过他一向涵养很好,这几年更是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将之前沈公瑾的那一番话,在脑海里回味着、咀嚼着,然后拉了薛氏起来,淡淡微笑,“所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能这样想……很好。”
丈夫就这样轻易原谅自己了?还是说,他心里总归几分夫妻情分?又或者是看在女儿锦绣的份上?薛氏心内猜疑不定,不太自信问道:“三郎,你不生我的气了?”
徐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你也别再拉长着一张脸,好生打扮一下。”
薛氏急得直掉泪,“你只是让我出席一下年夜饭?”
“不是。”徐离从她手里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泪,不着痕迹的平复对方情绪,然后说道:“你只要记得三从四德这几个字,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什么时候?薛氏拿捏不准,小心翼翼的抓住丈夫的胳膊,“那……只要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不跟别人怄气,三郎你就会原谅我吗?还有锦绣,我、我……已经四个月没有看见她了。”
徐离微笑道:“你收拾一下着,我陪你去上房看锦绣。”
薛氏还想要一个确定,又怕惹恼了丈夫,纠结再三,最终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那三郎你等着我,很快的!”
“去吧。”徐离目光平静,像是一泓静谧的春日湖水。
接下来他陪着薛氏去了上房,见了母亲,见了女儿锦绣,却没有任何解释,----不过徐夫人知道两个儿子都有分寸,并没有多问什么。
正所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徐夫人并不是无知的后宅妇人,娘家亦是书香门第,嫁入徐家多年,早就清楚徐家人一直以来的梦想。最近气氛紧张,两个儿子到了安阳而不入家门,外面又频频有童谣传出,只怕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这个缘故,小儿子对薛氏有所变化也不奇怪。
年三十夜,徐府上房正厅一片花团锦簇。
徐夫人领着儿孙们祭祀祖宗,然后给丈夫上了茶,说了许多吉祥喜庆的话,接着让儿女们、孙辈们一一上去磕头,半晌才算仪式完毕。
一家人围了一张长长的大桌子取乐,菜肴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薛氏好几个月不曾见人,此刻少不得一一打量。
众人都是穿红着紫、珠翠满头,就连一向打扮清减的大姑子也不列外。
蜜合色的馥彩流云纹风毛坎肩,浅杏色的夹袄,乌云般的青丝之间,戴了一支赤金嵌三色宝石金步摇,尾坠珠串,是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芙蓉石珠串,在满室通明的烛光映照之下,摇曳生辉。
一身盛装丽服的打扮,衬得脸色白里透红宛若桃花扑水。
丈夫对妹妹们一向都是很好的。
如果……自己和大姑子一样美貌温柔,凡事多顺着丈夫一点,收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又或者,自己再聪明一些、通透一些,早点看清楚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已经在济南改嫁了别人?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这个年夜,是薛氏十八年人生里最凄凉的一个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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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意绿色渐渐铺满了人间大地。
不过眼下的徐氏兄弟,却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年后便一直呆在军营里面,每天都在忙碌着,各自不停的安排着,神经犹如绷紧了弦一般。
二月初九这天,从前萧苍手下的谋士严儒之请求拜见。
----他带来了一份《天诏书》。
一面悔过自己当初不识人主,错跟了萧苍,一面进献《天诏书》给徐离,“明主授命天兆,万人合信,如今四海淆乱,上无天子,宜答天神,以慰众望所归!”然后重重磕头,虔诚道:“请大将军承续昭昭天德,延祚大统!”
这些日子,徐家诸将都在纷纷出谋划策,想着怎么劝主上更近一步。
如今严儒之进献的《天诏书》,便是最好的劝说之词,----不然严儒之跟了萧苍那么久,怎么没有发现《天诏书》?如今便是上天明示于徐家!因而都是以此为据,力劝徐离赶紧即天子位!
三月十六,己未大运,上吉。
安阳城北十余里,徐家在此设立一个数丈之高的九天重亭,上面Сhā满了明黄|色的真龙旗帜,正在随风呼呼作响飘扬!高台之下,站着一列列手持长枪的精铁将士,皆是神色肃穆严阵待命!
号角声“嘟——”的一声响起,接着便是鼓声大作、欢呼震天。
徐离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身穿明黄|色的刺绣龙袍,上面飞龙腾天,五只犀利的龙爪金线蹙成,朱色龙睛闪出迫人之光,令人不能直视!
在司礼官的引导之下,先是祭拜天地,然后祭拜水、火、雷、风、山、泽六宗,再祭山、林、川、谷群神,最后点燃了祭坛里的松油,“砰”的一声,顿时有熊熊大火沸腾起来!
祭祀完毕,司礼官开始宣读啰嗦冗长的祝文贺词,并且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新的年号为“建元”,以安阳作为京都!
礼毕,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一一接受新帝的封赏,上前跪谢领恩。
叶东海一直以来为徐家筹备粮草,有从龙之功,恩旨封为安平侯。
安平侯?叶东海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头,----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往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吗?他不光强行拘禁了自己的妻子,还要这样警告自己。
可是……自己无法反抗。
当叶东海上前领旨谢恩之际,俯首叩拜,根本就看不见高台之上的徐离,即便心中恨意滔天,也不能拿整个叶家的生死去赌气,只能咬牙接了旨。
当他回到叶家时,家里上上下下一片欢呼雷动。
每一个人都是欢喜的、高兴的,为叶家从一介商户进阶成为公侯而激动,只有叶东海高兴不起来,----唯一的好处是,伯父伯母不敢再大声对自己说话了。
看来分家一事,将来也会因此而顺利的解决。
叶东海满心的苦涩难言,回了房,七七穿了一身新衣扑过来,“爹爹……”她手里拿着一块窝丝糖,捏得化了,粘得满手都是糖浆,却乐呵呵笑着递到父亲嘴边,“爹爹吃,……好吃。”
“七七真乖。”叶东海低头咬了一口,糖入嘴,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七七才得一岁半的年纪,说不了太多的字,更是看不懂父亲的心情,见他对糖不是很感兴趣,就自顾自吮吸起手指头来。
叶东海稳住情绪,将女儿抱在怀里笑道:“走,我们出去玩儿。”
院子里种了两株西府海棠,是当初应妻子所想种下,当时自己还说,将来春天到了要一起坐在下面,一面赏花、一面喝茶,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而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女儿在这花树下。
叶东海抬头仰望,树枝上已经挂满了粉的、红的小小花苞,估计等不了多久,就会绽放出一树的花团锦簇了。
从前和自己相约赏花的那个她,却不在身边。
166、帝王路
徐离登基大宝以后,尊生母洪氏为皇太后,追封长兄徐宪为齐武王,封次兄徐策为端敬亲王,封长妹为护国长公主,封次妹为乐宁长公主,其独女称大公主。
一妻一妾,薛氏暂封贵人,邓氏封美人。
然后八百里加急颁发了一道圣旨,封薛延平为鲁国公,并且要求鲁国公和鲁国夫人前往安阳,参加四月初八薛贵人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叶东海轻轻一笑。
薛延平从一个边关小将,沙场厮杀、浴血奋战了几十年,最终成就今天地位,奈何姓薛不姓徐,没有那个所谓的皇室后裔名分,反倒让自家女婿抢了先!
不知道……薛延平收到这道圣旨以后,回想起当初徐家狼狈投靠的情景,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徐氏兄弟?
然后是要抗旨不遵?还是真的赶来安阳俯首称臣?
对于叶东海来说,当然是希望薛延平能够接受鲁国公之封,然后薛氏成为皇后,有强大的娘家支持,牵制住徐离让他有所顾忌。
而不是让他为所欲为,一直扣押着臣下的妻子不肯放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徐离最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叶东海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面对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皇帝,有一种束手无策的颓败之感。
----甚至想过让段九去杀了他!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且不说段九有没有那个本事,愿不愿去,----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为一己私念,而置叶家上下于不顾。
只能期望,之后的日子会出现什么变故。
或许徐离做了皇帝以后,坐拥江山,享尽天下美人,就会慢慢淡忘了妻子;或者因为各种势力纠葛,因为顾及帝王名声,就会放弃那些疯狂偏激的念头。
可是一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徐离那种不折不挠的坚定。
之前攻打丁晋和楚良的时候,徐离见了自己,并没有带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妻子真的已经死了,仿佛他从未扣留过她一样。
当初自己去见栖霞寺见徐夫人的事,……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洪太后了,这件事想来是瞒不过徐离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发作。
----是笃定会得到莲娘,已经把自己当做死人了吗?
甚至连段九私下都在劝自己,“你断不可为了一个妇人,毁了自己,毁了七七,毁了整个叶家,于你于她都没有任何好处。”
而季先生只是不停摇头,长叹道:“祸福相倚,谨之,慎之。”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响起,不能弃,一旦生出放弃的念头,妻子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外面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窃声议论。
叶东海不耐道:“吵什么?”
蝉丫掀了帘子,进来回道:“长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佟姨娘的胎动发作了。”
长房,临时设置的产房里。
佟春儿正疼得满头大汗,叫唤哀哭个不停。
这半年住在长房这边,一直由叶大太太照顾起居饮食,每天都是补啊、吃啊,结果半年下来胖了好几圈儿。
这还是次要的,眼下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却久久没有进展,产婆急得直抹汗,“姨娘再用力一些,哥儿有些大,一下子怕是出不来的。”
佟春儿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心里也清楚,一定是胎儿养得太大了,所以不好从母体中分娩出来,又是着急,又是悔恨,-----大太太的那些补药补汤,简直就是自己的催命符!
如此煎熬了有一会儿,产婆的神色越发难看,命令帮手看着人,自己满手染血跑了出去,小声急道:“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再这么憋下去只怕要一尸两命!”
“啊?”叶大太太顿时慌了神,“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太太……”产婆早就住在叶家多日,知道整个叶家都盼着这个孩子,而生产的不过是个姨娘,因而急急低声,“实在不行……只能用虎狼药催产,再开个口子,看能不能把孩子给生下来。”
叶大太太忙道:“那还等什么?快用啊!”
产婆脸上有点迟疑,声音更低,“不过这样……只怕大人就保不住了。”
叶大太太一愣,不过只是转瞬便做了决定,连连跺脚,“保孩子!保孩子!一定要把孩子保下来!”又给对方吃定心丸,“只要你能把孩子保下来,生个哥儿,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不怨你,还有重金酬谢!”
产婆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不过做这种事,到底得主家答应才行,此刻在心里替佟春儿叹息一声,便又折了回去。
佟春儿疼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哪里听得见外面说话?
根本不知道,一转眼自己的命都被人给卖了。
产婆从药箱子里拿了药丸,悄悄捏了捏同伴,然后让人端了温水进来化了,上前含笑哄佟春儿,“姨娘,孩子实在是有点大,不好生,我只能给你下面剪个口子试试,这汤药是止痛的,你快喝了它。”
其实对正在生产的产妇而言,生产的阵痛,远远超过了□撕裂的疼痛,这个时候不管怎么剪,其实都已经不大会感觉的到了。
如果佟春儿之前有生过孩子,就不会上这个当。
----可惜她没有。
眼下只求快点把孩子生下来,被那产婆一哄,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药,果不其然,很快就发作的更加厉害了。
她不知道这是催命,只当马上就能把孩子给生下来,产婆低头用剪子动作时,还咬牙喊道:“不妨事,只管口子剪得大一些,好让孩子快点出来。”
没多久,果然生下了一个七斤四两的哥儿!
叶大太太等人在外面欢喜之际,佟春儿也跟着高兴,可是很快就感觉不对,□一阵阵的热流往外涌,像是泉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产婆慌里慌张的拿棉布摁住下面,试图给她止血。
佟春儿又是疼又是害怕,喊了一声,“快给我一块参片……”有人往她嘴里塞了好几片人参,她努力地含着,以为这样就能咬牙坚持挺过去。
但却因为产后血崩失血过多,渐渐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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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蝉丫隔在门帘外面回话,说道:“佟姨娘生了一个少爷,七斤四两,大伙儿都赶着过去道喜呢。”
佟春儿生了……儿子?
叶东海大惊大喜,自己应该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的,----叶家添了男丁,自己添了一个庶出的弟弟,最重要的是解决了过继的问题!
于是掀了帘子,大步流星直奔上房而去。
----气氛却是不太好。
叶东海看着神色古怪的家人,又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奶娃,疑惑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可是不对,明明看起来精神头儿还不错啊。
叶三太太小声说了一句,“春儿没了。”
“怎么……”叶东海想起自己搭救佟春儿的情景,她身材高大,又壮实,叶家好饭好菜的供养着,怎么会死在生孩子上头?可是佟春儿是自己的庶母,不便细问这些,更何况众人的焦点,都在新诞生的哥儿身上。
叶大太太抱着孩子不撒手,欢喜道:“又白又胖,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朝着丈夫征求意见,“大名我不懂,|乳名就要福哥儿吧。”
叶大老爷点了点头,看着过继的儿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东海。”叶二老爷扯了扯儿子,把他拉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方才嘀咕道:“听说是产后血崩死的……”满心不乐意,“现在孩子是长房的,姨娘也没了,咱们呆在这儿也没啥意思,赶紧回去吧。”
叶东海并没有多加逗留的意思,跟着父亲出了门。
叶二老爷还在嘟嘟哝哝,“我就说嘛,大嫂把春儿喂得跟头母猪似的,头一胎,孩子生下来就有七斤四两,死在这上头也不奇怪。”扯了扯儿子,交待道:“过几年等你再娶了媳妇,有了身孕,可千万别叫你大伯母来照顾!”
叶东海忽地心内一动,“爹,我有事出去一下。”
“哎……”叶二老爷在后面喊道:“我还没说完呢。”
叶东海到了外面,找到小厮汤圆,细细地交待了一番,“你去找到那两个给佟姨娘接生的稳婆,我有话要问她们。”
----如果有蹊跷,或许能在那件事上帮自己一把。
汤圆领命飞快的去了。
叶东海去了书房等消息,还没等到汤圆回来,高管事先脚步匆匆的过来回事,怀里抱了一个长长的盒子。
“侯爷请看。”高管事换了称呼,把那盒子打开拿出一副画卷,在书桌上展开,“皇上准备修筑天子皇城,召集了几家修筑土木石方的大手,一人给了一份草图,我找人借阅了一份回来。”
叶东海缓缓展开画卷,顿时被其气势恢宏、格局宏大所吸引震惊!
“这……”他惊诧道:“这个图……,要是真的能够完全修筑的话,怕是没有十年功夫不能得,更不用说耗资巨大,以及所需的人力物力都是难以想象。”
“是啊。”高管事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激动不已说道:“要是叶家能够接手下来这笔生意,筑皇城……成就千秋万世之名,让叶家世世代代都被人记住……”
叶东海的手指落在图纸上,轻轻划过。
他并不知道,誊抄出眼前这份天子皇城的原图,出自自己的妻子之手,而且更加不会想到,皇帝还打算让他妻子住在里面。
没过几天,顾莲得知了叶家的最新大事。
佟春儿生了一个儿子,过继给了长房,但是自个儿却死了。
徐姝在旁边咂舌,“我才知道,叶家长房还有过继的打算?!”一脸忿忿不平,“那要是七七是个儿子,岂不是要被叶家长房抱走?!”
顾莲微微苦笑,“是的。”
“哼!”徐姝冷笑,不满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叶家算什么,就算在从前……你也是顾家的嫡出千金小姐,好生没有道理!”
“顾家的千金小姐?”顾莲的笑容越发苦涩,轻叹道:“虽说子不言母过,但是顾家的情况,我的处境,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徐姝怔了怔,安慰她道:“姐姐,别伤心了。”
“倒不觉得伤心。”顾莲摇摇头,----对于那个只生不养,处处以生恩来胁迫自己的母亲,其实自己早就不拿她母亲看了。
徐姝笑道:“姐姐,你是徐家的女儿。”
顾莲回以一笑,“你说得对。”
“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徐姝正在拉着她说笑,外面传来一阵响动,赶忙止住了话题,往外窗外探了探,小声道:“……是三哥。”
如今徐家添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婢女,皆是几个月前请了京都的老宫人,按皇室宫人的规格,精心挑选、严格培训出来的,与平常的大户人家丫头全然不同。
徐离抬了抬手,便全都鸦雀无声地跪了下去。
顾莲还是在上次年夜上见过他的了,时隔三、四个月,并且当时除了打招呼,就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心里拿捏不定对方是什么想法,只能继续装失忆。
逆光之中,徐离穿了一身海蓝色的锦袍走了进来。
他笑,“两位妹妹都在呢。”
“三哥。”徐姝先打了招呼,“我闲着,过来陪姐姐说会儿话。”
顾莲也站起身来,微笑道:“三哥好。”
因为徐姝方才要说悄悄话,侍女们早就已经摒退出去,眼下徐离进来,更是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剩窦妈妈在门口不远处守着。
“姝儿。”徐离看向妹妹,“你到外屋等着,我想跟大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徐姝有些紧张,但是面上又不便流露出来,只能撒娇道:“三哥要说什么?还不能让我听听啊?好偏心,只说给姐姐听。”
意在提醒哥哥,不要忘了眼前女子如今的身份。
“你去吧。”徐离对妹妹的口气还算柔和,但是态度不容拒绝,“很快的,我说完就要忙正事去了。”
徐姝不便坚持,交待道:“姐姐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三哥你别吓着她了。”
徐离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顾莲的身上。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美人榻的一角,云鬓上缀了几星珠花,肤白如瓷,身上是一袭新制的秋香色轻罗宫装,双臂间有孔雀绿的披帛缓缓垂下,恍若一泓碧色春水。
----有一种莹玉般水晶剔透的美好。
“三哥。”顾莲眼里是一片迷惑不解,微笑问道:“你想说什么?”
“坐下说。”徐离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方才说的那么着急,而是慢悠悠的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才道:“你替我做个荷包吧。”
“就是……为了说这个?”顾莲心下迷惑,但是身为“妹妹”,面对兄长这样小小的要求,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道:“好……不过我在针线上头不在行,做出来只怕不好看。”
徐离笑道:“只要是你做的就好。”
顾莲心神不宁,难道是他发觉了什么吗?自己还是没有瞒住?但是又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于是低了头,一脸不好意思,“要是三哥不嫌弃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徐离看着她眼里的一片清澈,脸上的淡淡娇羞,那些怀疑她已经记事的疑心,不免淡了一些,接着又笑,“其实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都不要紧。”声音有种春风般的温暖和煦,“反正最重要的不是以前,不是过往,而是现在和将来的日子。”
将来?顾莲不觉得彼此有什么美好的将来,但却不做声色点头,“三哥的话很有道理,那我就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了,省得自寻烦恼。”
“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徐离从袖子里摸出一管玉笛,根本不等她答应,清幽的旋律便响了起来,还是从前吹过的那支《鹧鸪飞》,轻快而优美。
顾莲想起了那湛蓝湛蓝的天空,青瓦白墙,俊美无匹的翩翩少年,而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他的耐心,简直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说起来要是徐离杀了叶东海,拿七七胁迫自己,要求自己做他的妾室,自己也没法子把他怎么样,偏偏他像是尝到求不得的乐趣,享受其中过程一般。
一副不让自己心软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随着他登基做了皇帝以后,心头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越来越重,这种让人心惊胆颤的情意,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怕是到最后,万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皇帝的女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好听么?”徐离问了和那天一样的话。
“挺好的。”顾莲抬头浅笑,指了指外面,“其实可以叫姝儿一起进来听。”自己越来越怕他,怕到单独相处就会不自在,还不敢流露出来。
好在徐离此刻并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说起话来,“我从前以为,只要做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现在才明白……身份有时候也是一种束缚。”静静看她,“我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总是不会忘的。”
顾莲微笑道:“我不记得三哥从前说了什么,但三哥是天子至尊,自然要操心许多的江山社稷大事,想来十分辛劳吧。”
“我不累。”徐离转过头,看着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是那般的静谧美好,让自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可是抬起了手,又怕她不记事,自己太莽撞吓着了她,最终只是端起了茶杯,“你放心,再等几年就会好起来了。”
等几年?他要做什么?!
顾莲听得心内“砰砰”直跳,不能探究,不能惊讶,但是也不能不说话,只做满脸不解的样子,“三哥是说……过几年天下就太平了么?”
“太平?”徐离嘴角微翘,“这两个字真好,太平……”不过他没有太多时间在此逗留,抬起眼眸,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
神色认真,最后再说了一句,“……等我。”
顾莲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能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
好在徐离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徐姝飞快的摸了进来,一时间,还不敢随便问话,估摸着哥哥走远了,然后连窦妈妈都打发了出去,方才问道:“三哥说什么了?”
顾莲茫然道:“让我给他做一个荷包。”
心里还在想着,徐离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是何意?他不是要立薛氏为皇后了吗?难不成还要把自己搞成个贵人、美人?等几年……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让自己做皇后不成?想一想,都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谬。
说起来离开叶家这么些日子,对叶东海的记忆有些淡了,对女儿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想去送命啊。
顾家已经做了徐家的臣子,自己和娘家不亲,现在更是失去了本来的身份,若是再改头换面,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女子,拿什么去跟人争?至于和别的女人一起分男人的委屈,反倒还是其次了。
如果可以,宁愿做个一辈子不嫁的徐家女儿。
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才是自己最好的保障和结局。
徐离大概是已经入了魔怔,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总是感觉比得到的要好,----不过他既然做了皇帝,大概很快就有各式各样的女人上门了。
顾莲的这个猜想,果然没多久就得到了验证。
这会儿,她叫了徐姝笑道:“走,去母后那边说说话。”
徐姝看着她,眼珠子转了转,“三哥来过了,过去给母后打个招呼也好。”
“鬼灵精!”顾莲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继而挽了,打趣道:“你这么聪明,以后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才能降伏的了你。”
徐姝并不是那种害羞腼腆的性子,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想嫁人呢?有什么好?看一家子人的脸色,好生没趣。”
顾莲笑道:“你将来嫁人,自然会有单独的公主府居住,哪里会看人脸色?”继而又是摇了摇头,“再说了,这天底下还有谁敢欺负你呢?”
“对哦。”徐姝拍了拍手,“这些日子被人喊着‘公主公主’的,我倒没觉出有什么好的,听姐姐这么一说,分府单独出去住真是不错。”笑容顿时明亮起来,“想一想,就觉得十分逍遥自在。”
----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可以享受到哥哥们打天下的好处了。
两人正在花园的青石小路上说笑,忽地有一个小宫女跑过来,在一丈之外跪下,恭恭敬敬回道:“启禀两位公主殿下,晋国夫人、魏国夫人、平邑侯夫人带着小姐,去拜见太后娘娘。”指了指身后荷花池的不远处,“此刻人就在那边,想过来给两位公主殿下请安。”
167、群芳会(上)
顾莲顺着方向看过了去。
隔了半个荷花池,在月洞门假山石的旁边,果然站了一群桃红柳绿的女眷,这个距离看不清容貌,勉强能分辨出有三位是妇人,有六、七位是待嫁闺中的少女。
这些少女们,会成为徐离未来后宫的一部分吗?
心下笑了笑,打住思绪,朝徐姝轻声道:“既然有人求见母后,怕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那我们先去别处逛逛,等会儿再过去吧。”
“偏不!”徐姝嗔了一句,撇了撇嘴,“我管她们是谁?又有什么事?没得我们俩去找母后说话,反倒还要让着她们的。”朝那小宫女吩咐道:“我和姐姐有事找母后,且得说一会儿呢,你领她们找个地方等着去。”
那小宫女是新来徐家的,今儿还是第一次遇见两位长公主,眼下对他们的脾气有了初步判断,----大长公主脾气温和、谦让,二长公主性子霸道、急躁,以后再遇着,心里就有了个谱儿。
眼下见徐姝已经不高兴了,赶忙应道:“是,奴婢这就过去传命。”
“走吧,别理她们。”徐姝一向都是这种自傲的脾气,别说是现在做了公主,放在以前也是一样,----唯一恭谦柔和的时候,是在济南府不得不低头的那段日子。
顾莲是知道她脾气的,笑了笑,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走了。
见到皇太后请了安,等摒退了众人,方才说道:“方才三哥来说了会儿话,让我给他做一个荷包,女儿不擅长针线,所以特来请教母后该怎么做。”
皇太后微微皱眉,“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顾莲解释道:“女儿原本是想偷懒,可是又怕惹得三哥他不高兴……”
“我知道的,并不是在怨你。”皇太后摆了摆手,只是也不好说埋怨儿子,更何况儿子现在是皇帝了,更不能轻易说他的不是,叹气道:“既然你三哥想要个荷包,那你就给他做吧。”
顾莲轻轻的揉着帕子,斟酌道:“那等女儿做好了,再拿过来让母后瞧一瞧,或许有哪里不妥的,也好改改。”
----千万别怀疑自己私藏了什么。
皇太后颔首道:“嗯,你是个懂事的。”
徐姝见事情解决完了,Сhā嘴道:“对了,方才我们在路上见着一群女眷,谁是谁我也闹不清,说是要过来给母后请安呢。”接着讥讽一笑,“一个个拖儿带女的过来,真真可笑了。”
皇太后听了却道:“是我让她们来的。”视线在顾莲的身上扫了一下,微微皱眉,想起小儿子的一番入魔痴念,心下不由叹气。
或许再给他纳几个好女子在身边,就能分掉一些心思了。
仿佛一个生了病的脓包,越捂越坏,还是早点干净地解决了才好。况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不论如何,女儿终究都是要嫁人的,顾氏便是不回叶家,也该重新挑一门亲事了。
当初大儿子被萧苍陷害而兵败惨死,身边的旧人也差不多死光,留下沈公瑾、寇空烈几个,之前都不过是偏兵末将;二儿子身边几个亲近的将领,诸如许敬等人,女眷们的确来过徐家几次,但是如今全家调去了北面旧都;小儿子的臂膀,像邓猛之流都是近几年培养起来的,几年前和徐家并无往来。
再往上,比如当年的安阳刺史刘家等人,早就已经化做了灰。
而徐家上一次大办宴席、满堂宾客的场景,还是自己四十岁寿辰之喜,早在八年前的事了,----算来算去,只剩下顾家和叶家需要避忌。
当然了,这其中的安排小儿子功不可没。
那么就让外人见一见自己的“大女儿”,人人都知道她是徐家女儿,是长公主,将来也让小儿子收敛一点!
“母后?”徐姝唤了一声,“怎么了?”
“没事。”皇太后朝那宫人吩咐道:“叫几位夫人和小姐到后花园去,让端敬王妃先招呼着她们。”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女儿,“你们俩也一起过去。”
顾莲和徐姝都是吃了一惊。
徐姝等宫人走了,低声道:“母后,这……不太好吧?”
“无妨,我心里有数。”皇太后坚持自己的意见,起身道:“正巧有小姑娘过来,大伙儿好热热闹闹的说会儿话。”
顾莲心头一跳,情况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皇太后居然让自己参加这种公开宴席,是确定没人认识徐娴?没人认识顾莲?还是想把大女儿嫁出去?又或者……让自己见识一下徐离未来的后宫,看着那些有娘家撑腰的公侯小姐们,好叫自己知难而退。
但无论哪种,自己都只能顺着太后的意思行事。
于是起身跟随,到了后花园一看,四周果然是提前布置过的样子。
几棵高大的海棠花树上,都挂着一缕缕胭脂色的轻罗薄纱,末尾一律轻轻垂下,正在随着清风如烟如雾飘动。在那迷离半透明的绡纱后面,花朵开得姹紫嫣红,清幽之气在空气里缓缓散发开来,叫人闻之欲醉。
而花树下面,已经布置好了闲散的瓜果宴席,端敬王妃也就是从前的徐二奶奶,正在与众位外命妇和小姐们说笑,气氛十分和睦热闹。
见皇太后驾到,众人都站起身来行大礼拜见。
“都免了。”皇太后一向是性子随和的人,即便如今身份不一样,也只是按照礼仪上的规矩行事,并不曾摆过什么架子。
端敬王妃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着顾莲,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笑着与众人介绍道:“这是两位公主妹妹。”
一群女眷又是上前行礼,小姐们都是含羞带臊的,几位夫人则有些打量之色,只是受到身份所拘,不便太放肆罢了。
一时间,众人依次按照座位入了席。
皇太后乐呵呵笑道:“来了好些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还不认识呢。”
端敬王妃便一一介绍,被指到的人挨次上来重复见礼。
顾莲在一旁坐着,人太多,勉强只记住这群人分了是三家。晋国夫人带了沈家的两位小姐,魏国夫人带了公孙家的两位小姐,平邑侯管家则来了三位小姐,连衣着打扮都是差不多,仿佛一母同胞的三胞胎。
可惜顾莲对徐家的下属不清楚,不然的话,就会知道今儿来的这三家人,分别属于徐氏三兄弟的私人势力,是皇太后有意挑选为之。
儿子们都大了,孙辈们也有了,天下更是快要打下来了,各自的势力成了一团,做母亲的,并不愿意看到这些。
私心里希望能稍微调节一下,让儿子们的关系有所缓和。
花宴设在荷花池塘水边,此刻微风习习,有管竹之声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穿梭在恣意绽放的百花间,又像是羽毛一般轻柔,轻轻掠过那些娇美如玉的少女们,旋律起起伏伏,……不知道正好唱出了谁的心事,又拨弄了谁的心弦。
“闲坐无趣。”皇太后环顾了一圈儿,“一看就都是些伶俐的小姑娘。”笑着提议,“不如咱们来击鼓传花,中了的,或者写一副字,或者跳个舞,或者弹个曲子,表演个节目为大家助助兴吧。”
端敬王妃笑道:“这个主意很好。”赶紧让人去拿折了一枝海棠花,牛皮小鼓也很快就取了过来,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今儿就让我来做令官儿,监督大家。”
说着,自己端酒先饮了三杯。
对于皇太后设的这一次花宴的作用,各家女眷都是心知肚明,早在出门前,便交待好了自家的姑娘们,连打扮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小宫女手下“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海棠花飞快的传递。
顾莲和徐姝虽然参与传花,但是有端敬王妃提点着敲鼓的小宫女,所以并不在她们手里停下,且自个儿挑了挑人,先选中了一个感觉婆婆会喜欢的。
悄悄比了个手势,鼓声停下,海棠花正好传到沈家大小姐的手里。
顾莲悄悄打量了过去。
约摸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桂合色的浅云纹绣花衣裙,挽了朝云髻,眉色有如远黛一般细长,眼神清澈、肤色白净,美貌之中透着一种淡雅高华。
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声音柔和,“臣女献上一支古琴曲,曲名《榣山遗韵》。”
没有什么“献丑”之语,但亦不见任何骄矜,神态很是从容不迫,顾莲在心里赞了一句,徐姝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装模作样。”
顾莲微笑不语。
很快有清幽琴音在那纤细手指下响起,恍若林间小溪流水,又好似清风明月之夜吹来的凉意,淡淡的、浅浅的,让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这般娴熟的琴技,倒的确不能说是人家在献丑了。
顾莲不由侧目,朝皇太后看了过去,似乎对沈家大小姐颇为满意,轻轻点着头,待到一曲奏毕,还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方才人多没有记清楚。”
“臣女沈倾华。”
“好名字。”皇太后笑了起来,朝着晋国夫人笑道:“早就听说沈家小姐都是贞静贤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晋国夫人还没答话,旁边的沈二小姐先脆声笑道:“我家大姐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会的,脾气又好,是我们姐妹里面最出挑的了。”
“瑶华。”晋国夫人眉头微蹙,教训道:“不许在太后面前放肆。”
皇太后笑了笑,“不妨事,小姑娘应该活泼一点儿。”为了表示自己所言不虚,还特意指了面前的一碟果脯,赏给了沈瑶华,“尝尝这个,你们小丫头应该爱吃。”然后指了指其姐,“坐罢。”
端敬王妃心下得意,看来自己猜对了婆婆的心思,脸上笑容愈盛,凑趣笑道:“母后,那我就让人接着击鼓了。”
皇太后笑着点头,“好。”
“太后娘娘。”席间一位小姐忽然站了起来,径自出了席,朝上裣衽笑道:“臣女瞧着击鼓挺好玩儿的,想请太后娘娘赏个恩典,让臣女来吧。”
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小姐容色干净、眉目英气,上身茜红色的轻罗衣裳,下着撒花长裙,打扮和长相都不算出挑,但是身子挺得直直的,有一种神采飞扬的傲气。
听她话里的意思,并不想参与徐家的这场选秀活动。
是以才会要求做击鼓手而避开。
顾莲微微诧异,这是谁家的小姐如此大胆?不慕富贵也罢了,居然不惧皇权?居然敢这样当面的表明态度,委实让人惊讶不已。
皇太后淡淡笑问:“……这是?”看了看魏国夫人,“好像有点印象,是你们家的二姑娘吧。”
魏国夫人的脸色有点发黑,赶忙陪笑道:“正是。”又细细解释,“嫣然从小就性子淘气,她娘死得早,连我这个做母亲的话都不听,真是让太后娘娘见笑了。”赶紧先把自己摘出来,----毕竟继母管不住嫡女,也是常有的事。
公孙嫣然抿嘴不言。
魏国夫人见皇太后脸色稍缓,略略松了口气,然后叫住继女,“休要放肆!在太后娘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回来坐下。”
公孙嫣然不便在人前大闹,更不能认真得罪徐家,只得回来坐下,不过鼓声还没开始,她又皱着眉头叫唤起来,“哎哟……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魏国夫人不免气得肝疼。
心下更是后悔不已,自己本来就不想带继女来的,可是刚好她适龄,而且婆婆又一再叹气,说她没了亲娘,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多疼一点,提携一点,非要让她跟着一起过来。
来就来吧,这般故意捣乱是要做什么?
要知道,公孙家本来是扶植过前朝小皇帝的,眼下投靠了徐家,还没有渡过忠臣的考验期,哪里敢这么惹人嫌?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儿。
侄女今天这般装模作样的惹人嫌,简直就是故意拆台!
这会儿好言好语劝不了侄女,又不能当着太后的面大声呵斥,委实气得不轻,低声急道:“嫣然,你安分一点儿!”
公孙嫣然却道:“是真的不舒服嘛。”
“二姐姐。”旁边的公孙五小姐开了口,声音细细的,“既然姐姐身子不适,那我陪你去歇一歇。”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扶姐姐,却被母亲拉了一把。
魏国夫人拉住女儿,急道:“你哪里认得路?老实坐着!”
是怕耽误了女儿选秀吧?顾莲看得清楚明白,只是恍若未闻的轻轻拨着茶,心下不免感慨,……果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人多了是非就多。
“太后娘娘。”公孙五小姐上前福了福,一脸柔顺,怯声道:“请恕臣女莽撞,实在不忍心看着姐姐难受,还请让人指个路,让臣女先陪姐姐去歇一会儿。”
魏国夫人想要叫住女儿,大喊大叫,又不免太过难堪,----就这会儿功夫,沈家和管家的人都已经纷纷侧目了。
哪知道皇太后却微微颔首,朝女儿夸道:“温柔敦厚、体贴周到,五姑娘倒是很有做姐姐的风范。”问道:“你姐姐叫嫣然,你又叫什么?”
公孙五小姐低头回道:“臣女单名一个‘柔’字。”
皇太后听了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行事做派都是温温柔柔的。”
“当不起太后娘娘夸奖,臣女惶恐。”公孙柔的头更低了,心下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气氛被姐姐闹得那般那堪,自己眼看就要跟着出局,幸好幸好,这般另辟蹊径总算入了太后青眼。
皇太后笑了笑,叫了一个宫人吩咐道:“领着二位姑娘去歇息。”
“母后。”顾莲突然站了起来,微笑道:“正好女儿想回去换身衣服,不如让我陪公孙二姑娘去歇着吧。”
皇太后一时不解,正在迷惑,就有一个青衣宫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薛贵人过来请安。”
众人都朝后面看了过去。
薛氏的身量不是很高,加上这半年的日子过得不大痛快,瘦了不少,看起来便有几分小小巧巧的,----绯色的织金上衣,配了一袭百蝶穿花的大摆长尾绣裙,那华丽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有几分累赘。
原本生得面如满月、粉面桃腮,也算是一张俏脸。
只不过此刻笑得僵硬,便如同那假花一般失了新鲜生机,即便勉强勾着嘴角,但是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
好在经过徐离的一番铁血震慑,脾气比以前柔和不少,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给母后请安。”然后打了招呼,“二嫂好,两位妹妹好。”
端敬王妃笑着让人挪椅子,“快快快,让薛贵人坐下歇歇。”
皇太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朝着顾莲点头,“那你陪着去吧。”小儿媳明显是来寻晦气的,顾氏回避一下也好。
“公孙二姑娘。”顾莲叫了人,微笑道:“你跟我来。”
徐姝拉了拉她,附耳低声笑道:“你们去,我先在这儿看会儿热闹。”
顾莲朝她笑了笑,当着人不便多说什么。
正要走,却被薛氏叫住,“大妹妹,你要去哪儿?”看了一圈儿,那些陌生的女眷们一个比一个讨厌,小姑子自己也不喜欢,只剩下大姑子还能说话了。
顾莲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印象有这么好,但是即便知道,也是没有心情留下来看热闹的,因而敷衍,“三嫂且坐,我陪公孙二姑娘去去就回。”
并不等薛氏回答,便一脸微笑领着公孙嫣然走了。
斜对面的沈瑶华扯了姐姐,附耳轻声,“大长公主长得可真好看,又温柔,姐姐你往后就不用担心啦。”
她和沈倾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感情十分好。
从小就觉得姐姐能干漂亮、温柔大方,心里颇为仰慕,满心都是盼着姐姐能够拔得头筹,并未把自己参选放在心上。
沈倾华捏了捏妹妹的手,看了一眼,示意此间不要多话。
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顾莲身上。
大长公主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高挑、曲线玲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双层半袖轻罗衣,月白色的挑银线百褶儒裙。
容姿端华出尘,举止温柔似水,仿若从古画里面走出来神妃仙子。
听说早些年嫁了人,但是丈夫却堕马死了,年纪轻轻,又是这般明珠一般的出挑人物,委实有些可惜了。
顾莲领着公孙嫣然渐渐走远了。
根本就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更懒得去猜什么,反正这些女子争来争去,将来要烦恼的人是薛氏,不与自己相干。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有一点微微不舒服。
顾莲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心下倒是奇怪,为何公孙嫣然会那般坚决的拒绝?毕竟她尚且没有出阁,也不是穿越来的现代人,应该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而且又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进宫的话待遇不会太差。
或许……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是觉得宫中凶险难测?
----罢了,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顾莲看着河岸边碧绿嫩黄的垂柳,伸手折了一枝,一路上并不多言,只是不时的回头看看,以示自己不是目中无人。
“让公主殿下受累了。”公孙嫣然一脸歉意,并非刚才那种不知礼节的样子,连走路都落后半步,不敢和顾莲比肩而行。
顾莲知道她是装肚子疼,不过不想多问,只是微笑,“不妨事,正巧我也想回去换身衣服。”省得等会儿万一薛氏闹起来,弄得鸡飞狗跳,自己在旁边白白受牵连,还是远远的躲了最好。
公孙嫣然在后面低着头,一改之前的傲气,小声道:“今日臣女有所冒犯,希望没有惹得太后娘娘生气,回头……还望公主能够劝解几句。”
顾莲淡淡笑道:“别担心,母后不是那种爱生气的人。”
“臣女不是那个意思。”公孙嫣然赶忙解释,想要细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好意思道:“总之……今儿都是我失礼无状了。”
顾莲不是太有兴趣多听,只是安慰她道:“没事的,你既然不舒服,只管好生歇一会儿才是。”一路回了屋,便让宫人安排她去旁边歇息。
自己则回了寝阁,随便拿了本书出来闲闲翻看。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有宫人过来请示,说是花园里的宴席快要散了,太后吩咐来接公孙小姐,等下好同魏国夫人一起回去。
顾莲出来送人,随便扯了个谎,笑道:“我原说打个盹儿迷一下子的,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公孙嫣然福了福,“今儿有劳公主殿下辛苦,打扰了。”
“没事。”顾莲让宫人领着她过去,自己依旧回了屋。
没坐多会儿,徐姝就一脸兴奋跑了回来,撵了宫人出去,“姐姐……”幸灾乐祸之色掩都掩不住,乐呵呵道:“可笑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点内容:
1.当初徐娴和徐姝走丢的时候,徐家顾及名声,应该不会张扬,修改成对外宣布去了亲戚家,这样也方便以后女儿们回来,瞒不瞒得住是另外一回事。
2.顾莲回到徐家,身份是丈夫亡故了的徐娴。从徐夫人的角度来看,这样即便顾莲不急着嫁人,也不会耽误徐姝,而且顾莲已经是结过婚的了,万一再嫁也不存在欺骗对方的行为。
前面提到这些的地方,正在找出来修改,大家知道就行了~~
168、群芳会(下)
“瞧你。”顾莲笑道:“慌什么?慢慢说罢。”
“姐姐你不知道。”徐姝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急急说道:“三嫂像个泥胎菩萨一样坐在那儿,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皱着眉头,一会儿又咬牙切齿,比戏台上的脸谱还要好看呢。”
顾莲含笑嗔道:“你呀,真是看戏不怕台高。”
“你走了以后……”徐姝细细道:“公孙家二姑娘跳了一段胡旋舞,我觉得跳得还不错,三嫂在旁边一个人嘀嘀咕咕,说是张牙舞爪的。然后沈家二姑娘写了一幅字,三嫂看都没看,一副不入眼的样子。”
顾莲笑了笑,“那种场合.三嫂怎么高兴的起来?”以薛氏的性子,看着这些想要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没有当场打烂她们的头,而只是嘀咕几句,已经算是收敛很多了吧。又是微微惊讶,“公孙二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还会跳胡旋舞呢?我记得,那个可是跳起来转得很快的。”
“是啊,我都快看不清她的脸了。”徐姝没太留意别的人,满心都是想说薛氏的笑话,接着又道:“后来管家大小姐写了一首贺诗;二小姐做了一副画,倒也平常,断然比不上姐姐的画;三小姐瞧着有点笨笨的,又胆怯,听说是庶出,只是奉上了几个早先打好的络子。”
顾莲笑道:“姨娘养的,少学了些东西也不奇怪。”
“是啊。”徐姝点了点头,又笑,“管家大小姐作了诗,三嫂看了,回来满嘴嘀咕酸腐云云;二小姐画了画,三嫂又说颜色不够鲜亮;后来三小姐的几个络子,送上来让大伙儿挑的时候,三嫂一个都不看上没有要。”
顾莲觉得薛氏的反应还算正常,就算换做自己,要是叶家公开给叶东海选妾,还各种才艺大乱斗——即便不像薛氏这般冷嘲热讽,肯定也是高兴不起来。有些迷惑问道:“就这样……不用值得你这般高兴吧?”
“你听我说完嘛。”徐姝呵呵笑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宴席快散了。”解释道:“你想啊,反正三嫂的脸比驴还要长,谁都没心情继续多坐,母后只好大伙儿都回去,免得再坐下去也是无趣。”
“嗯,然后呢?”
“然后三嫂就气呼呼的一个人先走。”徐姝又笑了一阵,“结果……结果她不小心崴到了脚。因为她生气嘛,丫头们都离得有些远,偏生那个公孙柔有点多事,巴巴的跑上去扶她……”
听到这里,顾莲已经预感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三嫂正找不到人发作呢。”徐姝继续说道:“一看不是自己的丫头,是方才跳胡旋舞的小姐,气得当场狠狠甩了一把,不知怎地……大约是三嫂脚疼掂着脚尖,没把公孙柔推开,反倒把自己推倒了。”说着,又忍不住大笑,“偏生那个地方是个斜坡,三嫂就一个踩空就滑了下去,跌进了水里,最后变成一只落汤鸡……”
顾莲微微惊讶,琢磨道:“如此……公孙柔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徐姝不以为意撇撇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谁也没看清。公孙柔想来还不敢去推三嫂,那么巧……是三嫂自己滚下去的也未可知。”嘲讽一笑,“管他呢,反正一个我都不喜欢。”
如果真的是薛氏自己滚下去的……顾莲不知道作何感慨,——后宫争斗太过激烈,环境迫使人不得不成长,就连一向莽撞的薛氏,都学会使用心计算计对手了吗?如此一来,今天表现最突出的公孙柔怕是要落选了吧?毕竟公孙柔还没进宫,就跟薛氏结下了仇,除非皇太后丝毫都不计较,愿意看到一个鸡飞狗跳的后宫,否则应该会让她避开的。
说起来,也是公孙柔运气不好。当时沈倾华弹琴的时候,薛氏不在,其他小姐写幅字、画个画,或者做首诗,都还算是含蓄内敛,跳胡旋舞却是有点太过招摇了。三妻四妾,说到底都是女人为难女人。顾莲想到徐离,想到叶东海,不自禁的摇了摇头,然后静了静心,对徐姝说道:“薛贵人马上就要封后,薛家来不来投诚还是两说,你便是不喜欢她,面子上也不要得罪的太狠了。”
“我知道。”徐姝嘟哝了一句,“就是看看热闹,反正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含笑看向对方,“姐姐都是为了我好,担心我,我心里明白的。”
微微唏嘘,原本这位才是自己的小嫂子。如果当初哥哥娶了她……罢了,此刻再去回想也是无益,倒是哥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将来后宫又是一群女人,想起来就让人觉得闹心。
站在同是女子的角度,自己并不喜欢哥哥的霸道做法。不知道别人家的兄长们是什么样?反正自己家的三个哥哥,心里只有天下,从小到大连面都见不多,即便见了,也都是他们在一起议事,自己和姐姐根本就Сhā不上嘴的份儿。
认真说起来,自己和母亲、姐姐的情分,只怕要比和兄长们的情分深十倍。当时自己和姐姐走散了,是多么盼望哥哥们回来来找人,来搭救……可是他们没有,或许只在附近找找,找不到就放弃了,然后就去忙着和薛家的亲事,哪里还记得有两个妹妹?哪里知道妹妹们活在人间炼狱里?姐姐死得那样的惨,叫自己如何能够不怨?不恨?如今看着这条路固然是光鲜辉煌的,但是经历了多少痛,多少血,又是一路多少黑暗无奈,——做了公主又如何?对于自己一个女儿家来说,并不觉得,比当初做安阳指挥佥事的妹妹更加美妙。那些功名利禄、权利地位,不过都是哥哥们想要的东西罢了!
“怎么了?”顾莲轻轻推了推她,柔声问道。
“没事。”徐姝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起这些,勾了勾嘴角,“只是想到,过几天我那位三嫂就要做皇后。”冷冷一笑,“有了这个名分,有了薛家的人撑腰,她又是爆炭一样的脾气,只怕往后日子就热闹了。”
顾莲微有沉吟,猜测道:“不知道薛延平会不会过来?”薛延平来了,薛氏的皇后地位稳固,于自己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薛延平不来,徐家和薛家打起来,于自己而言……仍然不见得有任何帮助。徐离那边,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或许,只有等他腻味了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薛氏的封后大典越来越近了,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时候,徐家的临时皇宫里气氛特别平静,有种时光悠悠无声的味道。
顾莲裁了做荷包的料子,裁好了,却不想做。万一徐离拿着荷包,去告诉叶东海这是自己送给他的……虽然他做了皇帝,眼下更是各种大事烦扰,未必有这么无聊,但还是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随手将小银剪子扔到一旁,坐在窗边发呆。
“公主殿下。”有宫人进来回禀。“乐宁长公主过来了。”
话音未落,徐姝已经穿戴一新笑嘻嘻走了进来。一身茜桃色的箭袖华衣,下面是挑金线的百褶绣裙,褪去从前的稚气甜美,颇有几分明媚,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看我这新裙子漂不漂亮?”
顾莲笑道:“好看。”她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裙,胭脂红的颜色,里面隐隐夹了细细的金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单是布料就足够漂亮的了。
徐姝呵呵笑道:“就是上次外头进贡的那什么千丝霞影纱,我瞧着还不错,姐姐得的那匹烟霞色也很好看,回头让人裁一条去。”
顾莲打量着她,“好。”一双乌黑漂亮的杏眼,肤白如玉、眉目于净,少了幼时珠圆玉润的婴儿肥,略略清瘦,露出尖尖的下巴颌儿。相貌和徐离有七、八分相似,就连眼底深处,那种隐隐的锐气都是如出一辙。——到底是同胞兄妹。
“看什么呢?”徐姝有点不好意思了。
顾莲嫣然一笑,“看你啊……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去去去。”徐姝嗔了一句,伸手拉她,“刚才我让人放了船出来,正好今儿天气十分不错,咱们去荷花池里面划船,再拿一壶果子酒上去喝。”
顾莲拧不过她,只得换了衣衫笑着跟了出去。
徐家后宅的景致是以水取胜的,说是荷塘,其实差不多绕了大半个徐府,周遭亭台楼阁,一处处景点都是凭水而建,配上旁边的假山乱石,曲径通幽小道,让人颇有一种依山傍水的感觉。此时将近晌午,正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时候,头上一片碧蓝澄澈的清空,中间飘着朵朵绵软的白云,让人心情都跟着空旷起来。
而蓝天白云之下,放眼望去,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徐姝忆起旧事,笑道:“姐姐可还记得从前……?”自己咬了咬唇,“那会儿都怪我太淘气,结果……”不便在外面说起往事,只是微有唏嘘,“眼下时节不对,要是再过段日子,等到水里的荷花全都开了,那才好看呢。”
顾莲微笑着,视线掠过记忆里那幅画面的地方。徐姝淘气差点摔倒……自己去扶她……跌进池塘里,然后狼狈的朝着岸边狗刨式游了过去,徐离站在岸上看着自己笑。当时一着急,一生气,就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后来自己踩着沾水的草滑到了,又跌了一跤,再抬头,意外的看见了叶东海。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想到徐离会订亲又退亲,而自己几经辗转,最终会嫁给当时仓促一瞥的叶东海。缘分还真是奇妙,那时候的三个人,谁又会猜到今天的局面呢?
徐姝在旁边打量着她,“姐姐……”忽然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不该提的话题,但是又不好直接跳过,想了想,笑道:“对了……要不我找几个人下水,把从前掉在这儿的簪子给捞出来。”
清风徐徐,把她的声音裹着风里卷上了岸。凉亭里,徐离听得清楚分明。透过窗扉的缝隙往外看,岸边的依依垂柳之下,停着一艘小船,上面坐着一个茜桃色的身影,一个天水碧绿的身影,两个人正在树荫下面说着闲话。周遭荷叶连连,荡漾的水波在阳光下折出粼粼金光——像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美丽画卷。顾氏一直静默着,她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吗?此刻人背对着这边,阳光勾勒出一个婀娜的背影,静静的、柔柔的,让人不忍心开口打扰。徐离沉默不语,跟前的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姐姐?”徐姝又问,“要不要叫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了。”顾莲终于开了口,淡淡笑道:“何必那么费事?不过是几年前的一件首饰罢了,早就已经过时了。”抬手指了远处,“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落在湖面上的轻薄羽毛。可是徐离听在的耳朵里,却是震得心头一跳。不对……她记得,她是记得以前的那些事的,她记得掉过簪子,那么肯定就记得以前自己在这里落过水!这个女人在撒谎,她居然……居然一直骗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
徐离不由脸色一沉。亭子里的宫人们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都缩了缩脖子。徐离招了招手,朝着一个宫人吩咐了几句,然后自己出了凉亭,顺着假山后面的小路一圈儿绕过去。从这边走,有一条近道可以绕到荷花水塘前面。
徐离一面走,一面嘴角微翘。顾氏终于记得从前的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看妹妹毫不惊讶的样子,想来有一段日子,甚至……很可能是早就记起来了。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却一直在自己面前装成迷糊。倒是小看了她,居然装得连自己都哄了过去,而且……还哄得妹妹和母亲一起瞒着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母亲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女人……徐离闭了一下眼睛,心中又气又恨。
荷花水塘另一头的小船上,顾莲正在和徐姝掐荷叶,一人顶了一叶在头上,徐姝还掰了一截荷叶梗,扯了丝,挂在耳朵上假作耳环。两人正在嘻嘻哈哈的指点说笑,乐不可支,忽地岸边跑来一个青衣宫人,在岸上大喊道:“乐宁长公主殿下……皇上回宫了,说是请公主过去说话。”
“哎?”徐姝止住笑声,诧异道:“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莲也是微微惊讶。还以为徐离至少会忙到四月初八,忙完薛氏的封后大典——毕竟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册封仪式,万一薛延平不来,徐家和薛家很可能就要兵戎相见。
“你快去吧。”顾莲不疑有他,笑道:“我也不玩了,跟你一起上岸去。”
“我还没玩儿够呢。”徐姝刚得了乐趣,不想走,但是到底放心不下哥哥那边,让人靠了岸,“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说完话就回来。”嘀咕了一句,“反正三哥找我不会有什么正事,肯定不会太久的。”
顾莲寄人篱下只能依着她,浅笑道:“行,那我等你一会儿。”
徐姝上了岸,“这儿太晒,你找个树荫的地方等我。”
“知道了,去吧。”顾莲笑着挥手,然后看向后面的船娘,随手指了前面一处垂柳茂盛的地方,“划到那边等着便好。”玩不玩的,反正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小青舟在荷塘里缓缓划动,像鱼儿一般穿梭于碧绿的荷叶之间,顾莲伸手去抚摸那些荷叶,嗅着淡淡的清香,心里倒也生出几分安宁柔和。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养神,再睁开时,却发现小青舟已经划到了荷叶深处,不由蹙眉回头,想要斥责那莽撞船娘几句,“怎么把船开到……”话音嘎然顿住,看清身后的人不免惊异,“三哥,你什么时候上的船?”几时靠得岸,他又是怎么上来的?怎么跟猫一样没声音。
“刚刚。”徐离抿嘴薄薄的嘴唇,含了笑意,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然后头也不回的吩咐船娘,“下去吧,不用你划船了。”
顾莲环顾了一圈儿,瞪大眼睛,“……这怎么下?”眼下小舟已经驶进了荷塘深处,四周除了密密匝匝的荷叶,就是湖水,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但是那船娘只是迟疑了一瞬,便一声儿不吭,像泥鳅一般下船入了水,连水花都不敢溅起一个,荸荸的从水里划走了。
顾莲顿时无语了。——要不要这么欺负人啊?特权阶级都不讲道理。
徐离背负双手,静静立在小舟的另外一端,在耀目的阳光下,那些由深深浅浅金线蹙成的飞龙,腾云而飞、灵光闪动,折出一道道光华璀璨的金芒,气势破云而出。
顾莲垂下了眼帘。徐离,早已不是从前的徐离了。
“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顾莲不去看他,搪塞道:“我在这里等姝儿……”语音一顿,不是说他找徐姝说话吗?怎么他……?心中一慌,旋即赶紧镇定自己的情绪。
徐离呵呵一笑,“我跟姝儿开了个玩笑,哄她玩的。”说得好像真的一般,“等会儿她找一圈找不到人,着急发脾气就有意思了。”
顾莲不信他有这么无聊,但是并不知道自己被对方识穿,只能笑道:“三哥你这样欺负姝儿,当心回头她要生气的。”
徐离原本是一腔泼天火气的。但此刻周遭安宁、风景如画,更兼心上人轻声细语,一副稚子无辜的天真神色,反倒觉得有趣。——装吧,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徐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轻声笑道:“要是姝儿生气了,回头你哄哄好了。”话锋一转,又问,“对了,你给我做的荷包呢?”
顾莲怕他疑心,佯作平静抬眸回笑,“我手脚慢,还要过一段日子才得。”
是不想做吧?徐离笑道:“要过多久,不会……让我等我一年半载吧?我说,妹妹你也太懒了。”
“怎么会……”顾莲觉得自己成了透明的,有些尴尬,“三哥你又不缺这些,也不急等着用,回头我做好了自然会给你的。”
“我是不缺这些小玩意儿。”徐离笑容越深,悠悠道:“不过妹妹做的,怎么能和别人的一样?你好歹上点心才是。”
顾莲的明眸里光芒流转,闪过一丝猜疑。
徐离现在并不想去揭破她。自己被糊弄了这么久,也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这样反而更加有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叫她没法子不回答。
顾莲觉得他今日古里古怪的,不敢多说话,侧首去攀折一片大大的荷叶,在手里转了转,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因而道:“不如我们回去吧。”小心翼翼建议,“不然姝儿等久了,该着急了。”
“不用担心她。”徐离从船头上走了下来,抓了她手里的那张荷叶,在长条椅上躺下,然后把荷叶搭在脸上挡着阳光,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儿我也给自己放个假,歇一会儿。”
顾莲眉头微颦,“三哥……”
“你知道吗?”徐离打断了她的话,“驿站没有薛家的消息传来,看样子……薛延平不会来参加封后大典了。”
顾莲吃惊道:“三哥是说,薛延平抗旨不遵?”
“呵呵。”徐离拉开了脸上的荷叶,看了她一眼,“你说的很好。”饶有兴趣的坐了起来,“那妹妹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
徐离抿嘴一笑,又不言不语躺了回去。
顾莲百般不自在的坐了一阵,看着旁边那个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点冲动想去打烂他的脸。总是这样,他想让人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然的话,你就尴尬无聊的呆坐着吧。只能把刚才的话题拣了起来,想了想,“要是薛延平不来参加封后大典,就是抗旨不遵……是逆反。”有些不确定,“三哥,那最近是不是要起战事了?”
“妹妹果然聪明。”徐离再次乐呵呵坐了起来,看着她头上顶了一片荷叶,自己也把荷叶放在头上,然后神色一凛,“我大概又要出征了。”
顾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学自己,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当即拿了荷叶,不过心思更多的被“出征”二字吸引。不知不觉收敛了笑意,说道:“嗯,三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169
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多谢妹妹。”徐离看着对面那双明眸,看着里面的担心,笑容里不知不觉透出满意,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这样吧,既然你荷包做得慢,那我也不为难你,随便你慢慢儿的做,不着急。”
徐离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了?顾莲觉得诧异,看他一身华严气象,偏偏顶个荷叶在脑袋上,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心底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
按照前世科学和心理学的分析来说,——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在潜意识里不自觉的模仿对方,认为彼此是一个“国度的”,以便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天长日久、潜移默化,甚至连长相和气质都会变得相像。
所以很多夫妻在一起生活多年,就会越来越有夫妻相。
似乎……叫做什么“无声移情效应”。
徐离肯定不知道这些研究说法,那么……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了?想起那天在观澜阁的时候,他拉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口,一字一顿说出那句,“我-心-悦-你。”
顾莲不自觉别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那金光粼粼的湖水面上,四周荷叶田田,微风徐徐的轻送,卷起一阵阵潮湿清爽的水汽。
“大妹妹!”徐离说了半天不见对方回应,不满的提高了声音。
顾莲回头,“嗯……?”
“我说……”徐离耐起性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既然一时半会儿做不好荷包,不如替我打个平安穗子,回头系在剑上也是不错。”
怎么又想要穗子了?顾莲觉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实在有点没完没了,因而婉拒道:“三哥只管把我当丫头使唤。”
“我什么时候拿你当丫头了?”徐离皱着眉,语气颇为不快,“我只想是求个平安在身边。”神色有一丝认真,一丝怅然,“那样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好像……”血光剑影之中,都好像有你陪在我的身边,“……好像家人在我身边一样。”
顾莲感受到了他低沉的情绪,不由看了过去。
不论是徐离的家人,还是他的部下,每一个人都仰视他、倚仗他,却很少有人会想起,其实他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是人,而并非无所不能的神。
即便如今做了皇帝,仍然免不了要亲自去浴血厮杀,——刀剑不长眼,谁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他?在他心底,也会有希望他人给予温暖的时候吧。
不知不觉软了心肠,应道:“……好。”又问:“三哥什么时候走?”
徐离复又高兴起来,“等你打好了穗子再走。”
“又在胡说。”顾莲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说道:“军机大事岂能儿戏?打个穗子很快的,我这几天就做好给你。”
徐离见她应得爽快,嘴角微翘,“你还是担心我的。”
顾莲一怔,“是啊……”解释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哥哥呢?”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徐离轻轻笑着,幽深的眼睛里带出一丝温暖,一丝闪烁的明亮,——可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始终不敢承认。
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不怪她。
不想让她不自在,继续用荷叶遮了脸躺下去,淡淡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张筑天子城的图,画得很好,等到回头修好了,妹妹你可以挑一处宫殿居住。”
“开始修皇城了?”
“是的。”徐离的声音裹在清风里,轻轻飘荡,“已经找了好几家修筑土木石方的高手,还有从前修筑过旧都皇城的大家,皇城太大,比旧都的还要大上几倍,所以让几家合在一起接手。”语音一凝,“安顺侯叶家……便是此次修筑皇城的负责人。”
其实很想看一看她是什么表情,到底还是忍住了——
不想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果然船的另一头静默了一瞬,才道:“……是吗?想来还要修上好几年吧。”
徐离的心微微一沉。
到底还是不能忘了叶东海吗?没关系……,叶东海能给她的,自己一样能给!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才一年多光阴,加上其间又是坎坷不断,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她也不信任他。
其实算算日子,她留在自己身边也有一年多了。
若非哥哥设计阻挠,又怎么会变成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如果是自己时常陪在她的身边的一年,对她好、待她真,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都捂化了。
如今自己腾不出太多的时间,加上身份不便,……慢慢来吧。
唯一叫自己头疼的是,她和叶东海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若非七七的存在,想来她不会这么固执己见!
叶东海不就是占了这点便宜么?
徐离在心里冷笑,思绪早就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三哥……”顾莲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对方回答,小声疑惑,“怎么不说话?”探头看了看,“……睡着了吗?”
徐离原本想回答的,忽地心念一动,反而抿着嘴不做声了。
猜测着,……她会不会过来掀了荷叶呢。
不过顾莲根本就没这么无聊,或者说……没这么配合他的心思,自己拿了长长竹竿Сhā入水里,用力一撑,想要把船划到岸边去。
只是……怎么看着船娘划起来容易,自己却这么费劲?
好不容易动了一点,但是方向却不受自己控制,加上周围又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划起来更加吃力,折腾半天还在原地打转。
最终只是搅混了一池荷塘水。
徐离见她撑杆划船,原是不高兴想要阻止的,不过很快发现没这个必要,在荷叶底下看了半天,最终忍不住揭了荷叶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想要把自己和我都转晕吗?”
顾莲不知道他方才为什么要提叶家?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吗?有一种快要装不下的感觉,浑身不自在道:“……我想回去。”
往四周看了看,不可能没人有跟在皇帝周围的,怎么一个人影儿都不见?回头看向徐离,把手里的竹竿递了过去,“三哥,不如你来划吧。”
如此颐指气使的,这女人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徐离看得一笑,“你的脾气,怎么越发的跟姝儿一个样子。”
顾莲不能像徐姝那样跺脚娇嗔,喊一声,“三哥,你到底划不划?”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一面继续努力撑杆,一面在船上四下寻找,然后佯作不当心的样子,“哎呀”一声大叫,把桌上的酒壶盘碟都打到了水里。
她的声音不小,加上“扑通扑通”一串水响,顿时吓得四周冒出好些人来,有的在岸边花丛中露了个头,有的在桥墩下面探出半个身子,一个个皆是惊呼不已,“皇上!长公主……”
还有人飞快扑到了最近岸边,准备下水救人。
“没事。”徐离站了起来,朝着岸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公主在闹着玩儿呢,你们都退下吧。”回头含笑看了一眼,“妹妹,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啊。”
四周的那些人,因为皇帝的一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顾莲见状不由气结。
此刻太阳刚好转近了云层里,天空突然阴了下来。
徐离一身海水蓝的团龙纹锦袍,牙白色的腰带,一身简单的打扮,与他清俊冷毅的面容极为相衬,唇角那弯浅淡的笑意却是漂浮,让人捉摸不定。
顾莲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心里不停猜疑。
今天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徐离不光使诈调走了徐姝,说话还奇奇怪怪的,甚至……还说了叶家的事来试探自己。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心里有些怀疑?
回想一下……,自己好像说错了一句话,那句簪子掉在水里……,难不成好巧不巧被他听了去?所以,才会猫捉老鼠似的来逗自己玩儿。
“大妹妹?”徐离走近了些,弯下腰,含笑偏头去看她,“在想什么呢?要是有什么为难事,不妨说给哥哥听一下。”
顾莲极力镇定自己,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想回去。”
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真正的哥哥,委实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更不用说,自己还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冒牌货了。
“好吧。”徐离佯作无奈的样子,伸手拿了竹竿,一面撑,一面说道:“既然妹妹想回去了,那就依妹妹所言。”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谁让我是做哥哥的呢。”
一副溺爱妹妹没有办法的好兄长模样。
顾莲在心里腹诽,果然是一块做皇帝的好料子,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要是此刻有旁人看见了,只怕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好兄长呢。
“对了。”徐离在撑杆的空隙回过头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含笑问道:“听说前几天来了许多小姐给母后请安,大妹妹你瞧着,有没有长得好又贤惠的?你喜欢哪个,我留下来给你做**子好不好?”
顾莲在心里骂了一声,你这个渣!
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我看着都挺好的,一个个都长得跟花骨朵儿似的。”
徐离笑问:“比大妹妹还要好看吗?”
要是徐姝被这样问,肯定是跳脚大喊,“三哥你偏心,想着媳妇就忘了妹妹!肯定是妹妹好看啦。”顾莲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淡淡一笑,“嗯,都比我好多了。”
“此话当真?”徐离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吟道:“想不到……竟然都是一些绝色女子。”
“三哥!”顾莲忽地大喊,指着前面的一处九曲十八折竹桥,着急道:“当心,要撞上了!”话音未落,就是“砰”的一下剧烈碰撞!
徐离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震得往后跌了一跤,摔倒在穿上,“哎哟!”他满脸懊恼的爬了起来,掸了掸灰,然后一脸可惜看着飘远了的竹竿,“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够不着了。”
顾莲哪里还看不出来?他分别就是故意找机会把竹竿给扔了。
方才小船和竹桥一撞,受到反弹,已经慢慢漂出了好几米远的距离,——这会儿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道该怎么上岸了。
徐离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问道:“妹妹你生气了?”
废话!顾莲被他反复拿捏了一下午,就算是面团一样的性子,也忍不住要生气,瞪了他一眼,“你方才把人都撵得远远的,竹竿也弄丢了,咱们怎么上去?难道要像那船娘一样下水,游着回去不成?”
徐离听她连珠炮似的诘问,也不生气,反倒狡黠一笑,“这个法子听着不错。”
顾莲气极,“那你游一个给我瞧瞧!”
徐离凝视着那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叫人爱不释手。
一阵清风在水面上盘旋掠过,卷得她身上的轻罗衣裙随风盈动,手臂间的披帛更是要飞起来一般,像一只在风中翩然飞舞的碧蝶——
时光静好无声。
让自己对此情此景生出一丝眷恋,希望刻成永恒。
眼下顾莲还在气头上,根本就没有留意对方的心思,只是气呼呼追问道:“三哥你怎么不游了?真是……”
“不用那么麻烦。”徐离微笑着打断了她,走近了,一手把佩剑摘了下来,一手稳稳地捞住她的腰,在耳边轻轻笑道:“抱紧,可别掉下去了。”
顾莲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子一轻。
徐离抱着她,在船上轻轻巧巧的往前踏步借力,然后用剑在船头上一撑,顿时带着人凌空飞起,不过转瞬,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竹桥上面!
顾莲惊魂未定,低头搂着他的腰身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这算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刚才只觉得眼前一花,四周的景物便毫无规律的旋转起来,正在担心徐离耍宝不成要落水,结果这会儿人就站在桥上了。
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温暖和煦,“……吓着没有?”
顾莲回过神来,尴尬不已的一点点松开了他,“……没有。”退后一步,总不能说“哥哥你好厉害”,或是“我好害怕”吧?
徐离笑问:“好不好玩儿?”
顾莲觉得他十分促狭,自己说“好玩儿”当然不行,他没准儿会说再来一次,说“不好玩儿”,估计他又要刨根究底问为什么,因而抿嘴不言。
徐离不好太过逗她逼急了,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两个人都是不言不语的,方才拌嘴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这么一冷场,反倒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微风掠过垂柳的“簌簌”声,——像是一把娇嫩柳叶做的刷子,轻轻掠过人心。
顾莲稳了稳情绪,慢慢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眼下宁静的气氛越发怪异,因而开口道:“三哥……我先回去了。”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最终没有再去为难她,颔首道:“好。”虽说并不想让她走,但是出来的时间的确不短了,“你去吧,正好回去看看姝儿。”
省得回去太晚,惹得母亲派人过来寻找就不好了。
“我走了。”顾莲欠了欠身,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徐离静静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叫了一个宫人过来,指了指,“赶紧过去跟着长公主,要是磕着碰着了,唯你是问!”
“是。”那宫人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徐离一直目送着顾莲走远了,绕过了假山,直到最后分花拂柳消失不见,方才缓缓的收回视线,抬起手……还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心底忽然生出一点淡淡不安。
没有人能完全的随心恣意,哪怕……做了皇帝也不行,不但如此,自己身上的束缚反倒越来越多了。
眼下的美好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样,叫人心生不安——
自己谁都不怕,但是却怕被命运之手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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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四月初八封后大典这天,但是……没有任何薛延平的消息传来,连影子都不见一个,空气里弥漫出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不过薛延平没有来,但是皇帝的圣旨却不能出尔反尔,封后大典依旧如期举行,满城声动喧天、四处红绸飘舞,整个安阳城都沸腾起来了。
远远的,有祭祀用的悠长号角声响起,破开九天云霄!
这个时候,顾莲手上那个玄色的平安穗子,刚刚穿完了最后一根金线,听着外面动静微微一笑,将穗子和小银剪一起放进了竹筐里。
皇帝?江山社稷,**河山……
殊途岂能同归?徐离就好像那天上的骄阳,光芒万丈,天生只能用来仰视,他的那一点少年情思,应该很快就会被吹散不见了。
徐姝满心烦躁跑了过来,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真是烦人!!”
不怪她心烦,薛氏一旦册封成了皇后,那么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两个,谁见了她都要行大礼的,——身为长公主也不例外。
“你也不必太过烦恼。”顾莲笑了笑,安慰她道:“眼下薛延平没有过来,摆明了就是不奉旨,薛家已经成了谋逆,她这个皇后不过是谋逆的见证罢了。”续了茶,“薛皇后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其间道理自然明白,只怕她自己也欢喜不起来。”
薛皇后岂止是欢喜不起来?心情简直就是如履薄冰一般。
整个封后大典,都是战战兢兢、神魂不安的,司礼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完仪式的。
一直整个封后大典仪式结束,回了府邸,还是飘飘忽忽回不了神。
“妈妈……”薛皇后一身正红色的双层广绫长尾凤袍,衬得她身姿越发娇小,有一种撑不住,整个人要被衣服淹没的感觉。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恐惧,惊慌不安,“爹爹不肯来安阳,那么三郎他……会、会怎么做?”
这种问题,薛妈妈怎么答得上来?心下同样恐惧不安,感觉就好比那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不知道刀会几时落下,叫自己一命呜呼!
“三郎……”薛皇后精神恍惚,——不对,丈夫已经是九五之尊了,不再是那个给自己描眉戴花,用小东西哄自己开心的徐三郎了,“皇上他会不会对薛家……用兵?我这个逆臣之女,……这个皇后,又还能再活几天?”
越想越是害怕,最后伏在桌子上呜咽哭了起来。
薛妈妈其实想劝自家小姐,好歹还为徐家生了一个女儿,可是话到嘴边,又悄悄地咽下了,——现如今,大公主还在皇太后那边养着呢。
次日早起,顾莲按着规矩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正好赶上|乳娘抱了大公主在连廊上,刚要进门,见状不知不觉上前了两步,问了一句,“锦绣快要周岁了吧。”
“快了。”|乳娘笑道:“大公主再过两个月就周岁了。”
顾莲微笑伸出了手,“让我抱抱。”
|乳娘有意讨好她,给了孩子,在旁边罗里嗦笑道:“大公主平时最爱笑了,也好带,平日里不哭不闹的,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一面说,一面做了鬼脸逗她,“公主……公主给姑姑笑一个。”
大公主锦绣长相肖母,宛如一个浓缩版的小小薛氏,一张粉嘟嘟的小脸,被|乳娘逗得咧嘴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漂亮的小小白牙。
顾莲瞧着,心底不由猛地一酸。
七七,七七……,如今一岁半的年纪,应该会喊爹娘了吧?可是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她又到哪里去喊娘?
自己错过了她的这些成长阶段,时光再也不能倒流了。
“姐姐……”徐姝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乳娘知道她和薛氏一直合不来,不似大长公主脾气绵软,有些不安,上前朝顾莲陪笑道:“大公主如今长得沉甸甸的,抱一会儿便扎手,还是让奴婢来抱吧。”待到徐姝走近了,抱着大公主一起行了礼,又笑,“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徐姝停住脚步,眉头微蹙,也不等那|乳娘走远,便在后面冷笑,“好歹是我的亲侄女,难不成我还会找一个奶娃娃出气?就跟我有多黑心一样!”
那|乳娘不敢接话,也不敢回头,只做没有听见赶紧进去了。
徐姝还在生气,回头却见顾莲一脸恍恍惚惚,悄悄扯了扯她,附耳道:“过几天我找个空儿,……过去一趟。”
顾莲摇了摇头,“无缘无故的,太过打眼了。”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低声道:“回头再说此事,先进去给母后请安吧。”
上了台阶,忍不住回头朝着叶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叶东海又在做什么呢?
“你说什么?!”
“我说。”叶东海神色低沉,重复道:“伯母枉顾人命害死春儿,为人失德,现在人证物证齐全,请父亲站在儿子这边,站在二房这边……”顿了顿,“据理力争,要求和长房、三房分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到现在,人物有了自己的性格,某颜不能让他们精分去配合剧情,只能根据他们的性格来演绎故事,最后结局可能跟大家猜的都不太一样~~~不是在暗示女主要跟谁,也不能保证,只能承诺男主、女主、男配不死,不会写成悲剧~~
【喂!你负点责任啊喂!←_←
这几章有点过渡,嗯嗯,下一章开始各种热闹~~~
PS:预计离结文还有一段,得把故事讲清楚,然后把重要配角的结局都交待鸟~~~
170、乱
“此话当真?”叶二老爷甚是吃惊,“你大伯母她……她怎么害死了春儿?”虽说佟春儿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可是就这么被大嫂害死,也太过骇人听闻,长房更是丝毫不顾二房的感受,实在太过嚣张了。
叶东海沉声道:“自然是真的。”当天给佟春儿接生的两个稳婆已经找到。——如今叶东海已经是公侯勋贵,叶家自然是他为大,对那两人威逼利诱,总算从稳婆们嘴里撬出了有用的东西。细细整理一下,便是叶大太太只管胎儿身强体壮,不管佟春儿本人,进补过度造成胎儿太大,以致生不出来难产了。后来为了顺利娩出胎儿,不顾人命给佟春儿用了虎狼之药,造成产后大出血,结果就此送了她的小命。这般暗藏祸心、心思毒辣,如何能够毗邻而居?
解决的办法便是分家。这件事叶东海不便直接出面,毕竟是晚辈。因此在屋里说了一、两个时辰,努力要说服父亲提出分家,反正上头爹娘都不在了,兄弟分家也是平常,更何况佟春儿还是叶二老爷的姨娘,她死了,替她讨个公道也在情理之中。
叶二老爷虽然对长嫂的做法很不满,对佟春儿惋惜,加上如今叶家以二房的爵位为尊荣,对分家倒说不上有多大的排斥。只是想不明白,儿子为何一定要坚持这件事,纳罕道:“分不分的,你也落不着什么好处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叶东海淡淡道:“这么多年,我……累了。”自己没有想过要忘恩负义,但是伯父伯母一直挟恩图报,逼得妻子和自己离心,逼得她在叶家劳心劳力、心力憔悴,最后以致早产。报恩可以,但不能以自己的小家庭支离破碎为代价。
若非叶家一直寒了妻子的心,这么久了,她怎么会一点音讯都没有?想来……她,她是害怕回这个家了。说起来要不是当初自己出事,家里又没个可以主事的人,莲娘怎么会站出来主持商号的大局?又怎么得罪了暗藏祸心的曲奎,害得她几乎送了命?若非如此,此刻她还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她已经是护国长公主了。
自己真是担心,即便最后徐离那边能够解决,妻子也是不愿意回来的,甚至还会要走女儿七七。毕竟……谁会愿意自找苦吃呢?可是这些弯弯绕绕的纠葛,不能说给父亲听。好在叶二老爷虽然是个做爹的,但是一向都信儿子、听儿子的。而且自觉二房已经是公侯人家,分出来单过也是极为正常。再说了,长房不是已经得了继子了吗?
“行。”叶二老爷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我去说。”还自以为聪明的交待了儿子一句,“你是做晚辈的,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出面。”
“不急在今天。”叶东海叫住了父亲.说道:“薛延平抗旨不遵,徐家马上就要往济南府那边打了,我也是要一同过去的,明天就要出发了。”细细交待,“我把高管事留下来,到时候……爹你有不懂的问他便是。”自己不能出面,否则一顶忤逆的大帽子扣下来,事情只会变得越发混乱。
——对家里人用心计、用手段,从前只是不想,现在狠心用了,只是觉得疲惫不堪。叶二老爷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叶东海又道:“咱们只为分家,不为结仇,爹你也不要把长房得罪太狠,毕竟他们照顾过我,大堂兄又是多年的谆谆教导。”掏出一张纸来,“该怎么分,我全都写在了这上面,高管事也交待过了。”
“好。”叶二老爷答应了,“等你走了。”
叶东海辞别了父亲,转身去找了三房的叔叔婶婶,没提分家的事,而是问道:“三叔三婶,可知道咱们家在桂香坊南街的珠宝楼?还有馨香坊北大街胭脂铺子?大街四柳胡同的安阳米粮总店?”
叶三太太一怔,“知道啊。”这几处,都是叶家在安阳最赚钱的店铺了。
“这是房契。”叶东海心情低沉,从怀里掏出让三太太两眼放光的东西,轻轻推到她的面前,说道:“过了明天你们去找高管事,就可以把这些过户到三房的名下,以及你们现在住的这三进三出的宅院,另外还有一些上等田的田契。”
三房两口子都是一脸震惊,喃喃道:“这……”
叶东海郑重道:“你们始终都是我的叔叔婶婶,往后不管何时需要帮忙,做侄儿的都一样不会推辞。”又交待,“这些铺子你们不懂经营,里面的人手我也留下给你们,若是今后有不解之处,只管过来找我,或者询问高管事也是一样。”意思就是,三房只等坐地发财取利即可。
叶三老爷云里雾里的,叶三太太却是一个明白爽利人。既然侄儿说明天,那就等到明天即可见分晓了。
次日一早,徐家大军开拔讨伐逆臣薛延平,此时的徐家大军名将云集、精锐齐出,加上徐离是御驾亲征,士气更是激昂。歃血祭天过后,将士的呼喊声直震云霄。
叶东海茫茫然的骑在马上,旁边跟着段九。说起来,他并没有徐离那样争霸天下的心。想得最多的,不过是怎么样把叶家的生意做大。
——可是如今真的做大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受不到开心?这么多年一直辛苦拼搏,此刻反倒觉得,人生大梦一场,功名利禄最终不过都是幻梦罢了。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唯一让自己休憩的温馨之处。那些欢声笑语、软语娇嗔,全部化成了昨日追忆。
自己甚至不知道,彼此还有没有团圆的那一天。身边的人都在劝自己,如今功成名就,何必再苦苦坚持一缕执念?竞争的对手还是九五之尊,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莫若续娶一门好妻室,一则简单容易操作;二则自己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的是,唯有如此,方才能够避免皇帝猜忌,是双赢的结局。
可是妻子兰心蕙质、冰雪聪明,从嫁给自己起就无可挑剔,正所谓珠玉在前,如何能够忘了她再娶别人?又如何能够放得下?除非……除非她亲口回绝自己。然而自己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觉得心痛难忍,仿佛一直珍藏在心的美好东西,被人掏走了一般,叫自己难以忍受。甚至,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一声抱歉。
下一瞬,号角声再次长长的破空响了起来,直上云霄。徐离在看不见的最前面领着队伍,整个大军,宛若一条长龙一般向前游走,叶东海跟在队伍里面,怅然的回头望了一眼。此时此刻,她又在做些什么?是否……也会为自己有过一丝牵挂担心?
在临时皇宫徐府的一处宅院角落里,种着一棵高大的积年古树,郁郁葱葱、绿荫遮天,把明媚如金的阳光都挡住了。树下放了一个长长的香案,上面供奉酒水。顾莲正在虔诚的朝着菩萨祈求,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磕了几个头,把焚香端端正正的Сhā了进去,再次合十作揖。
不论是叶东海、还是徐离,都要平平安安活着回来才好。前者关系到叶家的存亡,和女儿的幸福,后者更是关系到整个安阳的太平。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二十年的战乱颠沛流离,自己真是受够了。不管如何,就算叶东海对叶家内宅有所失察,但他本人待自己一直很好……哪怕他迫于家里的压力续弦,自己也不怪他。如果可以,就是想把女儿七七给要过来。反正不是儿子,继承不了叶家香火,只要给的条件够好,叶家应该会放人吧?
要是能一辈子做长公主就好了,最好赶紧把公主府修筑出来,自己搬出去住。徐家的皇宫不是自己久留之处,叶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公主府住着,守着女儿过,没人约束没人管辖也挺好的。至于和叶东海继续过下去,只怕……只怕他心里难消芥蒂,更怕叶家的那些长辈轮番轰炸。
——纵使自己有长公主的身份,也不能都把他们给杀了。自己不是嫁给了叶东海,是嫁给了整个叶家。顾莲不知道,她此刻的这份担心,至少有一半是多余的,因为叶家三房的人正在闹得盈反沸天,整个叶府都快要被掀翻过来了。
“要我偿命?”叶大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发抖,可是看着那两个稳婆又是心虚。气骂道:“你们两个血口喷人。”顿了顿,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是了,肯定是你们害死了春儿,现在反倒来栽赃我?我叫官府拿了你们。”
稳婆哭道:“太太……我们跟佟姨娘无冤无仇的,害她做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时要不是太太应允了,又怎么会……”
“你还说?”叶大太太并非多么睿智的人,更谈不上城府,当即急道:“还不是你说春儿不好生了,要用什么虎狼药、开口子,才能生得下来,我、我……”一脸气得不行,“要不是你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
“是啊。”稳婆继续淌眼抹泪,自己的儿子还在叶家二房手里,实在是抗拒不得。“我是说有那样的药,但却是太太你说保孩子,不保大人,我们听了你的吩咐,才敢给佟姨娘喝那些药的,我可没有撒谎。”
叶大太太被搅了进去,“是你先说,我才……”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只能转脸看向丈夫求助,“老爷,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叶大老爷恨她鲁钝,瞪了一眼,然后看向兄弟说道:“罢了,你大嫂只是一时想孩子心急而已,不过是少了一个姨娘,我再让人去外头买个更好的给你。”
叶二老爷被兄长嫂嫂辖制够了,加上又受了儿子交待,当即嚎啕大哭,“你们抢了我的儿子,连他娘都要害了,还有人性吗?将来要是福哥儿知道……还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长房夫妻的软肋。他们为了继子,可以不在乎一个佟春儿的性命,甚至因为都是叶家人,还不用担心这件事会闹大……但是却不能让继子嫉恨长房。
叶大老爷顿时变了脸色,看向兄弟,“你想怎样?”
“分家。”叶二老爷跳了起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二房,又是要孩子,又是害了他的亲娘,将来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他红了眼圈儿,“这日子没法再过了,可怜的春儿。”比起只会吃喝玩乐的兄弟,叶大老爷的心思要更加清明一些。
——兄弟不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那么……这些都是侄儿让闹出来的吧。哼……如今做了侯爷就不记得长辈了,全不想想,要是没有他哥哥一手创立下来的基业,他拿什么去投效徐家?如今名利双收就要翻脸不认人了。但是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再勉强挤在一起,也没啥意思,况且如今已经有了继子了,又何必再受侄儿的气?最要紧的是,侄儿拿着佟春儿的死来威胁,拿着继子的信任来威胁,显然已经是铁了心了。叶大老爷深恨自家侄儿,又恨老妻不中用,愤愤道:“分,这家早就该分了!”
有了这句话,接下来便是商议分家细节,好在这些叶东海早就规划妥当,等到高管事和三房的人一到,叶家三个房头的人开始聚在一起商议。叶家一共十六个商号,前十个是由叶东行生前所创建的,自然归长房所有,后面六个是叶东海发展出来,于是归二房名下。另外还有一些房产、田产,已经有金银细软,叶家并不缺钱,还不至于为了鸡零狗碎争执起来。而三房收了叶东海名下的好处,也就没再闹事。
因为如今叶家的生意挂在了皇室名下,加上叶大老爷并不能处理商号事宜,所以依旧还由叶东海来管辖,所有开支后的收益年底交给长房,等到将来福哥儿长大能够接手生意之际,再全权悉数交还长房。
叶大老爷虽然对侄儿很生气,奈何自己不能理事,加上还有徐家的威压,叶家做生意需要借着安顺侯的名头,这一节只能忍下。不然叶东海要是撒手不管,只怕用不了多久,叶东行创立下来的基业就要毁了。眼下的时局非常乱,叶家虽然分了家,但是却没有分居,只是把院子门给封了,各自领着各自的家眷过日子。
叶二老爷从来没有办成过这么大的事,分家以后十分得意,赶紧写了一封书信给儿子,说起自己如何如何能言善辩,顺顺利利把事情跟办妥了。高管事亲自让小厮送了信,自己折回来,坐在连廊的朱漆栏杆上叹气。
——当初二奶奶在家的时候,哪怕二爷不在家音讯全无,也愣是挺着大肚子力压后宅,主持各省商号的大事,一大家子总算有个主心骨。如今二奶奶不在了,二爷整天恍恍惚惚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才过了一年多时光,死得死、散的散,就连偌大的一个家都这么给分了。哪怕二爷封了安顺侯,叶家也是挡不住的一股子颓丧之气。可是……要再娶一个像二奶奶一样能干、厉害的,怕是不容易,而且还要是官家嫡出小姐,更是难上加难。即便叶家封侯拜爵,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愿意来做续弦的。高管事摇了摇头。
——看来将来继娶的二奶奶,再怎么都是不如前头那一位的,二爷这口心气儿怕是咽下不去了。叶家分家一事,传到前头“二奶奶”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分家了?”顾莲一脸不可置信,这个消息半晌消化不过来。难道是长房得了儿子,就想踢开二房、三房?还是叶二太太不想被兄嫂辖制?又或者是三房闹出什么事来?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徐姝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细细道:“是叶二老爷提出分家的,听说还和长房的人吵了一架,不过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顾莲是清楚自己公爹的,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但是肯定没这么大能耐,能够压住长兄、长嫂和弟弟、弟妹,自己就把叶家给分了。与其说是叶二老爷提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叶东海呢。他借着离开安阳回避此事,也可以理解。只不过从前他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应允下过继之事。面对伯母的刁难,也总是让自己跟着他步步退让。
——如今这是发得哪门子的疯,居然分家了。徐姝在旁边笑道:“我看叶东海人挺好的嘛,先是替你守孝三年,现今又把叶家给分了,将来你再回去岂不省心?况且你已经是长公主,你婆婆又不是叶东海的亲娘,公爹管不到媳妇屋里。想来再没有什么烦恼了。”
顾莲微微一笑,“但愿吧。”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叶东海为自己所做,他也盼着自己回去,叶家又分家了,看起来日子一片光明,自己没有道理不回去。
“对了。”徐姝拍手道:“我还忘了,将来我们两个嫁人,是有公主府的,到时候你连公公婆婆都不用看,谅他叶东海也不敢纳妾,就只剩下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顾莲淡笑道:“听你这么说,我的确是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十分宁静悠闲。
这日清早顾莲过去请安,皇太后留了她和徐姝在身边说闲话。“算算日子,他们早就进了山东境内,不知道薛延平……”叹了口气,“咱们这里一片歌舞升平,前方还不知道怎样的战火纷飞呢?”做母亲的岂能不牵挂儿子?更何况,两个儿子都在前线以命相搏。顾莲安慰她道:“咱们是百万大军压境,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母后不用太担心,想来过些日子就有捷报……”话音未落,外面便有宫人禀报,“邓美人求见。”
邓美人现在身份很微妙——即便徐离勉强饶了她一命,但却完全失了宠,偏偏后宫还只有她一个嫔妃,成了薛氏的眼中钉。丈夫不喜,主母厌恶,说起来处境实在堪忧的很。顾莲已经很久不见她露面,今儿居然直接跑来求见皇太后,倒是微微奇怪,等她进来还是一脸焦急,不由更加纳罕了。
“太后娘娘。”邓美人跪在地上,惶急道:“臣妾有要事单独禀告。”说起来,邓美人比起薛皇后可要懂事的多。皇太后并不厌恶她,虽然猜不出她能有什么要事,好歹还是给了一份脸面。朝宫人挥手道:“都出去吧。”邓美人看着顾莲和徐姝,还有一丝犹豫,不过很快又压下去了,急急道:“方才我叔叔邓猛派人来找我,说是……说……”牙齿连连打架,声音里带出哭腔,“说是在旧都的许敬,他们……他们反了。”
“什么?”皇太后惊得坐直了身体,倾身道:“你再说一遍。”
“许敬反了。”邓美人泪盈于睫,不过转瞬,眼泪便“啪嗒啪嗒”往下掉,“许敬他矫诏……骗了我叔叔迎他进城,他们带着内应围攻了邓府,我叔叔虽然逃了出来,但是……但是幽州已经失守了。”
“母后,”徐姝慌忙去扶母亲,急忙劝道:“母后你别急……”
顾莲赶忙端了茶水过来,服侍着皇太后喝了,见她缓过劲来,又朝下问道:“那你叔叔现在何处?报信的人呢?”
“我叔叔带着兵马退到了汜水关……”邓美人声音颤抖,“那报信的人说,许敬他们有将近十万兵马,幽州又失守了,只怕汜水关也撑不了太久。特来让人报信,问安阳还有没有兵马可以调出?至少要做好防备之策,万一前方节节败退,也要防备许敬他们一路杀过来。”
皇太后只是一介深宅妇人,即便镇定,脸色到底有些苍白,喃喃道:“赶紧……赶紧让人往济南送信……”
“等等。”顾莲心思飞转如电,阻拦道:“母后别急,从幽州过来到安阳,一路还有汜水关、崤山、虎都、关蔺、兖州,即便是进了安阳郡,诸如惠州、鹤城等地,每一处都是有兵马驻守,且莫要乱了分寸。”
皇太后着恼道:“那也要赶紧往济南送信啊。”
“女儿有话要说。”顾莲坚持,然后扭头喝斥道:“邓美人你先出去候着。”声音十分清冷凛冽,语气不容置疑。好在因为徐离的缘故,因为那些隐私,邓美人对她又畏又惧又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话比皇太后的还要好使几分,当即出去关了门。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太后又是着急,又是不解。
“是啊。”就连徐姝都有些迷惑了,催促道:“姐姐,你快点说。”
“母后请容女儿放肆。”顾莲深知自己说的话,一个不留神,就会害得自己掉进冰窟窿里,可是不说又怕祸事更大。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只能禀报于三哥一个人知道。”
皇太后先是一怔,继而不由勃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敬反了?难道还是策儿挑唆他们的不成?你是说,策儿他要杀了他的亲兄弟?要谋反?他要那样做了还是个人吗?”
徐姝小声劝道:“母后,姐姐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一面给顾莲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赶紧赔礼道歉才是。
顾莲却磕了一个头,“请母后容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皇太后冷着一张脸,目光凌厉刺人。沉声道:“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断然不能轻饶了你。”
171、计
顾莲心里十分明白。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除非亲眼看到两个儿子在她面前互相残杀,否则肯定是难以相信、难以接受,更不允许别人这样去猜测!
其实就连自己都觉得,徐策即便要杀了兄弟自立,也应该不会挑在这种时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没准自己还会死在薛延平的刀下。
因此不敢无凭无据说徐策有阴谋,而是缓和了一步。
“母后息怒。”先道了一句歉,然后道:“女儿不是说二哥有谋反之意,有加害兄弟之心。”话锋一转,“但是母后请想一想,这天下人都知道徐二郎足智多谋,徐家三郎英勇无双,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许敬?两相对比,简直就是皓月与萤火之光!”
皇太后神色稍缓,但脸色还是十分不悦,“接着说。”
“许敬和当时过去旧都的将领,手里总共掌握的兵马,大概就是邓猛汇报的十万之数,这其中只怕还有很大的水份!单凭这点人马,一时之间能够成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攻下一城一池罢了。”一声冷笑,“他许敬就算现在披了龙袍,那也不像个太子!”
“当务之急,是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以防中计!”
顾莲越说越急,越说越是担心,“眼下两位兄长正在济南府和薛延平拼命,听到这个消息分心还罢了,万一……”心中是无限不安,“许敬毕竟是二哥从前的旧部,突然间说反就反了,三哥就一点都不猜忌吗?再甚者,有小人挑唆造谣又该怎么办?大敌当前之际,岂能自乱阵脚给他人可趁之机?”
“万一前线因此而让薛延平钻了空子,那才是自毁长城!”
“女儿不是猜测二哥要谋反,而是担心……许敬他们会借着二哥之名,扬言是二哥让他这么做的!要是天下人都知道徐氏兄弟反目,两位兄长又当如何自处?”
“到时候只怕二哥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若是三哥一时疑心处置不当,叫二哥吃了苦头,只怕……”底下的话实在太过尖锐,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只怕兄弟情分散尽、恩断义绝,二哥觉得自己受尽冤屈和误解,没有任何退路,到时候不反也会**着反了。”
皇太后脸上的血色越发减少,慢慢的回过味儿来,用帕子掩了掩嘴,沉吟不语思考起来,——是啊,万一许敬打着二儿子的名义,又该怎么办?两兄弟万一被小人挑唆反目成仇,那岂不是……
慢慢抬眸看向顾莲,问道:“那你只把消息告诉老三,是什么意思?”
顾莲清声道:“若是只有三哥知道消息,必定会细细观察、洞悉秋毫,而且能够最快的速度控制局面,那样的话……二哥就没有谋反的条件了。”她抬头,“只要能够洗清二哥的嫌疑,便是受些小委屈,三哥肯定也不会薄待兄长,自然还是好兄弟,而不会被外人所蛊惑挑唆!”
还有一句话没说,万一徐策被许敬蛊惑的动了心,只要徐离先发制人,徐策无兵无权也只能把心按捺回去,避免了内乱之祸!
皇太后并非叶大太太那种鲁钝村妇,即便顾莲说的十分婉转,也一样听明白了——
这是要小儿子先控制住大局,控制住二儿子。
只要二儿子没有条件谋反,那么不管部下如何生了异心,兄弟还是兄弟,——而不是两个人都手握兵权,谁动一动都叫人胆颤心惊!一不小心就血光飞溅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把其中一个关起来。
如今……小儿子才是皇帝!皇太后看向顾莲,缓和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说的都一起说出来,只要有道理,不管说什么,我都不埋怨你。”
顾莲回道:“女儿还担心,这个消息只怕瞒不了几天了。”
“这个我知道。”皇太后皱着眉头,“幽州那边的消息,迟早是会传过来的,到时候只怕安阳……也不得太平。”
徐姝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有些害怕,焦虑道:“眼下两位哥哥在济南府打仗,不说他们能不能□回来,便是能抽得出兵马调回安阳,这一来一回的,至少也是半个月以后了。”说着,声调有些哭腔,“母后,千万不要再重现当年……”
“姝儿别急。”顾莲上前递了帕子,劝她道:“你先听我说。”然后看向皇太后,“所以我的意思,最好是让邓猛放弃城池,节节败退……”
“你说什么?”
顾莲继续往下说道:“就算满打满算许敬有十万兵马,但是就这么点人,根本不可能分出来一部分守城,一部分打仗,肯定全部都是带在他身边的。所以即便城池一时间丢了,他许敬现在也吃不下去。”
皇太后听着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然后呢?”
“我记得,邓猛手下大概有六万人。”顾莲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大的决策,心情自然是十分紧张,只能极力镇定自己,“不管往后退到汜水关也好,崤山也罢,甚至是虎都、关蔺、兖州的任何一处,都不可能没有驻军。只要邓猛尽力保存实力,每到一处将驻军收于靡下,实力很快就会超过许敬!然后,邓猛再找一个坚固的城池固守不出,许敬长途奔袭自然是奈何不得!”打仗的事自己不太懂,但是眼下之际,稳定大局、争取时间是最要紧的,哪怕徐离再英勇无双,也要给他时间来准备筹划!
皇太后沉吟了一阵,喃喃道:“你是说,让咱们以放弃几处城池为牺牲,然后让邓猛与许敬对抗,尽力拖到二郎、三郎他们回来,然后再做决定!”
徐姝急道:“我看这个法子行,总要等哥哥们回来才能打啊。”
“我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顾莲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总之……照目前的情势来看,邓猛已经是败兵,人数又少,肯定是不能一举消灭许敬的!而换做虎都等地的任何一方驻将,亦是不能单个和许敬抗衡!”当初徐策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让许敬带走了不少兵马,而且家眷也跟走了,弄到现在反倒无法节制他。若此次谋反没有他的参与,不知道这算不算自食恶果。顾莲一面分析,一面道:“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减小损失,等到二哥三哥他们抽出身来,再平定幽州之乱!”
“是啊。”徐姝反应还算快的,“总比一个个被许敬打散了的好。”
皇太后静默了一瞬,开口道:“看来……只能暂时如此了。”毕竟徐家大军的精锐都在前线,在和薛延平厮杀,谁也没有料到,自家后院会突然就起火了,叫人措手不及。
“还有一则。”顾莲平静了心绪,“邓猛是三哥才收服没多久的战将,之前是效命与萧苍的,他的话……恐怕各地驻军未必能听。”目光一凛,“女儿斗胆,请求母后下懿旨降于邓猛,让他节制沿路的驻军大将!唯有如此,此拖延之计才能实施。”
皇太后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思量了一阵,“我知道了。”
当即亲笔写了一份懿旨,盖上太后印鉴,然后叫洪妈妈拿了自己的信物,去秘密地安排此事!然后另外派了一个心腹管事,去找到那个送信的人,细细交待一番,再次策马扬鞭往济南府奔袭而去!为了严密的**所有消息,就连邓美人,也被拘回了院子不许走动,——至于邓猛留在安阳的家眷,更是派了人严加看管!
皇太后忙完了这些,见顾莲还是愁眉不展,不由担心道,“还有什么不妥的?”细细一想,突然一拍桌子,“对了,赶紧让人加强安阳的戒备!”
“母后等等。”顾莲问道:“可知现在的五城兵马司是谁?”
“并不清楚。”皇太后摇了摇头,不免有些自责,“眼下时局未定,各处的人换来换去的,平日里我也没有问过……”
顾莲迟疑道:“既如此,母后又怎么知道哪个人可靠,哪个人不可靠呢?万一那五城兵马司有异心,咱们这些留在城里的妇孺老弱,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这……”皇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自己做了太后,享了太后的尊荣,却没有尽到一个太后应尽的职责,以至于眼下慌张失措,“那……”不知不觉间,对顾莲有了几分倚重之意,“那咱们该怎么办?”
顾莲心里还有许多担心,此刻太乱,更不想吓着了太后,只是道:“先让人去打听一下五城兵马司,以及现今安阳留守的诸将,然后再做决定。”一阵头疼,徐离可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些——结果却是一个好消息。
“现任五城兵马司姓黄,名大石……”去打听消息的嬷嬷回道:“说是皇上出发之前临时调任的,不知什么缘故,那黄将军领了五千人马,负责安阳城防戒备。”顾莲大惊大喜,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那婆子说完。那嬷嬷接着说道:“另外在安阳城外的左右军营里,还有留守的六万驻军,分别由沈湛和管戎负责统领。”补了一句,“沈湛是晋国公的次子,管戎是平邑侯的长子。”
等嬷嬷走了,顾莲方才问道:“沈湛和管戎二人的性子,母后可清楚?”
皇太后眉头紧蹙,“并不熟。”然后说道:“沈湛之父沈公瑾,是你们父亲那会儿留下来的老人,后来跟了你们大哥许多年,为人算是忠心,想来他的儿子也应该是个纯良之人吧。”叹了口气,“至于平邑侯……只知道一直跟着你们二哥做事,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连姓名都不知道,哪里还能了解什么脾性为人?顾莲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说辞,一阵沉默。
皇太后自怨道:“都怪我,平日里竟然一点都没有留心。”
“母后,你别这么说。”顾莲劝道:“毕竟新朝刚立,人员安置都是才定下来的,眼下才过了一个多月,后宫不知前朝事也不奇怪。”让皇太后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姝在旁边提心吊胆的,“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根本就不知道谁信得过,谁又是暗藏祸胎,就这么毫无法子的等着……”咬了咬牙,跺脚道:“这可不行啊!”
顾莲飞快的思量着,……即便能让|乳兄死心塌地的负责城防,但是不过五千人,万一沈湛和管戎有坏心,又当如何?不说两个都反了,哪怕只是其中一个,不论是互相厮杀起来,还是领兵攻破安阳,都够城里的人喝一壶了。听皇太后的意思,比较之下沈家的人更可靠一些——但却没有十足把握。有什么办法可以防范沈家和管家呢?顾莲揉着额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那一副莺莺燕燕的画面,心思慢慢转动,最终心情复杂做了一个决定。她抬头,“母后,女儿有一个法子。”眼前有许多画面和人脸纷乱闪过,清了清心神,“那五城兵马司黄大石,是顾家九小姐的|乳兄,他们自幼年时便在一起,情同兄妹,为人应该信得过。既然他能够守住安阳城防,那么……我们只要控制住沈家和管家,以及城内其他要紧大户即可。”
徐姝忙问:“如何控制?”
顾莲缓缓转眸看向皇太后,微笑道:“前些时日花宴之上,女儿见几位公侯小姐都是貌美出众、才德兼备,母后何不让她们充实后宫?以及……端敬王府。”
皇太后眼睛一亮,缓缓思量。顾莲又道:“还有黄大石的父亲,就住在东大街四柳胡同,母后可以让人过去好生照料着,另外他的继母、继妹,都在叶家做事,母后亦可以召了她们,带着叶家三小姐一起进宫。”语音微顿,“如此……就更让大家放心了。”
徐姝一惊,“姐姐!”心里忽然一阵酸酸的,眼下情势所迫,要她提出建议为哥哥充实后宫,已经是够难为的了,还要让母亲控制住黄家的人,甚至……掐住她自己的命门!做到这个份儿上,差不多算是为徐家肝脑涂地了。
皇太后也有些迟疑,“黄大石的父亲的确需要人照料,但是叶家那边……”
“不。”顾莲打断她,坚持道:“说不准马上就要兵荒马乱,让叶家的人进宫,女儿觉得更加妥当一些。”淡淡一笑,“这原本就是叶家的殊荣。”女儿即便是人质,在自己身边也要觉得安心一些。
“哎……”皇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感慨,但是到了最后,却没有再拒绝顾莲的决定。
当天下午,皇宫里再次举办了一次花宴。而在花宴结束之际,皇太后便降下了一道花团锦簇的懿旨。册封晋国公之长女沈倾华为贵人,魏国公之五女公孙柔为贵人,而管家长女和庶出的三女双双入选,姐姐为贵人,妹妹为美人。另有晋国公之次女沈瑶华,赐予端敬王府为夫人;平邑侯管家之次女,由太后保婚嫁给晋国公的第四子——沈澈。这一份让人眼花缭乱的鸳鸯谱,除了将沈家和管家的女儿控制起来,还让徐宪、徐策、徐离和各自部下之间,互相结为了儿女姻亲。
欢声笑语之间,安阳城内城外却是暗流涌动不已。
天色擦黑时,黄大石满心疑惑的陪着继母等人进了宫,——皇太后要召见自己就够奇怪的了,居然还让继母继妹一起进宫,甚至把叶家三小姐都带上了。不由想到已经早逝的“妹妹”,心情一片沉重。
李妈妈和蝉丫则是不安,从前就对徐家的人十分畏惧,更不要说,现今要面见的人还是皇太后,低声道:“大石,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黄大石亦是一头雾水,“不知道。”
李妈妈紧紧的抱了七七,虽然她的|乳母宋三娘不在身边,但是平时也是整天围着七七转的,所以并不怕生,一路只是好奇的左看右看。
蝉丫在旁边小声叮咛,“三小姐,等下要乖乖的哦。”
七七咧嘴一笑,“七七知道。”
再过三个月就要两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有些略略早慧,虽然不明白大人的那些事,但是一向都很机灵伶俐。
到了台阶,一名宫人在门口禀报了一声,待到里面有人应了,便领着李妈妈等人一起进去,指了位置让人站好,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皇太后微笑着走了出来,先已说道:“罢了,不用那些虚礼。”
话虽如此说,李妈妈等人都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都坐下说话。”皇太后尽量缓和着气氛,问了一些叶家的家常事,又让洪妈妈把七七抱到跟前,指了徐姝,“让这个姑姑陪你玩儿,好不好?”
徐姝早有准备,拿了一个铃铛在七七面前**,笑眯眯问道:“喜不喜欢?”还轻轻摇了摇,发出一串悦耳的铃声。
七七还不到两岁的年纪,很容易便被有趣的东西吸引住了,连连伸手,嚷嚷道:“姑姑给我,……给我。”偏生那铃铛总是隔了一点,自己人小够不着,不由自主的朝徐姝扑了过去,两人一起滚到在了榻上。
在这个功夫,洪妈妈已经领着黄大石等人去了偏殿,低声交待道:“护国长公主有事面见几位,还请谨言慎行。”
李妈妈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能理解,更加不放心七七一个人,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
“放心。”洪妈妈笑道:“你们说完了话就可以出来,叶三小姐必定是好好的。”
李妈妈一脸将信将疑,进了偏殿,回头想要跟继子嘀咕几句,又怕被人听见,再惹来什么祸事就不好了。真是不明白,这长公主要见自己就够奇怪的了,怎么还连外男都见?
一进殿,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李妈妈、黄大石,还有蝉丫,全部都是惊呆了。
顾莲缓缓转过身来,微笑道:“黄将军、李妈妈、蝉丫……”下一瞬,眼泪不自控溢满了眼眶,笑着笑着便掉了下来。
洪妈妈怕李妈妈等人失言,提醒道:“还不快见过大长公主?莫要无状冲撞了。”
“不用多礼。”顾莲上前扶着李妈妈和蝉丫,笑了笑,“不着急,你们……见过我就好,且在一旁候着,等下空了再慢慢细说。”转头看向黄大石,“黄将军,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于你。”
李妈妈滚着眼泪,颤声道:“好……我们等着。”扶了蝉丫的手,退到屋子一角静静等候,视线却一直舍不得移开。
黄大石到底是汉子,加上这些年在军营战场历练许久,心思稳重不少,眼下虽然意外的见到死而复生之人,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快速的看了顾莲一眼,垂下眼帘,沉声道:“公主请讲。”
顾莲领着走到屋子的另外一头,刚好可以低声讲话不被人听见,又能让洪妈妈看见自己和黄大石,然后才道:“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旧都的许敬等人反了,他们矫诏骗了邓猛,现在幽州已经失守……”
黄大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当真?”
“千真万确。”顾莲一则不便同他呆得太久,二则眼下情势危急,飞快的把事情起因经过,已经商量好的对策与他细细说了,最后叮嘱道:“你只要记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除了皇上亲自带兵回来解围,谁也不许放进城!”
原来情势已经这么复杂混乱?皇宫里闹出的一连串大喜事,居然是在扣留人质?这简直比小姐死而复生,还要叫人心惊肉跳。黄大石神色一凛,“我明白,……公主放心好了。”
“去吧。”顾莲舒了一口气,转头再看向李妈妈和蝉丫时,两个人的神色都已经平静下来了,微笑道:“走,我们出去陪七七一起玩儿。”
面上笑得轻松,心里却并不比方才轻松多少。一起出了门,看见一个穿着海棠花小衫小裙的小不点儿,正在榻上和徐姝玩着,耳朵十分尖,听得动静便嚷嚷着要下来。
徐姝笑呵呵的,抱着七七下榻放在地上。
“妈妈、妈妈!”
七七一手挥舞着铃铛,小跑着冲了过来,却对顾莲视而不见,直接扑到了后面李妈妈的怀里,得意道:“铃铛!姑姑说……送给我玩。”
顾莲看着擦肩而过的小女儿,怔了怔,旋即蹲□喊了一声,“……七七。”
七七转过身来,偏着脑袋打量自己的母亲,“你是谁?”
顾莲心口猛地一痛,——从来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这样利剑一般的击中自己!而说话的那个人,是自己最亲最爱最心疼的女儿。
“七七……”她努力地微笑着,强行抑制住翻滚的情绪,忍了又忍,方才把眼泪忍了回去,柔声问道:“我陪你一起玩铃铛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认识你。”七七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扭头滚到李妈妈怀里娇滴滴道:“和妈妈玩。”又拉了蝉丫,“……还要和蝉丫姐姐玩。”——并不理会自己的母亲。
徐姝见这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走了过来,附耳低声:“姐姐,你别着急。”扯了扯她,又道:“有天生的情分在……过一段时间慢慢的就熟了。”
顾莲看着笑盈盈玩铃铛的女儿,以及满脸尴尬的李妈妈和蝉丫,怔了许久,方才一脸黯然失色的点了点头。心里无限难受,轻声道:“嗯……我明白的。”
七七玩了一阵再次回头,看着母亲,皱着眉头表示不理解,“你哭了?”把手里的铃铛递了过去,“喏……给你玩小一会儿吧。”
172、蒹葭(上)
女儿如此懂事、乖巧,顾莲心里却只有难过,更多的……是满心地自责愧疚,想来正是因为自己不在女儿身边,所以她才会变得这般早慧。
但不论有多少情绪,都不愿意流露出来吓着女儿了。
因而只做一脸高兴的样子,笑道:“七七真大方。”看了看那个铃铛,“很漂亮。”顺手塞了回去,“我不知道怎么玩,你教我吧。”
对于七七来说,一向都是别人叫她这样,叫她那样,还从来没有人要她教过,因而骄傲得意的晃了晃,欢喜道:“这样、这样,……好听。”
顾莲喜笑颜开,“果然很好听呢。”
不知道是母女天性所在,还是她哄孩子的方法特别有用,玩了不多会儿,七七就不那么认生了。
徐姝在旁边笑道:“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
皇太后在榻上静静的看着这边,——这样也好,没有哪个母亲放得下孩子,顾氏有了女儿在身边,便会更加不愿意和小儿子有瓜葛。
说起来,看她那样冷静掌控大局的样子,还真是叫自己有些后悔——
比薛氏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只不过当初徐家情况特殊,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不退亲的话,只怕顾氏嫁过来就要跟着一起灭门,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儿子们走的路太瞩目、太凶险,自己即便是母亲,也不能改变他们的任何想法。
抚了抚胸口,但愿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
那边七七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早早的就喊着困了要睡觉,李妈妈存了一肚子话要跟顾莲说,赶紧先去把七七给哄睡了。
于是等到七七睡下,顾莲方才领了李妈妈和蝉丫,到暖阁外面的侧屋说话,只是还未开口,眼泪便已经先流了下来。
李妈妈更是哭了又哭,眼泪止不住,“我……我真是跟做梦一样。”
那时候以为小姐死了,自己抚养了她十几年,成亲以后也是一直陪着,从情感上来说和女儿没有分别,真真跟被人摘了心尖子一般。
之后好些天夜里,自己想起她就要偷偷的哭一场。
实在没有料到,主仆之间还有今天的重逢之喜,真是大悲大喜,那心仿佛跌倒了地狱里面,然后又再浮上云端,起起落落叫自己喘不过气。
旁边的蝉丫亦是红着眼睛,流着泪,同样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多的……是怕说错,——毕竟眼前的人已经是昭惠长公主,此处也不能随便说话。
顾莲释放了一会儿情绪,亲自去盆里拧了帕子,递给李妈妈,“妈妈擦一擦。”然后稳了稳心神,交待道:“平平安安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你们一定要牢记,这里是皇宫,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稍不留意,就可能招来万劫不复之祸。”
李妈妈擦了脸,连连点头,“我省得。”又交待蝉丫,“你也要记得。”
“知道。”蝉丫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李妈妈顺道替她擦了擦泪痕,忽地“哎哟”一声,“瞧我,光顾着自己,倒是忘了先给……”顿了顿,“先给公主擦擦脸。”又有些不安,“我把水都弄脏了。”
顾莲摇摇头,柔声道:“人前恪守规矩即可。”
忍不住又进了暖阁里面,无声的坐在床边,替女儿掖了掖被子,看着那张肖似叶东海的小脸,恍惚出了一阵子神。
李妈妈和蝉丫跟了进来,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是无从说起。
顾莲并不方便久留,最后不舍的看了女儿几眼,回头起身说道:“这里是太后安排给你们的临时住处,只管歇下,往后见面的机会尽有。”看了看外面,“今儿实在发生了许多事,下午太后又陪着开了花宴,又累又倦也该歇着了。”
自己身为“长公主”,单独留下来和叶家的人相处,实在太过奇怪。
但是让皇太后和徐姝久等也不好,因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告辞出去,上前在皇太后跟前磕了一个头,无须多言什么。
皇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走吧。”
顾莲和徐姝一人搀扶了一边,往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顾莲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收起神色,一丝痕迹也不露出了门。
心冷意冷么?自己若非如此,在这个世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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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一大群莺莺燕燕过来给太后请安。
皇太后看着少了一个人,问道:“皇后呢?”
几位贵人美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皇后那边就是一滩浑水,一个个都不愿意淌进去。
最后还是沈倾华的为人大方,回话道:“方才臣妾等人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薛嬷嬷说,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我们没有见着。”
顾莲悄悄打量着她。
身量比其他三个少女要高一些,容色上……和公孙柔倒是各有千秋,只不过沈倾华的气质更高雅几分,举手投足也要大方不少。
方才能在别人畏畏缩缩避嫌之际,从容的站出来,说话条理清晰、严谨有分寸,既表明了她们去请过安,没有失礼,又说清楚了只是听薛嬷嬷所言,并不清楚详情,算得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聪明人。
果不其然,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让皇后歇着吧。”
按理说薛皇后就算病得下不了床,也应该叫人过来说一声,但是眼下徐离在攻打薛延平,她的性命堪忧,身边又只有薛妈妈一个信得过的人,也不奇怪了。
“母后别担心。”端敬王妃在旁边笑道:“等下忙完了,臣妾替母后过去看望一下皇后娘娘,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如今正式的皇宫还没有动工,加上薛皇后情况特殊,所以徐离称帝以后,只是徐策分府搬了出去,但端敬王妃仍然主持着大小琐事。
她一向都是个长袖善舞的,几句话,便逗得皇太后露了笑颜,几位嫔妃的紧张情绪亦是得到缓解,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顾莲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心思漂浮起来。
一心想着女儿七七,只是即便七七眼下到了临时皇宫,自己作为长公主,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叶家小姐,更不想惹得别人猜疑,所以还得等皇太后空了召见才行。
“正巧了,这几天准备做一批果脯。”几位贵人都是新进宫的,皇太后对她们亦是不熟,便拣了不会出错的话题,笑着问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
端敬王妃接话笑道:“旁人的臣妾不知道,母后最喜欢甘草橄榄,这个却是断断不会记错了的,臣妾会盯着下面的人仔细腌制的。”
她并不知道如今安阳所遭遇的险情,还在转动着一番小心思。
想着以后皇宫一旦建成,或者薛皇后被赐死,另外立后,做为王妃的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整天围着婆婆转悠了。
眼下之际,当然是要多让婆婆记着自己的好处。
至少……不能让旁人占了便宜!
不过还是有人想占便宜,公孙柔已经接话,吟吟笑道:“这么巧,臣妾也喜欢甘草橄榄,等到得了,还想求太后娘娘多赏赐一盘。”
皇太后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喜欢小辈们在自己围绕在跟前承欢,热热闹闹才觉得欢喜,当即笑道:“只要你不怕把牙给吃坏了,想吃多少有多少。”继而又问另外的几人,“你们几个呢?”
沈倾华不太爱吃这些零食,不过若是直接这样回答,当然不合适,因而看向站在端敬王妃身边的妹妹,“瑶华从小就是一个嘴馋的,果脯样样都爱吃。”
端敬王妃接话笑道:“沈贵人放心,回头就让人多备一些给沈侧妃。”
这一次不光大封了徐离后宫多出四个女人,徐策也有幸沾光,太后新赐予端敬王府的侧妃,便是沈倾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端敬王妃满心的不自在,连带对婆婆都有些埋怨,塞人就塞人吧,怎么还要让沈瑶华住在宫里,说什么要等二郎回来再做安排。
偏偏沈瑶华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乐呵呵的道谢,“王妃你人真好,和我姐姐一样。”
沈倾华在人前不便教导妹妹,只能跟着道谢,“让王妃费心了。”
端敬王妃勾了勾嘴角,又朝管氏姐妹问道:“你们俩呢?”
“我喜欢梅子。”已经被公孙柔抢了先,管贵人实在不好继续跟风,侧首问了庶出的妹妹一句,“我记得妹妹最喜欢吃冰糖陈皮了,对吧?”
管美人大概在家被嫡出姐姐压制惯了,话头被抢,也不敢有任何多言,只是唯唯诺诺“嗯”了一声,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端敬王妃看着神态各异的嫔妃们,笑吟吟道:“放心,我都记下了。”视线却在沈倾华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冷笑。
一个小小的嫔妃,用得着装出那些高雅大气吗?以为自己是谁啊?!邓氏还是巴陵王的族侄女呢,也没见过像她这般拿乔!
想到此处倒是一愣,问道:“怎么不见邓美人?”
徐姝笑道:“昨儿说是有些头疼,病了。”
薛氏和邓氏一起病了?端敬王妃心里迷惑,薛氏是因为自己亲爹和丈夫杠上,惶惶不可终日,倒还理解,……邓氏又是为了什么?哦,对了!邓萍被薛延平大败,最后不得不降了,所以邓氏得了心病吧。
端敬王妃心思转得飞快,压下不提,转而看向徐姝和顾莲,笑吟吟道:“两位妹妹的喜好我是记得的,忘不了。”
一位是徐家的骄娇女,一位是皇帝的心头肉,这两位才是真正得罪不起的。
“好了。”皇太后开口道:“都各自回去歇着,等果脯做好了让人与你们送去。”等人散了,然后吩咐洪妈妈,“去把七七领过来,让她陪着锦绣一起玩儿。”
大公主锦绣还不到一岁,自然是玩不成的,这样说不过是托辞罢了。
顾莲朝着太后感激的一笑,不便多说什么。
173、蒹葭(下)
大公主锦绣住在偏殿,李妈妈和蝉丫、七七住的也不远,两拨人几乎前后脚赶了过来。
那|乳娘见多了一个小娇客,问明了身份,得知是叶家的三小姐,因为并不知道徐离和顾莲订过亲,倒是笑道:“三小姐年纪和大公主错不了多少,再停几个月,大些就能玩到一起了。”
李妈妈却有些避忌之意,只是笑了笑,“是啊。”
皇太后喜欢小孩子,都让放到了自己坐的流云榻上玩儿。
七七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稚声稚气说道:“大公主,她好小哦……”比了比,“这么一点,我比她大多了。”
逗得皇太后呵呵的笑,连声道:“是是,我们的七七是大姐姐。”拿了一个柚子给大公主抱着玩儿,又问七七,“你想玩什么?”
“这里有。”大公主的|乳娘是经常过来的,让小宫女捧上一堆小玩意儿,全部都堆在了榻上,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七七每个都拿起来看了看,都很喜欢的样子。
顾莲不希望女儿性子太过要强,什么都自己霸占着,拣了一个布老虎逗她,“这个喜欢吗?”另一手,拿了一个描花的彩色盒子,“还是喜欢这个?七七你挑一个玩儿。”
七七蹙着眉头,一副很苦恼不好选的样子。顾莲便晃了晃那彩色盒子,发出一阵有趣的响动,然后打开了,里面居然咕噜噜滚出一堆彩色木球来。七七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乐呵呵道:“我玩儿这个。”说着,已经迫不及待抓了两个彩球,自己欢喜了一会儿,然后给在座的人挨个分了一个,“给你,给你……”最后还细心的挑了一个小的,递给大公主,一脸惋惜,“哎……你的手太小了,不然我就给你一个大点的。”
惹得众人一阵笑声。皇太后忍俊不禁,夸道:“七七很细心呢。”
“那我呢?”徐姝上前逗七七,伸了手,“我这手,起码能拿两、三个吧?”
“不行。”七七认真道:“大家都是一个。”还怕被徐姝抢了似的,把木盒子往自己的背后藏了藏,看着她,“不许抢哦。”
童言童语,奶声奶气,众人都是听得笑个不停。顾莲微笑着,心里一片柔柔软软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差不多都重复着和今天一样的流程。按理说,顾莲应该为陪在女儿身边感到高兴的。可是因为幽州之乱,这欢喜里面便夹杂了许多担心和不安,特别是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的时,再想着那种国破家亡的混乱场景,更是忍不住一阵揪心。
乱世之中的妇孺和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更不用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昭惠长公主,徐家出事……自己肯定逃不掉。徐离救了自己,自己死了就当是还他了。可是女儿呢?她又是何其无辜?
偏偏满心担忧还不敢流露.思绪忍不住飘向南方,算算时间,去往济南府报信的人差不多到了。此时此刻,徐离是在战场上挥剑杀敌?还是在军营里运筹帷幄,商议攻城大计?有没有顺利的收到消息,控制住整个军队的大局?又或是……摇了摇头,终究不敢往坏处去想。而叶东海又在做些什么?忙着军粮的调运,还是在战火纷飞中不停穿梭?有段九在他身边保护,性命应该是无碍的吧。盛世太平,只希望这天下赶紧平定下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徐策怒声质问。
徐离问道:“二哥想问哪件事?”
“哪件?”即便徐策一贯涵养很好,此刻亦是脸色阴沉,眼下中军大帐只剩下兄弟二人,更加不用顾忌情绪,“你这两天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你可别说梁广春和那几万兵马,突然间就凭空消失了。”说着,一阵冷笑,“就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不是早了一点儿?”
徐离呵呵的笑,“这话我也正想问二哥呢。”
“什么意思?”如顾莲所愿,徐离以有心算计无心,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安排,控制住了兄长的人——以兄长没有防备的反应来看,稍微松了一口气。此时也不欲多加解释,只是冷冷道:“昨儿收到安阳送来的密报,许敬矫诏反了,现今幽州失守,邓猛已经退到了汜水关。”说着,一阵冷笑,“算算时间,大概汜水关也应该失守了。”
“你说什么?”徐策大惊,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
徐离勾了勾嘴角,“难不成……兄长以为我在这生死关头之际,还有心思编这么一出故事吗?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份田地!”
徐策飞快的想了想,还是不信,“不可能。许敬几个不过才得七、八万兵马,攻得一城一池有可能,离打天下还太远了。”摇了摇头,“他们没有道理……”语速却是不知不觉缓了下来,陷入纷乱的沉思。许敬几人反了也夺不到天下,那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和小兄弟反目成仇,两相对峙。自己不管是为了夺天下,还是为了求存,只怕都不得不杀了弟弟,那时候,许敬他们自然会赶来相助了。至于和薛家交战失败,徐家百万大军,打不过只消退回安阳即可,养精蓄锐,过几年自然还有机会。——到时候,自己信得过的还是许敬他们。对了,一定是这样,所以小兄弟才会突然防范自己,并且让梁广春领着兵马折回安阳。
“那现在邓猛如何?”
“母后已经下了懿旨,命邓猛节制沿路的各府驻地军队。”
“母后下了懿旨?”徐策感到蹊跷。自己的母亲出身大家闺秀,算是开**心的妇人,但是……也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军国大事决定。而且从旧都到安阳,再到济南……为什么消息会封锁的这严密?为什么,连母亲都没有给自己送消息?是谁在背后拦截了消息?是谁替母亲做了决定?——并且如此针对自己?自己和小兄弟都是母亲的儿子,她应该不会如此偏心,而留守安阳城内的沈湛和管戎等人,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是谁?是谁想出如此狠辣之计?徐策即便没有和许敬一起密谋造反,但是如今被小兄弟控制起来,这种感受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更别说还是被人暗算。愤怒压倒理智,低声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煽动母后下了懿旨?”
“二哥先别急着生气。”徐离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向聪明,笑了笑,“若是没有人出这个主意的话,你我兄弟互相猜疑个没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而邓猛被打败溃散没人支援,沿路各处驻军无人统辖,再被许敬一一击破,只怕用不了个把月,安阳都要变成一座危城。”
徐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好,而是出主意的人,完完全全站在了小兄弟那边。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最厉害的是……这人还说服了母亲一起对自己隐瞒。难道自己看漏了什么人?小兄弟还有暗线?他真是万分不明白、不甘心,再次问道:“你只用告诉我,是谁?”
“怎么……”徐离反问道:“许敬谋反了,有人出面控制住了乱局,二哥还要去杀了那人不成?”不免带出冷笑,“我劝二哥,还是想一想怎么快点打下薛家,我们才好回去剿灭逆贼许敬。”
看着掌控局面、冷静若素的小兄弟,徐策心里百味陈杂——许敬计划失败,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而自己断了左膀右臂,还有一份下属谋逆的罪状悬着,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爱护弟弟的好王爷了。自己愿不愿意辅佐弟弟是一回事,被迫不得不听命弟弟,又怎能同日而语?心下忍不住嘲笑,许敬他们哪里是在帮自己,简直就是在帮弟弟,给他找了一口合情合理的借口,将自己完全架空起来。徐策那双一向明亮幽深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灰败。
“二哥不必太着急。”徐离嘴角微弯,“许敬虽然个老虎,邓猛也是一只狼,不求他吞了许敬,但是加上梁广春和沿路驻军,守一段时间总应该不成问题。”笑容里透出一丝嘲讽,“否则的话,我一旦心急如焚撤回安阳,许敬就可以造谣,说是徐家被薛家打得大败,那时候他就更好浑水摸鱼了。”到时候,眼下的历城、禹城、章丘就算白打了,而且薛延平肯定会穷追不舍,徐家必定损失惨重,至少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等待再回头来打薛家,薛延平肯定又壮大了势力,兴许都称帝了。
徐策一阵沉默。小兄弟的不满和讥讽,不会听不出来,——自己的部下谋反了,他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愤怒,能隐忍着,不对自己发作也是看在大局的份上吧。时至今日,对还剩下多少兄弟情早已没有把握。说起来“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徐策一向参悟的十分透彻,只是静默片刻,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理调整过来,重新扮演起新的角色来。
“许敬性子耿直,此事多半是闫培年挑唆而起,也算是一员猛将。不过你知道他一向爱喝酒、性子拧,他自己拉的一手好弓,手下的弓箭手很是厉害,身边还有一个叫周锦的谋士……”居然事无巨细,把自己的心腹全部都给交了底。
徐离犯不着扭扭捏捏的避讳,当即叫了阿木进来,简短意赅的交待了一遍,命他北上去追梁广春,——大军行进没有单人策马快,应该能够追上。然后笑了笑,说道:“另外你再告诉邓猛和梁广春,丢几处城池不算什么,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功劳。”语气冷厉,“只要他们不退到安阳城,都算他有功!”
“是。”阿木领命飞快的去了。
徐策问道:“既然你不打算分兵回援安阳,那么安阳城防可还牢固?你别忘了,就算许敬一时杀不过来,母亲和家里人都还困在城里,就怕宵小趁机生事。”
“无妨。”徐离皱眉道:“沈湛和管戎都有制肘的地方,而且母亲已经下旨,册封了沈家、公孙家、管家的几个女儿。”说到这个,就忍不住一阵上火,“如今宫里多了四个嫔妃,你的王府多了一个侧妃。”那个女人自作聪明,居然还有胆子给自己纳后妃?自己既然敢留沈湛和管戎驻守安阳,自然就能控制住他们,——沈公瑾父子,管青山父子,现如今都在自己手下,安阳的左右军营亦是安Сhā好了人手,那里用得着她画蛇添足?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最让徐离感到不舒服的是,她这样做,是摆明了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吧。自己可记得,她一向在这上头都不是大度容人的。当初不是还哄骗自己,说是只要只说服了家里的人,她就……罢了,一提此事更叫自己生气,要是这会儿她在自己面前,有她好看的!可是……她能够想出计谋平定幽州之乱,能够将自己从险境之中化解出来,把不利变成有利,一介深闺弱质女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若非她看清情势、思路清明,以最快的速度说服母亲只送信于自己,还请动懿旨让邓猛节制沿路驻军——说不准自己已经和兄长对峙起来,许敬还真有可能得逞。
徐离心里真是又爱又恨,像是摘了一朵刺玫瑰在手,不知如何安放。
徐策静静看着他,小兄弟的表情有些古怪。明明他已经占尽了好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母后给他添了几个女人,也犯不着上火吧?嫔妃……小兄弟不高兴……母后,把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他目光清亮抬头,问道:“那个人……是不是顾氏?”
徐离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最终能瞒住自己心思厉害的哥哥,所以没打算瞒,此刻挑明了也好,省得越在肚子里酝酿越成仇恨。因而笑了笑,“二哥说错了,是咱们的大妹妹昭惠长公主。”
“真的是她!”徐策声音嘶哑。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更是快要蹦出杀人的飞刀子来。
“二哥。”徐离看着他,静静道:“许敬的事与二哥无关,同样的……也希望二哥能够明白,大妹妹是在全心为徐家打算。”神色郑重说道:“如果二哥执意要在我的心上Сhā一刀,那么做弟弟的,只好也在二哥心头剜下一块肉了。”
此时的徐策,就像是一条被拔了毒牙的毒蛇,在笼子里不甘的游弋着,但是却又无法无力走出困局,重新再把毒牙给长上,因为徐离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面对兄弟的威胁之语,面对部下的糊涂之计,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最后居然大笑起来,“很好,你我兄弟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二哥气糊涂了吧?”徐离淡淡道:“你心里清楚,你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的。”笑容带着一丝冷意,“别动不动就都怨到女人头上。”
“你的确是长大了。”徐策笑得十分苦涩,——自己已经完全左右不了弟弟,就连在他心里,替顾氏种一根挑拨兄弟反目的刺都不能够。心中恨意难灭,竟然失态的讥讽了一句,“你们俩倒是默契的很,可惜了,那终归是别人的女人。”
妹妹?很好,自己就让她一辈子都做个好妹妹!求不得、得不到,已经成为九五之尊的小兄弟,心中会不会有恨意?看着她重新回到叶家,或者再嫁别人,又会怎么做呢?呵……自己倒是很想看一看啊。看一看,那个看似柔弱小白花一般的女人,在装不下去的时候,在面对弟弟的滔天愤怒时,会不会被怒火一把焚尽!
174、望春风
就在徐氏兄弟撕破脸皮之际,薛延平这边也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起因是徐家带着百万精锐大军,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的攻打过来,薛延平命令邓萍的十几万残部做前锋肉盾,以承受最惨烈的重创!
邓家做了降兵只能忍气吞声领命,这倒也罢了。
偏偏薛延平怕自己控制不住邓家的兵马,非要拉着邓萍一起上阵,惹得巴陵王的第四子邓耀抱怨,“父王如今年逾六旬,怎么能够忍受这等战火之苦?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藩王的人,即便降了也应该受到礼遇,薛家欺人太甚!”
巴陵王邓萍一共有十六个儿子,孙子更是多得他自己都闹不清,邓家子弟众多,有能文的,有能武的,也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品种繁多。
在上次薛延平攻打巴蜀之际,邓家子孙死的死,亡的亡,邓耀是巴陵王妃所生的嫡出幼子。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身份尊贵,又一贯的会哄得父母欢心,在长兄夭折、次兄战死、三兄庶出的情况下,成了下一任巴陵王的继承人。
他的这一番牢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讨得欢心罢了。
偏偏不知怎地,这话居然传到了薛延平的耳朵里,气得冷笑一声,当即吩咐,赏了邓耀三十军棍!
平日里邓耀一直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打得皮开肉绽的抬了回来,当即卧床不起,气得直骂,“我私下说的话,到底是谁偷偷传了出去!要我找出这个人来,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在场的,是他前来探望病情的八个庶出弟弟。
都是一阵沉默无言。
不过邓耀这番狠话很快就没有用了,没过几天,正在徐家和邓家打的一片火热,邓家损失惨重之际,他也因为伤重而一命呜呼!
邓萍素来最爱这个儿子,加上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失去封地、灭藩、去子,**在薛家讨生活,自己的残部还在一点点被消耗。
前路无望,邓家正在逐渐的走向完全灭亡。
邓萍真的病倒了。
其庶出的第六子邓恭在床前侍奉汤药,一副纯孝姿态,言辞恳切的劝着父亲,“徐家大军百万之众,而薛家也有六、七十万,他们打架,却拿邓家来做肉盾消耗!当初咱们逃到济南将近十六万人,现在不足十万,再这么耗下去,邓家肯定会全军覆没!父王和儿子们亦是难逃一死!”
邓萍一脸无精打采的,恹恹道:“能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跟徐家一直耗下去是死,违反薛家的命令也是死。
邓恭分析道:“说起来徐家和薛家之战,只怕徐家胜算更大,一则人数众多、兵精将良,二则徐离已经登基,继承了皇裔大统!且徐家在百姓之中的声名颇好,这是人心所向。”
他在邓家庶子中年纪算是偏大的,为人很能干,有主见,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此刻更是存了一个惊天的念头,“既如此,我们何不相助徐家一次?也为邓家子孙的存活找一条路!”
邓萍皱眉摇头,“不行,太凶险了。”
“父王!”邓恭满腔的激愤之情,但是因为深知父亲的性子,不敢贸然劝进,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最终无奈道:“父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是我一时想偏了。”仔仔细细的伺候父亲睡下,一脸阴霾退了出去。
一转头,却去薛延平处请求领军战长清!
如今邓萍才死了最心爱的儿子,薛延平派大夫去查探过,的确是病了,——因为还要使用邓家的部队,实在不好逼得太狠。
见邓恭自愿请求去打徐家,当即便同意了。
另外派了一个侄儿领了八万人马,跟随一起出战。
出战之前,邓恭再一次去见了自己父亲,给他磕了一个头,说道:“儿子马上就要去打长清了。听说徐家准备一口气攻长清、克临邑,然后一路直接奔袭济南府,此行只怕凶险的很,想请父王的王令一用!”
敌我悬殊的凶险之战,难免有贪生怕死的将士不听主帅指挥——
邓恭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加上邓萍一直心神恍惚,还沉浸在悼念爱子亡故的悲痛之中,沉浸在邓家即将灭亡的惶恐之中,没有多想便把王令交了出去。
这一个小小的令牌,彻底改写了整个邓家子孙的命运!
在徐离领着人攻打长清苦战不下之际,邓恭突然领兵倒戈,亲手斩了薛延平侄儿的人头,将装了人头的盒子和一份降表送了过去!
并且打开城门,自己手持一杆白旗单枪匹马出来相迎!
徐家的中军大帐之内,徐策笑问:“你之诚心苍天可鉴,可是……听说你的父亲兄弟,还有妻儿子女都在济南府,只怕不能替你相救了。”
邓恭的战袍上面血迹斑斑,朗声道:“邓恭只为邓家十万将士而战!若有亲人为了邓家存亡而死,那也是他们无上殊荣!”
言下之意,只要能让邓氏一脉存活下去,什么父母、妻儿、子女,全部都是可以牺牲的!所谓心冷如铁,大概说得就是他这种人了。
往自私了说,邓恭这么做应该都是为了自己。
但是往体面大义上讲,他的确是为邓家保存住了最大的实力。
不论哪种徐家都是欢迎的,徐离亲自替邓恭斟了一碗酒,端到他的面前,“果然邓家儿郎出虎将,你之魄力,比你堂兄邓猛更要胜出几分!”
邓恭双手过头接了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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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平根本就没有想到,邓恭居然连父母妻儿子女全都不要,骗了邓萍的王令,还突然倒戈杀了自己的侄儿,投奔徐家去了!
因为有邓恭的倒戈做内应,徐家轻而易举的攻下了长清,还收服了将近十万人的薛家兵马,更不用说邓恭旗下的那些人了。
这几乎没让薛延平吐出一口血来!当即暴怒下令,“将邓萍,以及邓家的那些男男女女、子子孙孙,全部都给我杀光!”
邓家临时设立在济南府的王府,顿时血云漫天!
徐家大军攻下长清以后,没有丝毫停歇,薛延平怒杀邓氏一门之际,又马不停蹄的顺利攻克临邑,大军所向披靡直指济南府!
若是别人突然打到其他人的地盘,难免会有些不熟悉,但是徐离对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都是了如指掌,根本就没有这一层的烦恼。
五天六夜不停攻打,最后逼得薛延平不得放弃济南,领着大军逃出,一直退到了白璧滩以河为守,方才暂时能够喘一口气。
邓恭第一件事情就是冲进济南的邓府!
薛延平甚至没有叫人收尸,只是让人一把锁锁住大门,邓家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原地,保持着和当天一样惨烈的情景!父亲死了、兄弟死了、妻子死了,大大小小的儿子们也都死光了!
最后在一处枯井之内,找到了一个饿了七天八夜的稚龄少女,——是邓恭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年仅十四岁的幼女邓蛾眉。
当她缓缓醒来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含着热泪说的第一句话是,“爹,娥眉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即便是心冷如铁的邓恭,亦是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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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离攻下济南府逼得薛延平出逃的时候,许敬也尝到了苦头。邓猛根本就不和他正面交锋,总是躲躲闪闪,能打一下就打一下,能捞点便宜就捞点便宜,更要命的是皇太后居然第一时间给他下懿旨,有了节制沿路驻军的权力。
过了汜水关,又勉勉强强拿下了崤山,待邓猛退到虎都之际,手里已经有了十五万左右的兵马。许敬等人本来就是为了策反徐策,并没有实力和准备去打天下,加上邓猛一直固守虎都城和各处要道,根本就无法再推进了。
而且很快的,徐离又派了虎将梁广春领了六万人马北上!
局面胶滞起来。
更加糟糕的是,许敬根本没算计到眼前的局面,没想到或胶滞这么久,军队的粮草供应很快出现问题。
吃不饱饭的士兵还怎么打仗?
许敬把军需官叫来骂了一顿,“这才多少一点人马,你就供应不上?人家叶东海负责百万大军的粮食,怎么没见出过差错?”又问:“附近这几处城池的囤粮呢?!”
军需官回道:“这些日子吃的就是幽州的存粮。”
心中亦是委屈的很,自己又不是叶东海那种拥有全国分号的豪富商户,临时被派了这个差事,军粮已经是算计了又算计,才能撑到今天的。
他这边委屈着,许敬却赏了他一顿军棍,然后革了职。
而在这个时候,徐离大胜薛延平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更加弄得军心动摇,——退不能退,进不能进,想要谋逆却没有那个资本,想辅佐的那个人没有音讯,甚至连饭都快吃不饱了,一时之间真是骑虎难下。
忍不住遥望南方,那个可以在谈笑风生之间平天下的徐二爷,到底在做些什么?难道他看不出部下们的意思?不知道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否则不会有好结局吗?!还是说……二爷已经遭遇了不测!
此时此刻,徐策的确正在中军大帐谈笑风生,刚刚定下了攻打薛延平的计策,此刻气氛已经转为了轻松,与邓恭说笑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女儿活着,枯井之下,七天八夜的存活之念,可见意志坚贞,实乃巾帼女子之中的翘楚典范。”说着,看了自己小兄弟一眼,“皇上以为如何?”
此刻正需要笼络邓恭之际,徐离总不好说人家的女儿不好,因而淡淡微笑,“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姑娘。”
“不敢当。”邓恭反应很快,当即回道:“如蒙皇上不弃,臣愿意献小女侍奉皇上左右,伺候笔墨添茶之事。”
联姻……是最快拉近和陌生人距离的法子。
虽然有薛家被攻打的例子在前,但是邓家并不打算谋反自立,求的是血脉存活,只要不和皇权站到对立面,自然也就无碍了。
徐离只是静了一瞬,便道:“如此……甚好。”
几个男人,几句话,就这样敲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徐策微笑不语。
顾氏自恃美貌和才情,大约自视甚高,一直不肯委身作妾,大约是想着废了薛氏做正妻的念头吧?偏偏小兄弟被她迷得丢了魂,看其私下流露的态度,竟然似乎真的有此打算!万一自己拦不住这位“好妹妹”,她自甘下贱入了宫……
立后?三千宠爱在一身?只怕她没有那个福气消受。
小兄弟说顾氏已经长在他的心里,等到有一天,心里的肉和自己的意志对抗,那种滋味……想来也是十分美妙的。
既然兄弟一心要做他的孤家寡人,那就要受得住。
不由想到了叶东海,叫自己说他什么好呢,——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叶家的银子搭了进来,现今连媳妇都要让出来。
就连自己这个兄长都要对弟弟退避三舍,避其锋芒锐利,他叶东海又敢怎样?敢拿着叶家上下一起去陪葬吗?罢了,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
“你说什么?!”徐策口中,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叶东海,正在厉声朝汤圆问道:“太后把七七和李妈妈都接进宫了?”
“是。”汤圆一路策马千里奔袭至此,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不知道什么缘故,但是太后的懿旨,叶家也不能违抗啊。”
叶东海并不知道幽州之乱,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妻子的意思!
后来皇太后曾经让人悄悄送来消息,说是莲娘头部受了撞击,不记得从前之事,那么现在她是想起来了吗?所以,马上就要把女儿接走。
她……她果然是不愿意再回叶家了。
带着这种心情,叶东海机械的调度着各处的军需粮草,跟着徐家攻城掠地,哪怕是徐家在白璧滩大胜的消息传来,亦不曾让他露出半分笑颜。
段九回来学舌,“听说薛延平剩下不到二十万人马,逃得跟个孙子似的,气焰到底是不小,把徐……”朝天上指了指,“骂了个狗血淋头。”
叶东海哪有心情听别人的笑话?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想回去问一问妻子究竟,但是作为军需官,又是在打仗的关键时期,根本就不可能□回去,更不用说,回去了也不一定见得到人。
段九在旁边耍宝半天,都没哄好他,只能无奈道:“你别担心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七七的亲娘,接了过去,断然也不能对七七不好。”
“我知道。”叶东海自嘲一笑,笑容一直苦涩到了眼底,“大概叶家能让她眷恋不舍的,也只剩下七七了。”
那些顾盼生辉、巧笑倩兮,那些软语温存,那些红袖添香,不过是她别无选择留在叶家求存之举,一旦有了更好的路,她便毫不犹豫改了前进的方向。
现如今……她已经是昭惠长公主了。
叶东海的黯然神伤,并不能阻止徐家大军前进的步伐。薛延平是徐离的岳父,两相厮杀已经结下血海深仇,绝对不能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因而一面安抚犒劳士兵,一面不顾一切追杀薛延平!
薛家的将士一路疲于奔命,后面更有百万大军穷追不舍、不死不休,不免越逃越是狼狈,而这边徐家又在不停煽动军心,——言称只是诛杀反逆,凡是归降朝廷者一律既往不咎!
在逃到淮阳之际,薛家便有一小支队伍降了徐家——
千里之堤毁于蚁|茓。
不断有逃兵退出了薛家的队伍,而徐家也一直恪守诺言,凡是降兵一律不杀,这更是加快了薛家军队的溃散。
哪怕薛延平斩杀了几个不安分的将领,亦不能阻止这种颓败。
等到薛家的残部逃到汝南,更是发生了一件大变故,汝南太守居然拒绝让薛延平进城补充粮草,一旦靠近汝南城门,就命令弓箭手以飞天箭雨射杀!与此同时,悄悄的派人给徐家递了降表。
这一场血流成河、数日红色不散,以至于尸体阻塞河道的血腥大战,就此展开,薛家的残部死伤无数,投降无数,最后逼得薛延平不甘受辱自刎而死!
临死之前,朝着一望无云的天空怒声大骂,“徐离!徐三郎!我薛延平救你徐家于危难之中,还将女儿许配于你,你却生生逼死自己的岳父!”利剑划过自己的脖颈,血光冲天!
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瞠目欲呲,“我诅咒你,这辈子永远都……”
没有人知道薛延平诅咒了什么,人死身灭一切成灰,这位一代枭雄倒下之际,至死都不能瞑目!
薛延平死后,其子薛沛领着残兵归降朝廷。
很多将领都劝徐离趁机杀了薛沛,斩草除根,但是他却没有答应,反而封了年仅十三岁的薛沛为胶东侯。
不知道是念及当年薛家的救援之情,还是别的什么——
帝王的心意,已经不能轻易被他人所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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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徐家扩清寰宇、威震四海,一举结束将近几十年的军阀割据状态,虽有各地的流民军还未肃清,但天下也算是基本上统一平定。
天空湛蓝、白云无暇,百万大军向徐离俯首称臣叩拜,不论是徐家的、薛家的、邓家的,人人都在自己的脚下!徐离手握利剑站在人群的最高处,品味着这天下共赞、山河折腰的独一份愉悦,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清爽轻快……
为君之乐,……想来大概就在于此了。
明媚如金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笼罩了他的精铁战甲,他那斩百人杀千人的佩剑,衬得他恍若一尊微微含笑的神祗!
万丈光芒之下,叶东海的心情就没有这么好了。
他在安排好了所有的琐事之后,带着段九,以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的速度,直奔安阳而去!他要亲口问一问,他要妻子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答案。
六天六夜不眠不休的长途奔袭,到了安阳,却是一阵近乡情怯。
心里几番挣扎,叶东海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见上一面。
当然不能直奔皇宫而去,而是让叶家的一个婆子给皇太后送了一封信,先说了济南大胜的消息,然后说到要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以及家人。
叶东海居然比驿站的快报还要快?!
皇太后收到信不免一怔,继而摇头叹气,吩咐洪妈妈道:“七七在宫里呆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去把她的|乳母宋三娘接过来。”然后附耳低声,“细细的安排了几句。”
洪妈妈神色一凛,低声道:“奴婢明白。”
亲自去叶家接了宋三娘出门,到了大街上的时候,两辆相似的马车从两条街道对错而过,宋三娘被接去了一处私宅呆着,一头雾水的不解。
而另外一辆马车驶进了临时皇宫,洪妈妈让众人都散了,待里面的人换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软轿,再叫宫人过来抬人。
两个宫人抬完了轿子,领命出去走远了,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这奶娘也真够五大三粗的。”
“嘘!”同伴连连摆手,警告道:“当心祸从口出!”
虽然不知道到底这个奶娘有何特别,但是从头到尾都不见人,洪妈妈又是一脸严肃之色,可见事情机密,绝不是能够随便议论的。
两个人渐行渐远,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而这边,叶东海已经缓缓走近了院子。
此时正是盛夏百花绽放的时节,一路花影重重、芬芳扑鼻,穿过一片树荫,一步一步走近,最终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顾莲缓缓转过头来,喊了一声,“二爷。”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断的有点销魂?但是我这会儿赶不出来的,另外还没想好两个人该说点什么~~~喂!!!你说漏嘴了~~~
175、如解意(上)
一年零个六个月,日日夜夜、魂牵梦萦,要如何诉说这牵挂和相思?叶东海静静的站在桐花树下,心里、眼里、嘴里都是一阵涩意。
清风轻轻吹起,树叶和花瓣一起被卷动摇晃,落英缤纷的随风坠落,仿佛下了一场漫天满地的飞花细雨,一地春光芬芳之艳。有灿色如金的阳光头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落下,落在那个花雨之中的娉婷女子身上,越发的如梦如幻一般。
她脚步无声的走了过来,声音轻柔温婉,“二爷千里奔袭至此,累了吧?”
一刹那,叶东海的眼泪的止也止不住。不,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她不是要接走女儿与自己分别,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如水,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她没有忘了自己。
顾莲却是怔住了。叶东海虽然一向脾气温和,但是并不懦弱,从来都是韧性超于常人,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值得他流泪?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下一瞬,就已经被丈夫紧紧拥进了怀里。顾莲挣扎了下,想要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他却搂得更紧了……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流泪的样子吧?很快悟了过来,静静不语。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那一日一起在大昭寺梅花树下,还是笑语盈盈,再重逢仿佛隔了几生几世一般,叫人心中柔肠千回百转。这一年多的光阴,自己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守孝三年,不续妻、不纳妾,和长辈闹翻分了家,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叶家的错,不是他叶东海的错。他还是在一直等着自己,来找自己了。
恋爱中的人最喜欢问,假如怎样……你会怎样?但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个“假如”,并没有真的让恋人做选择的为难,所以山盟海誓、情深似海,更多的流于一句空头承诺罢了。而自己从前想问的,他已经都用实际的行动去做了。并非是自己一见钟情、怦然心动之人,可是……终究不负夫妻之约,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以平平安安相守一生。
是这样的吗?顾莲在不停的问着自己,努力的说服自己。——最终仍旧没有答案。比起把幸福建立在和他人共处之上,其实更愿意于独守一生,清清静静地照顾女儿长大,对于婚姻和家庭实在是累了、怕了。在感动过后,还是不能放心把自己交付他人。
如果叶东海现在要自己跟他走,该怎么回答?如果自己不应允,他会不会以为自己眷恋着徐离,继而愤然离去?他会和自己反目成仇吗?还有自己现在身为昭惠长公主,能去哪里?叶东海在给“自己”守孝当中,又怎么迎娶?徐离又会是如何反应?徐离是皇帝,对一个女人的挑战和耐心只怕有限。如果自己去恳求徐离,他会答应放自己走,还是愤而杀了叶东海?或者退一步,将他调至外省边疆,到时候又当如何?
无数个问题在顾莲的心头萦绕盘旋……最要紧的是,她连自己的心意都尚且不能确定。好在叶东海并没有急着问这些,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松开了她,先问道:“是你让太后接七七进宫的?”
顾莲拭了拭泪水,回道:“是。”
叶东海本来就熬得十分憔悴,听了这个回答,更是神色黯然不已,声音凝涩,“……为什么?”方才还在猜测,是不是太后有什么主意扣住女儿,如今妻子亲口证实,居然真的是她接走了七七。难道她……
顾莲见他神色大变,微微不解,“二爷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有哪里不对吗?忍不住接着说道:“当时安阳情况危急的很,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七七接进宫的啊。”
“什么危急?”
顾莲这才想起,丈夫还不知道幽州之乱呢,忙道:“当时许敬矫诏,骗邓猛放他入了城,夺了幽州反了。”
“反了?”叶东海心中惊骇,消息竟然这般严密,自己身在徐家的军队里都不曾听说,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那时候徐家正在和薛家恶战,传开肯定军心动摇,自然是要严加封锁消息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为这个接走了七七。”
“那不然,还能是为什么?”顾莲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把当时的安排都细细与他说了,无奈道:“那会儿一则是我担心七七,二则不接她来,怕太后不相信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比起幽州之乱,后面这些话更加叶东海惊骇不已,妻子居然出手于预军情大事,还让太后下懿旨给邓猛节制沿路驻军?
“是不是吓着二爷了?”顾莲见他一脸惊讶的样子,自嘲一笑,“叶家二奶奶坐镇叶家商号,昭惠长公主指挥幽州之乱,都是牝鸡司晨,一样的不合时宜。”笑得苦涩,“可是当时情况就是那样,我终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得不谋划一番。”
“不……”叶东海摇摇头,自己并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人。只是这一瞬,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妻子的行事大气、镇定若素,仿佛她本来就是真正的公主一般,叫人自惭形秽。也难怪了,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不合时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她为徐离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只怕更叫徐离放不下了。可是妻子也说清楚了,当时便为徐离出了一个广纳后宫之计,那么她……应该是心无旖念的吧?那些话,想问却问不出口,生怕,一问就是错。顾莲却是受够了这种你猜我猜,结果全都猜错的游戏——虽然暂时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叶东海身边,但是并不想让他有所误会。
“二爷。”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有些事,千言万语都只怕说都不清,但是如果我真有别的打算,就不会做了昭惠长公主了。”有一些不舒服的解释着,“假若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自然也是不会再见二爷你的。”自己可以在徐离任何一个情深意浓之际,半推半就答应了他。
叶东海挑起眉头,看着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是一片月朗风清——是的,她的话的确没错,自己不应该那样去怀疑她的。她已经做了昭惠长公主,她为徐离广纳嫔妃,还要她怎么做呢?能和做了皇帝的徐离周旋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难为的了。可是……自己的心头为什么还是有阴云?那一年半自己完全看不到的岁月,有多少二人相处?有多少单独面对?要如何……才能够……完完全全消去自己心中芥蒂?一直盼着彼此能够见面,真的见了,才知道并非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顾莲看着沉默的丈夫,看着他的欲言又止,忽地在心底轻轻一笑——或许最大的障碍不是徐离,不是徐家,不是任何人,而是横亘在自己和他中间的不信任。自己不知道他能否冰释过去,不知道他今后能否始终如一;他却不知道自己和徐离发生了什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对他隐瞒。这世界上最让人纠结的,不是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样还有一个选择,最纠结的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根蛛丝一样的东西,永永远远在心头无法拂去。突然有点明白,徐离为什么把自己扣起来以后,耐心就那么好了。因为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已经在自己和叶东海中间砍下了一道沟壑,无论事后怎么努力填补,无论怎么样竭力修复,最终都抹不去那一抹痕迹。
一时间,夫妻二人竟是相对无言。这样的气氛再僵持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好在之前顾莲便想好一些事,因而低声说道:“当初我和邓氏被人劫持,见到了曲奎,想来这个二爷应该已经知道。”看着丈夫点了点头,问道:“可有找到什么?”说起正事,叶东海的神色自然了不少,但却叹气,“还没有。”
“这样满天下的去找一个人,大海捞针一般。”顾莲明白其中的不容易,劝道:“二爷不必太过着急,我倒是还有一些线索。”
“什么?”叶东海对曲奎可算是恨之入骨,其中原委不消多说,“你说。”
顾莲仔细的回忆着,分析道:“后来我想了许多次,推算了许多次,这件事一开始应该不是萧苍的意思,而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的话,当初我们被劫持就该直接去萧苍大营了。”
叶东海颔首道:“你说的对。”
“曲奎恨我,打我的主意不奇怪。”顾莲继续分析,说道:“想报复的话,无非是两条路子。要么找人羞辱我、杀了我,要么……拿着我去换取更大的利益,以弥补他在叶家遭受的损失。”
“他没有杀我,而是把我交给了背后的神秘买主,所以就是后者了。”
“而且一开始曲奎花了二千两,雇人劫持于我,但是后来……”将当天的细节全部都说了,“本来我都说动那些劫匪,让叶家商号来赎人,结果曲奎的那个神秘买主十分有钱,居然愿意出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下我这个人,必定十分有钱。”
有钱?叶东海飞快的想了想,如果不是直接交给萧苍,妻子又能什么大的价值?直接卖人不会有多少银子,就算要杀了妻子,也断然用不了两万五千两银子。两万五千两银子,如果不是大的商户,即便是顾家这种大户人家,亦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的,毕竟他们不是豪富。除非……他道:“除非把你交给叶家的竞争对手。”——为商者,才会这么以财相搏。
“不错。”顾莲见丈夫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倒是省了口舌,“所以我想,是不是叶家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就是那个神秘买主。到时候,他们以我为要挟来胁迫你,或者再做点别的什么手脚,才能赚回来这两万五千两银子。”
叶东海一阵冷笑,“叶家做生意得罪的人自然不少,不过能随随便便,轻易就能拿出这笔数目的人,大概只有辜家了。”
176、如解意(下)
顾莲叹道:“咱们也只是猜测罢了。”
叶东海听得她说“咱们”二字,心情忽地好了一些,笑道:“只要有了线索,就不会两眼抓瞎的乱找,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语气微顿,“最主要的是……如今你还好好的活着,这就很好了。”
说话间,不由自主的打量了妻子一眼。
梳了一个简单的朝云髻,微微半翻,只戴了两支一模一样的镂花金钗,有一朵紫玉兰跌在她头上,真是人比花娇、呵气如兰。
有微风吹动,掠过那一袭雨后天晴色的轻罗宫装。
那衣衫亦是十分清减,只用银线勾勒出锦葵花和藤蔓线条,风吹得衣袂翻飞,整个人仿佛笼罩一泓春日池水之中。
衬得她皮肤越白,明眸愈黑,有一种清澈出尘的如水气韵。
不是不美,不是不好,只不过这一身宫装打扮,将她和从前生生的区别开来,明明彼此近在咫尺,但却如同隔了一个天涯。
顾莲刚好侧首掸了掸肩头的落叶,没有留意到丈夫的神色,回头清声道:“还有一则没跟二爷细说。”说着,将放在旁边的一张图纸递了过去,“这是先前我凭记忆,临时画的一张图,就是那个我们被劫持暂住的农庄。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和图上的景物一一对上,也就能确认对方是谁了。”
叶东海收回方才的心思,看着图,沉吟了一会儿,“我明白,既然那神秘的买主十分有钱,那么就在桃源镇附近查找镇上大户,然后再去农庄上打探。”
顾莲淡笑道:“想来那人以为我被送进了萧苍大营,断然是不能活着回来的,所以也就没有特别避忌,倒算是帮了一点小忙了。”
“这种用心歹毒、暗地算计的人,一定要找出来。”
“还有一点,很奇怪。”顾莲心中有个迷惑一直不解,“说起来,我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即便在安阳和……”不知不觉的减缓了语速,看了看丈夫,“和徐家订过亲事,顶多就是安阳郡范围内有所传闻,怎么会传到北方去呢?”
叶东海当然知道妻子在顾忌什么,但却只能装作没有看出来,颔首道:“这一点的确十分可疑。”接了她的话头,“当初我也想过,那个神秘买主将你直接交给萧苍,多半是知道这一节的。”
顾莲反问道:“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我明白。”叶东海微微点头,“都记下了,回头一并让人去打探清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完了正事,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顿时出现一阵静默,时间一点一点的瞧瞧溜走,气氛越来越不自然。
“对了,二爷。”顾莲总算想起一点话题来,说道:“端敬亲王一直对我很不满,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他这个人面上和蔼、心思深沉,往后二爷跟他相处时,记得要时时刻刻小心一些。”
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叹气,“其实……”心里酸酸的,“二爷守孝和分家的心意,我全部都明白,所以将来若是有合适的好姑娘,二爷想娶便娶了吧。”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我现在虽然是昭惠长公主,可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含着热泪看向丈夫,“二爷和叶家夹在这中间,凶险的很,要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只当我已经死去好了。”
----好累,太累了。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心意,去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叶家上下的性命,真的值得吗?或许不如各自过各自的好了,他娶他的妻,自己做自己的公主,能活一日是一日,死不死好歹别再牵连了别人。
至少……要给七七留一个照顾她的父亲。
自己可不认为,徐离对自己的情意比山高、比海深,可以让自己随便来来去去,随便拒绝他的心意,----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可是自己一旦踏上另外一条路,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莲娘!”叶东海心里一阵难过,将她轻轻搂到了自己怀里,“对不起,是我没有本事保护你,没有照顾好你……”和自己竞争的那个人,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只需轻轻挥手,就可以让不顺眼的人灰飞烟灭。
而自己……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她的难处,还在疑心于她。
难怪她没有提出要回叶家了。
当然了,现在她的身份是昭惠长公主,即便能和自己再续前缘,也会有单独的公主府居住,叶家倒是的确不用再回去了。
顾莲啜泣了一阵,把这一年多不敢流露的情绪发泄出来,觉得好受了一些,抬起头来擦了擦泪,哽咽问道:“听说……叶家承建了天子城总务事宜?”
“是。”叶东海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个,顿了顿,“不过,前几个月我一直忙着济南府那边的战事,此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细问。”问道:“有什么要留心的吗?”
“没有。”顾莲摇头,“我只是想,希望能早点把公主府修好。”
叶东海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此间二爷不便久留,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甚至……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顾莲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在皇上身边从事多年,想来知道他的脾气,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相让的人,总之……”露出一丝苦涩之意,“二爷千万不要以身涉险,更不要为自己和叶家招祸,记得照顾好七七,其他的我尽量在太后跟前周旋,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莲娘……”
“二爷你听我说。”顾莲难过道:“我说了这么多,二爷切莫以为我是故意托辞,实则心里存了别的念头。”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笑,“往难听了说,便是我不顾礼义廉耻要去攀高枝,那也得掂一掂自己的份量!”
“现今这三宫六院的嫔妃,哪一个身后不是新朝的忠臣?要臣?我一个身份不明、来路不清的女子,只怕转眼就要被她们的唾沫淹死,被她们的怒火烧成了灰!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还有一则。”她道:“我一向都是肚量小不能容人的,当年在二爷身边,别说是姨娘了,就是通房丫头,我也没有想过要给二爷收一个。”忆起前尘往事更是伤心,“更不用说要我去给别人做小,和别人分享一个人……”
“还有,还有,我更不想误了我们的七七。”
“二爷,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顾莲觉得自己简直是语无伦次,泪如雨下失声哭道:“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叶家的事,没有做过对不起二爷的事,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泣不成声,“不管我和二爷今后走到哪一步,都不会忘了二爷待我的好,也请二爷不要怨恨于我,不要迁怒七七……”
“莲娘,你不要再说了!”叶东海心里比她更难过,简直痛彻心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又怎么能把责任推给她一个弱女子呢。
顾莲的泪水潸然而下,哽咽道:“二爷你一定要记得……不论如何,我都是盼着你和七七过得好的,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是的,哪怕自己不能义无反顾的再回去,但是也从未忘记过他的救命之恩,他对自己的千依百顺,他为自己守孝三年,为了自己和家里人分了家。
更加不能忘记,他是女儿七七的父亲。
----字字句句,绝无虚言!
叶东海从来没有想过,好不容易等来的夫妻相会,会变成诀别一般的场景,看着从未哭得如此伤心的妻子,----心里只是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自己不该掺和徐家的事,就该远远的带她离开安阳。
可是……这世上哪里又有回头路呢?
叶东海失魂落魄、黯然神伤的离开了皇宫,六天六夜几乎不眠不休,加上方才那场摧心裂肺的相会,----在他跨进叶家大门之际,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了过去!
而顾莲,一直面无表情的在窗台前坐着。
当想象和现实碰撞时,才知道现实有多么的残酷,才知道所谓的破镜重圆,即便勉强圆了,终究只是一块破镜罢了。
何去何从?心中一片茫然。
“没敢靠近听清说什么。”与此同时,洪妈妈正在皇太后跟前回话,“但是小两口一起抱头痛哭,长公主……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皇太后听了便是连连叹气,“真是冤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能哭,就说明她心中割不断、放不下,而不是断了念头,存了别的什么想法。”又道:“眼下天下已经大定,只怕过不多久三郎就会腾出空来。”
“是啊。”洪妈妈担忧道:“皇上打小就是一个拧脾气,更不用说,他在……在那位身上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哪里能够轻易丢开手?到时候,还真不知道会闹出点什么事来。”
“我心里清楚的很。”皇太后微微皱眉,往椅子背靠了靠,沉声道:“所以……我们得早一点筹划了。”忍不住微微苦笑,“现如今除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了。”
177、贪嗔痴
次日醒来,叶东海仗着年轻身体好恢复了精神,自己胡乱找了一件袍子穿上,然后按妻子私下交待的,今天要去皇宫索要女儿七七。
否则的话,自己提前离开军队跑了回来,徐离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没有一个交待只会让他更加怀疑,而等下自己去皇宫被拒绝,要不回女儿,这般示弱一番,多多少少能让徐离心里舒服一些。
妻子的主意不是不好,可是……这算是她的聪明呢?还是因为太了解徐离?
叶东海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这个叫自己纠结的念头。
说起来,自己从小都被家里人夸聪明、能干,在行商一界也算是有点名头。可是哪怕在这一界站到最高处——在这个时代里,商贾之流终究是众界之中的下贱。
论心思才智、出身和手段,妻子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却没有一样输给自己的。
她太好,太过惹人瞩目,——如同那天上悬挂的明月一般,自己能够触碰到的,不过是映入水中的一个倒影罢了。
自己这口井,根本就装不下她的光芒。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一个有如骄阳一般的九五之尊,在和自己较劲争夺。
士农工商之分,叶家处在最最底层,即便被封为安顺侯又如何?皇帝想封便封,想撤便撤,想要叶家满门灭绝,亦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场角力之争中,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微弱。
而假如妻子真的攀慕富贵、艳羡皇权,只要她稍微狠心一点,就可以让之前得罪她的叶家人灰飞烟灭,让自己这个不能助她的丈夫彻底消失。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叶家本来走的就是一条凶险之路。
若非妻子有心倾向叶家和自己,有些事情,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顺手之劳,只怕谈笑之间就做得干干净净了。
不可以再疑心妻子了,不能再疑心她了。叶东海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心里一片茫然悲伤。
出了门,到临时皇宫按计划索要女儿,自然是被拒无果,然后便黯然神伤的离开了。
徐离在五天以后回到安阳,自然有人第一时间与他汇报了这则消息。
——他早就知道七七被接进皇宫,叶东海急着回来见女儿也合情合理。
正如顾莲所料,叶东海索要女儿被拒绝的事,让徐离的心情好了不少。加上大败薛延平大获全胜,因此连叶东海提前跑回来都懒得追究了。
御驾亲征、凯旋而归,整个安阳城都沸腾了起来。
各种封赏和庆贺,各种热热闹闹的流水宴席,各种安排布置。
徐离又忙了整整三天才腾出空来。本来应该让皇后等人大摆仪式迎接的,但这些天他实在是被仪式闹得腻味的很,加上薛皇后才死了亲爹,实在不想看到她那一张哀怨的脸,因而索性换了衣服自己回去了。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见母亲说说话儿。说了半晌的话,也不见顾莲和妹妹过来,徐离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两位妹妹都不在这儿?”侧首吩咐宫人,“去叫两位妹妹过来。”
“不必了。”皇太后摆了摆手。
本来打算托辞让儿子去休息的,想了想,现在顾氏和小女儿都在和七七玩儿,让他见见也好。
“我刚想歇一会儿的,你也累了,想看她们就去后面花园看一眼吧。”
母亲什么时候这般容忍自己了?难不成……因为莲娘在幽州之乱上面有功,让母亲改变了心意不成?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徐离便挥开了。
哼,那个女人给自己弄出一堆嫔妃,生怕天下人不认识她一样,那又如何?自己倒要看看,她还能折腾点什么花样出来。
带着这种不满的心情,徐离一路来到了花园,意外发现,中间多了一个杏黄|色的小不点儿。
——那就是七七吧。
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女人,此刻蹲在地上,凝视着她和叶东海生下的女儿,一脸温柔好似要滴出水来。
徐离的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满了。
从来到大都是别人仰视他、羡慕他,而他……只需要保持礼貌的客套便好。
即便是年幼的时候敬仰兄长,但也只是当做一个目标去努力。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嫉妒”这两个字。
徐离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是叫他很不喜欢。
特别当七七回头时,看到了那张秀气可爱、粉雕玉琢,和叶东海翻版一样的小脸。那一刻,他的心里好似有一把火燃烧起来。
他快步走了过去,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抱起了七七,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这般可爱。”
顾莲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紧张道:“三哥,这是叶家的三小姐。”
“哦。”徐离不理会她和其他的人,将七七高高举了起来,飞上飞下,逗得七七一阵呵呵大笑。
然后又问:“我猜,你叫七七对不对?”
七七的性子不大认生,更加不能感受到母亲的紧张,只是觉得好玩儿。听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更是一脸惊讶,奶声奶气问道:“你怎么知道?好厉害。”
徐离将她落回了自己怀里,笑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七七那点重量,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手抱着,一手指了前面,“我还知道前面有一处好玩的地方,有漂亮的小花和蝴蝶。”笑得十分友善,“你想不想跟我去?”
七七搂了他的脖子,脆生道:“想……”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顾莲和其他人却是惊心动魄。
“三哥……”
虽然理智告诉顾莲,徐离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害了七七,可是情感上完全不受控制,急急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徐姝也追了上来,喊道:“三哥你快回来。”
此时此刻,顾莲就是再傻也明白徐离看穿了自己。他恨自己在他面前装失忆,所以才会拿七七来惊吓自己。
——可是自己又能解释什么?说自己早就想起来了,又要怎么面对他的各种表白?还有……眼下他到底要做什么?
顾莲的脚步根本撵不上,心中又惊又慌,提着裙子追到一处假山台阶上,看着走得越来越远的徐离和七七。
——把心一横,咬牙一头栽了下去,徐姝顿时吓得惊呼,“姐姐。”
徐离总算是回过了头来了。见状赶忙折了回来,一脸阴沉将七七递给了李妈妈,几步跳跃落到顾莲面前,怒声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路都不会好好走吗?”
心里哪还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眼下顾不上和她生气,赶紧把人扶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还好那台阶只有一人多高,只是擦伤了手臂,下巴上划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右脚的脚背有点肿起,万幸没有被磕破头什么的。
顾莲小声道:“我没事。”
“别乱动。”徐离又气又恨。再试着让她慢慢的动了动四肢,确定没有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冷笑道:“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顾莲知道他生气,并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只是失足掉下来的,免得火上浇油。只是飞快的看了李妈妈一眼,示意她不必管自己,快点抱着七七离开这个是非地。
徐离顺着方向看了过去。那个小不点儿,是她的心尖子,是她的命门。
——居然连一点理智不剩,不过是想逗她着急一下子,用得着如此这般吗?难道在她的心里,自己会对一个奶娃娃下毒手?
说起来,虽然徐离也有一个女儿锦绣,但是那是薛氏所生,又不是儿子,根本就谈不上多少喜爱,实在难以体会为人父母之心,更不用说徐姝这样的小姑娘了。不免抱怨道:“姐姐,你走路也太不当心了。”
顾莲心里微微苦笑。不这样,自己还有什么法子让徐离停下来?
她能够想到的这一节,徐离同样能够想到,心头的火气倒是忽然消了不少。
——这个女人,是吃准了自己一定会担心她,才敢这么做的吧。
——心里倒是清楚的很呐。
先前出面说服母亲私递消息,然后再自作主张给自己纳嫔妃,甚至还指挥邓猛平定幽州之乱,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徐离嘴角微翘。
——她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确认了自己的情意,才敢这般在自己面前任性妄为。可笑她自己还不肯承认,可是……自己偏偏就喜欢这个“虚伪”的女人。
顾莲被他笑得一阵心里发毛,不安道:“三哥……你笑什么?”
徐姝也是嘟嘴道:“三哥你还有心情笑呢?咱们快点把姐姐送回去,叫大夫过来仔细检查一下。”
“妹妹说得对。”徐离笑了笑,拦腰一把将顾莲打横抱了起来,“大妹妹,我这就送你回去瞧大夫,可别乱动掉下来了。”
她不想揭开这层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吧。——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
顾莲的确崴住了脚,当然可以叫人抬藤椅过来,但是哥哥送受伤的妹妹回去,原本也是正常的事。一时间倒是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更怕扭来扭去反倒让场面越发尴尬,因而抿嘴不语。
徐离心情不错,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大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吃的太多,长胖了?我怎么觉得抱着挺扎手的。”
顾莲被他噎了一下,一时无语。
徐姝好笑道:“三哥你胡说什么啊。”
“我说实话也不行?”徐离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我觉得,妹妹你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叹气道:“罢了,我只当是没有看见吧。”
气得徐姝上前捶了他一拳,跺脚道:“三哥你就会气人”
这点力道对于徐离来说跟挠痒痒似的,只是哈哈一笑,脚下大步流星,抱着顾莲飞快的回了屋,将人放在床上躺下。
没多会儿,就有御医赶了过来问诊。
最后确认没事,留下了几瓶消疤痕的膏药,恭谨交待道:“长公主的脚踝是有一点崴着了。不过不要紧,这几天少下地走路,养一养过几天就好了。”
窦妈妈领着御医和宫人们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徐离并没有什么旖旎之念,要说的话也不用避忌妹妹,因而直接朝顾莲问道:“大妹妹你孀居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七七,我可以帮你留下来。”
——失去这个筹码,叶东海还能剩下什么?
徐姝目光吃惊,一脸想问又不方便问的样子。
把女儿七七留下来?顾莲心里比徐姝更加吃惊。疑惑道:“三哥,我不明白。”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但是却无法抗拒这个诱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离笑道:“二哥的长女和七七一般年纪大小,两人玩得十分好。七七又可爱,二嫂见了十分欢喜,就将七七认作了义女。”
略作沉吟,“就封为永泰郡主吧。”
顾莲瞪大了眼睛,回不过神。
“就让七七留在皇宫里面。”徐离的声音好似春风拂过湖面,撩拨着她的心,“大妹妹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可以看着她、陪她一起玩儿。”轻声问:“你说……这样好不好?”
顾莲怔住了。徐离的这一番好意其中包含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固然有关心自己的意思,但何尝又不是叫自己斩断和叶东海的联系?
然而,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不管自己还会不会和叶东海在一起,都是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的。万一……万一将来叶东海续了弦,自己亦不用再担心七七吃苦。徐离他……做事总是一击必中。
其实下圣旨根本就不用过问自己的意思,但是徐离要自己做个选择,要么选丈夫,要么选女儿。
——自己怎么可以忘了,他已经是一个心思深不可测帝王了啊。
如果徐离说要杀叶东海,自己当然不能同意。可他只是要把七七留在自己身边,如何拒绝?但是自己一旦同意这个决定,不论在道义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在和叶东海划了一道界限,他将来知道实情只怕不会原谅自己。
在顾莲沉默的这会儿功夫,徐姝终于察觉出不对味儿了。哥哥已经知道了实情,才会先是用七七让她着急,继而又用七七让她做选择。眼下气氛实在奇怪别扭的很,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该回避开的。
“看来……”徐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悠悠笑道:“大妹妹对我的这个提议兴趣不大,那就算了吧。”
“不,等等。”顾莲的情感终究压倒了理智,一把抓住他,眼泪“啪嗒”掉在了床沿上,在阳光下莹莹生辉,“请三哥下旨吧。”
叶东海要恨就恨吧,前路未卜,自己实在割舍不下女儿七七。
“好。”徐离勾起嘴角一笑,心下满意。果然女人是不能太惯着的,早这样子不就好了吗?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反倒不急着去逼她了,“大妹妹你好生歇着,旨意我会很快拟好发出。外面还有不少要事等着处理,改天再过来看望你。”
等他走后,徐姝飞快的去找了皇太后,细细说了详情。皇太后听了十分震怒,吩咐人去找儿子过来说话。结果找了几圈找不到人,到最后,只等到了册封七七的圣旨。
“他这……”皇太后揉着胸口,气道:“是我从前说错了,他是皇帝,就算我这个亲娘也管不了他。”儿子已经入了魔怔不能自拔,那么顾氏呢?等不及叫人抬顾莲过来说话,自己起身去了偏殿找人。
顾莲一脸惶然,“母后……”
“都退下。”皇太后看着她,先要发火又是无从发起。——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如何不知道儿女对于母亲意味什么?儿子用这个引诱要挟她,换做任何一个母亲,只怕都是难以拒绝的。
可是……不能再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了。
“你告诉我,”皇太后问道:“他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怕她不明白,“我知道三郎不能把你的当做真妹妹,可是又一直没有将你塞入后宫,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承诺?”
顾莲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边缘,要不是有之前的一番功劳,只怕皇太后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救过徐姝是一回事,闹得儿子不听她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说……”心情战战兢兢的,生怕一字说出就是万劫不复。“说要是叶东海肯为我守孝三年,就让我见他一面。而三年里,他总是不会逆了我的心意行事。”
“所以呢?”皇太后气得不行,“他不逆你的心意,就让你一点点改变心意?”
指着顾莲埋怨,“你怎么这么傻啊?三郎他这分明就是拖延之计。试问三年时光,可以改变多少人和事?又可以让他为你投入多少心血和精力?越拖下去,他肯定是越发不能放手的。而你……只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顾莲忍住脚踝的疼痛,跪了下去。
“我知道……”声音哽咽,“母后你别怪我,这三年之约不是我能做决定,就算我不应,也不会改变什么。”
生死前途全部都在他的手上。他高兴玩三年的游戏就玩,不高兴了,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自己又能如何?
她哭道:“我说过了,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我还有一个女儿七七,我还说了我不能与人分享丈夫……”低头啜泣着,“可是……他若是不给我安排一条出路,凭我自己又能去哪里?当初三哥在万军之前救了我,已是天下人尽知,我又怎么确定叶家会不会把我在祠堂烧死……”
“母后要怪就怪我贪生怕死、没有骨气,不肯再死第二次吧……”
“从头到尾,何尝有我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罢了。”过了许久,皇太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确实,不能怨你。”但是红颜祸水这句古话却是不假,她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她的。“你且安心休养,将来的事母后会替你做主的。”
“多谢母后。”顾莲清楚听得对方语气的冷淡,心底微微一沉。
自己对徐姝的救命之恩,皇太后的报答之意,只怕用在这一个“做主”之后,就应该会被耗尽了吧。
有什么能比一个引诱儿子不听话的女人,更让一个母亲讨厌呢?
自己若是还想和皇太后保留一点交情,那么赶紧嫁人才是最好的办法。等她消了气,或许还能想起自己牝鸡司晨的功劳。
到了下午,沈倾华等人闻讯过来探病。顾莲哪里有心情看这些莺莺燕燕,只是也不好就这么撵了出去,换了衣服,让人都请进来打个招呼。
一团桃红柳绿都是早已经见过了。
除了从济南带回来的邓峨眉。——现如今册封为贵人,位分比她的堂姐邓氏还要高一点。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儿稚嫩,举止眼神却没有任何稚气,至于长相,反倒是邓氏要胜出一筹。不过邓峨眉眼神清亮,眉目间更是透着隐隐的英气,年纪虽小,却有一种不怯场的镇定,很容易就和娇花软玉们区别开来。
在枯井里饿了七天八夜还能存活的人,性子的坚韧和毅力,自然非同一般。
顾莲不由在心里嘲笑。——徐离的爱,就是要自己和这一群莺莺燕燕竞争,在后宫中争斗的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要么一直笑到最后,要么灰飞烟灭。罢了,自己真是消受不起。让这些看起来或娇柔、或怯懦、或温柔、或贤淑,其实不知真面目的女人们,慢慢地去争吧,她们中间总会有一个幸运儿,和徐离并肩走到最后。
自己……并不想做那个人。
178、不负相思意
顾莲的脚崴得并不狠,养了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
皇太后那边有人过来问了情况。
顾莲回道:“无碍,走路没有问题。”
到了下午,就有端敬亲王替太后上了折子,表述了昭惠长公主在幽州之乱中立下的功劳,定前线、守安阳、稳济南,请求皇帝下旨晋封长妹为护国长公主。
一时间群臣哗然。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徐家教女有方的,有说大长公主为人聪慧的,也有说她牝鸡司晨不合规矩的,----但是事情闹到了明面上,皇帝不可能不同意这道奏折,否则岂不是自己的兄长在撒谎?岂不是妹妹以军政大事来邀功?
更不用说,这道折子还是替皇太后上的了。
顾莲去参加完了晋封仪式,回来向皇太后谢恩,说完了场面上的话以后,皇太后吩咐洪妈妈道:“你们出去,我们母女也好说几句体己话。”
洪妈妈早有准备,当即领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皇太后盯着顾莲看了许久,缓缓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女大不中留,所以我打算替你择一门婚事,你意下如何?”
顾莲心头一跳,来不及细想便道:“一切都听母后的安排。”
说是问意下如何,难道自己还能拒绝不成?既然皇太后开始厌烦自己,那么皇宫自然就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管是再嫁回给叶东海,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比在皇宫里悄无声息的死去好一些。
因为……自己不能失去皇太后的支持。
只要皇太后能够支持自己,只要自己一直都是护国长公主,那么除了徐离,嫁给谁其实都不太要紧,反正公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大不了让丈夫跟小妾去过日子,自己守着女儿过便是了。
当然了,前提是徐离不追究此事。
先前因为自己一念之差,造成了今日更加艰难坎坷的局面,只能赶紧搬出皇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听说徐离很快就要北上去打许敬,皇太后的意思,大概是要趁着他出征不在安阳,先斩后奏办成这件事情吧。
皇太后叹了口气,“起初我就想着,等叶东海三年守孝出来,看看你的意思,要是你想回叶家就回去,要是不想回,就另外替你再择一门亲事。”轻轻摇了摇头,“却不想离儿他,罢了,不说他了。”
不得已,只能将时间提前了。
顾莲微有静默,----叶东海那天来见面的时候,是有犹豫的,加上七七册封了永泰郡主,只怕……只怕他未必肯愿意呢。
犹豫了一瞬,说道:“婚姻大事总要讲究一个两情相愿,叶家那边……女儿想让李妈妈先回去问一声,看看愿不愿意。”
“怎么……”皇太后吃惊皱眉,“难道叶东海还不愿意?!”
顾莲微微苦笑,“隔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有想法也是正常,况且和我成亲,明面上看起来风光的很,实际……”底下的话,不说想来对方也能明白。
皇太后先是微怒,继而一想,小儿子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说不准还真的会做出点什么事来!忍不住连连叹气,又是抱怨,“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冤家!罢了,你先让人问问叶东海也好。”
牛不吃水强摁头,成了亲,也是日日相对怨恨。
叶东海不愿意,自然有别的人会愿意,----徐家的大女儿,护国长公主,难道还嫁不出去吗?晋国公、魏国公、平邑侯等等,自己倒要看看,让顾氏嫁了过去,小儿子会不会砍了自己的忠臣!
如果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漫说是自己这个亲娘,就是天神佛主也管不了,他愿意被世人非议、被清臣死谏,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自己也不必再做什么恶人,叫儿子恨上!
顾莲回去,细细的交待了李妈妈一番,轻声道:“你告诉二爷,不管他愿不愿意都随他,我不会让皇太后勉强他,也不怪他。那天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他从前的恩情我总是记得的,他为叶家和自己考虑也是应该的。”微微苦笑,“……妈妈去吧。”
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拒绝。
那么,自己又会再嫁给谁?其实……嫁给谁其实都不重要了。
只盼那个做了自己驸马的人,最好家世能让徐离有所顾忌,能够命长一点,免得被卷入这场麻烦之中丢了性命!到时候,兜兜转转惹得徐离怒火中烧,最后自己还是转回了原地,想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离他会怨自己吗?会恨自己吗?会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做主吗?顾莲摇了摇头,在这个乱世的大洪流之中,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全部都是别人的意思。
在等待叶东海回复的时间里,顾莲又去了太后那里一趟,跪下请求道:“女儿不知道将来的路会如何,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女儿会践当日之诺!”心中万分悲痛,反倒哭不出,“到时候我不在了,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只是恳求母后一件事,希望能留叶东海一命,至少……请母后把七七收留。”
言毕,“咚咚咚”的朝地上磕了三个头。
----自己贪生怕死,可是为了女儿却也不怕了。
不等太后回答,便黯然神伤的起身离开了大殿,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奈何力量实在是太过微弱,别人动一动手指,就叫自己再也不得翻身。
也曾想过以徐离为庇佑,可是徐策和皇太后都要册封自己为护国长公主,就充分的说明了,他们不想看到自己留在皇宫。皇太后的厌恶还罢了,徐策可是存了心要自己这个红颜祸水死的,一旦留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还会牵连七七。
而反过来,就算徐离对自己的选择生气,希望他……多多少少看在自己没有对不住他的份上,能够念一念旧情吧。
不免自嘲一笑。
大概徐离从未想过,自己根本就玩不起这个游戏!
到了下午,李妈妈一脸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摒退了所有的宫人,低声道:“二爷说,当初在灞水河的时候,是他没有救了自己的妻子,才会造成今日困局,一切都错在与他。”忍不住声音哽咽,“若是将来有什么风险,就当是他弥补这个错误……”
顾莲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颤声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李妈妈哽咽了一阵,又道:“二爷还说,当初他在外面生死未卜的时候,是二奶奶坐镇主持大局,否则以曲奎的暗藏祸心,叶家早就已经姓了徐!当初他和段九困在悬崖之下,若不是因为二奶奶,只怕皇上也不会苦苦寻人一个月,他和段九早就已经化作了灰!如果这一次赐婚有风险的话,就当是叶家和他偿还二奶奶的恩情,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顾莲听了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真情?就是在犹豫过后,挣扎过后,想清楚了一切之后,还是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虽前路未卜,但有此真心在,此一生也算不辜负了。
寻寻觅觅、几番挣扎,顾莲的心终于停了下来,一直以来的疑惑、担心,全部都烟消云散,----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以叶东海一介商人出身,以他天生的、从小耳濡目染的商人气息,在锱铢必较、细细盘算之后,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又有什么可疑惑的呢?又还有什么可退缩的呢?
至于徐离,就让他的爱分给后宫三千佳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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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徐离准备御驾亲征去剿灭许敬等人。
原本只要天下大局平定下来,单凭许敬那点人马根本就不成气候,但是背主之人实在可恨,而且许敬等人还是兄长的旧部,须得亲手杀了这些反逆!一则是震慑臣子,二则是震慑兄长!
当初要不是兄长存了私心,让许敬等人带了家眷一起北上,以防自己辖制,又怎么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差一点就酿成大错!
自己可以不追究哥哥的私心和失职,但是许敬等人必须全族处死!
临行前,却传来叶东海思女成疾的消息。
思女成疾?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难道七七在宫里,就会吃不好、穿不好?都是心病吧?徐离听了一阵冷笑,“让他歇着,难道离了他还转不了了?!许敬那点残兵剩勇犯不着兴师动众的!”
“我们家二爷的确病得不轻,烧得厉害。”高管事跪在地上,陪笑道:“不过皇上只管放心,军情大事是不敢耽误的,这次出征所需的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
徐离哪有功夫跟他啰嗦,既然军粮备好了,就更没有谈下去的兴致,挥手让高管事退下,然后自己策马回宫去了。
单独找到顾莲,说道:“明天大军就要出发北上,没有时间停留,过几天不能陪大妹妹一起过了。”
六月二十九,是顾莲的十九岁生辰。
顾莲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徐离的心思一向敏锐,发觉她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可是又抓不住端倪,心下飞快的琢磨了下,……难道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可是她并非如此小心眼的人,更不会为了这点事沉不住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离猜不出来,不过明白问了她也不会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笑道:“大妹妹给我做的荷包呢?你是偷懒还没有做,还是不打算做了?”
顾莲不想撒谎,回道:“不做了。”
徐离断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的拒绝自己,连个转圜都没有,微微皱眉,“让七七留在你身边不好吗?就算……”就算自己当时生气故意逼迫她,终究也没有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你的气性还真是够大的。”
“我没有生气。”顾莲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你马上就要出征了,上了战场凡事要谨慎小心一些,遇到险境莫要犯险,一定要记得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徐离勾起嘴角轻笑,“大妹妹今天倒是乖巧的很。”
顾莲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前尘往事浮起。
她想起当初在碧绿的古树之下,那个对自己发火,嫌自己麻烦的持剑少年,一路领着自己杀下山去;想起那个在万军之前策马飞奔的大将军,不计危险,不惜生命,毫不犹豫跳下河,抱着自己在水中随波逐流;想起那个在蓝天白云之下的佳公子,手持一管玉笛吹出优美旋律,告诉自己,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时光兜兜转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想不到的事。
希望……最终不要走到互相怨恨。
“你怎么了?”徐离问道。
“没事。”顾莲轻轻摇头,微笑道:“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罢了。”她抬头,看着他那双幽深乌黑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在栖霞寺的那一天,我没有带那对翡翠镯子,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徐离听得更加怪异,她不是一直要在自己面前装糊涂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打算再装下去了?有什么事让她发生了转变?
静默了一瞬,笑道:“怎么……不想做我的妹妹了?”
顾莲苦笑,“我倒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亲哥哥,可惜没有。”
徐离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好像在摊牌似的,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精致的眉目之间,更是流露出淡淡的诀别之意。
他很是不快,皱眉道:“你要是现在打算和我划清界限的,是不是迟了一点?”
“你别生气。”顾莲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好似云雾一般漂浮,“人生一世,相识相聚都是缘分,人、生而孤独……所以一直渴求他人温暖。如果曾经相扶相依过,曾经让对方心里感到温暖过,希望今后不论世事怎么变换,都不要有怨恨。”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离冷声问道。
“徐离。”顾莲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你,从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徐离抿嘴不语。
“你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顾莲轻声道:“但是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过是一个无根无依的弱女子罢了,心中所求只是一世安宁,一生顺遂而已。”语气透着淡淡的无奈,“可惜从来就没有我做选择的时候,只有别人选择我。”
母亲和兄长的态度,徐离当然是知道的,因而缓和了口气,“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些?我不是说过了,往后的事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马上就要去剿灭许敬的逆军,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顾莲的目光平静似水,微微一笑。
等你回来之时,希望彼此不要反目成仇……
徐离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咛道:“听话。”
在后来很多次的回忆时光里,徐离想起这一幕时常追悔莫及,当时怎么就那么匆匆的走了呢?没有认认真真的多看她一眼,没有认真追究她的异样,甚至没有体会到她话里的深意,----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就那样轻易地让她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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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之后,徐离的剿逆大军终于走得远远的了。
皇太后终于下了懿旨,赐婚护国长公主和安顺侯,婚期定于三日之后,另拨了一所大宅院作为临时公主府,以供长公主和驸马居住。
据京城的内眷命妇传言,大长公主本人十分貌美出挑,即便她曾经年少守寡,身份也是一样贵重,而且还是刚晋封了的护国长公主!
叶东海不过是一介商户出身,纵使因为从龙之功晋封了侯爵,到底不是军功,叶家又是没有根基的人,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鳏夫,还有一个女儿。
----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儿饼了。
众人不免纷纷猜测,难不成叶东海长得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所以才会叫长公主找了迷,先是借口封了他的女儿,然后又让赐了婚,甚至连多等一天都难受,三天之后就要成亲了。
甚至还有无聊的公子哥儿,想要找个机会去看看叶东海。
很快又有流言传出,说是皇太后找了某某大师,为年少守寡的大女儿算了命,要配一个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出生的人,在某刻某时成亲方才能够一生顺遂,所以这才便宜叶东海了。
那些心中不满的没攀到富贵的人,方才舒坦了一点。
----原来是叶东海这小子狗屎运好啊。
外人议论纷纷之际,叶家的更是像被金砖砸到了一样。
叶二老爷连着咋呼了好几天,啧啧道:“一定是咱家的祖坟埋得好,祖宗显灵,时时刻刻都庇佑着咱们家呢!要不然的话,叶家如何能从一介商户晋为公侯?东海如何能够先娶官宦千金,再娶护国长公主?不对,不对……”朝着妻子叮咛,“东海已经仔细交待过了,不能说他娶了公主,而是他尚了公主,否则太后听了要生气的。”
叶二太太简直回不了神,一阵苦笑。
自己这辈子就是没有做婆婆的福,先头那个厉害的媳妇就不用说了,她人死了,还闹得继子要为她守三年的孝,闹得叶家分了家。现如今继子的媳妇居然是公主,往后就连自己见了儿媳,也是一样要给她行礼的。
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来头大,自己这辈子真是活得憋屈。
叶二老爷十分高兴,乐呵呵出了门,“我要亲自去买几坛好酒!”
等丈夫走了,叶二太太忍不住朝女儿抱怨道:“别说你未来的二嫂,就连七七都沾光封了郡主,往后我见了自己孙女还要行礼呢。”
叶五娘安慰她道:“公主自己有公主府住,又不住在咱们家,连带二哥和七七都是要过去的,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一下子罢了。”
叶二太太听了这话,方才舒服了一些,“你说得对。”心里轻松了不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等回头和公主熟了,求她帮忙给你找一找好的亲事。”
因为叶东海封侯,叶二太太觉得自家门槛高贵了不少,先头给五娘挑的几门亲事都看不上,扭扭捏捏全部都给推掉。只是她自己觉得叶家富贵泼天,别人却不这么瞧,只嫌叶家暴发、没根基,因而五娘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倒是一时绊住了。
眼看叶五娘马上快要满十七岁,再拖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叶二太太不免心急如焚,如今攀了这门一门贵亲,而且公主也算是自己的儿媳,将来少不得要照顾女儿一些。
越想心情越好,倒把给儿媳行礼的一节丢到了脑后。
正说着话,就有丫头来报,“三房的人来了。”
叶二太太撇了撇嘴,与女儿道:“她的耳报神最快,听说你哥哥尚了公主,岂有不赶着过来巴结的?”叶家一共三房人口,到底是二房最荣耀,不免有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懒懒道:“请进来吧。”
叶三太太一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欢喜无限,“听说东海要娶长公主了!”
“错了!”叶二太太学了丈夫的话,教训妯娌,“不能说娶!是咱们家的东海尚给了长公主,做了驸马,别说错了叫人笑话,太后娘娘也是要生气的。”
叶三老爷忙道:“是的,是的,千万别说错了。”
“行,我知道。”叶三太太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妯娌沾了二房的光水涨船高,委实得罪不起,只得忍耐下了。
心下冷笑,回回见了儿媳下跪有她受的!
叶六娘在旁边脆声道:“我也记下了。”
叶二太太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家东海的福气……”神态得意自满,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叶东海是她生的呢。
三房的人少不得要附和几句,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没过一会儿,这边的欢声笑语传到了长房,----虽说叶家已经分了家,但是并没有分居,只是把各房的院子内门封了。
叶大太太、叶大老爷闻讯而来,加上病弱的叶大奶奶,女儿叶宜,还有随行的丫头婆子们,热热闹闹的挤了半屋子。
与此同时,叶东海却一个人跪在祠堂里面。
认认真真的给叶家先祖们磕了个头,----但愿祖宗们真的能够显灵,庇佑叶家平平安安走下去!否则的话,靠着卖妻求荣得来的富贵,不要也罢。
不过……等到参加完整个婚礼仪式,就让长房的人离开安阳吧,----万一真的叶家有了祸事,希望也能留下福哥儿一份血脉。
叶东海上了香,再次磕头,“请先祖们宽恕东海的任性,但是顾氏于叶家和东海都有大恩,叶家虽是商户,亦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自己不是徐离,没有天下。
但是为了她,自己情愿倾尽此一生的所有……以不负相思意。
179、阴晴圆缺
两次成亲,嫁给同一个男人。
顾莲穿上了大红嫁衣,静静的任由喜娘给自己打扮,比从前更加华丽、漂亮,这一次为自己送嫁的人,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太后。
不管怎么说,都是应该感谢她心底的那一丝怜悯。
顾莲出门之前,认认真真地给皇太后磕了三个头,“母后保重。”看着在旁边依依惜别的徐姝,轻轻牵起她的手,泪盈于睫,“妹妹……”
她有任性、跋扈,可是待自己却是始终一片赤诚。
除了黄家的人以外,徐氏母女算是待自己最为善意的人了,而且她们也帮了自己很多,----否则的话,只要皇太后稍微狠心一点,一碗毒酒、一条白绫赏给自己,徐离回来也不能怎样,至多不过是惋惜罢了。
含泪离别出了门,和上一次成亲的区别是,不用再去叶家,也是直接去公主府举行仪式,叶二老爷和叶二太太赶往公主府参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跪下的只有叶东海,自己这个护国长公主欠身即可,----从今往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让自己折腰了。
这一切,都源于皇太后的一番善意。
叶二太太如坐针毡的看着下面,看着那身大红嫁衣里面裹住的窈窕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仪式完毕,新婚的小夫妻二人已经被送入了洞房。
叶家的女眷虽然都在新房候着,但是谁敢去闹公主?公主一进门,还得齐刷刷的先跪下行礼,然后紧张兮兮起来等着,赶紧参加完这一节仪式好走人罢了。
喜娘在旁边笑道:“驸马快揭盖头,让大伙儿都瞧一瞧新娘子。”
叶东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烛光映照之下,金线闪耀,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了过去,旁边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双手过头举起托盘。
他拿起戳了金星的秤杆,轻轻一挑,心情复杂难以形容,----上一次娶了她,是自己疏忽了、大意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过下去。
大红色的绣花盖头被掀开了,搭在凤冠上头。
----顿时满室耀如□、流光溢彩。
那身着大红色嫁衣的护国长公主,容姿端华、殊色照人,长眉入鬓带着一缕淡淡的英气,此刻正微微含笑,抬眸凝视着面前的新郎官儿。
叶家的一群女眷们都是看呆了!
喜娘不知内里缘故,还在笑道:“公主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物……”回头看了看叶家的女眷,心里不由抱怨,怎么也没个人接下话,讨个彩头?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根基,遇到这般富贵都上不得台面!
忽地有人“啊”了一声,惹得众人回头,只见叶大太太像是见着鬼了似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继而一头晕倒在地。
那喜娘急得不行,赶忙让人上前搀扶叶大太太出去,然后过来跪下赔罪,“公主殿下恕罪,实在是想不到……”
顾莲淡淡一笑,“没事,你下去吧。”
“多谢公主。”喜娘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还好、还好,早就听说大长公主脾气柔和,要是换了二长公主,自己可真是要吃不了都着走了。
“公、公主……”叶三太太赶忙弥补气氛,强笑道:“真是国色天香,真、真是沉鱼落雁……,花骨朵儿一般……”
“东海。”顾莲看向丈夫,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再喊他二爷了,柔声道:“你送家里的长辈出去吧。”得给叶家的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叶东海点了点头,亲自将叶家的女眷们送下了台阶,只是交代了一句,“往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惹得公主生气,惹得皇太后生气,千千万万莫要忘了。”
并没有交待已经死去的前妻,和眼前的这位公主有何关系。
叶三太太脸色苍白出了门,上了马车。
叶三老爷还沉浸在成为皇亲国戚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留意妻子的神色,马车悠悠的往前行,他翘起二郎腿轻轻抖着,嘴里还哼着一支轻快的小曲儿。
“老爷、老爷!”叶三太太急急扯了他,低声附耳,“出大事了!”
叶三老爷诧异道:“大喜的日子你可别瞎说。”又问:“什么大事?”
叶三太太私下环顾了一圈儿,却又不放心,捂着咚咚乱跳的心口,烦躁道:“还是等回了家再说,再说……”又吩咐马车外面的婆子,“等下叫长房和二房的都在前院等着,有要紧事说。”
回了叶家,叶家的人都聚集了起来。
三位老爷这才知道了新房里面的事,都是不能相信。
“难道我还能撒谎不成?”叶三太太急道:“亲眼见的,再不会错!那长相、那声音,就连行动做派都是一样。”到底不敢指名道姓,“就是那一位!”
“当真?”叶二太太接了话,她是婆婆,并不在闹新房的人员当中,拉着妯娌细细问了几遍,连声念佛,“哎哟!我就说嘛,当时拜堂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我跟老爷说长得像,他还说我多心呢。”
“你们瞧……”叶三太太指了指,“大嫂都吓得晕过去了。”
叶二老爷嘀咕道:“我不信!除非回头我亲眼瞧见。”
还是叶大老爷镇定一点,说道:“不管是不是那一位,我们都不能随便议论,更不能让消息传了出去!这事儿,回头还要问了东海再说。”
而叶东海,此刻正坐在床上凝望着他的新娘,----淡扫蛾眉、薄粉敷面,肤色莹润宛如最好羊脂白玉一般,长长的眉,又大又漂亮的丹凤眼,嘴唇红润,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那一身大红色的蹙金线绣飞凤嫁衣,穿在她的身上,衬得整个人光华流转。
“傻了呢?”顾莲笑了笑,想缓和一下彼此之间的气氛,因为没有人,自己把盖头和凤冠都摘了,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等等。”叶东海拉住了她,温声道:“陪我坐一会儿。”
“好。”顾莲柔顺的听话坐下了,看着他微笑,----簇新的大红新郎官服色,虽然没有谣传的貌比潘安夸张,但是也当得起剑眉星目、俊雅干净,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心情放松的,能够感到淡淡地温暖。
叶东海见那双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我……”刚起了一个开头,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的哭闹声,像是有小孩子哭着跑了过来。
“七七!”顾莲比他反应还要快,赶忙抽手出去。
窦妈妈正搂着七七,小声劝道:“郡主,明儿再进去找爹爹玩好不好?”
宋三娘追了上来,顾莲是逆着光出来的,刚开始没看清,嘴里道:“公主恕罪,奴婢一不留神……”待顾莲蹲下来哄七七时,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怔在当场!
顾莲顾不上管她,只是揽住女儿柔声问道:“七七,怎么了?”
叶东海也走了出来。
七七转过身,委屈的扑到了父亲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哭道:“好热闹……,宋妈妈她不让我过来玩儿,七七想来……”
倒是把微微失落的顾莲逗乐了,笑道:“不哭了,想玩我们一起进去玩儿。”
叶东海蹲身抱起了女儿,“走,我们进去。”
一家三口一起进了新房。
窦妈妈看得一愣,心中不免大惊大骇不已。
从顾莲落水被救起来开始,她就一直奉命在她身边照顾起居,清清楚楚知道对方不是真公主,早就对其身份有所猜疑。此刻想起闹洞房时叶家人的反应,再看看旁边这位呆住的|乳娘,还有什么不明白?难怪皇太后宁愿认下女儿,也不同意皇帝的恳求,原来这位假公主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连孩子都生下了。
这……到底是什么冤孽哦。
又想到皇帝的那些痴心,那些执念,回头等皇帝得到消息,打完了仗回来,一看心上人已经嫁了人,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窦妈妈觉得一阵头疼,更是惶恐不安。
神仙打架,可别把自己这个小鬼给搭进去了。
此刻七七进了新房,立即被华丽的布置吸引住了,四处打探,“好漂亮。”小心翼翼的这儿摸摸,那里瞧瞧,半晌回头看了看,“爹爹的衣服很漂亮。”然后扯着母亲的大红色新娘嫁衣,“公主姑姑的衣服更漂亮。”
“七七。”叶东海叫住她,指了指顾莲,“叫娘。”
七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对,不对,爹爹错了。”一脸认真和较劲,“我的娘不在这儿啊,她在家里后院的墙上挂着呢。”
顾莲朝丈夫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着急,然后蹲□笑道:“那叫母亲好不好?”
七七还是不理解,“可你是公主姑姑啊,为什么又变了?”
“因为我很喜欢七七啊。”顾莲睁大了眼睛,一闪一闪像星子一般,“以后天天都陪着七七一起玩儿,七七见了我,也要乖乖的叫母亲哦。”
七七嘟着嘴,有点没太想明白的样子,“我叫母亲,公主姑姑就一起陪我玩?”扯了扯她的衣服,“那……你会做好看的衣服给我穿吗?”
叶东海好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呀。”
“当然会了。”顾莲接了话,庆幸的是女儿才得两岁,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并不大清楚母亲的含义,对自己这个“继母”没有什么抗拒,柔声道:“我会做很多漂亮的裙子,让七七每天都换一样,然后还要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让七七每天吃一种。”温柔问道:“……你说好不好?”
“真的?”七七觉得这个姑姑温柔又漂亮,又好说话,小小声的喊了一句,“母亲。”然后马上又道:“你要给我做漂亮的裙子,好吃的点心。”然后再次确认道:“不许撒谎哦。”
叶东海和顾莲听得都笑了。
“你们为什么笑?”七七一脸猜疑的样子。
顾莲不由笑得更加厉害,抱了她,到床边坐在自己的腿上,指了前面的点心,“想吃哪一个,母亲给你拿过来好不好?”并不想生硬死板的逼着孩子改口,女儿还小,慢慢地耳濡目染就习惯了。
七七脆声指道:“母亲,七七要那个黄澄澄的。”
等着女儿吃完了糕点,顾莲出于现代人的习惯,又哄着她用清水漱了口,七七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睡了。
叶东海起身道:“我去叫宋三娘进来。”
七七却眼巴巴的看着父母,看着那漂亮的新婚龙凤合欢床,摸着那金光闪烁的漂亮绡纱床帏,一脸舍不得走的表情。
“算了。”顾莲将七七放到了床上,已经动手给她脱了外套,哄得七七躺下,方才回头,轻声道:“今天就让七七睡这里吧。”
七七欢喜的在床上拍掌跳,“我要和爹爹睡,和公主姑姑一起睡。”又瞪圆了一双杏眼,“哦……不对。”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哄别人开心,“是和母亲一起睡。”
叶东海看着她们母女俩,一脸无奈。
“睡吧。”顾莲给七七搭了薄薄棉布细纱,拍了她一会儿,哄得睡着了,将那小小人儿挪到最里面,回头看向丈夫轻声道:“我想多陪着她,看着她,咱们小小声说话也是一样的。”
叶东海无奈笑了笑,看着女儿,“真是小淘气。”自己还有好多话要说,好多思念要对妻子讲,有女儿在此,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过看着一脸温柔化不开的妻子,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一家三口团聚在此,气氛温暖宁馨,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
窗外明月高悬、星子闪烁,已经是夜幕浓重时分了。
在那美丽的夜色天空另外一头,月光洒在中军大帐上面,内里烛光摇曳,亮如白昼一般,徐离刚刚和部将们把剿逆细节商议完了。
众人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徐离独自在大帐里面喝着凉茶,天热炎热,心里的烦躁之意有些压不下去,----每当这种静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顾莲当天的那些异样,再联系叶东海突然病倒,心里有点猜疑,有点烦躁不安。
难道叶东海故意装病,再找母亲求情,然后带着莲娘远走天涯了?不可能,自己派了人盯着皇宫和叶家,他们走不掉的!再说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藏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找回来。
可是……莲娘她并不愿意回叶家的。
叶家的长辈是那样的难缠没规矩,刁奴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使得她对叶东海并不信任,而且自己还把七七留在了宫中,她应该没有牵挂了啊。
但是为什么?隐隐的,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样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着,徐离只想快点结束北方的战事,赶紧回去,自己亲眼看着才能安心。那一日,他刚刚夺回了幽州城,心情舒畅的从高大的战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见阿木一脸风尘仆仆赶来。
像是预感得到印证一般,不由担心急问:“安阳出什么事了?”
阿木声音颤抖,脸上连血色都不剩一分,“太后……太后下了懿旨,将安顺侯尚与护国长公主为驸马……”
“你说什么?!”徐离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心中慌乱,咬牙切齿问道:“婚期呢?婚期在什么时候?!快说!!”
阿木哭丧着脸,“三天之前……”
“咚!”好似有大锤在徐离的心口敲了一记,又重又狠,震得他松开了阿木,不自控的往后退了两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不可以。
徐离的心血在胸腔内翻涌不息,他紧紧的握住剑柄,指间关节白得发亮,那眼神仿佛要把所有一切撕碎似的!
心中又恨又痛,手上颤抖,心里不由嘲笑自己真的好傻,----许她三年之约,答应不违她的心意,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
或者是母亲逼着她出嫁的?还是哥哥帮忙出谋划策了?
徐离一阵痛彻心扉,心口像是被细线缠绕住了一般,只要一呼吸,就是钻心裂肺的恨意和疼痛,----自己孝顺母亲,敬重哥哥,爱慕于她,就算对叶东海也有宽容,他们却联合起来骗了自己!
他们……全都不可原谅!!
第二天的战场上,徐离他亲自提了长枪利剑上阵杀人,谁也拦不住他,杀人、再杀人,杀……,要把所有可恨的人都杀光!鲜血飞溅洒满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战袍,甚至顺着利剑如水一般流下,也难解他心头的浓浓恨意!
混乱之中,有人在背后高喊了一声,“皇上当心!”
徐离此刻心神不宁,本来就不合适这样近身肉搏,心思浮动回头的一刹那,有一只利箭从侧面飞射而出,朝他扑来,他的反应十分迅速敏捷,伸手抓住那流矢,却被强劲的力道穿透了手掌、手肘,最后钉在他的护甲之上!
若非他如此自残的挡了一下,只怕此刻……利箭已经扎进了他的心脏!
一刹那,他瞬间地清醒冷静下来。
----自己无子!
徐离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退后,控制愤怒不再冲到最前面,将那支穿透他掌心的利箭去了箭头,狠狠的拔了出来!
汩汩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他整个左臂,像是在血水里浸泡一般。
好几个心腹大将提枪策马过来,将他围在中间护着,有人恨声道:“那宵小之人是死士,已经断气了。”
徐离撕了袍子,慢条斯理的将左臂和手掌裹了起来。
“皇上,你手上……?!”
“朕没事……”徐离回头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复杂深刻,“只是手上的一点皮外伤而已。”冷冷吩咐,“鸣金收兵!”
许敬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不到十万之数,在幽州的恶战之中已经损耗大半,剩下不过两、三万人,还是军心浮动的老弱病残,已经算不上什么大患了。
斩许敬、周元培等人,屠杀灭了他们的家眷老小,----这等恶毒刻薄的事,还是交给敬重的兄长去做吧。
他自己斩了自己从前的爱将,想来另有一番感受。
落在别人眼里,也好看清楚端敬亲王有多么的大义凛然。
----自己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呢?
徐离斟酌了一番,叫了几员自己信得过、控制的住的部将留下,以邓猛为首,让他们暂时听命于自己兄长,带着一共八万兵马剿灭剩下的逆贼!
最后交待道:“记得提醒端敬亲王,不光是许敬、周元培这些谋逆反贼,就连他们的家眷妻女们,也一个都不能留下。至于那些残兵剩勇们,必须分散编制,每一处都不得超过三百人,以防将来再出现什么哗变。”
邓猛等人齐声领命,“是,皇上放心。”
徐离做好了战前战后的安排,慢慢撤了回去,先找阿木重新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因为拢着袖子,手掌上本来就缠有布带,并不能看出受伤与否。
这般收拾了一番,方才皱着眉,提着长枪快步回了中军大帐。
看着正在平静喝茶的兄长,笑了笑,“二哥倒是好雅兴,外面杀的血光漫天,你却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徐策放下茶碗,问道:“打得如何了?”
“还好。”徐离擦拭着枪头上的鲜血,眼下还好好活着的自己,应该让哥哥失望了吧?心下冷笑,淡淡道:“朕先回安阳处理一点琐事,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二哥了。”
徐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问道:“你要回去?”
“是。”徐离将方才的安排另用一番言辞说了,微微皱眉,“昨儿才得了消息,说是母后下了懿旨,把咱们大妹妹配给了安顺侯,朕想回去看一看。”
他不是要自己着急吗?自己就急给他看好了。
只不过……哥哥那不动声色、水过无痕一般的本事,自己也该学一学了。
180、五阴炽盛
徐离打着凯旋大胜的旗号,一路急行军回到安阳,——要是哥哥连许敬那点残兵神勇都对付不了,那么他也不用再回来了。以哥哥的聪明、能干和那份城府,一定会让自己满意的。从前是自己太傻,不舍得对这些在乎的人用心计,可是他们却都狠得下心来,甚至还能联合在一起对付自己,都是自己的错,不怨他们。——以后绝不会再错了。
徐离安顿好了随行大军,回到皇宫。摒退了所有宫人,连妹妹徐姝都撵了出去,和母亲单独面对问道:“听说母后让大妹妹下嫁了安顺侯?怎么不等儿子回来再办,这样的急。”
皇太后听着这番冷嘲热讽的话,微微皱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从前我就是不清楚。”徐离撩起了袖子,露出手掌和手臂上凶残的疤痕,看着母亲,“母后可知道,儿子听到大妹妹成亲的消息,心慌意乱上了战场,然后人群里有人叫儿子小心,有人却射来一支飞箭。”他笑了笑,“若不是儿子用自己的手挡住,只怕此刻,运回来的就是儿子的尸体了。”
“你说什么?”皇太后豁然心惊,赶忙走下来察看他的伤势,“这……是谁这么歹毒?抓住那人没有?”
“那两个人都是死士。”
“就是说没有抓住凶手?”
“抓不抓住的,其实不重要了。”徐离笑得内容深刻,看向母亲,轻声道:“母亲你大概忘记了,儿子膝下是没有男丁的。”
皇太后只把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转,很快顿悟可能,“不,不会的。”她绝对不能相信这种事,连连后退,扶着椅子手方才稳住,“一定是哪里错了,或许……是有人估计算计呢?”
徐离反问:“那么母后觉得是谁在算计呢?是许敬的人吗?还是周元培的人?他们是怎么堂而皇之混进来?还是儿子自己的人,他们要杀了儿子,自立为帝吗?还是别的……母亲不愿意去猜的。”最后一字一顿,声音冰凉浸人,“一旦杀了朕,就能够得到天大的好处的人。”
“够了!”皇太后断然喝斥道。
“母后,儿子们都长大了,心也大了。”徐离声音冷淡,目光微恨,“已经不是小的时候,打一架,母亲你再喝斥几句就能和解的了。”
皇太后脸色一片苍白,手上发抖。
徐离又道:“母后必定是听了二哥的言辞,说什么我纳了顾氏,就会被天下人唾骂对不对?母后怎地不仔细想一想,当初我在万军之前,策马飞奔去救臣子之妻,早就已经担了天下骂名,那是抹不去的,而如今……我没有把叶东海的妻子救回来,于是就赏了自己的妹妹给他,这算是赔偿吗?是不是更叫天下人笑话呢?”
皇太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臣子之妻又如何?她还是我徐离的未婚妻呢!”徐离压低了声音,愤怒却是掩都掩不住,“若非为了母亲、妹妹、哥哥,为了徐家,我又怎么会退婚,让莲娘嫁给了别人?现在天下太平了,还不许我偿一下当初的遗憾?”目光好似阴霾,冷笑道,“天下骂名?那是只有懦夫才害怕的东西!”自己等了她这么久,惯着了她这么久,难道是在担心天下骂名?——真是可笑!
“母后……”徐离继续道:“往后你只管好好的享清福、含饴弄孙,有些事还是不要管了,否则只怕管不了,一片慈心还会被人利用。”他笑,“到最后……若是母后你亲手错杀了自己的儿子,又当如何?会后悔,还是一辈子饮恨无边。”
“够了,不要再说了!”皇太后是止不住的心痛,心痛儿子们,更心痛自己——果然自古无情帝王家,没有亲情,只有不顾情义的生死算计。她颤巍巍道:“我……再也不管你们!”
徐离心中有怨恨,淡淡道:“儿子告退。”一出门,徐姝就焦急的迎了上来。
“你陪着母后。”徐离吩咐道:“别多问,什么也都别说。”
徐姝不由一怔。哥哥从未这般冷冰冰的跟自己说过话,叫人生出害怕。
而这边,徐离已经走出了院子大门。一抬眼,便看见一大群莺莺燕燕等候在外面。盛夏的日头正烈,一个个娇花软玉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耐阳光的娇气。只有等邓峨眉,把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株不屈不折的青松一般,在见到皇帝才微微垂首,恭敬柔顺之中仍然不缺傲骨。可惜不论是娇花软玉也好,还是青松傲骨也好,徐离此刻都没有心情多看一眼,不等宫人上来禀报,便挥手道:“免了,都回去吧。”言毕,旋即大步流星离去了。
沈倾华等人都是面面相觑,——但是她们自入宫以后,只见过皇帝几面,别说宠幸什么的,就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加上皇帝的脸色明显很不好,一个个都存了小心,不敢多言散去了。
徐离上了御辇,吩咐道:“去护国长公主府。”
随行的,还有他带去的一分重重贺礼,——皇帝出征在外,没有来得及参加妹妹的婚礼,现在就补一份过去,以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情。心机么?算计么?强权霸道么?自己从前只是不舍得对她用罢了。莲娘,你可知道?从跳水下去救你的那一刻起,为了你,一直守着你,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其他的女人,……结果连儿子都没有一个,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有可能战死沙场之上,从此灰飞烟灭。如果那样,你的心里可会有一点点后悔?一点点难过?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不配得到自己的真心,即便嫁回去又如何?自己又不会娶妹妹护国长公主,有什么关系?既然你不喜欢这种温柔的方式,那么就换一种好了。
“皇上驾到,护国长公主、驸马接驾拜见。”
顾莲万万没有想到,徐离会回来的这么快,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这边得到赐婚的消息,星夜兼程送了消息过去,他就带了大军赶回来——可见他的怒气之盛。和叶东海一起出来接驾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徐离的声音春风拂面一般,在耳畔响起,“大妹妹新婚大喜,就是太急了,做哥哥的竟然没有赶上你的婚礼。”指了指后面,“给你带了贺礼过来。”
顾莲的心像是被提了起来似的,福了福,“多谢皇上。”
“怎地……妹妹才嫁了人,这就胳膊肘朝外拐了。”徐离悠悠笑道:“以前都是好好儿的叫哥哥,这会儿突然就生分起来了。”
顾莲低头不语。叶东海神色紧张的站在旁边,此一刻,才真的感受到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妻子有多么的无奈,自己又多么的卑微。
徐离又道:“听说这门亲事是母后下懿旨赐婚的。”微微含笑看着顾莲,意有所指的问道:“妹妹,你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顾莲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静了一瞬,硬着头皮回道:“满意。”
“妹妹你大点声儿。”徐离笑着,却殊无暖意,“朕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满意。”
“再说一遍。”徐离冷冷重复道。空气里的紧张气氛越来越重,威压越来越大,顾莲甚至忍不住想要逃离,可是最后还是坚持站住了,说道:“母后的这道赐婚懿旨,我很满意。”
叶东海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暖意流淌。只不过这落在徐离的眼里,更是火上浇油,他站了起来,豁然将腰上的佩剑利落摘下,——这个动作,像火花一样点燃了充满汽油的空气,叶东海喊了一声,“皇上!”但是不说他本身不会功夫,便是会,和皇帝拼杀,那也是要整个叶家掉脑袋的,最终只能徒劳的挡在妻子前面。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徐离呵呵的笑,将剑柄上的平安穗子摘了下来,轻轻递到顾莲面前,说道:“妹妹以前给我做的这个穗子,染了血、沾了灰,我不喜欢了。”他忍住满腔的心如刀绞,云淡风轻说道:“……还给你。”
还给你,把你的虚情假意都还给你!
顾莲一怔之下,没有去接。
徐离已经将那平安穗扔在了地上,弃之如履一般,看着藏在叶东海身后的顾莲,看着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最终缓缓收回目光。他轻轻的笑,“好妹妹,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顾莲听得他出门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去,心中一片惊疑不定,——徐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陌生的叫自己不认识。他留下了平安穗,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叫叶东海情何以堪?然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兄长给妹妹带来的贺礼,除了金银珠宝以外,居然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一上来就是娇滴滴的请安,“皇上吩咐,让奴婢等人伺候长公主和驸马的饮食起居。”
皇帝圣旨一下,没有人敢拒绝这些空降的麻烦。顾莲不敢,叶东海不敢。诸如窦妈妈等人则更加不敢,公主府的下人们,见了这群明显和普通侍女不一样的美娇娘,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求顺着圣旨以盼自保。
整个护国长公主府,弥漫着一种奇怪诡异的气氛。
顾莲心里深知,自己和叶东海刚刚建立的那点信任,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那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必定会无事生非,搅和的整个公主府都不安宁,要是叶东海再因为平安穗疑心自己,都会让这段重组的婚姻迅速瓦解,因为以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徐离恨透了自己,得不得到自己是其次,倒是以自己和叶东海不痛快为乐了。
到了天黑时分,又有一道圣旨传了过来。说是皇帝剿灭了反逆大胜而归,准备举办一个庆贺的宴席,请长公主和驸马明日午时一起赴宴。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赴宴是男女分开的,叶东海必然是在外面男客的席上,顾莲则和太后嫔妃们在一起。而做为皇帝的徐离,想要在皇宫里见一下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太平常了。
顾莲心头的忧虑越发严重,——不行,自己必须和叶东海之间必须坦诚,自己必须把该说的都说了。因而避开所有的人,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担心,幽幽叹气道:“明天进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以保住叶家和七七为重,以保住自己为重,不必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莲娘……”叶东海听她有赴死之意,大惊道:“不可!”
“你听我说。”顾莲摇了摇头,声音漂浮犹如云雾一般,“我想把话都说清楚了,至少……至少要给你一个清楚明白。”轻轻一笑,宛若一朵狂风暴雨中的娇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叶东海回道:“我怎么会忘记呢?”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顾莲心里泛起阵阵难过,一点一点回忆起来,“当时我在娘家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整天惶惶不安,巴不得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
“那时候……我在新房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只觉你的眼睛黑黑的、暖暖的,就好像冬天里轻轻跳跃的火苗一样。”
“当时想着,和这样温和的人过一生真是不错。”
“可惜我们之前毕竟只是陌生人,你的话又不多,在家的时间也少,我并不太清楚你心里怎么想的,加上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所以……”笑容里的无奈更深,“不是你不好,只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对方,就发生了太多的事。”
在自己刚要萌发情意之际,叶家就用过继的事把那点火苗给扑灭了。当然也不能说叶东海有错,毕竟当时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却是吃叶家的饭、穿叶家的衣服长大的,受了叶家的恩自然就要还。欠自己的,是少了一份事先商量罢了。更何况那时候自己除了嫁给叶家,也没有别的选择,无奈之下只能认了这件事,于是这个芥蒂就一直搁在彼此中间。
叶东海拉起她的手,说道:“莲娘,既然我们重新开始了,那就不要再去追究过去的事,否则各有各的理,永远都不分不出一个对错来。”握紧了妻子的手,想要给她温暖和力量,“不要伤了夫妻之间的感情,让彼此生分。”
顾莲心里一酸,只怕……只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还是让我说完……”她感受着眼眶里的潮湿,一咬牙,继续说道:“我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从徐离跳水救人开始说起,然后自己昏迷,自己醒来,再到了观澜阁,徐夫人过来认了自己做女儿,自己假装失忆,直到最近才被徐离揭穿……
“他许了我三年之约,不违我的心意。”
“当然了,这个约定不由我选择答不答应,他不送我回来,我自然回不来。而且当时我的确不想回叶家,因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叶家会如何对我,太后认了我做女儿以后,我真希望一辈子都那样过下去。”
叶东海露出后悔,“当时我没有及时跳水下来救你,也难怪……”
“不是为这个,而是……,流言可以杀人。”顾莲继续说道:“再说当时灞水河的水流那么急,便是你真的从桥上跳下来,也是徒劳,反而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是皇上那样身负武功的人,一开始也不敢跳下水的,先是系了绳子在马腹上面,后来则是水流变缓了,才肯离开绳子去救我。”
“东海。”她轻轻摇头,目光温柔的看着丈夫,“世人惜命本来就无可厚非,况且你还负担着叶家上下,我没有因为这个怪过你,不回叶家只是害怕人心难测罢了。”指了指那个穗子,“当时你们要去济南府打仗,皇上说他出征生死未卜,而我又在装作失忆,做为妹妹便给他做了这个穗子。”忍不住深深苦笑,“他如今深恨于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有深意的,东海你千万不能顺着他的牵引,自乱其心。”——丈夫已经为自己倾尽了一切,不想伤害到他。
叶东海听得一时沉默。徐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万分。他对妻子有救命之恩,不计生死、情深意重;他还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年轻有为、俊美无匹;甚至……把运筹帷幄用在了一个女子身上,软磨硬泡、攻心为上,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有些想不明白,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太后和端敬亲王不想留我了。”顾莲平静道:“那时候我想着,你多半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毕竟有惹恼皇上招祸的麻烦,所以告诉太后,如果你不愿意就随便把嫁给别人。”她抬眸,目光认真而感动,“但是你答应了,你为这次的婚姻押上了一切,如果说我从前不知你的心意,不能做下决定,那么现在我也答应你,……此一生,绝对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情意!这世间有很多的诱惑和困扰,但是只要确认了、选择了一个,我愿意一生一世坚守下去,永远不负真心……”
“永远不负真心……”叶东海轻轻重复,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能得到这一句坚定的承诺,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次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中于净的没有一丝杂质。顾莲穿了一身雨过天晴色的宫装,挽了碧绿披帛,拖曳及地,风吹过犹如一株碧绿的新柳一般,透着一抹清清爽爽的韵味。静静地坐在宴席一角抿嘴不语,有点遗世独立。那些妃嫔们在家时也是自恃美貌的,不过徐家的人都很漂亮,眼前的大长公主便是例证,便是皇帝本人亦是俊雅无双。因为这个缘故,各自都少了几分争奇斗艳之心。徐姝悄悄了走了过来。顾莲与她打了招呼,问道:“你没跟母后在一起?”
“母后身子不舒服。”徐姝摇摇头,“今儿的宴席不来了。”趁着宴席未定人多嘈杂之际,悄悄附耳道:“昨儿三哥回来时可吓人了,还跟母后拌了嘴,我问母后,可是母后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顾莲微微蹙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
徐姝知道哥哥昨儿去了护国长公主府,想要细问,眼下又不是方便的地方,只得低声道:“等下宴席散了,姐姐去我屋里说会儿话。”
说话?还不知道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呢。只是顾莲也不好讲这些,微笑道:“好,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本来想说,一起去看望一下太后,但是估计……太后此刻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忽地有宫人高声唱诺,“皇后娘娘驾到!”
顾莲抬眸,顺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薛皇后穿了一身绯红色的细纹轻罗绣花衣,对襟开领,露出半弯杏黄|色的抹胸,以团纹羊脂玉带束腰,下面配了一袭百蝶穿花织金的广尾长裙。长长的群摆上面,绣满了缠枝海棠花,栩栩如生的彩蝶,说不尽的华丽繁复之意。众人行礼的时候,她带着目中无尘的骄矜和傲慢,懒洋洋的坐下了,等得大伙儿挨了一会儿日头,才悠悠道:“起来吧。”
顾莲看在眼里,却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凄凉执着。薛氏虽然骄傲跋扈、任性泼辣,但是她又不是傻子,父亲的死亡和薛家的归降意味什么,她不可能不明白,如今这般拿捏做作的傲慢姿态,是因为对徐家有恨不满?还是觉得反正自己不会有好结果,于脆就破罐子破摔,先好好的舒坦几天再说?不过……她即便死了,好歹也算痛快了一回。顾莲轻嘲,自己的人生却从来都没有恣意过。
心中带着这种无奈和凄凉的心情,一片茫茫然,坚持到了宴席结束,既不记得吃了什么菜式,也不记得听了什么曲子。和徐姝一起挽了手,离了席。走到半路,一个宫人赶了过来禀道:“皇上请大长公主过去说话。”看了看徐姝,不等她开口,又补道:“皇上还说了,二长公主不用一起过去。”
徐姝皱了皱眉,“三哥这是要做什么?”
顾莲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徐姝坚持跟去的话,只怕更加惹得徐离生气,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因而劝道:“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找你。”万一徐离要赐死自己,也别吓着了她。这个念头一起,不免想到叶东海和七七,拉住徐姝,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七七喜欢吃你做的桂花糖糕,得空了,你再赏一些与她吧。”千言万语,最终只能说这么一句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如果自己真的被迁怒,不得不死去,只求徐离能够放过叶东海和七七,只求徐姝偶尔还能照拂一下。——自己只能争取到这些了。
顾莲辞别了徐姝,跟着那宫人,脚步沉重的往前走着,最终在一处荷塘前停下,正是当初自己落水的地方。四周很安静,只有微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徐离从上面的凉亭里走了下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龙锦袍,步伐稳健、气势迫人,脸上却是微微含着笑意,喊了一声,“你来了。”
顾莲上前裣衽,“给皇上请安。”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做朕的妹妹了。”徐离在她旁边并肩站立,指了指前面的荷叶田田、娇荷漫天,“四年前,大概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节吧。”
顾莲心情紧张,一声儿都不吭。
“那天……嗯……你好像穿了一身碧绿色的衣服,月白色裙子……”徐离一面回忆着,一面看着她笑,“对了,和今天这身差不多的样子。”笑容愈深,“你说是不是很巧呢?”顾莲还是不言语。徐离并不是真的要问她,继续说道:“那时候在栖霞寺的时候,我起了要娶你为妻的念头,但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笑了笑,“正是因为后来你不小心落水了,那些娇嗔软语,那些似水温柔,还有那一点点狡黠和任性,让我觉得你是一个灵动的女子,和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一定会很有乐趣。”
“当时叶东海走了下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他看到你,看到你那美好诱人的样子,你是属于我的。”
“没想到,后来却出了那么多的事。”他的声音时远时近,漂浮不定,“本来那次在灞水河救了你,我还以为……上天又一次把你送回了我身边,却不料,只是让我空欢喜一场罢了。”
“莲娘,你知道吗?”他执起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紧紧握住,“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顾莲想要抽手,但是根本强不过他的力气。不过,徐离握了握便松开了。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又像是戒酒的人喝了最后一口,笑容渐渐冷淡,继而带出不能压抑的浓浓恨意,“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他指着前面的碧绿荷塘,“要么你留在我的身边,要么就留在这里面吧。”
顾莲心头一跳,他要自己死!抬起明眸,看向那双被愤怒之火充满的黑色眼睛,看着他唇边决绝的冷意,心在一点一点的变冷,一点一点的下沉。果然……最终还是逃不过彼此怨恨。她缓缓的走到了荷塘岸边,回头看了一眼,徐离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站着,眼里的恨意依旧难以消去,叫人浑身发寒。顾莲嘴角勾起,绽出一抹凄凉无奈的笑容。下一瞬,她的身体猛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水花四溅,没有再做任何徒劳的挣扎,任凭身体下沉,任凭清凉的池水将她淹没……希望这样,可以消去他的心头之恨吧。水波汹涌的荡漾着、晃动着,——顾莲最后朝岸上看了一眼,却是看不清,只看见一张被波纹晃花了的脸,狰狞扭曲、决绝无情,这就是……这一世最后的记忆吗?顾莲轻轻笑了,感受着冰凉池水的无孔不入,感受着胸腔不能自控的窒息,感受着神智渐渐远去,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181、毒药?解药?
一下、两下、三下……徐离在心里掐着时间,唇角浮起冷笑,——说她是个冰冷无情的女人好呢?还是一个傻女人好呢?又或者,……她心里清楚自己不会让她死。
得不到,就毁了她吗?这不过是自己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盛怒之下,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自己得不到,连万里天下自己都能得到,何况是一个女人?自己要是连一个女人都摆弄不了,又岂能平定天下?镇守江山?不过是……自己之前对她太过赤诚宽容罢了。
徐离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在岸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纵身一跃,猛地扎进了那冰凉碧绿的池水里,在稀泥上面,将那弯柔软纤细的腰肢一捞而起,却不急着上岸,而是在水里捧起那张宛若莲瓣的素脸,含笑吻了上去。——用力掐了一把那抹细腰,怀里的人吃痛,张了嘴,他便从容地渡了一口气进去。
顾莲半昏迷状态下,一时间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胸腔又呛又痛,身体出于求生的本能,不能自控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下一瞬,便有霸道的舌头侵占了自己口腔,不是缠绵的吻,而是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恨不得一口吃下去。
是……徐离?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因为有了氧气缓和,顾莲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很快反应过来是谁在抱着自己,而他又在做些什么,想要推开他却被搂的更紧了。忽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脚底弹了一下,带动着两个人的身体,在池水之中缓缓往上游移。
徐离带着怀中佳人浮出了水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呼……”他也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一手抓住岸边的水草,笑容玩味绵长,“妹妹别怕,我这就带你上岸去。”
说来话迟,实际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到附近的宫人听到动静赶过来,徐离已经抱着顾莲上了岸,两个人湿漉漉的坐在岸边草皮上,身上沾满的水草和池塘泥污,真是好不狼狈。
“请皇上恕罪……”一堆宫人战战兢兢伏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一开始.徐离就把宫人们支开的远远的,短时间根本赶不过来,加上他现在计谋得逞心情大好,哪里会去计较?抬了抬手,“没事,大妹妹不小心掉下去了。”
顾莲软绵绵的伏在草地上咳嗽,咳得泪光莹然,听着徐离胡编乱造,由着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即有宫人去找条椅来抬人,结果等那两个宫人扛着长条藤椅回来时,皇帝和长公主等人早已不见踪影了。其中一个小声道:“看来……咱们倒是多事了。”不用说.必定是皇帝抱了长公主回去。
护国长公主失足落水了,所幸皇帝刚巧经过荷塘那边,这才救了妹妹一命。——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开,后宫的嫔妃宫人们惊讶之余,不免都是觉得十分蹊跷。护国长公主才嫁了人,正值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之际,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水边走神呢?再说,她身边的下人都去哪儿了?要是皇帝没有路过,就这样任凭长公主淹死不成?
不过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也只是在人们心里盘旋,没人敢不识趣的去打探。毕竟落水事件的两位当事人,谁也得罪不起。
可是别人迷糊,徐姝却是知道内情的,急急忙忙找到母亲,撵了宫人急道:“是三哥叫了姐姐过去,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别是三哥他……”有些不敢说,“母后你快过去看看,劝一劝啊。”
皇太后一脸疲倦之色,“我累了。”轻叹道:“告诉你三哥,他长大了,这天下都是他的,没有人再管得了他。”笑容透着苦涩,“不管今后他做什么,我都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一切随他了。”
“母后……”徐姝惊道。
“你也出去。”皇太后倦倦的挥手,“我想歇一会儿,去吧。”
徐姝心下猜疑,到底那天哥哥和母亲吵了什么?此刻又不便多问,想来问了母亲也不会说的,忍了忍,只能起身道:“那女儿先出去了。”最终还是压住了心底的害怕,决定去看一看。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宫人给拦住了,“皇上有令,谁也不见。”顿了顿,“即便是二长公主来了,也是不见。”
“什么?”徐姝闻言大怒,往前走了一步。
那宫人赶紧跪在了她的面前,连连磕头,“公主殿下,皇上说了,若是奴婢拦不住人的话,奴婢的小命就不用留了。”继续“咚咚咚”的磕个不停,“公主殿下,求你不要为难奴婢了。”
徐姝倒是不在乎这个宫人的性命,不过哥哥这样狠戾的态度,还是头一次见,居然特别言明连自己和母后都不想见,那就更不用说别人了。今天的落水事件本来就有蹊跷,再在哥哥盛怒之际,去挑战他的天子权威,这显然是不明智的,因而只能忍气停住,朝那宫人问道:“我姐姐怎么样了?”
“太医来过。”宫人见她有退让一步之意,赶忙回道:“说是性命无碍,但是现在大长公主还是昏迷不醒,应、应该没事的……”怕徐姝不依,还飞快补了一句,“等会儿只要人醒了,奴婢就去给公主殿下送消息。”
徐姝的心微微一沉。哥哥和她一直在一起,以哥哥的身手,落水的地点又是在自家池塘里,居然还会溺水到昏迷不醒,那么就不是简单的落水了。难道……真的是哥哥逼着她去死?还是亲手溺杀了她?徐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万万没有想到,哥哥居然已经疯狂到如此地步……
“那种滋味真是不错。”徐离一脸挑衅玩味的看着她,呵呵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你又能如何?何必那么周折费事呢。”
顾莲咬着唇,身体在不自控地颤抖。不是让自己死吗?还救起来做什么?再死一次、两次.还是千百次?要折磨到什么时候,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满意?
“皇上……”顾莲的嗓子嘶哑难受,勉强用力挤出来一点沙哑的声音,虚弱的、讥讽的,“这样折磨我……好玩吗?”——声音里的怨愤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划破空气。
“好玩啊。”徐离笑了笑,“你不小心落水了,然后是朕亲自下水救了你,一时着急担心妹妹,还给你渡了好几口气呢。”笑容愈发深刻,“你猜一猜,叶东海知道以后会怎么想呢?还会不会再相信你呢?”
顾莲咬牙切齿盯着他,说不出话。
“朕知道你恨我。”徐离强压心头翻涌的情绪,硬起心肠冷声道:“可是……朕已经不在乎了。”
“为什么?”顾莲心里憋了一口气,恨声道:“我都去死了,难道还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
“呵,你倒是听话。”徐离好笑道:“我叫你去死就去死,那我叫你留下来,你怎么不留下来呢?我叫你杀了叶东海,你会不会去杀呢?”
“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求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顾莲忍不住伤心,喘息了一阵,“而你……有江山,有天下,有臣子,有百姓,有你的三宫六院……”一连串话说得太急,不由捂着胸口咳嗽,“难道……拥有这一切还不够吗?”
“不够!”徐离豁然打断了她,愤怒道:“朕为了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得到你?得不到你,永远都不够!”
“我已经嫁人了。”
“那又如何?”徐离讨厌她这副决裂般的无情,声音更加狠戾,“反正之前你就嫁过人,嫁来嫁去都是那个……”想要讥讽叶东海几句,又觉得掉价,“朕不在乎,随便你嫁了几次。”冷冷一笑,“倒是今天的事,只怕叶东海不会不在乎的。”
顾莲气得不行,一字一顿,“……你混-蛋!”
“生气了?怨恨了?”徐离的笑容渐渐变冷,目光狠戾,“那你可知道,我听到你再次嫁给叶东海的时候,有多恨?有多痛?甚至精神恍惚,差一点就死在宵小之人的利箭之下!”他问:“要是我真的死了,又该去恨谁?又该去怨谁?你告诉我,是不是应该生生世世的怨恨于你?”
顾莲的目光微微一顿,闪过吃惊。
“看着我。”徐离一手掐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另一只手点在她的心口之上,悠悠冷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可以长得这般残忍无情,比朕还要狠心!”
“呵,我无情……”
“说好的三年之约呢?”徐离却是冷笑,“一转头,你就选择了叶东海。”
“那我还能怎样?”顾莲气得反问:“皇太后亲自下的懿旨赐婚,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抗旨不遵吗?还有你的哥哥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我又能奈他如何?”
“母后赐婚你抗拒不得,这个我知道。”徐离轻轻的松开了她,话锋一转,“不过昨天你是怎么回答我的?我问你三遍,你说‘愿意’……”顿了顿,“好吧,就算当时你在叶家是无奈之举,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是自愿嫁给叶东海的吗?”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
“好,有骨气!”徐离气得冷笑,“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难道还有哪一点比不上叶东海?”
“太后赐婚,是他亲口自愿答应的,他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顾莲轻声说道:“他为了我押上了所有一切,我不能负了他,更不能……不能伤了他的心。”
“你害怕伤了叶东海的心,那我的心呢?”徐离豁然站了起来,心里的愤怒简直到了极点,声音尖锐,“难道我的心就是金刚铁打的,怎么伤都不会伤,怎么摔打都不会碎?”他痛声道:“为什么你只看得到他,却看不到我?就那样把我的真心弃之如屣,随随便便就给扔了?”
“你的真心,是利剑,你的爱,是毒药……”顾莲撑在床边,毫不客气的吐出心中怨愤,“你的真心只会逼得我走投无路,逼得我性命堪忧。情和爱,那也得有命来消受,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你还问我,怎么不管你的心?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还远远没有平定天下、镇住人心,还没有一言九鼎,就先把我放在烈火上面来烤!”越说越恨,忍不住尖刻的反问,“除了逼我,你还会做些什么?你会像叶东海那样抛弃一切,只选择我吗?你会扫清一切障碍,只是为了让我过得舒坦一点吗?”
“在那个时候,是叶东海选择了我。”
“他……答应我此生只和我一个人过。”
“原来如此。”徐离听了轻笑,“闹了半天,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了吧?可是后宫那一堆莺莺燕燕,不是你亲自替我收的吗?到现在,我连谁是谁都闹不清楚。哦……想来你又要说,当初是迫于安阳的形势不得已,对吧?”
“可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倒是说明了,当初你就没有在意我们的三年之约,一直都在骗我,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
顾莲淡淡道:“你是天子,你终究都是避不开的。”
徐离接话,“你是在说邓峨眉吗?你想说她是我自己带回来的,对不对?那不过是为了安抚邓恭的投诚罢了。”
“还有,你可知道?”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冷冷道:“因为你,我耽误到现在没有子嗣,差一点就要江山易主。我可以不要别的女人,但是我不能不要儿子。我没有在她们任何一个人身上花过心思,”身子往前倾凑近了些,呵呵一笑,“要不然,你现在就为我生下三、五个儿子如何?到时候,我就再也不理会她们了。”
顾莲决定自己还是闭嘴的好。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给绕了进去。
“怎么不说话了?”徐离冷笑,“朕有天下,他叶东海有什么?他不说点甜言蜜语,又怎么能把你这个护国长公主骗回去?他说他一辈子不纳妾,你就信了?”笑容颇为讥讽,“你要是十年、八年生不出儿子,试试看他还守不守着你一个人?说什么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过,真是可笑!”
顾莲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说自己一定能生出儿子,所以婚姻会一直幸福,那简直就是在打叶东海的脸;说叶东海膝下无子也不会纳妾,又没有那个把握。每次和徐离较劲争辩都是这样,无话可说。
“你害怕我,所以你才会选择叶东海。”徐离偏着头看向她,悠悠道:“你以为你能控制住叶东海,能辖制的住他,过上你想要的美好生活对吗?我告诉你,那不过都是你想出来的罢了。”
“说什么,我没有像他一样为你付出一切。”
“那你知道吗?我已经把二哥留在了幽州,不管他这次胜利或者失败,都不用再回安阳来了。”如果哥哥肯安分一点,自己也就好好的善待他的妻小,否则……压下那些念头不提,继而又道:“还有……为了你,我已经和母亲闹翻了。惹得她老人家生了气,埋怨我,说是以后再也不管我了。”
“莲娘,你觉得我的诚意够不够?还要我怎么做?”
“以前我就是太傻了,给你选择太多。”徐离舒缓了一下,说道:“这一次,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都给我老实一点!”勾起嘴角轻笑.“要不然……我就跟叶东海说说渡气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呢?”
顾莲强撑道:“那是……事从权宜。”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吗?”徐离气极反笑,一把将她整个人抓了起来,“既然你非要说落水渡气是事从权宜,那么……”说话间,将她的双手握在一起,牢牢的钉在枕头上方,“我们现在就‘不权宜’一下好了。”
顾莲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疯了吗?”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已经偏执到了这种地步,想不出什么劝说的言辞,语无伦次,“你不能这么做,我……我现在是你的妹妹……”
徐离倾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的腰肢,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张凝脂白玉一般的脸上划过,暧昧笑道:“好妹妹,你叫一声好哥哥来听。”
顾莲顿时涨红了脸,只觉得连耳朵根都烫了起来。
徐离一脸认真,“既然得不到你的心,那么得到你的人也不错。”继而冷冷道:“而他叶东海……注定了什么都休想得到!”他感受着手指间的嫩滑,轻声羞辱道:“难怪叶东海这么舍不得你,甚至不顾自己和叶家上下老小的安危,宁愿跟朕这个天子作对,都不能放手。”附耳呵呵一笑,“你这么滑,这么嫩,这么美好……朕也有点舍不得了。”
顾莲的那点力气,对于习武的徐离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越挣扎,越是扭来扭去的话,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更加不可收拾。——她无计可施。
徐离修长的手指划到了她的胸口,轻轻地,拨开了那雨过天晴色的轻罗外衫,露出一抹葱绿色的抹胸,一片雪白的肌肤,“虽然朕说过不违你的心意,不过……是你先破坏了我们的三年之约,那句话自然也就失效了。”
“嗯……让朕来猜一猜。”他低下头,在那诱人的香肩上吻了吻,“你喜欢被人亲哪里呢?这里……”挪动了一点位置,又吻了吻,“还是这里……”他的手指在那抹胸的肩带上移动,一点点绕到了脖颈后面,“不如……我们解开来看看好不好?”
顾莲颤声道:“你恨我……杀了我吧。”
“你又说傻话了。”徐离轻笑,“朕怎么舍得杀你呢?朕当然要留着你,一辈子好好的珍惜,谁也抢不去……”顿了顿,“还有你千万不要想东想西的,否则你死了,朕一时伤心之下,保不齐就错手让叶家灭了门。”
顾莲失声哭了起来,“我真后悔……”
“当初在灞水河的时候,就该让你受尽萧苍的羞辱,从桥上冲过来,死在萧苍的乱箭之下;当初幽州之乱的时候,就该让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自取其祸,又何至于让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这天下谁拿去与我何于?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的做?换一个,只怕还不会这样来逼我。”
“杀吧,都杀了吧!”顾莲再也忍受不了了,这种毫不顾自己意愿的强行胁迫,愤怒的睁开双眼,看着那双近在迟尺的乌黑眸子,一字一顿,愤怒道:“你这不是情,不是爱,……你这是病!”
“对,你说得对。”徐离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朕的确是病了,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你,也只有你……才是朕的解药。”
顾莲合上眼帘,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徐离不过是警告她罢了,并没有真的想对刚落水的她做什么,见她老实了,缓缓起身松开了手,扯了一床细纱给她盖上,冷冷道:“你好好歇着,我已经让人去接了七七进宫,很快就能来见你了。”
顾莲闭着眼睛不说话,身体颤抖。
“你不是说,叶东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吗?”徐离负手站在床边,笑容里透出无限的讥讽,“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他的真心好了。”
182、昏君
从徐离在宴席上离开那一刻起,叶东海就一直坐立不安,果然……直到宴席结束了,都没有看到他再回来。
自己能够猜测,皇帝是去见什么人了。
叶东海的心七上八下,根本看不到后宫里发生了何事,报了名讳,叫宫人进去打探妻子的消息,结果却只有“找不到人”四个字。
妻子一个大活人,又是护国长公主的尊贵身份,怎么可能找不到?可是,即便叶东海明白是皇帝在捣鬼,也没办法冲进去找人。
心里不住的但心,皇帝对妻子纠缠、辱骂还是其次,就只怕……皇帝存了得不到就要毁去的念头!会吗?不会吧……至少在皇宫里应该不会吧。
叶东海忽然觉得有点累,有点错。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样把妻子牵连在其中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或许是整整疲倦一生,----那么彼此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对的吗?
面对铁血皇权,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于她。
眼下正是七月盛暑的时节,烈日炎炎之下,叶东海既不能闯进后宫去找人,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一直站在门口做不了抉择。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抉择了。
一个青衣小厮跑了过来,是叶家的汤圆,扯了主人到一旁僻静的地方,低声道:“二爷,不好了。”看了看附近,确认没人方才说道:“二老爷去状元楼喝酒,不知怎地和人争吵起来,现在……人已经被衙役抓走了。”
“你说什么?!”
烈日炎炎之下,叶东海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二爷你别担心,高管事已经带着银子过去打点了。”汤圆咽了一下口水,“况且二老爷性子又不坏,就是为人嘴快一些,想来不过是几句口舌争执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事的。”
怎么会没有大事?只怕已经惹上了天大祸事了。
叶东海心内苦涩无比。
“二爷……?”汤圆推了推他,担心道:“怎么不说话了?走啊,咱们赶紧去大牢那边看一眼再说,也好周旋周旋。”
叶东海茫然的跟着过去,牵了马。
段九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打量道:“出什么事了?这般垂头丧气的。”见他不说,便抓住汤圆问了几句,待到听完,不由微微皱眉。
“对了,还有一件事。”汤圆热得满头大汗,在马背上不停的用手扇风,“小的赶着来给二爷报信的时候,走到半道上,看见了几辆长公主府的马车。上去问了,是李妈妈和蝉丫带着小郡主,说是奉旨进宫……”
叶东海的心里更凉了。
妻子行踪不明,父亲入狱,女儿被接入皇宫,----不用去深思,就明白这一系列变故是谁的手段,而且……,隐隐约约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和妻子的第二次婚姻,只怕很快就要瓦解了。
汤圆在旁边小声嘀咕,“现如今的京兆尹顾大人,可是从前二奶奶的大伯父,论起亲戚来,他还是小郡主的大姥爷呢。”他并不知道护国长公主是谁,又道:“要是等下实在不行,二爷还可以回去求求长公主啊。”
“先别说了。”叶东海打断他,心情低沉不已。
一行人快马扬鞭赶去大牢,牢头听说是叶家的家眷,倒是没有为难就让进去探望,甚至还特意回避了出去。
叶二老爷才刚挨了打,----只是一些拳脚伤,并不严重,不过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他来说,却是要了老命了!抓住儿子,就是一番痛哭流涕的哭诉,“分明是他们那群人不讲道理,抢了桌子,我不过说了两句,结果他们就动手打人!东海啊……你爹我真是冤枉,白白吃了这些苦头……”
他只顾满心埋怨的哭诉,却从未想过祸事的由头,甚至还道:“东海,你快去求一求顾大人,哦……,不行就去求求长公主,好歹先把我弄出去啊……”
倒是和汤圆想法一致。
可是汤圆不知道实情还说得过去,叶二老爷却是清楚内情的。
叶东海看着父亲,只觉得他糊涂又可怜,----不去深想祸事来源,是糊涂;摊上自己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是可怜。
自己的一颗心被揪来扯去,受尽煎熬。
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一下京兆尹,----顾家大老爷,结果对方皱眉告诉他,“原告那一家子实在是太那缠,我也没办法,要不……,你们私下去和解一下吧?对不住,实在是帮不上忙了。”
----不是帮不上,而是根本就不敢帮!
皇帝有令,没有他的圣旨,任何人都不能了结了这件官司!
顾大老爷推算了好几次,还是不得窍门。
原本这个案子报上来的时候,想着叶东海攀上了高枝,做了护国长公主的驸马,还打算赶紧结案的,----虽说叶东海毁了三年守孝之约,但是给侄女守了一年多的孝,也算是对得起了。
况且侄女已经不在了,因为七七,顾家多这么一门转折亲也不错,----安顺侯、护国长公主驸马,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顾家。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家居然得罪了皇帝!
----那当然要避开!
因而不管叶东海怎么问,怎么打探,顾大老爷一律都装糊涂,只说是原告太过难缠没有办法,好歹他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多年,断然不会傻到说什么皇帝打了招呼,否则就是自找麻烦了!
不过顾大老爷还是满心不解。
按理说,叶东海才娶了护国长公主,小两口新婚燕尔,他不正应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吗?怎么会突然惹恼了皇帝呢?
带着这个疑惑回了家,找到妻子问道:“怎么这一、两年,皇太后那边,跟咱们家疏远了起来?今儿的宴席,宫里又没有叫咱们家的女眷吧?”
“谁知道!”说起这个,大夫人也是一脸不满,“要说以前都好好儿的,当时还升了你和四叔的官职,自从……”她回忆起旧事,忽地一惊,“自从莲娘死了以后,宫里就和咱们家渐渐疏远了。”
顾大老爷颔首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是这样子的。”沉思了一阵,难道皇帝是因为叶东海仓促续娶,觉得他对不住莲娘,所以才故意下绊子?!而且娶的人,还是皇帝的嫡亲妹妹!
嗯……,这样倒是解释的通了。
可是又有点矛盾,既然皇帝这么在乎莲娘,连她死了,还心心念念的,为什么太后那边又疏远了呢?莫非是皇帝对莲娘一直记挂不忘,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太后十分生气,所以……
不对,不对!要是那样,太后应该会迁怒莲娘,甚至迁怒叶家,又怎么会把护国长公主下嫁给叶东海?!完全说不通啊。
顾大老爷想得头疼,还是没想明白,不过以他一贯保守稳妥的性格,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太后疏远就疏远吧,只要不惹恼了皇帝,只要能保住京兆尹的官职,不去抢那点风头也没什么。
思量半天,最后对妻子说道:“你过去跟老四媳妇说一声,叶家二老爷惹上了一点官司,虽说他是七七的祖父,但是那官司麻烦的很,叫她千万不要过去打探了。”
也免得,打探出什么不该打探的。
如今顾家是分产不分居,虽然还勉强住在一起,但是各房早就归各房过活,大夫人拿捏不到四夫人,也就懒得过去,只让心腹妈妈去传递了话儿。
四夫人送走了人,自己在屋子里冷笑,“叶东海说好给莲娘守孝三年,结果他却只守了一半,就赶着去攀高枝了!出了事,也是活该!”
卢妈妈劝道:“夫人,好歹看在七七的份上。”
“哎,可怜的莲娘。”四夫人忍不住叹气,小女儿就这么走了,自己连个商量的人和臂膀都没有,“莲娘这丫头还真是命苦,七七更苦,没有兄弟帮持着,将来长公主再生下儿子来,只怕连她立脚的地方都没有。”
卢妈妈劝道:“既然大老爷说了不用管,那咱们也不用过去凑热闹了。”
四夫人对女儿莲娘的感情有限,再分到七七身上,就更是少的可怜,加上叶家父女现在身份尊贵,一个是侯爷,一个是郡主,自己见了面,反倒还要给小辈行礼,并没有多愿意过去的。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里,顺便嘀咕了几句,“叶家二老爷一大把年纪,还是这么不消停,大伯那边又说得含含糊糊的……”她叹了口气,“算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去也罢。”
其实四夫人根本不用发愁,这会儿功夫,叶家的人根本就没工夫见客,因为叶家出大事了!而且还不止一件!
顾莲和七七被留在宫中,至少暂时是安全的,还不算什么。
叶二老爷被捕入狱算是一件;三房的一个米铺子吃坏了人,惹上官司脱不了身,这算是第二件;眼下闹得最凶的是长房,福哥儿和奶娘不见了!
叶大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前头还好好的说着话……,我还给福哥儿喂了一块桂花糕。”哭得哽咽难言,“我、我……,就睡个午觉的功夫,一大一小两个活人和两个小丫头,全都不见了啊……”
叶大老爷在旁边沉着脸,冷眼看着侄儿。
“东海啊!”叶三太太也是着急,连连跺脚,上前扯着侄儿诉苦,“他们非说是铺子里的米有问题,现今铺子都给查封了!这还不算,还把铺子里的大掌柜抓走了。”
叶大奶奶和叶宜母女俩,在角落里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敢出声。
所有的祸事,来得这么巧、这么齐,多半是和那个女人有关!叶大老爷皱着眉,率先问出众人心里的疑惑,“东海,那护国长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叶家的人都已经猜到了,不过要他亲口证实罢了。
叶东海便是想瞒也瞒不住,跪下道:“是……莲娘。”
“真的是她?!”
“是顾氏?我就说嘛……”
听他亲口说出,叶家的人都不免变了脸色,----顾氏被人劫持了,转了个圈儿,摇身一变就成了护国长公主!
叶大老爷的反应最快,心里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颤声问道:“是不是……皇上看上了她?所、所以……”
所以……才会借着长公主之名藏于皇宫之中!
他这么一提醒,叶家的人很快都悟了过来。
“是。”叶东海闭上了眼睛,难受道:“都是我的错……”
“你真是疯了!”叶大老爷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侄儿,要不是顾及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早就大耳刮子招呼过去了,“皇帝看上的女人,你居然不自量力,去和……,去和皇上争女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祸害全家的东西!为了一己私念,就置父母长辈于不顾,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叶大太太哭得更凶了,“还我的福哥儿……”
“够了!”叶大老爷气得冷笑,打断老妻,“眼下的这一切,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警告罢了!”转头看向侄儿,环顾了叶家的人一圈儿,“要是不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别说福哥儿,别说老二……,就是你我这些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叶三太太本来要说米铺子的事,忽地闭了嘴。
一种临近死亡的危险气息浮了起来,叫叶家上下都是一颤,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叶东海的身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疯狂!没有一个人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继而对他生出怨恨!
即便叶东海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洞穿了自己的身体!
******
暮色西垂,霞光满天,一片五颜六色的浓丽晚霞景象。
叶东海心情低沉,再次来到宫门外,求见皇帝。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名青衣小宫人出来,弯腰道:“皇上让安顺侯进去说话。”
一路曲曲折折,先是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连廊,再过了青石小路,穿过一个安静的花园子,那宫人方才停下脚步,指了指,“皇上就在前面的那个凉亭里面,说是让侯爷自己过去。”
这是叶东海第二次来到这个凉亭了。
那一次,徐离邀了自己在这里商议事情,结果正好撞见莲娘落水,看到徐离脱了外袍裹住她,----三个人纠葛的缘分,从那一刻起便拉开了序幕。
“坐。”徐离笑着招呼,摆了摆手,“不用那些客套的虚礼了。”
别说叶东海是来为全家上下求命的,就算是在平时,君臣之礼亦不可废,按着规矩行了礼,然后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徐离十分悠闲的样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着,然后举杯道:“这是在花树下藏了八年的梨花白,你要不要尝尝看?呵……”说着,爽朗的笑了起来,“美景美酒,不失为人生一大趣事。”
叶东海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他忍住满心愤怒,不得不在皇权面前低头,悲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叶东海一个人的错!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不要伤害莲娘,不要伤害七七……”
“咦?”徐离一脸惊讶,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朕听不明白。”
叶东海迟疑了一瞬,----看来皇帝是不打算摊开来说了,心思飞转,赶忙道:“请皇上恕罪,方才是臣一时失言。”
“恕罪?”徐离嘴角微翘,“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上次你在济南府提前离开,后来去幽州的时候你又装病推脱,的确是不小的罪。”慢悠悠的又斟了一杯酒,浅酌低饮,轻笑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赔罪呢?是给朕磕几个头就算了,还是在朕的面前以死谢罪?”
叶东海的心口阵阵发痛,“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早就知道,自己能够争到与她的相处时间,不过是朝夕罢了。
可是……自己并不后悔。
说起来,自己这条命……当初还是皇帝捡回来的,可是皇帝那么做,也不过是因为莲娘罢了。而后叶家更是遭逢无主危机,是莲娘坐镇了大局,结果叶家的人却害得她早产,----自己欠她一份情,今天就还了吧。
“如果……”他道:“如果臣的死能够消让皇上释怀,那么臣愿意一死。”
徐离淡淡道:“那你就去死吧。”
叶东海缓缓抬起头,迟疑问道:“那……臣的家人呢?”到了这个时节,实在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皇帝,“臣死了,皇上是否可以放了他们。”
徐离侧首看着他,冷声道:“朕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胡言乱语的好。”
叶东海目光吃惊不已!
难道……,自己死了都还不能让皇帝释怀?还不肯放过叶家的人?!心下不由着急万分,恳求道:“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哦?你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无辜了?”徐离轻轻冷笑,反问道:“那么当初你许诺的时候,说什么……,为了她,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呢?”
叶东海的脸色白了白,很不好看。
徐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不屑的看着他,“你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就能哄一哄后宅的妇人罢了。”言辞犀利,宛若利剑一般直指人心,“你以为太后懿旨赐婚,朕迫于孝道不敢违逆?你以为朕要做一个明君,所以不会为难自己的功臣?至少不能迁怒他人?!”
“于是就正好成全了心存侥幸的你,对不对?”
“啪!”的一声,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被扫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渣!
“朕告诉你!”徐离重重一拂衣袖,斩钉截铁,“朕的今天是用性命换回来的,不管朕做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置喙!”继而一笑,“呵……,昏君?”抬手指向苍天,毫不避忌,“为了她……朕还就心甘情愿把这个昏君给做了!”
“你能奈我何?天下人又能奈我何?!”
----言辞掷地有声!
叶东海的心沉到了深渊里,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就算妻子还愿意回来,……自己也不能让她回来了。
回来,不过是全家赴死罢了。
父亲……,叶家……,妻子、女儿……,自己一个都护不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片冰凉!自己是叶家上下的罪人。
徐离复又坐了下来,淡声道:“如果你想过的舒心一点,那就劳烦你替朕也解决一些烦心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是一个聪明人,别再让朕失望了。”挥了挥手,“去吧。”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神色无比凄凉,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明白皇帝想要解决的麻烦事是什么了。
******
徐离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
一路上面无表情。
天色渐黑,殿内已经开始亮灯了。
从外面台阶到里面内厅,每隔五、六步,便是一盏橘皮纸的宫灯,有淡淡的沉香屑气味散发出来,让人心情宁和平静。
徐离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顾莲一身浅粉色的团花轻罗衣裳,双臂之间,是更浅一个色系的绡纱披帛,配了一袭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长裙,说不尽的温柔似水模样。
青丝如云、柔顺若水,只在鬓角簪了一支三头的宫纱桃花。
她微微偏着头,静静地抿嘴坐在床边,看着睡得香甜可爱的七七,轻轻地、惯性地一下一下拍着,让周遭的气氛都柔和起来。
徐离的心,不自觉的软了软。
心底却突然迸出一个愿望!自己一定要和她生一个孩子,不论是长得像她,还是像自己,又或者父母都像,都一定会十分漂亮可爱。
而她……也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的对待那个孩子。
她现在恨自己么?她因为七七牵挂叶东海么?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而彼此有了孩子的话,她就更加不会离开自己了。
徐离越是去想,这个念头就越发地强烈起来!
不过他的耐心一向很好,此刻面上平静,只是那样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口,不愿破坏了眼前的宁馨画面,任凭时间无声的流去……
外面的夜幕正式铺开,皎月当空、星子闪烁,如水的月华和星子光芒交相辉映,给人间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切如烟似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莲终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继而收回目光,在女儿七七的身上看了一眼,一瞬犹豫,旋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来。
灯光下,徐离见她的脸色微微潮红。
顾莲犹不自知,先走出了门,因不见对方跟着出来,回头轻轻喊了一声,“七七刚睡下,出来罢。”
徐离沉着脸,三步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拖到了偏厅里面!看着她那惊慌焦虑的眼神,低声冷笑,“朕还没有那么急色!”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滚烫得好似新出炉的火炭一般,不由恼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吗?”
顾莲的确有点晕晕沉沉的,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女儿又在跟前,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此刻听他问起,倒是的确觉得他的手有一点凉,“没事。”不着痕迹挪开了他的手,不在意道:“不过是之前落水受了凉,有点发热罢了。”
徐离见她这副不爱惜自己的样子就生气,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才干净?”发狠道:“你要是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朕就……”
“皇上!”有宫人在殿外喊道,声音颇急。
徐离原是要生气的,后来想起,这个宫人是自己交待过的,心下微微一动,暂时撇下了顾莲走了出去。
让其余的人都回避了,问道:“何事?”
那宫人低声道:“城北有一所风月场所唤做‘百花楼’,驸马安顺侯为了跟人争一个女子,在楼间厮打斗殴,结果不慎弄翻了烛火烧了起来,现下已经惊动的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183、飞蛾扑火
梦里浮光,扑朔迷离。
顾莲看着周围柔和的景象,看着坐在身边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中衣,素面无纹,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温暖笑意。
“你看。”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笑道:“这还是你从前给我做的呢。”
“嗯。”顾莲轻轻依靠上去,隐隐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下意识的抱住那个熟悉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起初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从前留下来你做的衣服也不多,我怕穿坏了就没有了。”偏过头来,温柔的笑了笑,“所以就一直收着,想你的时候,再翻出来看一看……”
顾莲鼻子微酸,忙道:“没关系,以后我多给你做几件衣裳好了。”
----为什么,这句话有一点熟悉?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他笑了,“衣裳做不做的,又有什么要紧?”一手搂着纤腰,一手拨弄着那长长的青丝,“你又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真好……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
“砰!”的一下。
顾莲心头猛地一跳,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她睁大了眼睛,泪水不自控的流了下来。
可是他明明在盯着自己看,却似完全看不到那泪水似的,依旧温柔的笑着,继续说道:“季先生曾经算过,说是你只要渡过了灞水河的那一劫,往后注定儿女双全、富贵无边……”他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莲娘……我们给七七添一个弟弟,你说好不好?”
“好……”顾莲泪如雨下,可是面前的那个人仍然看不见。
他依旧还是沿着自己记忆里的画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剧本在走,一切不过是重复的梦境罢了。
“爹爹!”果不其然,接着便是七七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东海笑道:“这个小淘气,我去把他抱进来说话。”
“不!你别走!”顾莲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当时他出去了,他陪着七七玩了很久,然后还送七七去了偏房睡觉,一直过了很久才回来。
自己不确定,这个梦境还能支撑多久。
女儿将来肯定可以真的看到,而他……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叶东海已经下了床,对妻子的呼喊和泪水置若罔闻,顾莲再也忍不住,赶紧掀了被子冲了下去,……不,你不要急着走!
愿望和梦境里记忆发生了冲突,周遭景物变换,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又有什么力量在不断的摇晃着自己……
只一瞬,梦境便坍塌了。
“你怎么了?”徐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轻摇晃,“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过来……醒一醒……”
顾莲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徐离将她扶了起来,半倚在枕头上,还多拿了两个垫在后面,亲自去拧了一把帕子,“怎么不说话?”替她拭去了泪水,问道:“醒过来没有?好点没有?”
“嗯。”顾莲轻轻应了一声。
----醒了,自己是真的该醒一醒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自己一直都是活得小心翼翼的,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选择一条相对好走的路,最能掌控的路。
原本幸福都已经到手了。
叶家已经分了家,叶东海也答应自己不纳妾,他又温柔、脾气又好,彼此还有一个女儿七七增进感情,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一切都就圆满了。
可是偏偏徐离不答应,他把自己强行拽离了预计的人生轨道,要自己接受他自以为是的真心,让自己重新踏上一条荆棘遍地的路!让自己什么依仗都没有,陪他一起投入到腥风血雨之中!
他怎么就不想一想,自己拿什么去跟他并肩前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撑,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和那群军阀世家的嫔妃争斗,和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差别?!到时候死了,只怕连个灰烬都不剩下!
徐离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了,江山、天下、美人,自己要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却不肯放过,毁了自己已经到手的幸福。
什么情?什么爱?说到底,不过是他没有得到不甘心罢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现在心中对自己有情、有爱,有不一样的珍惜,可是这份年少时生出来的朦胧爱慕,还能够持续多久?在以后,自己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之际,万一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憎,又会怎样?
那时候,徐离看着自己会不会满心厌恶?会不会回想起,自己是曾经两度嫁给叶东海的残花败柳?寻常夫妻不爱便不爱了,可是自己一旦踏入皇室宫闱,没有身份、没有依仗,所有一切全都取决于帝王的那点怜爱,等到色衰爱弛的那一天,甚至等不到那一天,只怕自己就已经没有命了。
----他的爱,果然是毒药!
“到底怎么了?”徐离伸手过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还是烫,不过比起昨天夜里好一些,你躺下歇会儿,再吃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顾莲满心的怨愤和伤心,说不出话。
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纹五爪龙袍,目光清亮、端凝沉稳,透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他是帝王,他的意志不容任何人违抗!
那个在池塘边戏谑自己的世家公子,那个在灞水河边相救自己的英勇将军,那个在观澜阁吹响玉笛的翩翩少年郎,都已经消失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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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并没有什么大病,如她说言,就是因为在池塘落水受凉,发了热,有徐离在旁边亲自监督,哪个太医宫人敢不尽心尽力?如此众星拱月一般的精心照料着,没过几天便差不多好了。
期间有后宫嫔妃过来探病,都一律被挡了回去。
而徐姝,她现在心里也觉得尴尬的紧,----那个假的姐姐,都已经嫁了人,皇帝哥哥硬是强行抢了回来,只怕是做不成自己的姐姐了。
可是宫中后妃人人都认得她,要是……以后又该怎么见人?还有不知道哥哥跟母亲说了什么,现在母亲也“病”了,一副不管不理会的样子。
不过忍了几天,她还是准备过来看一看情况。
可惜不巧,还没有走到这边的院子门口,便见李妈妈和蝉丫从外面进来,----看情况像是从叶家而来,于是识趣的停住了脚步。
眼下情况太复杂,还是不要轻易去搅和浑水的好。
李妈妈和蝉丫一起进了内殿,窦妈妈是一个伶俐人,看她们的脸色便知有事,当即带了宫人们退了出去。
当时顾莲进宫的时候,怕出事,没有让|乳母和|乳妹一起进宫,此刻她们赶来,肯定是叶家出了大事,因而忙问:“家里怎么样了?”
李妈妈面色有些不忍,欲言又止。
蝉丫却忍不住,难过道:“莲姐姐,请你不要怨恨二爷。”她伤心的哭了起来,“长房的福哥儿丢了,二老爷又下了大牢,三房的米铺子也被封了,他们……人人都在逼二爷,二爷他都是不得已。”
顾莲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叶东海突然去青楼闹事有蹊跷,自己当然知道,可是却没想到,徐离给他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现如今……想必叶家上上下下都猜到了□,而且人人自危,只怕撕了叶东海的心都有了。
难怪……他不惜自污也要毁了名声,毁了这段已经染了剧毒的婚姻!
叶东海能为自己放弃的一切,最大限度也就是倾家荡产、辞官归田,岂能真的让叶家上下都惨死灭门?那也太残忍了。
徐离给了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题,让叶东海来选。
----要他自动退出。
蝉丫继续哭道:“我们早就想进来说清楚,每天都来,可是……,宫门上的人一直不肯放行……”越哭越是伤心,“直到今天,二爷把那个烟花女子接进了叶家,封了姨娘……,他们才允许我和娘进来的。”
李妈妈亦是十分难过,“这些事……,实在是怨不得二爷啊。”
顾莲软软的靠在椅子里,有些心力憔悴。
“公主……”李妈妈小小声,眼神里尽是不安和惊慌,声音焦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啊?这……,这算什么?”小姐回不去叶家了,但是留在皇宫又算什么?皇帝这样坏人姻缘,总不能一辈子把小姐当做妹妹吧。
可是……,留下来又怎么可以?!简直就是……,想要腹诽皇帝几句,既不敢、也不用,只剩下不停的哀声叹气。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缓慢无声。
顾莲看着担忧不安的|乳母,看着哭得伤心哽咽的蝉丫,想着被家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叶东海,忍不住缓缓闭上眼帘,----罢了,都放手吧。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只会毁了叶东海,毁了生他养他的叶家,----既然无力回天,那就不要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了。
徐离要的,不过是自己亲口说出一个答案罢了。
“妈妈。”顾莲拉起|乳母的手,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无力道:“回去告诉二爷,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怪他。”声音渐渐哽咽,“让他忘了我……,另外再娶一个好女子吧。”
再勉强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来,不知道会不会让彼此追悔莫及,继而再彼此怨恨,甚至……会牵连到女儿七七。
李妈妈哭道:“公主……”
顾莲的眼泪掉了下来,“从今以后……你们和七七也不必再进宫了。”
自己前路未卜,护国长公主大概是做不成的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身份,……这种情况之下,实在不想再把女儿给卷进漩涡里来。
而且……,也算是留给叶东海一点慰藉吧。
李妈妈在旁边不停落泪,哭道:“那怎么行?母女相聚原是天性,岂能……”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顾莲打断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将来认不得认我都是次要的,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忍了忍泪水,“另外告诉二爷,让他不要怪我,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因为皇上说,……我死,就要叶家和七七一起陪葬。”
李妈妈和蝉丫都是惊得呆住了。
顾莲苦涩一笑,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不知道叶东海得了这个解释,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还是更加内疚难受?总之不希望温和如水的他,变成一个充满怨恨之人,七七和他,都应该有一个温馨的人生。
蝉丫哭道:“皇上他怎么能……”
顾莲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议论皇帝的十分,然后道:“等将来七七长大了,若是我还活在人世,自然会全力照顾她、替她的将来做打算;如果我不在了,当初顾家九小姐在叶家留有嫁妆,七七是嫡长女,你们就替我照顾她一些吧。”
“不……!”李妈妈伤心哭道:“你没有错,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顾莲含泪微笑,----活着!自己一定会努力活着!
是啊,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像薛氏那样,三番两次算计他人的性命了吗?还是像神秘买主那样,不知不觉就要置别人于死地?又或者像徐离一样双手沾满鲜血,随意强迫他人的意愿?
要死……也应该是他们这些人去死!
----真的好不甘心!!
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弱者,从来没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徐离却把自己推向一条飞蛾扑火的路,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能走到哪一步,会在何时被火焰焚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叶家已经回不去了。
徐离不仅是在逼叶东海,也是在让叶家的人逼自己,让他们深恨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徐离让叶东海不得不放弃,让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呵……,帝王的心术和手段,就是只需要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四两拨千斤,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说不尽的从容悠闲。
到头来,还是叶东海和自己主动分开的。
----怨得了谁呢?
顾莲忍不住想笑,却是笑得泪花飞溅、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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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花园里是一片绿肥红瘦景象,花枝横斜、树叶遮蔽,阳光在地上落下蜿蜒曲折的影子,勾勒着变幻莫测的人心。
“你在床上闷了好些日子。”徐离在重重花影之下站立,身材十分欣长,他站在顾莲的面前,甚至能替她挡住大半部分阴凉,“不过眼下暑气太重,不要呆太久,等下日头升上来咱们就回去。”
“昨天李妈妈和蝉丫进宫来了。”顾莲轻轻说着,反正这些事瞒不过他,也不打算弯弯绕绕,平息了一夜的情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无波,“说是……驸马行为不检点,纳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妾。”
“哦。”徐离看着她,声音微敛,“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顾莲在心底勾了勾嘴角,果然……他非要自己亲口说出那个决定,----给自己和叶东海一人扇一个耳光,你们不是说情比金坚吗?现在迫于权势,一个跑去风月场所鬼混以求避祸,一个马上就要自己开口毁了这段婚姻。
----不过如此罢了。
顾莲坐在花坛的石台上面,没有抬头,看不到徐离的脸和表情,只看到那明黄|色的龙袍上面,一只只面目狰狞的无爪金龙,在向自己耀武扬威。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与叶东海,义绝。”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叶东海没有资格休了自己,闹到这个地步,也谈不上什么和离,----只剩下自己提出义绝,休了他这个驸马!
如此……皇帝可还满意?!
让顾莲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似乎还不太满意,悠悠说道:“好妹妹,这一次你可没有回头路了。”声音说不尽冷厉,问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
顾莲一怔,沉默了一瞬,“……不后悔。”
“妹妹你大点声儿。”徐离和那天一样的笑着,一样的没有暖意,意有所指的轻轻一笑,“朕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
顾莲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拽紧,“不后悔。”
“再说一遍。”徐离冷冷重复道。
顾莲忍受着他的无言羞辱,忍了又忍,指甲嵌在了掌心里,也不觉得疼,一字一顿说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我不后悔!”
----他要,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他。
徐离的声音在头顶上飘,冰冰凉凉的,恍若盛夏时节的一袭凉雨,“现在……你知道朕那天心里有多恨了吧。”
顾莲咬着嘴唇,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是的,自己终于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恨!恨到要毁了自己的幸福,恨到要这样羞辱自己,而且……这个日子可能还没有一个头!
“你别怪我……”徐离蹲身下来,掀开了她的袖口,将那兰花一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看着掌心那几乎破皮的血印,叹了口气,“不这样,我怕自己心里永远都有一根刺,永远都会想着,你当初有多么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
顾莲终究有一丝怨愤没忍住,冷声道:“……满意了吗?”
“别生气。”徐离露出有点无赖的笑容,凑近了道:“要不……你打我几下?捶我几下?消消气好不好?”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想起来就……一时没有忍住就那样问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顾莲垂下眼帘,不说话。
徐离轻轻拉了她的手,在自己的肩头推了一下,然后假装“哇呀”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惊呼道:“哎……好像把腰摔坏了。”
顾莲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你……”
徐离见她轻轻咬着唇,一副又恨又气、哭笑不得的样子,敏捷的翻身跳了起来,上前笑道:“好妹妹,可不许再生气了啊。”
那一瞬间,皇帝透出和年纪相衬的少年人狡黠,乌黑眸子、闪闪发光,----就好像夜空划过的流星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
顾莲不由多看了一眼,心情复杂难言。
徐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声音郑重笃定,“既然确定了你不后悔,那么以后我再也不问,再也不疑心于你。”轻声道:“……好不好?”
“好。”顾莲在心底嘲笑,----自己能说不好么?既然绝对权力的掌控者,要演这么一出坦诚芥蒂的戏码,自己除了奉陪还能如何?
大概……从今往后也只能这么演下去了。
******
护国长公主和驸马恩断义绝的事,很快在京城内传开。
据说驸马叶东海一直颇为好色,公主为此伤心不已,甚至还气得跳了池塘,就连皇太后都气病了。后来公主把叶东海的女儿接进宫,本想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驸马居然鬼混到了青楼,还纳了一个粉头为妾!
京城百姓都是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别说是护国长公主了,就是换了一般的大户人家女子,也忍受不了,难怪要休了驸马!啧啧……公主真是命苦哟。”
“听说把公主气得,连之前恩封叶家小姐的郡主之位,都一起给撤了。”
“那叶东海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为了一个粉头……居然做出这般糊涂的傻事。”
“男人么?还不都是一个德性。”
就在众人以为叶家倒了大霉之际,叶家上下却是松了一口气,而且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门亲事早断早好,再不断叶家人的命就要断了!
可是即便叶东海闹到了这种不堪地步,也只是三房的官司脱手了,福哥儿被送了回来,----叶二老爷还在大牢里关着,皇帝并没有松口放人。
就是说,还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了。
到底是什么呢?叶家的人急得团团转,坐卧不安,吃不下、睡不香,都纷纷琢磨有哪里还没有做好,没有让皇帝顺心。
“对了,对了!”叶三太太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叶东海,与众人说道:“咱们快点再给东海续一门亲事,最好赶紧有喜!这样的话,那、那位……护国长公主她就彻底断了念想,皇上就再也不用为妹妹担心了。”
叶二太太听了点头,“是这么一个道理。”揉着红红的眼圈儿,“东海啊,你爹还在大牢里面吃苦呢。”
“是啊。”叶三太太心里骂娘,侄儿可别再扮演什么痴情种子,闹出什么终生不娶之类的想头,----二房绝不绝后还是其次,弄不好,惹得皇帝发了脾气,把叶家上下都一锅端了。
叶大老爷一拍大腿,“对,赶紧去找官媒!”
184、天上人间
“大伯你莫要说笑了!”叶三太太急了,“长公主才跟东海恩断义绝,京城谁家的姑娘还敢往叶家嫁啊?依我看,还是私下赶紧寻一家合适的亲事。”
“对对对。”叶二太太忙道:“让我想想,我娘家还有什么亲戚的姑娘适龄?”
叶东海一句也听不进去,失魂落魄回了屋。
李妈妈见了他,劝了好久都没有任何效果,忍不住难过道:“二爷……小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叹了口气,“好歹……大家都还性命无事。”
能怨谁呢?叶东海自嘲一笑,其实从当初徐离在灞水河岸,不顾天下骂名去策马救人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明白和她已经没有缘分了。
挣扎了这么久,不过是让彼此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要不是徐离对她有情,要不是怕她牵挂与叶家和自己,哪里还用费这许多周折?直接把叶家满门灭了,把她抢进宫去就行了。
----自己却看错了、想错了,以为和妻子还有重逢的机会。
“爹……”七七跑了进来,十分不高兴的嘟着嘴,“外面好吵,大家都说要再给七七找一个娘,可是我不喜欢啊。”她拉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爹你告诉他们,七七还要公主姑姑做我的母亲……”
“七七……”叶东海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下,痛彻心扉,蹲□,紧紧的抱着女儿哽咽难言,----她不是公主姑姑,她本来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是爹护不住她,没有替你留住你的母亲。
七七被搂着紧紧的觉得不舒服,扭着身子挣扎开,不解的看着父亲,“爹你是不是哭了?为什么?”偏着头想了想,“对了,七七回来的时候,公主姑姑……,哦,不对不对,是母亲……,母亲她也哭了。”
她稚声稚气的问:“为什么你们都哭了?”
李妈妈在旁边赶忙捂了嘴,眼泪直掉。
七七摇着父亲,又道:“爹,你让母亲回来陪七七玩儿。”
叶东海痛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七七不高兴了,“母亲答应过七七,要做很多很多的漂亮裙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点心,全部都给七七啊。”打量着父亲,小小的心里渐渐有了不安,“不是说好,不许撒谎的嘛。”
叶东海和李妈妈都是哽咽难言,无法回答她。
“骗子!大骗子!”七七忽地发脾气将父亲推开了,一边跑,一边哭,“你们全都欺负七七,七七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小姐,慢一点儿。”李妈妈赶紧追了出去。
叶东海的胸口哽得难受,手紧紧握成拳,心好像在烈火里面焚烧煎熬一般,烧得焦枯疼痛,----最终却是无力的松开了。
想要破这个死局,除非……杀了皇帝!
可是这么做,无疑是把叶家上下都绑在了刀刃上,再说皇帝是那么好杀的?不说宫里的那些暗卫们,便是皇帝本人,亦是可以万军之中从容来去,----只怕到时候连皇帝的边儿都挨不着,叶家的人就先被利刃斩碎了。
即便自己想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都做不到。
蝉丫在外面禀道:“二爷,高管事求见。”
叶东海“嗯”了一声,根本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
高管事进来,摒退了屋里的丫头,低声道:“北面的事有音讯了,按照二爷给的那一张草图,然后把桃源镇的大户人家摸查清楚,最后的确找到了一个相似的农庄,和画上的景物都对的上号。”声音更低更细,“是辜家四爷的一位|乳兄置下的产业。”
“辜家?”叶东海稍微回神一点,目光阴沉,“原来……真的是辜家!”
早几年,商号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十八、辜天下,南九省、有叶家”,不过这是从前的老黄历,现今早就做不得准了。
辜家最近几年发展的不太好,不知道银子花去了哪儿;再看叶家,因为押宝徐家赌对了,不仅成了皇商,商号越做越大,叶东海还因为从龙之功封了爵位,----辜家再也不能和叶家抗衡,已经渐渐走向式微了。
但是辜家和叶家的纠葛,却是一言难尽。
起初叶家刚刚抬头,只是在商号利益上和辜家有些瓜葛,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也仅仅限于商业上的一些争斗。直到……叶家长房的叶东行意外身亡,因为死得十分的蹊跷,很多人都怀疑是辜家做的手脚。
叶东海同样怀疑过,但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证据。
“还有……”高管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本来这个消息早几天就该送来,那边的人,说是又去辜家打探了一番,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
叶东海满腔仇恨找不到出口,咬牙切齿道:“说!”
“辜家四奶奶……”高管事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正是当初被二爷退了亲的,那位袁家大小姐。”
“什么?”叶东海震惊得无以复加,“……袁家?!”
“袁家大小姐,袁幼娘。”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祸害根源在于此!!
叶东海不由自主的往椅子里靠了靠,一阵痛心无力之后,继而升起浓浓的恨意,----是袁幼娘出的主意,她深恨妻子,所以要把人送到萧苍军营去受辱而死!袁氏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毒辣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她,自己和妻子又怎么走到今天的结局?!
叶东海忍不住轻轻一笑,眼里却是酸涩。
当初家里为自己订下了袁幼娘,自己不知情,在济南府以徐策保婚求娶了莲娘,最后退掉了袁家的亲事。
那件事的确是自己不厚道,对不住她袁幼娘,----可是自己不能放弃莲娘,更不能毁掉和徐策的约定,根本就不可能再和袁家结亲,而事后也对袁家做了补偿。
好吧,就算她心有不甘。
但是……,她偷偷的向薛氏告密,和薛氏一起合谋,在长清附近编出段子故意毁坏莲娘的名节,也算是报复过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把莲娘送到萧苍大营!
高管事低声请示道:“二爷,这件事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叶东海眼里恨意难消,恨不得把这个罪魁祸首一把撕碎,可是蝉丫转告妻子的那些话,又在耳边浮起,“转告二爷,……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可是莲娘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已经再也不会快乐了。
“二爷……?”
叶东海慢慢平复心绪,开口道:“不急,我要细细安排一下。”
他们害得莲娘几经生死险些送命,他们毁了自己的家,----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慢慢的还给他们,要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日日夜夜饮恨无边!
在叶东海立誓报复辜家和袁幼娘之际,叶家的人还在忙着给他找续弦,但是最后却是发愁的紧。叶家的亲戚都在遥远的北方岐州,不说有没有合适,议亲又要议多久,就算马上过去再回来,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谁知道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可是要在京城附近找吧,又找不到,眼下叶家正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谁敢把女儿嫁进叶家啊?便是那些小门小户贪慕富贵,人家也要考虑性命和安全,一时间,续弦的事居然僵持住了。
******
盛夏时节,还不到晌午就已暑气浓烈。
沈倾华领了贴身侍女出来闲逛,看看百花绽放、桃红柳绿的怡人景象,再听听鸟鸣水声,也算是在这后宫里的一点乐趣了。
自那日花宴上进宫,被太后懿旨突然册封留在了宫里,一直没有再见到家人,皇帝也只见过几次而已,每日都好似活在幻梦里面,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呆在这儿。
都说寂寞深宫,这几个月自己算是真的体会到了。
不过因为皇帝谁也不理会,后宫里倒还算是风平浪静无事,----最近闹得最热闹,就是才成亲又义绝的长公主了。
说来也是可叹,像长公主那样的容貌、长相、脾气,还有尊贵的身份,难道那叶东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去那种地方……也太不堪了。
或许……里面有什么蹊跷?
沈倾华摇了摇头,“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还是懂的,特别是在宫中,每一个人都是轻易得罪不起,哪里还敢再去揣测长公主的是非?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远远的,皇帝和护国长公主一起走了过来。
沈倾华迟疑了下,……要不要上去请安?最近长公主的心情肯定很糟,皇帝说不定正在劝解妹妹,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心下飞快的做了决定。
往四周看了看,拉着侍女躲到了一处假山的石洞里面。
可是好巧不巧的,皇帝和长公主居然往这边过来了,最后还停在了假山外面,大约是站在了方才的那处树荫之下。
沈倾华不免叫苦不已。
万一被皇帝发现了,只怕还以为自己故意藏在这里偷听呢。
“妹妹站过来一点。”是皇帝金振玉聩的声音,清越、微沉,还带着一缕淡淡的温柔关心,“这边树荫浓密的很,又挨着水边,对了……你要不要在这石头上坐?”像是俯身去摸了那石头,“不烫的。”
护国长公主有点沉默寡言,轻轻应道:“好。”
不知怎地,竟然惹得皇帝有一些不高兴,“妹妹现在只会说一个‘好’字了么?”明明声音里带着淡淡怨气,但是底下话锋一转,又道:“罢了,你最近精神不好,少说话多养一养也好。”
----居然自己又给长公主找了借口。
沈倾华知道皇帝对两位妹妹很好,自己在家里也是有哥哥的,也很和蔼可亲,但是好到皇帝这种小伏低的份儿上,却是断然没有。
一时间,很难把自己见到威仪迫人的天子,和外面的这位好哥哥联系起来。
----简直判若两人。
“妹妹,你从前给我做的那个荷包呢?”皇帝又问。
不知道护国长公主在想些什么,居然迟疑了一瞬,方才回道:“这几天便给你做好送过去。”像是怕皇帝不信似的,补了一句,“不会忘了的。”
皇帝听了笑道:“那就好。”
沈倾华觉得有点怪异,----长公主才和驸马恩断义绝,皇帝不说安慰妹妹几句,反倒在这儿惦记荷包,这算什么跟什么啊。
偏偏皇帝还没完,继而又问起荷包是什么颜色,配什么花样,做成什么款式,拉拉杂杂的问了许多,似乎不急着走了。
假山石洞里面本来就不高,沈倾华一直是猫着腰的,站得久了,不免觉得有点腰酸背痛的,可是又不敢这个时候出去。
稍微换了换姿势,想缓解一下,却不料碰着一处尖锐的石头角。
忍不住“咝”了一声。
下一瞬,沈倾华赶忙咬住了嘴唇。
心惊胆颤地等了一会儿,还好、还好,外面的人继续在说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如此又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才听得皇帝说道:“外头怪热的,回去吧。”
长公主大约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儿。
沈倾华实在腰酸的支撑不住了,听得脚步走远了,方才和侍女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还不敢出去,慢慢弯腰蹲了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侍女不敢说话,递眼色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能不能出去了?
沈倾华在心里算计周围的环境,挨了挨,估摸着不管皇帝和长公主外哪边去,都应该已经走远看不见,方才开口,“走吧,我们也赶紧回去。”
一出假山洞口,便被外面的情况吓了一跳。
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手持弩箭,正正瞄着洞口,身后还站了六、七个人,那架势显然是在预备扑杀刺客了。
因见她们是两个女子,气氛这才缓和。
沈倾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险情,旁边的侍女更是瑟瑟发抖,好似快要站不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好似那样就能躲避危险一般。
一个穿戴体面的嬷嬷走了上来,打量了下,“是沈贵人吧?”
沈倾华惊魂未定,飞快回道:“是。”
那嬷嬷又看旁边的侍女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怯怯声道:“奴婢抱琴。”
那嬷嬷看了几眼,仔仔细细记下了二人样子,上来行了礼,神态恭敬,语气却不太客气,“外头太热,沈贵人和抱琴姑娘请早些回去歇着。”
沈倾华情知已经惹上了麻烦,勉强微笑,“好,多谢嬷嬷。”
果不其然,回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传旨,“皇上请沈贵人过去说话。”
沈倾华偶尔也会想一下,第一次单独和皇帝见面的情景,但不论怎么想,都肯定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一种,不由微微苦笑。
不敢耽搁,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便跟了出去。
一路上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仔细回想,皇帝和长公主的那番话,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听的隐私,……还好,还好。
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担心的,不过强压罢了。
给皇帝见了礼以后,沈倾华一直都没有敢抬头去看,皇帝的声音响起,“朕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在端敬王府做夫人。”
声音清冷,已经不复方才的那种真实亲近。
沈倾华不敢多想,忙道:“是,那是臣妾的胞妹沈瑶华。”
徐离瞧着她举手投足挺大方的,此刻却这般紧张兮兮的,想来是被假山外的情景吓坏了,因而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坐下说话。”
“是。”沈倾华迅速的分析皇帝的语气,并没有恼怒的意思,稍稍放心一点,告罪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目光落在脚下五、六尺远的地方。
徐离看着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已经死去的妹妹徐娴,----也是这样端庄大方、温婉平和,心底微微一沉,口气也就跟着缓和了几分,“如今幽州那边战乱已平,但是仍有许多琐碎之事,所以二哥还得留在幽州照应一下。”语气一顿,“既如此,就让你的妹妹过去服侍他吧。”
沈倾华的心口猛地一跳。
她是沈家的女儿,虽然不至于对朝廷大事了如指掌,但亦是有些掌握的,----皇帝和端敬亲王的纠葛,从母亲的口中隐隐得知了几分。
可是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妹妹送去幽州!
----是何用意?
徐离又道:“临行之前,朕会安排一个机会让你们姐妹见面。”
沈倾华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赶忙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恩典,也替妹妹一并谢过。”
“回去吧。”徐离并不提假山那边的事,挥了挥手,只在沈倾华告退之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收回目光,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进来回报,“方才叶家的婢女蝉丫,求见长公主了。”
又有什么破事儿?!徐离很不耐烦,不过继而心思一动,吩咐道:“放行。”自己起身出了门,找了人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于是蝉丫进了门,徐离便从从容容的跟了进去,停在内室的门口外面,----自己倒要听听,叶东海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到何种地步?!
屋子里只剩下顾莲和蝉丫两个人,一阵静默。
蝉丫先开了口,“公主殿下。”
顾莲似乎不太高兴,说道:“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进宫了吗?这样……”像是终究不忍心责备,轻轻叹了口气,“往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了。”
蝉丫声音哽咽,“叶家的人正在忙着给二爷找一门亲事,可是……现在的情况莲姐姐你也知道,谁还敢嫁给二爷啊?他们想从北面岐州找人,又怕时间来不及,现在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顾莲一阵沉默,没言语。
“莲姐姐……”蝉丫忽然用了昔日的称呼,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跪了下去,“蝉丫想求你一件事.”
“你这是做什么?”顾莲的脚步声响起,大约是在搀扶,“起来说话。”
“不,莲姐姐你听我说完。”蝉丫似乎坚持跪着,吞吞吐吐,“我、我……”声音有几分迟疑、坚定、不安,“我想求你……,把我许配给二爷吧。”
此话一出,就连在外面的徐离都有些惊讶。
里面的顾莲静默了许久,像是才缓过来,声音仍旧是不可置信,“……你?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啊?”
“不!没有别人,是我自己的意思。”蝉丫哭了起来,哽咽道:“那时候……,二爷以为姐姐你真的去了,天天守着七七,看着姐姐以前留下的东西,吃不下、睡不香,生生的把自己都熬坏了。”
“家里的人都反对,可是……二爷还是坚持要给姐姐守孝三年……,大太太送了丫头过来,二爷也不理会……”她哭道:“二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蝉丫愿意一辈子照顾他……”
“一辈子照顾他?”顾莲声音颤巍巍的,有震惊、难受、茫然,最后笑了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
徐离微微皱眉,----当初在栖霞寺的时候,莲娘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乳母和蝉丫藏起来,可见心中感情之深。
现如今,蝉丫的这番请求叫她情何以堪?
不过,若是蝉丫真的嫁给叶东海……
“莲姐姐……”里面的蝉丫继续恳求,哽咽道:“我会对七七很好,永远都把她当小姐一样看待,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照顾二爷……”抽抽搭搭的,“现如今……叶家的人只怕随便找个人,就要塞给二爷,那可就害了他一辈子啊。”
“够了!”顾莲猛地打断她,语气难受,“你走吧,你愿意嫁给谁,叶东海又愿意娶谁,都不用告诉我,不用了……”
185、百年身
“莲姐姐……”蝉丫“咚咚咚”在地上磕头,“只要你开口……,你开口二爷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我求求你……”
自己有何资格去安排别人的婚事?更不用说,一个是自己从前的丈夫,一个是自己|乳母的女儿,----把妹妹嫁给前夫,叫自己如何开口?又能说点什么?!
蝉丫,你太高看我了。
顾莲觉得满心疲惫,声音颤抖,“你去问他吧,无须征求我的意见。你走……,不必再来问我了。”
蝉丫喊道:“莲姐姐!!”
徐离忍不住走了进去,冷冷道:“出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蝉丫有些害怕,磕了个头咬着嘴唇退出去了。
顾莲坐在美人榻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住榻面,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
气成这样?徐离又是心疼,又是不痛快,上前替她顺了顺后背,问道:“感觉好点没有?”端了旁边的清茶,“来,喝一口。”
顾莲睁开眼,接了茶,一股浊气在胸中不停地翻涌。
怔忪之间,不免又想起蝉丫那张泪汪汪的脸。
自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头发黄黄、嘴角伶俐的小丫头,今天才发现,她早就已经长大了,----眉清目秀、干净利落,眼神早已没有当初的怯场,而是生出了少女的希翼、欲望,淡淡的朦胧憧憬。
她说得对,叶东海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自己不在叶家的时候,蝉丫天天看着叶东海憔悴的样子,看着他深情的样子,小丫头的心里便生出了情愫。
这……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只不过,自己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
这就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吗?自己口口声声,说让叶东海再娶一个好女子为妻,说起来容易,真的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特别是那个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女子,还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宁愿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现在还能如何呢?自己回不去叶家了,他自然是还要续娶的,更不用说眼下情况特殊,叶家的人会马上给他娶一门亲事。或许蝉丫是对的,她会照顾好七七……,会比别的陌生女子嫁进叶家要好,不停地努力说服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尽是说不出的难受。
是了,哪怕自己再理智、再冷静,哪怕除去女儿的因素,一年多的夫妻相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纠葛,又怎么会没有丝毫情分?即便没有撕心裂肺的浓烈之爱,但却有抹不去的夫妻之情。
“好点没有?”徐离在旁边问道。
顾莲强忍胃里的难受,蹙眉道:“嗯,好、好像……”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在胃里翻江倒海的搅和着,赶紧捂嘴别开了头,推他道:“别管我……”
忽地不自控“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你这是……”徐离先是替她轻轻拍着,继而一怔,----薛氏当初怀锦绣的时候,孕相很不好,经常为了孕吐发脾气,自己对这个可算是印象深刻。
他不可置信,又愤又怒又是震惊,“你……怀孕了?”
顾莲伏在美人榻上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吸气,身体的起伏慢慢平缓下来,却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除了没有愤怒意外,心里的震惊并不比徐离来得小!
怀孕?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是真的吗?
一时间,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徐离声音开始变冷,夹杂愤怒,和说不尽的不甘心,一把抓起顾莲,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折磨我的什么时候?!”
顾莲刚才被呕吐呛得泪光莹然,不住喘息,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知。”神色是压抑不住的悲伤,“七七是早产,之后我的小日子一直不太准。”忍不住哽咽,忍不住心痛如绞,“我若是知道……又怎么会把自己陷入今日这种境地!”
徐离怒气稍平,一点一点松开了她,有点无力的坐在旁边,哀伤道:“莲娘,你不可以再骗我了。”他的声音沙哑,“你要是再欺骗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像是山林之间一只受伤的猛兽,痛也是血淋淋的。
顾莲看在眼里,只觉又累,又是后悔,更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一团糟?
如果在灞水河边时,自己没有说那一番话,徐离是不是就不会误会了?是不是就不会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时候,自己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关系了,根本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一切,到底是谁做错了?
“什么对不起?!”徐离猛地扭头过来,抓住她的双肩,“你现在想要后悔了?朕不允许!”说着,忍不住讥讽地笑了起来,“你终于肯承认了?是你……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你心里对我有情的!”他愤怒道:“结果呢?你说完又不肯承认了!”
顾莲垂泪道:“我早说了,在感情上我一直都是胆小怯弱的人,我只会……选择让自己感到最安全的那一条路。”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跌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而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
“所以你说完就不管我了,对不对?!”徐离恨意难消、目光似剑,厉声道:“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你心里有我,那就不许再回头!”
顾莲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落,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见没有?!”徐离怒声道。
顾莲觉得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忍不住皱眉,“疼、疼……,你先松开……”她试图要去拨开那双有力的手,结果只是徒劳。
“朕问你话呢。”徐离双眼微眯,目光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带着穿透一切的刀锋般锐利,执著道:“……回答朕。”
自己还有别的退路吗?飞蛾扑火,也只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了。
顾莲掉着眼泪轻笑,“好……不回头。”
话音未落,徐离已经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的、用力的,仿佛想要嵌在一起似的,彼此头颈交叠,在她耳边声音漂浮说道:“莲娘……我待你一片赤诚之心,从今往后,你绝不可以再辜负我……”
像是在说给心上人听,又像是在给自己定的一条最后底线。
顾莲感受着他的拥抱,他的用力,以及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诫自己,如果再次拒绝他,让他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期盼和希望,那么……结果就是连根拔起彻底毁灭吧。
这世上的情爱,没有永远的一个人单方面付出,那些沉默、那些等待,都是在期望最后得一个结果罢了。
他付出了,一定要收获他种出的果实。
人在绝望的时候,发现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要付之流水,往往沉溺怒火不能自拔,那种“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落了好”的念头,再平常不过了。
而如今……,徐离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顾莲心里十分清楚,对于绝对权力的掌控者他来说,这段纠葛的感情,要斩断也只能由他来斩断,要厌弃一样只能由他来厌弃。
他早已无法容忍自己说“不”了。
他放不下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情、因为爱,而是要一个结果。
就好像……那些辛辛苦苦付出了多年的感情,即便寡淡无味,即便彼此相看两相厌,还是一样的叫人难舍难分、难以决断。
因为一旦斩断,付出的越多,也就意味着要失去的越多。
----甚至会血本无归。
隔着门、隔着花窗,隐隐能听到后面院子里的鸟鸣声,叽叽喳喳、清脆入耳,带着不知人世间烦恼的无知和天真,一串串的响起。a
风吹过,树叶间的“沙沙”声夹杂其间。
过了许久,徐离终于缓缓的松开双臂,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好点没有?”他的嘴角带着淡淡微笑,视线扫过那平坦的小腹时,却闪过一丝复杂。
顾莲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些了。”
“那就好。”徐离嘴角微翘,----若不是自己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哪怕只有一线机会,这个跟泥鳅一样滑不溜丢的女人,只怕还是要逃。
像个乌龟一样,永远都缩在她认为安全的龟壳里面。
几经辗转,几经纠葛,自己终于从她的嘴里,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承诺,----可是当初的狂热却冷却下来,当初的纯真也变得复杂起来,不愿再被动的等待她的爱,而是要尽全力争取一切!占有一切!
情和爱,和付出,也开始有了相应的条件。
他笑,“你歇着,我去叫太医过来。”
顾莲的明眸有了一丝惊慌。
徐离瞧在眼里,却冷起心肠只做没有看见。
不管她是真的怀孕了,还是假的,不管自己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做为之前她折磨自己的回报,她都应该承受这小小的惩罚。
她不疼,就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太医很快过来了,听说长公主有些受凉身体不适,结果却切出喜脉来,不免有点心情紧张不安。长公主才和驸马恩断义绝,结果却留了一个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因而回话有点结巴,“长公主她、她……,有喜了。”
即便早有预料,徐离的心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沉。
那太医没敢抬头去看,但是凭感觉,也清楚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帘子里的长公主更是一声不闻,因而越发紧张低了头。全
徐离沉默了一阵,问道:“胎像如何?”
“不是太好。”太医嘴里发干,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词,“长公主大约是从前受过损伤,宫内虚寒、气血浮躁,本身的身体亦不是太好,这一胎……须得好生保养。”
徐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来是当初早产七七留下的后遗症,不免越发厌烦叶家,再者她后来在灞水河又受了伤,太医的话倒是对得上。
只不过……真是越想越叫人烦心。
徐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谨言慎行,去吧。”
“是,微臣明白。”那太医顿时如蒙大赦一般,赶紧退了出去。
徐离静静站着,看着帘子后头那个朦胧的身影。
如果留下叶东海的种,自己心里添堵还是次要的,等到孩子生下来,那她岂不是和叶东海又多了一份联系?再说一年的时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而且,还有其他人……
徐离用最快的速度,把每一个人应该有的反应分析了一遍;把所有的利弊要害琢磨了一遍;把现在和将来可能发生的状况,仔仔细细的推演了一遍。
最终……反复权衡过后,还是决定退让一步。
如果自己下了狠手,她固然不能反抗,但是……只怕这一辈子都心结难了,便是勉强留在身边,得到的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而且她身体不好,说不定还会更伤了她的元气,送了性命。
自己……终究还是不能狠心让她去犯险。
那一瞬间,想到她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消失,什么怨恨、什么伤心,哪怕是能够焚烧了自己的怒火,都比不上她的性命重要。
----不能没有了她。
没有她,心就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
心中忍不住又悔又恨,如果当初自己和她观澜阁的时候,没有兄长横Сhā一刀,她早就已经被自己软化了!而不是……被兄长和母亲逼得嫁回叶家,再相见时,不得不用出诸般手段,反倒将她的心彻底推得更远了。
哥哥……他不仅要这江山天下,要兄弟的性命,还要将自己的心也一起诛杀!不过没有关系,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会再那么傻了。
一颗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再也没有一丝柔软的地方露在外面,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再也不要别人来掌控自己!
还要……得到所有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所以,即便退让也是有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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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妈去了皇宫一趟,提心吊胆出去,神色复杂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细长盒子,沉重的交给了叶东海,叹道:“小姐给的,二爷您自己看吧。”
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叶东海一直摩挲着盒子,一直没有打开,仿佛只要一打开那个盒子,就会被宣判了结局。
“爹……”七七跑了进来,拉扯父亲,“陪七七出去玩儿。”看着那个盒子,好奇的上前拿了起来,“……是什么好玩的?”
叶东海静静地看着女儿,没有制止她。
七七已经有些懂事了,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在凳子上,然后小手灵巧,带着探究打开了那个乌漆盒子,里面躺着一张叠好的淡黄|色纸笺。
“不好玩。”她嘟噜着嘴,失望的把纸笺塞到了父亲手里。
东海轻轻拨起纸张一头,一点点展开了,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百年好合”,----是妻子的亲笔手迹!
百年好合?她……要自己跟谁百年好合?!
叶东海愤怒的撕碎了那张纸!
“爹爹。”七七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有些害怕,退了几步扑到李妈妈怀里,“爹爹生气了,爹爹的样子好凶哦。”
李妈妈赶忙叫了宋三娘进来,把七七抱走了。
一刹那的愤怒过去以后,叶东海慢慢的沉浸下来,----不对,妻子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她一向冰雪聪明、兰心蕙质,肯定明白,自己即便续娶也是迫不得已,不会这样来讥讽自己。
是了,一定是徐离逼迫她的!一定是的!
除了这个答案,叶东海实在无法接受其他的解释,猛地扭了头,朝李妈妈看了过去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李妈妈低头回道:“小姐说,请二爷续弦蝉丫。”
“蝉丫?”叶东海看了一眼,不太明白,莲娘为何要自己娶她|乳母的女儿,难道有什么深意?是为了好好的照顾七七吗?那么……那张纸真的是她的意思?!心里翻江倒海的,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二爷……”李妈妈忽然跪了下去,泪如雨下,“你不要怪小姐,她……她也是不得已,她、她已经……”话到嘴边,要转了几转才有勇气说出来,“小姐已经怀了二爷的骨肉了。”
“怀孕……”叶东海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被脚边的盒子绊倒!莲娘她怀孕了,怀了自己的孩子,七七的弟弟或者妹妹,她……,心里只觉一片混乱,不不!徐离不会放过她的,至少……不会放过那个孩子!
“二爷、二爷!”李妈妈上前拉住他,急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举,飞快说道:“小姐说,皇上已经同意让她生下孩子,条件是……二爷在十天之内娶了蝉丫。”
“为什么?”叶东海不明白,慢慢回头。
李妈妈也不是太明白,继续说道:“还有……小姐会被送去观澜阁秘密待产,让咱们这边假装蝉丫怀孕,孩子生下以后,蝉丫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原来如此!心里像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扇门,豁然敞亮了。
叶东海微微苦笑,----起先还在迷惑,自己在叶家安危的压力之下,最后终归是会低头的,为何妻子非要自己娶蝉丫?这一切,皇帝都是有深意的。
自己娶了蝉丫,看在妻子的份上不可能休了她,亦不可能薄待了她,这一生也只能这样牵绊下去了。
而蝉丫假怀孕,做了自己第二个孩子的母亲。
一则是对孩子有恩,自己和莲娘都要承情;二则孩子从小由她抚养长大,自然跟养母更亲;三则最重要的是,蝉丫之子,那就和护国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了。
皇帝他……不希望自己和莲娘有太多牵绊。
李妈妈还在旁边喃喃,“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小姐就是这样交待的,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说到这里,不免有一点心虚。
小姐还有些话,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二爷说,当时她一脸苦涩,“妈妈,我没有勉强蝉丫,是她昨天自己来求我的,求我答应让她嫁给二爷为妻,结果正好被皇上听见了,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看着呆呆出神的叶东海,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
“娘……”蝉丫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进了门,小声问道:“娘去宫里,莲姐姐怎么说了?”
李妈妈抬头看见了,上前关了门,抓住她就是一顿打,“你这个死丫头!”气得浑身发抖,“我真没有看出来,你居然长了这些歪门邪道心思,居然……居然还敢去求小姐她……”一边打一边哭,“死丫头啊……”
蝉丫连连跳脚躲避,也是哭道:“娘为什么打我?反正家里的人都逼着二爷,反正都要娶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她不甘心,“难道……我不比外头的那些人强吗?我会对七七好的……”
“你还敢说!”李妈妈用力的拍着她,想要下死手,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最后打累了,只能无力啜泣,“傻丫头,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小姐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却背叛了她……,不是拿刀子往她心窝里戳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蝉丫在旁边伤心哭道:“她从小就什么都比我好,什么都比我好……”
她那么好,就让她永远跟着皇帝好了。
有了二爷这样温柔体贴的丈夫,她却不珍惜,总是和皇帝藕断丝连、牵扯不断,她伤透了二爷的心,而且回不来了,----为什么不能换成自己?自己会比她做的更好,会一心一意对二爷,再也不伤害他,不让他的情意付之流水。
一切如蝉丫所愿。
三日之后,叶东海用八抬大轿把她娶进了门,没有繁复的仪式,连鞭炮都没有放过一声,只在叶府内部摆了几桌酒席,勉强走了一遍仪式流程。
成亲当天,叶二老爷也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也不算差了。”叶二老爷死里逃生,小声安慰着儿子,“黄氏的哥哥现在是五城兵马司总司,正五品的官职,他的妹妹给你做续弦不算差了。”小声嘟哝,“最要紧的,是让皇上消了气,不再惦记着要咱们全家人的性命。”
叶东海连一口酒都没有喝,就无言离了席。
七七正在新房里面发着脾气,指着已经换了大名的黄蝉,不依不饶,“蝉丫姑姑不许住在这里,这是母亲住的地方,不许你住!”
黄蝉穿了一身大红色新娘吉服,有点不知所措,有心想要退让一步,可是新娘子离了喜床又不吉利,----不免有些抱怨,宋三娘怎么没有看好七七呢?视线笼罩在红色的盖头之下,看着满眼的红色,只盼快点有个人来做个了局。
“七七。”叶东海进来了,抱了女儿出去,“别闹。”找到了宋三娘,“把七七看好一点,等下带着她早点睡吧。”
“是。”宋三娘看了新房一眼,心下鄙夷不已。
从前二奶奶还在家的时候,是如何对待黄氏的?除了一声“小姐”的称呼以外,有什么是输过给五娘、六娘的?结果她们母女俩倒好,先后进宫一趟,不知说了什么,黄氏就变成新二奶奶了。
同是做女人的,大概的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好比自己要是病重了,亲姐妹跑来求自己要给丈夫做续弦,呸!就算本来还能再活几年,也要给恶心的气死了!黄氏一个黄花大闺女,自己求上门去,也真做得出来!早点闹翻了也好,趁着二爷对二奶奶还有情,早点看清黄氏的真面目,----省得等她将来生下儿子,再让七七受气!
二奶奶可真是走了眼,只怕从前还盼着李妈妈和她照顾七七呢。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叶东海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和想头,反正对于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蝉丫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吗?满心的……都是在担心妻子和她肚里的孩子。
“我不回去。”七七挣脱了宋三娘的怀抱,跳下地,连连跺脚,指着新房朝父亲哭诉道:“蝉丫姑姑要是住下了,母亲回来就没有的地方住了。”
叶东海闻言一怔。
天边明月如钩、清辉似水,月华如烟似雾的笼罩了整个安阳城,在皇宫里的某一处地方,住着不得不和自己分离的心爱女子。
再回首,看向那装扮一新的红色新房,看着刺眼的红色、毫无欢庆的“囍”字,如同女儿所言,这个家……往后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186、良辰美景奈何天
午后,幽静的院子里,一朵朵粉色的合欢花在风中轻轻摇摆,有细线一般的花瓣跌落,细细的、粉粉的、落英缤纷的洒下一阵迷离花雨。顾莲站在花树下,伸手在最低的花枝上摘了一朵合欢花。她转过头,微笑着朝旁边的侍女问道:“好不好看?”
侍女小心翼翼回答,“好看。”
顾莲轻轻的转动着合欢花,从侧面看过去,好似一把袖珍的粉色鹅毛扇,她把花簪在那个侍女的鬓角,盈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嗯……,以后就叫合欢吧。”
“是,多谢公主殿下赐名。”
“合欢。”顾莲笑看着她,问道:“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奴婢的……心愿?”合欢怔了怔,她生得乌眉大眼的、圆圆脸,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皱着眉头时很有一点孩子气,“也没什么,就是想吃得好、穿得好,然后再多赚些赏银,让人捎回去给爹娘高兴高兴。”想了想,又道:“等到攒得多了,就可以帮三个弟弟都娶上媳妇儿了。”
顾莲扑哧笑了,“很不错的心愿。”
合欢有点不好意思,搓着衣角,低头道:“奴婢也只是想一想,还早的很呢。”不过还是很有信心,坚定道:“嗯,总会有那么一天好日子的。”
顾莲微微出神——生活有了期盼、满足,才会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才有活着的意义,继而微笑道:“那你看我,过得日子好不好呢?”
“当然好啦。”合欢一脸认真,掰着手指头数道:“公主出身好,长得也好,吃的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服侍你,简直……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果然是呢。”顾莲露出愉悦的笑容,至少自己衣食无忧不是吗?而现在一个人在观澜阁,说不出的清净,真是再好也不过了,于是笑道:“那我是神仙,合欢你就是我的小玉女了。”
合欢性子比较单纯天真,害羞道:“奴婢可没有那么好。”
窦妈妈见她们俩在花树下说了很久,有些担心的走了过来。
“窦妈妈。”顾莲朝她笑道:“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指了指那朵粉色的花,“以后就叫她合欢,好不好听?”
“好听。”窦妈妈强压心中的怪异,看向合欢,叮嘱道:“不许惹公主生气,好生看着公主,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合欢忙道:“是,奴婢知道。”
“我们都好好的。”顾莲上前挽了合欢的胳膊,偏了头,往她的肩膀上靠,弄得合欢不自然的缩了缩,“一会儿就回去。”
“好。”窦妈妈应了,悄悄朝合欢递眼色,示意她凡事顺着公主行事便是,心下却是微微叹息,——这个“公主”,怕是有点失心疯了。一个有夫之妇,还和丈夫有了一个女儿,却被皇帝强行扣留,改头换面做了皇帝的妹妹,后来好不容易再嫁了,却又再一次被皇帝抓了起来。还不算完,这种时候偏偏又怀上了,从当天屋里隐约的争吵声,以及皇帝再也没有来过的态度来看,孩子肯定不是皇帝的,而是安顺侯叶东海的。
——这到底要怎么一个了局?窦妈妈自己都觉得心力憔悴,一直提心吊胆,等着哪天皇帝让人送碗打胎药来,或者一根白绫,一了百了算了。可是那样,自己和观澜阁的人大概也活不了了。这么一想,窦妈妈又无比期待顾莲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不管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一定不能失去了皇帝的欢心,最好能跟皇帝再生下一个皇子,不然的话只怕将来没有好下场到了下午,决定要好好儿的跟顾莲说一说。
“俗话说,为女弱为母则强。”窦妈妈不好摊开了明说,指了她的肚子,“公主便是不为别的,为了孩子,自己也要活得精精神神的,不然孩子能指望谁呢?孩子可都是娘的心头肉啊。”
“还有啊,好死总是不如赖活着的。”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谁不拼命往上挣?公主不管怎么想的,都千万别灰了心,凡事不去争取一下,又怎么知道不能够成功呢?只要公主能够站稳了脚跟,将来的日子,那还不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过。”
“公主千千万万要养好了身子,旁的都是虚的。”
“要是皇上再过来,可别再怄气了。”窦妈妈说得口干舌燥,偏偏旁边这位一直微微含笑,却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为了争一时之气而伤了情分,那多不值得啊。”
“公主殿下……?”
顾莲浅笑,“妈妈,我都听着呢。”
窦妈妈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怒其不争,还因为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免生出小小的怨怼。可是……到底不敢得罪她,最终只得摇头叹气出去了。
顾莲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以前是自己太傻、太胆小,太过鸵鸟心态,遇到事只会一味的避开躲让,尽力隐忍委屈,却从未主动想过算计谁、谋划什么,结果一步步被逼到这种地步。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会那样懦弱、优柔寡断了。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无非是三条路。
第一条路,徐离私下赐死自己;
第二条路,徐离一辈子把自己扔在观澜阁,寂寞无声的老去死去;
第三条路,徐离让自己小产,或者等到自己生下孩子之后,再把直接改头换面接进宫去,也可以……把自己当外宅养在观澜阁。
赐死,自己无法抗拒;假如徐离让自己在观澜阁老去的话,如同合欢所说,其实也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唯有第三条路,步步惊心、凶险难测可是自己不想主动死去了,就算鱼死网破都破不了那张网,也要尽全力挣扎一下很好,—一爱不成,那就恨吧。不论和谁,情爱都是浮云,只有生存下去才是最最重要的。可是为什么……,徐离还能容忍自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暂时没有想好,还是……,自己疯了,他也疯了吗?是吧,都疯了。
顾莲心情复杂,闭上眼睛不再继续想下去。反正前路不知如何,或许静悄悄的死,或许轰轰烈烈的死,那么……,就让自己好好享受一下,现在悠闲宁静时光吧。
顾莲找窦妈妈要了颜料纸笔,每天在花树下铺设书案,或者画几朵花卉,或者煮上一壶清香花茶,又或者……,叫伶人来弹奏一曲旋律。甚至,闲暇时还和侍女们一起淘制胭脂。一点点让自己吸取正面的能量,一点点坚定自己的内心,哪怕心已如铁,人却越来越温柔似水,宛若姹紫嫣红里最新鲜的娇花。迎着春风,吸着雨露,鲜艳明媚的努力绽放盛开,——不知何时凋零,所以要用全部的生命力去怒放,成为这一世的绚丽之景。
在时空的另一头,另外一个和顾莲有着相仿的年纪,同样如花美貌、青春娇妍的女子,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和精神了。
辜家,大门口的空地前面。忽然有一辆马车停下,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骨碌”一下,里面滚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妇,一身漂亮的紫衣白裙,已经被滚得满身灰尘了。马车上,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辜家的四奶奶回来了,快来人接!”话音刚落,那马车便“得得得”的飞快走掉了。
辜家的人大吃一惊,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远去,还没回过来神。周围路过的行人则是遇到了稀罕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纷纷驻足围观,对着那躺在地上辜四奶奶指指点点,皆是议论纷纷不已。
“哎哟,这是被人劫去了吧?”
“啧啧……只怕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仇家,这样糟践人,把好好的小媳妇糟蹋了不说,还要送回来打辜家的脸,这可真是血海深仇啊。”
一字一句,全都飘进了袁幼娘的耳朵里。她浑身不能自控的颤抖着,要死死的咬牙,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天不过是去上个香,就出了意外,而那些人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更没有让辜家赎人,把自己关了几天,然后今儿就扔在了辜家门口。自己现在就算立刻死了,也洗不掉名节上的污痕,就算死了,在别人眼里也是一个受辱的辜四奶奶,辜家被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耳光,肯定会深恨自己,而自己……又是断然活不成的了。
那么自己所生那一对哥儿,要怎么办?自己本来就是做继室的,上头的嫡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两个儿子失去母亲的庇佑,还要背上母亲不洁的名声,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是谁,是谁这么恶毒,杀了自己都还不能泄愤,要把自己害到如斯田地,就好像那些路人说得那样,这简直就是血海深仇啊!血海深仇?袁幼娘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微微怔忪。
这辈子,自己只和一个女子有过血海深仇。自己因为她被叶家退了亲,下嫁商户,而且还是给人做继室的,哪怕当初去向薛氏告密,结果也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心中恨意难消,所以在曲奎来投诚的时候,一念之差,便做出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决定。可是……她不是已经在灞水河里死掉了吗?听说叶东海还给她守孝三年,如果、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她又去了哪里?据说当时是徐离,哦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是皇帝亲自去救了她,但是最终却没有找到人。
不对!袁幼娘心头忽然“咯噔”一下,皇帝和她订过亲,而且对她有情,否则怎么会在万军之前去救她?莫非……她没有死,反倒被皇帝藏了起来,所以她猜测到了自己,才会要这般置自己于死地!是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她!袁幼娘几乎要尖叫出声,有丫头进去通报了消息,四房的仆妇赶忙出来认人,一见果然是自家主母,都纷纷上来搀扶不已,“四奶奶,你这是……”
“还愣着做什么?”有人一面把围观的路人喝斥走,一面忙着给袁幼娘掸灰,然后低声急道:“四奶奶,咱们还是快进去吧。”
进去?袁幼娘在心底自嘲,自己再也不能踏进辜家的门,脏了辜家的地了,——而那个已经猜到的仇人,也无法再叫人去报仇雪恨。如果自己告诉丈夫,只怕他不但不会替自己报仇,反倒会想着自己得罪了皇帝,说不定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反正丈夫前头已经有三个哥儿了,他不会在乎的。自己必须死,而辜家……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袁幼娘的心简直悲愤到了极点,绳索已经被仆妇们松开,她癫狂的轻轻笑着,推开了所有搀扶她的人,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朝着死亡走去。
最后……,一头撞死在了顾家门口的石狮上——血红溅地,揉碎娇花难再扶。
“曲奎还是没有找到吗?”叶东海皱眉问道。
“没有消息。”高管事低声回道,“原本是在辜家的铺子做事的,皇上登基后,他知道二爷被封为了侯爷,大约是成了惊弓之鸟,然后就离开了辜家,现在可真是大海捞针一般了。”
叶东海沉默了一阵,“再找,天涯海角,也要把曲奎给找出来。”
高管事赶忙应道:“是,小的明白。”
忽地有仆妇过来,在门口外面一脸高兴的回报,“二爷,二奶奶有喜了。”
高管事听得一怔,这、这么快……,虽说一个多月,能够怀上也算正常,但为什么觉得这般怪异,——而且,二爷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喜色。
叶东海淡淡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那仆妇一头雾水,唯唯诺诺的低头退了下去。
叶东海往观澜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听说……自那天起,徐离就再也没有去过观澜阁——可是即便这样,自己也没有任何可高兴的。莲娘她……终究还是太傻了。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傻到逆着皇帝的心思来,自己固然感激她的情意,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样煎熬,往后又是什么结局。早知今日,当初自己就不该娶了她。又或者,不应该去守三年的孝,至少……,不应该再次娶了她,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把大家都至于了两难境地。——真是一段孽缘。
秋意渐浓,外面的清风卷起一地零落树叶。一片片的凋零,一片片的坠落,在风里卷动着、飞舞着,一天比一天落的多,树枝上渐渐变得光秃秃的,冬日的寒冷袭来。
三个月了,叶二奶奶的“身孕”该显怀了。黄蝉说不出是怎样复杂的心情,连房都还没圆,就先“大”了肚子,看着低头在为自己缠裹假腹的母亲,有那么一点无聊。
李妈妈抬头看见了,瞪了一眼,“你给我省点心!”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不想她迷途走错了路,低声交待,“你没见叶家的人都虎视眈眈的,他们可不待见咱们,虽说如今已经分了家,可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捏了女儿,“听话……往后好好的养胎,好好的‘生’下孩子,算是帮了小姐,二爷心里也会承你的情。”
黄蝉拍了拍肚子,嗔道:“娘,我又不是傻子。”
按理说,李妈妈现今做了叶东海的岳母,其实并不合适住在叶家,但是她实在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也不放心七七,因而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还有……”李妈妈再次交待道:“这几个月,你就尽量呆在屋子里别处去,少一个人看见,少一分事。”替她整理了一下,“你歇着,我出去看一下七七。”
黄蝉在菱花铜镜前面坐下,寂寞、烦躁、不自由,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打开了首饰盒子,那些从前稀罕的精美首饰也失去了光辉。日子……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托着腮帮子,手里拿着一支三头的石榴色宝石珠花,无趣的转动着,——反正就算自己珠翠满头,也吸引不了二爷的目光。自己没有她漂亮,没她有聪明,没她有运气好,就连亲生母亲都长偏了心,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拣她剩下的。现如今,就连丈夫也是。不如她自己认了,别不过她自己也认了,可是二爷他……自己不要求他像对姐姐那样好,哪怕十分之一呢?为什么,他连一丁点儿的好都不分给自己。现在因为“怀孕”,反倒更加有理由不来跟自己同房了。
黄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忽地烦躁起来。
——这十个月赶快过去吧!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一天,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零星的细碎雪花。寒风猎猎、清冷袭人,这场面面的雪下了整整三天,把整个大地都铺成了一片洁白颜色,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景象。徐离穿了一身冬日夹棉龙袍,外面罩了紫色的貂皮坎肩,尽管十分繁复,穿在他的身上还是依旧身材欣长,一派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的风姿。沈倾华披了一件鹅黄|色的昭君兜披风,静静的站在旁边。
“园子里的梅花差不多开了。”徐离迎着细碎的风雪,回头笑道:“你喜欢红梅还是腊梅?朕去给你折一枝最好看的,回去Сhā在瓶子里。”
沈倾华微微一笑,“雪水浸人,让小丫头去折便好了。”
“走。”徐离拉起她的手,却停了一下脚步,微微皱眉,——为什么总是不自控的想起那个女人,她现在……不是在给叶东海养孩子么?自己还去想她做什么?让她一辈子呆在观澜阁好了。
“皇上……”沈倾华实在是吃痛,忍不住轻声惊呼。徐离低头一看,松开了手,“弄疼你了?”
“没事。”沈倾华把手放下,拢在了长长的袖子里,勉力微笑,“还好。”另一手指了指前面的路,“皇上当心脚下,我们过去看梅花吧。”
“好。”徐离往前走着,心思却是一片漂浮不定。陪着沈倾华折了一支梅花,送了她回去,还叫了太医过来看看她的手,——结果没有捏着骨头,没有动着关节,倒是诊出了一个大大的喜讯。
“恭喜皇上,沈贵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徐离怔了怔,才道:“有赏。”等太医走了,看着满屋子宮人们喜气盈腮,才想起自己应该高兴的,……的确,应该高兴。于是上前掀了帘子,微笑问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沈倾华一脸害羞带臊的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臣妾……臣妾怕弄错了,再闹出什么笑话,所以没敢声张……皇上勿怪。”
徐离笑道:“朕怎么会怪你。”
后宫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妃嫔,想等到胎像稳固再说,也是情理之中,要不是今天碰巧捏着了她的手,只怕还要迟些知道这个消息呢。这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吩咐人道:“去告诉太后一声。”
没多会儿,皇太后居然不顾风雪亲自过来了,拉着沈倾华看了又看,欢喜道:“只管好好养胎,别的事就都不要去操心了。”
就连徐姝,也跟着过来道了一声喜。沈倾华含羞带臊,一一谢了,礼数周全不错分毫。
很快,后宫的嫔妃们也都闻讯赶来恭贺,公孙柔、邓峨眉,管氏两姐妹,以及被皇帝冷落许久的邓美人,每个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只有薛皇后没有来。徐离早就当薛氏不存在了,懒得去计较,应付完了嫔妃们,送走了皇太后,再温声交待了沈倾华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心情并不太好。有些人,越是命令自己不想就越是想起她。徐离烦躁的叫了人,“去观澜阁走一趟,问问荷包做好了没有?”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宫人也不敢多问,赶忙盯着风雪出了门,紧赶慢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上了山,找到窦妈妈说了。
“荷包?”窦妈妈迟疑了下,“你等等,我去问问。”走了两步,又笑眯眯的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最近宫里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那宫人捏了捏银子,回道:“倒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沈贵人有喜了。”
窦妈妈的眼角跳了跳,暂时没有琢磨好,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公主,赶紧陪笑道:“行,我一会儿就出来啊。”见了顾莲,小声道:“皇上有话,问公主的荷包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顾莲正在跟合欢一起下棋,指了另一个叫灵犀的宫女,“就在平时用的小竹筐里,有个紫色绣了绿叶子的荷包,你去拿过来。”说着,又落下了一棋,“合欢你这个笨丫头,教了你三天,还是连个五子棋都学不会。”
合欢嘟哝道:“奴婢说了自己笨的,公主非要奴婢学……”
“合欢!”窦妈妈一声喝斥,“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呢?没个尊卑上下!”
合欢吓得一个哆嗦,赶忙跪在地上,“公主,公主,是奴婢下棋下得头晕。”自己怎么突然被雷劈烧糊了似的,因为公主待人温柔,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慌忙磕头,“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妈妈快拿了荷包去吧。”顾莲坐在榻上笑道:“看把合欢都吓坏了。”偏了头,朝她招了招手,“还不快点起来,把这一局下完了再说。”
窦妈妈见状摇了摇头,叹气出去了。
外面宫人得了盒子,赶紧脚不沾地的给皇帝送了回去。柳绿色的叶子、亮紫色的荷包面儿,做成一串葡萄的样子,不仅有藤蔓,上头还有一只小小的布甲虫,——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徐离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把这个滑稽荷包挂在身上的样子。等等……她是真的笨得不会,还是心情不错……,想到这里不由添了恼火,自己在这里拿不起、放不下,难道她还过得很舒心不成?
徐离把那个荷包捏得变了形,冷声道:“不好看,再重新做一个。”
于是隔了没多久,又收到了一个梨子荷包……苹果荷包、石榴荷包、西瓜荷包、柚子荷包,到了年末,收到了一个黄灿灿的元宝荷包。徐离看着这堆眼花缭乱的东西,想扔了舍不得,留着又添气,只好用箱子装了,一把锁全部锁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187、桃花依旧笑春风
年三十早上.徐姝过来求情道:“今儿都三十了,让人去把姐姐接回来吧?要不然她一个人在观澜阁,冷冷清清的总不大好。”最主要的是,这让后宫那些嫔妃们和宫人们怎么想?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大好?”徐离一声冷笑,“她好得很呢!”不便提起顾莲怀孕的事.只是断然拒绝道:“太医说了.她那病就是需要一个人静养.这话不必再提了。”别说她怀孕了,不方便回来.便是没有这档子破事儿.自己也不想见到她,既然她在观澜阁过得那么开心.那就一辈子呆在那儿好了。
“三哥……”徐姝观其神色.最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年夜饭的皇宫宴席上,不见护国长公主的身影.据说还在观澜阁养病.——众人心里不免都有所猜疑.只是谁也不敢议论出来。
渐渐地.有流言私下传开。据说.当初是护国长公主执意要嫁叶东海.不顾他是个鳏夫.有个女儿.太后原本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实在拧不过女儿才答应下来。偏偏叶东海又是那样混帐.实在不像话.护国长公主和叶东海恩断义绝后.皇太后也跟着气病了.连带对女儿有怨气.所以才没有接她回来过年。不过.护国长公主的私生活和嫔妃们于系不大.也就私下揣摩几下.——她们更多的心思.当然都是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而很快.在桃花盛开的三月时节.宫里又传出来一个好消息.贵人公孙柔也怀孕了。这一下子.便把宫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薛皇后快要恨死了。后宫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大了肚子.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可恨的是……皇帝现在就是不碰自己,每月初一、十五倒是按着规矩来,可是人来了,就让自己睡在偏房的小榻上——这叫什么夫妻?他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再生孩子了,既如此,自己又为什么要看着那些女人生?她们……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她们为徐家的天下做了什么?这江山、这社稷.全都是踏着薛家的人建立起来的!父亲惨死.母亲伤心病故.徐家的江山沾满了薛家的血!
好恨、好恨.恨意滔天!更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睛,哪怕那时候.听从父母的话留在了济南府.在徐家杀过来的时候.也可以上前砍那个负心汉一刀.而不是生下女儿.留在这深宫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还给弟弟封了一个胶东侯.是要弟弟忘了血海深仇.一辈子对他卑躬屈膝吗?好狠……好毒的心。
徐离一进门.就看见薛氏这副怨毒的表情.冷声问道:“谁又惹你不痛快了?做出这副嘴脸给谁看?”
薛皇后冷声一笑.“皇上又来了。”
徐离皱眉.不理她.径直朝内室走去。薛皇后一路追了进去.讥讽道:“怎么不去陪你的沈贵人?公孙贵人?她们的肚子里面,可都怀着你的种呢。”呵呵一笑,“反正我就是一个摆设.还来做什么.何必遮人耳目呢?就让大伙儿都知道好了。”
徐离翻开一本书.淡声道:“虽说朕没有习惯打女人.但是……你最好不要总是这样挑战朕的耐心.免得等下失了手。”
“你打你打呀!”薛皇后怒不可遏——今天是父亲的五十五岁生辰.如果不是找了这么一个狠心的女婿.父亲还在济南府喝着庆生酒席。她咬牙切齿嘲讽道:“皇上大概是忘记了.当初逃到济南的时候.只剩下区区不到两千人的兵马,没有薛家的倾力相扶,没有薛家的血肉供皇上垫脚……”朝着身后环指了半圈,“没有薛家,这天下还指不定姓什么呢!”
“哦?”徐离放下了书卷.微眯双眼.走上前站在薛氏面前.低头问道:“你的意思.这天下还应该姓薛了对吗?”
“啪”的一声.薛氏挨了一个狠狠的耳光.被丈夫重重的力气惯到了地上.她伏着身子站不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徐离一拂长袖.出了门.“想死也不挑个好日子!”
等人走了.薛妈妈战战兢兢的扑了进来.先关上门.然后才敢去扶薛皇后.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小声哭道:“皇后娘娘你这是何苦?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跟皇上怄气?你不是自找苦吃吗?萦萦啊……”忍不住唤了她的|乳名.哽咽道:“妈妈求你了.往后千万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作践?”薛皇后哭得笑起来.“作践不作践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我这个皇后还能做一辈子吗?杀了我的亲爹.害了我的亲娘.软禁我的弟弟.而且不让我生孩子.甚至连女儿都不给养……”她失声笑了起来.泪光飞溅.“他徐三郎……不过是在等.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把所有的薛家人都除掉!”
“他一定会废了我这个皇后.再杀了我!”
“娘娘……”薛妈妈一脸惊恐,“……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再去惹怒皇上了。”拼命的想了想.“还有大公主.你还有大公主啊……”
“一个女儿.有什么用?”薛皇后嘲讽一笑.“便是我肯往好的方面去想.便是徐三郎有一丝良心.可是她们呢?”她扭过头.看着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乳母.“那些个怀了孕的女人,一旦她们生下皇长子.你以为……她们还能容得下我吗?那些小贱人的眼睛,一个个都在盯着我的位置呢!”
如果皇帝允许自己再生一个儿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但是他一线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了。
薛妈妈一时怔住.越想越是觉得这番话没有错.越想越是害怕.等后宫的贵人们生下皇长子.有了新皇后的人选.而那时……估计薛家的残部也被安置妥当.——到时候就是废后的时机了。她不由软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我这个人.笨笨的.不讨皇上喜欢。”邓美人斟酌着说词,对堂妹说道:“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年轻、长得又好.皇上也夸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说是一身傲骨.可见心里是有你的。”
自己在萧苍大营没有像顾氏那样.决绝的投河求死;在观澜阁的时候.那次皇帝自己设计的刺客事件.自己又贪生怕死躲了起来.而顾氏却自己扑在了皇帝身上.愿意为皇帝挡下那一剑……一次两次.皇帝早就厌弃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邓美人不仅有一丝黯然神伤。而坐在她对面的邓峨眉.脸上就没有这些哀怨自伤的神色.听了堂姐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五堂姐说笑了.若论美貌妹妹哪里及得上姐姐呢?我瞧着.皇上对后宫姐妹都是雨露均沾.一个月里.也总有三、四次是去姐姐那儿的.也就是……不及沈贵人得的恩宠多罢了。”
说到这个.邓美人心里就更郁闷了。自己又不是皇后.没有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到的规矩.但是皇帝明明不再临幸.偏偏还隔几天不差日子过来。开始自己还满心的欢喜.以为有戏……想着一番小意儿温柔.把皇帝的心给哄转回来.结果折腾几次却发现自己错了。——皇帝只是过来做戏的。想了又想.倒是很快的明白了过来。现如今.顾氏和皇帝闹别扭住去了观澜阁.可是皇帝又放不下.隔三差五让人去给长公主送东西.——那么来自己这里.是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自己.再为顾氏的将来做打算吧。偏偏这个.又是一个字都不能跟堂妹说的。
邓美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总之……你要记得多用心.早点怀上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有孩子才有立足的根本。”
邓峨眉伸手拂了拂身上的花瓣.盈盈笑道:“多谢五堂姐的关心.我记下了。”
“时候不早。”邓美人从一支桃花后面绕出来.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邓峨眉笑眯眯的看着她.“五堂姐慢走。”等人走远了.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敛。这个堂姐真是有点奇怪。说起来.她是皇帝潜龙之际就开始服侍的.资历只比皇后少那么一点.长得也是十分出挑的.可是现在的位分还没有自己的高。
而且……皇上明明对她的宠眷也不算薄.她却总是私下来提醒自己.让自己早点怀上孩子.——难道她有什么不能见人隐疾.怀不上了不成?不然为何这般热心?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说起来自己和她算是亲戚.可实际上.早就隔了不知道多少旁支嫡支.在自己进宫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号堂姐。——实在谈不上任何姐妹情分。不管如何.总之凡事小心谨慎为上便是。
当初邓恭全家被薛延平屠杀殆尽的.邓峨眉在井下待了七天八夜.以她性格里忍耐和冷静.根本不会因为堂姐的几句关怀就相信她。
邓峨眉攀了一支桃花在手.嗅了嗅.真是香甜呐.——若非眼下周围无人.断乎不会做如此的小儿女姿态出来。皇上欣赏的就是自己那份傲骨.若是一味柔顺献媚.把自己的优点抹去.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的面目全非.岂不是本末倒置?
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年纪偏小.身体没有张开.论容貌也不占什么优势.还是好好的韬光养晦才是对的。而不是.像堂姐希望的那样急于争宠。要知道……薛家种下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呢。邓峨眉掐了一朵粉色桃花.含笑看了一眼.然后毫不可惜的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脆声笑道:“茯苓?日头升上来了.我们回去吧。”
黄蝉快要烦死了。将近半年的假孕时光.每隔几天就要换一个更大的假肚子.行动不便、难看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李妈妈几乎不让她出门.叶东海也只是过来点个卯.整天都被关在屋子里闷着.真是叫她一天比一天烦躁。
“怎么还不生?”黄蝉忍不住抱怨道。
“日子不到怎么生?”李妈妈听了,斥道:“你给我安分一点,算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了。”
“娘。”黄蝉心中十分不满.一声冷笑.“你这一辈子.就只记住自己是顾家的奶娘了。”
李妈妈被她说得一怔.继而气道:“你这叫什么话?”她并不是能言善辩的人.比起伶牙俐齿的女儿.就更显得笨拙了.分辨道:“我本来就是顾家的奶娘.小姐对你对我、对黄家.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你这死丫头.当初可是小姐救了你的性命!”
“我知道、知道…….没有忘记。”黄蝉捂了耳朵,烦躁道:“娘你都说了有一千遍了,是……她救了我们.她平时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们.可是……”满心委屈,不免哽咽道:“可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如今……我才是叶家的二奶奶,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都还是,只拿我当从前的小丫头看。”
“那你还要怎样?”李妈妈又惊又气,不知道女儿心里有这么大的怨愤,“又不是小姐逼着你嫁的,是你自己求她,口口声声要嫁给二爷服侍他,现在嫁了,难道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气得拍了女儿一下,“二爷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不让下人敬着你了?你少不知足!”
黄蝉伤心哭道:“二爷他……根本就不理我。”
李妈妈虽然心里生气,可眼前的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缓和劝道:“眼下这个时节,小姐是生是死都还难料,二爷哪有心情理会别人?你好好的替小姐把孩子养下来,对二爷温存体贴,天长日久他终会看见你的真心……”
这话说着,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自己为人笨笨的,女儿除了嘴角伶俐一点,也算不上聪明,更谈不上美貌,心计和才情也没有,出身又差——再和小姐相比,那更是要被比到泥土里去了。更何况,如今二爷还是安顺侯呢。心中早就不盼二爷能和待小姐一样,如珍似宝的对待女儿,只盼着……等他心情平复以后,能让女儿生下一个孩子,不论哥儿姐儿,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一个盼头,再往后,能够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就好了。
不过黄蝉却听了进去,止泪问道:“娘,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带着一丝希翼,“只要我一直对二爷好,终有一天,他就会看到我的真心对不对?”
李妈妈还能说什么呢?有些心疼单纯傻气的女儿,颔首道:“嗯,会的。”看着那个虚假的大肚子.不由朝着观澜阁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小姐又在观澜阁做些什么呢?胎像可还好?身体可好?今后的出路又在哪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其实李妈妈是多虑了。顾莲的心情,比别人想象的都要好得多。合欢总算把五子棋上了手,灵犀也颇有兴趣,在旁边充当狗头军师指指点点,旁边还围了一圈儿小宫女,气氛轻松愉悦。
“你们两个人啊。”顾莲含笑指了她们,点了点,“要是再输了,这次淘制的新鲜胭脂就不给你们了。”
“啊!”合欢咋呼起来.“那可不行,不行!”
对于合欢的“不守规矩”,起先窦妈妈还会说上几句,但是见顾莲不生气,甚至有意惯得合欢这样,也就只好作罢了。一个侍女,不过是猫儿狗儿一般的玩意儿罢了。只要这位“公主”高兴,想怎样就怎样吧——看她这半年多也上道了,不再跟皇帝拧着性子来,还知道给皇帝做点小物件送过去,总算叫自己省了点心。但这样还是不够,窦妈妈决定给顾莲下点猛料。等到下五子棋的宫人们都散了,单独留下,悄悄说道:“公主还不知道吧?宫里的沈贵人和公孙贵人,一个年前,一个年后,两个贵人都怀孕了。”
“哦?”顾莲一怔,继而笑道:“这是喜事啊。”
窦妈妈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耐起性子,“这女人呐,从来都是母凭子贵的。要想在后宫里头站稳脚跟,还得生下小皇子才行。”又道:“你看沈贵人和公孙贵人,如今怀了孕、圣眷浓,这都说明了什么?”
顾莲回道:“一气儿弄出两个,说明了皇上身体还不错嘛。”
窦妈妈的脸都气白了,“公主……”自己气急了一阵,又不敢得罪她,看着对方那副悠然自得样子,觉得再说下去也是白搭,最后,只得忍气告辞,“公主好生歇着,奴婢出去了。”
顾莲拉住了她,“妈妈……”私下观察了窦妈妈许久,分析了许久,不管她之前是什么心态,但是如今已然和自己绑在了一起,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免得对方以为自己不顾旁人死活,反倒心存了怨愤。“你的意思……我明白。”
窦妈妈闻言一怔,抬眼看过去,看到了一双像池水般深不可测的明眸,闪烁着幽幽光芒,可是当她下一瞬笑起来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清澈迷人。
“妈妈坐下来罢。”顾莲浅浅一笑,柔声道:“我现在,身边也只剩下妈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窦妈妈心思惊动,无声的缓缓坐了下来。
顾莲倚在烟霞色的弹墨线软枕上,一只手放在小几上面,十指纤纤、宛若水葱,指甲上涂着嫣红蔻丹,衬得手臂玉一般的白净细腻。就那样慵懒自得的闲闲半躺着,任凭一头青丝披散,“这个孩子……”她轻轻的摸着自己肚子,声音漂浮,“若是我能顺利的生下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抱走。提前拜托妈妈一件事,”她道:“生下来以后,一眼都不要让我看见。”怕那一眼,就会毁了自己心中垒起来的城堡。
窦妈妈听得静默了一瞬,继而道:“好,奴婢明白。”
“妈妈。”顾莲看着她,收拾好心中的情绪,换了平和如水的语气说道:“别的或许我不敢担保,但是……只要我这个护国长公主还能活一天,就有妈妈和合欢你们的一天太平时光。”语气坚定决绝,“除了皇上下旨我没有办法以外,其他不论什么情况,我总是会尽力护着你们的,护着我身边的人。”——在这世上,自己无法一人独行。
“公主……”窦妈妈忍不住心间哽咽,捂了嘴,“有公主的这一句话,便是将来有什么、遇着什么,也不枉了。”
是皇帝把这些人安排在她身边,并不是她主动要求收留的,能够有这份承诺,在主子里面已算是仁厚的,总比跟了视下人如草芥的狠心主子,要好一些吧。
顾莲递了帕子过去,微笑道:“妈妈别哭,还没有到那一步呢。”——其实心下也是一片茫茫然。
这样一晃,很快就晃到了三月末了。深夜里,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的宁静,宣告了新生命的降临——而他,却不能留在母亲身边,很快便被抱下了山。
与此同时,叶二奶奶“生产”了两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结果。叶东海着急之下,不得不让人再请了几个厉害的稳婆,果然比先前那批有本事,不到一刻钟,便让叶二奶奶生下了一个小少爷。
窦妈妈悄悄把一张纸条塞给了他,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叶东海匆匆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飞快进了侧屋,关了门,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张粉红色的信笺,上面只有一个字——宥。叶家下一代的辈分是‘宝’字,长房的叶宜,二房的七七大名唤做叶宁,而这个新生的叶家大少爷,就是叶宥。宥,——宽恕、原谅的意思。叶东海有一刹那的恍惚……是谁,要宽恕谁?又是谁,要原谅谁?心里的难过简直无法言喻——从今往后,她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与之相比,叶二老爷的心情就要好得多。半夜听了消息,赶紧披了衣服就飞快的跑过来,搂着亲孙子不丢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小儿子被长房要走了,这下亲孙子总该是自己的了。
“东海啊。”叶二老爷抱着宥哥儿,过来找儿子,欢天喜地道:“我看黄氏是一个有福气的,这一进门就把哥儿给生了。”
叶东海心中轻笑……皇帝真是好算计,儿子现在可是蝉丫生的了,叶家上下不说对她感恩戴德,多多少少要给几分脸面。蝉丫的二奶奶地位越是牢固,那么她……对自己的牵挂就越少,慢慢地……该忘的也就全都忘了。
188、盛年能几时
次日一早,徐离就得知了叶二奶奶“产子”的消息。
手里沾满了朱砂的御笔一顿,悬在半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养胎一年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只怕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傻子!
没错,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风里来、雨里去,哪怕刀光剑影,哪怕血色漫天,自己从来都是无所畏惧,却唯独害怕她死,为了一个如此虚情假意的女人,这般拿不起又放不下。
----自己果真是病入膏肓了,走火入魔了!
徐离的关节微微发白,手上御笔不自控的往奏折上一顿,落下一大笔红色墨迹,像是血色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下去罢。”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无波无澜。
能在皇帝面前当差,还能被吩咐去办这等机密事的人,都有一万个心眼子,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能感觉到一丝情绪不佳。
“是。”那宫人没敢抬头,赶忙应声退了出去。
没多会,又有另外一个宫人进来回话,“启禀皇上,胶东侯夫人求见皇后娘娘,眼下正在一起说着话。”
自从月初皇帝和薛氏争吵之后,她便一“病”不起了。
如今薛延平夫妇都已经故去,薛氏只剩薛沛这么一个胞弟,他听闻姐姐病了,让自己的夫人进宫探病,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去年薛沛封为胶东侯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没过几个月就娶了一位夫人,年纪比他还要大三岁,乃是薛延平的旧部之女。与其说是薛沛娶了一位夫人,倒不如说是用来进宫联系皇后用的,毕竟没有女眷的话,可就不方便后宫行走了。
徐离心里清楚这一节,但是薛家的旧部还需要时间安抚,况且薛氏在名分上仍是皇后,应有的体面还是要给,实在不好做的太过了。
再说拦着一个妇人不让进宫,也叫人笑话。
因而只是问道:“可有带什么东西进宫?”
“带了。”宫人躬着身子,回道:“胶东侯夫人带了几盒子八宝斋的糕点,都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藏匿别的可疑之物。”
徐离微微皱眉,想了想,另外叫了人吩咐道:“去跟沈贵人和公孙贵人说一声,眼下天气冷暖不定,别乱吃东西闹了肚子。”
别的自己都不在意,子嗣却是最要紧的。
想起子嗣,不免又想起住在观澜阁的那个女人,心中微微一沉,离了书案走到里面小憩的内间,打开那个上了锁的箱子。
在继水果系列的荷包之后,又陆续收到了花卉系列、动物系列、文房四宝系列,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用的!这些犹还可恕,无非是新鲜古怪一点罢了。
但是最近这几个……,徐离顺手拿起一个荷包,上面一个乌龟壳盖子,下面两个圆溜溜的轱辘,这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个……,看着似鱼非鱼,还长了一对翅膀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跟帆船是一个系列?完全看不懂。
徐离甚至怀疑,那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已经疯了?因此特意叫了安置在观澜阁的人回来,细细问询一番,却说是护国长公主一切正常。
正常?看来她是玩得很开心了?
----那就继续玩好了!
“啪”的一声,徐离重重的合上了那个箱子,而与此同时,胶东侯夫人正把一碟碟点心端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面。
薛皇后看得皱眉,不耐烦道:“谁要吃这些小玩意儿了?”
“皇后娘娘。”胶东侯夫人年纪比她要小一些,气度反倒沉稳不少,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们侯爷的一番心意。”又道:“侯爷还有几句话,要妾身转告皇后娘娘。”
“说吧。”对唯一的弟弟,薛皇后总算多了几分耐心。
胶东侯夫人微微一笑,“请皇后娘娘先恕罪,后面的话妾身才敢说。”待到对方烦躁的点了头,压低声音,“容妾问一句,如今皇上可还有临幸过娘娘?”
薛皇后的脸顿时开了染房,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你放肆!这种话,怎么可能是沛儿问出来的?!你是不是疯了?”
胶东侯夫人神色平静,“的确是侯爷让妾身问的。”又道:“现在大家都是在刀口上过日子,妾身亦是一样,怎敢拿娘娘来做消遣?侯爷不方便进宫,娘娘有什么话、有什么心事,和妾身这个弟妹说是一样的。”
这“弟妹”二字,倒是把薛皇后的眼泪勾出来了。
她忍不住眼泪“扑扑”的往下掉,想起惨死的父亲,病故的母亲,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去,只剩下弟弟这么一点血脉了。
心中怨恨交织,哽咽道:“皇上他……是不会再让我生孩子的了。”
胶东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倒也没有多惊动,像是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等着皇后哭了一阵,然后才道:“既如此,那娘娘就要仔细听我说了。”
薛皇后茫然抬起泪眼,“你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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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碧空白云宛若水洗一般澄澈,仿似一块美玉。
顾莲搭着合欢的手,出了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头笑道:“总算是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是啊。”合欢扶着她下了台阶,低头之间,偷偷看了一眼,现如今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完全不显,----好像那个孩子从未存在过似的。
长公主不光人长得好,而且待下人们又温柔又亲近,是个一等一的好主子,怎地偏偏怎么命苦?年少守寡不说,二嫁的驸马居然风流成性去找粉头,好不容易义绝,又怀上了驸马的孩子,只能偷偷生下来送走,真是可怜啊。
罢了,不要再勾起长公主的伤心事了。
灵犀搬来了长长的竹条长椅,顾莲躺在上面,迎着微风、嗅着花香,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感受那春光无限好的怡然悠闲。
窦妈妈拿了一块绣花薄袄出来,放在她的肚子上,说道:“这个月份瞧着暖和,可是树荫下还是有寒气的,千万别大意了。”
“嗯。”顾莲依旧合着眼睛,老老实实盖了,双手放在肚子上,像那些闺阁小儿女一般浅笑,“知道,妈妈待我最好了。”
惹得合欢、灵犀等人一起抿嘴儿笑。
窦妈妈也笑,“公主听劝就好,不必给奴婢这老脸上贴金。”
心下却是有点焦急,怎地孩子生了,月子也坐完了,皇帝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难不成宫里的美人太多,把观澜阁这位给忘了?可是论容貌气韵,宫里的那些娇花软玉又怎比得上这位?还是说……,委实被这位生孩子的事给气着了。
顾莲像是长了眼睛在身上似的,甚至可以看透人心,闭着眼,伸手握住了窦妈妈的手,轻声笑问:“妈妈你说,我们现在过得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现在很好,说起来……算得上是我这辈子最清净的时光了。”
如果自己能够一辈子老死在这儿。
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没有任何约束,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的心思,还有窦妈妈和合欢她们陪伴着,也谈不上寂寞,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叶东海能待一双儿女好点罢了。
至于徐离,让他去跟后宫佳丽们相爱相杀吧。
或许是徐离感应到了她的心声,还是别的什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宫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上山要荷包的宫人都不再来了。
日子一晃,又是三个月时光匆匆过去。
比起顾莲的悠然自得,薛皇后就十分坐不住了,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肝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是弟妹的那番话又在耳边萦绕,“此事能成则成,千万不要勉强……,实在不行还可以另寻法子,切勿自乱阵脚坏了事。”
什么狗屁法子?!什么破烂东西?!
这都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沈氏、公孙氏的肚子还是好好的,而且沈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大得过分,据说有可能怀了一对双生子!
薛皇后自己在屋里咬牙切齿半晌,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前厅,撵了宫人们到门外去,自己盯着那两个漂亮的雕漆食盒出神。
----到底有没有用?破木头疙瘩!
想扔了,又舍不得,因为自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报复丈夫,----如果这件事能够办成了的话,也算是雪了自己心头之恨!
可惜的是,丈夫一向都是谨慎细致的很,从不在自己这里吃东西、用东西,即便偶尔过来装样子留宿,也不跟自己同屋,甚至连床褥被子都是每次自带!
而且自从那次自己赌气吵架以后,他干脆就再也不来了。
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笨?以前只会傻乎乎的跟他吵架,就没有想着报仇,要是早点能做一点什么手脚,让他不知不觉的断子绝孙才好呢。
哼……,他不是不想让自己生吗?那就让那些女人,全部都生不出来!让他一辈子都没有儿子!算他徐离断子绝孙!!
----可是为什么还不见效?
如此坐立不稳、寝食难安的,过了半个月,薛皇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公孙柔的胎像不好了。
可是她这胎像一有问题,皇帝和皇太后都让她休养,再也不往自己这里来请安,那两个盒子的作用就失了效,----要是最后功败垂成,岂不可惜了?
薛皇后想出了一个计策,自己可以让人装上点心把食盒送过去,公孙贵人肯定是不会吃点心,但只要那个特殊盒子留下就可以了。
却被薛妈妈制止了,连连摇头,“太明显了。”劝道:“这两个雕花食盒当摆设,旁人可能还不留意,但毕竟放了几个月,那些贵人们都是见过的了。眼下公孙贵人的胎像又不好,娘娘赶着这个关头送东西过去,公孙贵人肯定会起疑心的,万一……,不行、不行,绝不能这么犯险!”
其实连胶东侯的这个主意,薛妈妈亦是不赞同,----这弄不好不仅会加速死亡,而且小姐本身也会受到影响,将来……,很可能会随之一起受损不孕。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可是偏偏小姐信了,信了胶东侯夫妇的那番话,说什么皇帝反正不让她生,将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不如拼一把。
有什么用?薛妈妈在心里叹气,就算这一批的嫔妃都不怀孕了,皇帝想要女人还不容易吗?自有成千上百的美人随他挑选,不过早晚而已。
而一旦曝光,薛家的人……,只会死得更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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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公孙柔正在床前向皇帝哭诉委屈,娇怯怯道:“太医说了前三个月要好好保养,妾身一直都很小心,不敢吃错东西,不敢用错东西,不知怎地胎像突然就变得不稳了。”
她的眼里含了一眶晶莹的泪水,泪盈于睫,真是好不动人。
可惜徐离根本没有去看她的脸,视线一直在那微凸的肚子上面,看了看,这才抬头安抚了一句,“好好歇着。”微微琢磨,“哪里都不要去,等太医说胎像稳固了再说,有事让人来回朕,歇下罢。”
公孙柔本来就身形娇小、纤细柔弱,眼下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细细声,“是,臣妾记下了。”说不尽的听话柔顺之意。
徐离没有心情打量她,出了门,心思还在漂浮不定。
虽然怀疑的毫无根据,但是胶东侯夫人没进宫以前,沈氏和公孙氏的胎像都还是好好的,----自己太了解薛氏的性子了,任性、跋扈,但并没有太多曲曲折折的心思,只知道一味的横冲直撞,并不是有城府有心计的女人。
莫非……胶东侯夫人暗地唆使了她什么?
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徐离去了沈倾华那边一趟,同样吩咐她,往后好好养胎不必出门,不必去给皇后请安,如果在宫中什么地方遇到,也要尽量避开,又交待宫人们,对主子的吃食和起居都要格外用心。
不知道是徐离的谨慎起了作用,还是沈倾华的月份已足,胎像稳固,居然平平安安的熬到了五月里,顺利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虽然不是皇子多少有点失望,但添丁是喜事,宫里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
薛氏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气得半死。
想把那对盒子给摔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对付后宫嫔妃,自己又恨又气,关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连双胞胎洗三那天都装病没有去。
徐姝作为亲姑姑,自然是要赶着过去添个盆的,还额外送了一对小金锁,因为双胞胎少见稀罕,着实逗乐了一番。
不过入席时,看着自己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心下唯有叹气。
也曾想过提醒哥哥一句,可是后来想想,或许不会来反而对两个人都好,----眼下后宫已经热闹成这样,回来不是给她添堵么?罢了,总之就是没有缘分。
不过眼下这种场合,不劳徐姝提醒,徐离也能够想起顾莲来,只消看着那个扎眼的空位置,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接她回来么?除了自己还未消散完的不满,不免也有一丝茫然,接回来……,要如何安置她呢?勉强能够想到的法子,无非就是以顾荷的名义重新入宫,可是这些后宫嫔妃谁不认得她?那样的日子,只怕她并不会好过的。
原来从当初哥哥Сhā手观澜阁,从她被认下做自己的妹妹时,就已经在彼此之间阻隔了千山万水,……越走越远,越来越远。
不对!徐离微微握拳,自己不是应该生她的气吗?恼恨她的吗?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就让她回来好了,让她回来看一看……,自己即便没有她,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快活,并不是非她不可!
带着这种心情,徐离决定亲自去观澜阁一趟。
进了门,一路都有宫人在前面飞快打招呼,不让通传,然后悄无声息的陪着皇帝一点点走进,最终在内院门前识趣的停下。
徐离往前走了一段石子小路,便听见有丝竹之音传出来,隐隐的,其间还夹杂着清澈的笑声,还有众人的热烈鼓掌声。
----居然十分热闹的样子。
这是在做什么?徐离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在花窗后面停住了脚步。
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渐变华裳长裙,广袖长摆、轻盈明透,从手指间、臂间、肩头一路贯穿,挂了一条长长的绡纱披帛,尾坠三尺有余,----她踏着丝竹的曲调翩翩舞动起来,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恍若花间一只最漂亮的黄|色蝴蝶。
而在她的旁边,还有两个浅绿色衣裙的舞姬一起飞旋。
旁边的伶人正在浅吟低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声音珠圆玉润、娓娓动听,配着丝竹之音,轻轻地拨弄着人们的心弦。
微风起,花树上洒下一片落英缤纷的花瓣雨。
一切如梦似幻,美景迷离。
“师傅,我跳的好不好?”顾莲欢快的笑声响起,扑向了旁边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美妇,一脸认真问道:“你说实话,我这个弟子算不算入门了?”
大约是方才跳得又急又累,脸色有点红扑扑的,仿若桃花扑水一般晶莹润泽,脸上神色是说不出的小儿女娇态,让人怦然心动。
徐离有点吃惊的凝目眺望,心下难以相信,继而又是心情一沉,……她果然在这观澜阁里自得其乐,已经浑然忘了世事了。
心下不由自嘲,自己在她心里就这般似水无痕么?
“公主跳得很好。”那个中年美妇带着小心恭敬夸奖起来,笑盈盈道:“当年我才学几天的时候,比起公主的身段可要差远了。”
“师傅骗我。”顾莲皱了皱鼻子,俏皮一笑,“不过……,这话我乐意听。”笑声宛若雨露一般漫漫撒开,声音清澈似水,带动的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窦妈妈和观众席上其他的宫人们,都一起乐呵呵的笑。
“师傅,还有刚才的这个动作。”顾莲比出一个优雅妩媚的姿势,十指尖尖,宛若兰花花瓣一般,回眸之间流盼动人,“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跳出来,和师傅的总是差了一口气儿。”
“公主的腰再低一点,手再高一点……,对了,就是这样。”
那中年美妇细心的指导着,顾莲重新比划了几遍,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提了裙子上台,朝伶人们喊道:“再来一遍。”
丝竹之音再次响起,那轻盈的淡黄|色蝴蝶再次在风中翩然起舞。
徐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时隔一年,她居然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和记忆里站在古树下的那个绿衫少女,影像渐渐重叠。
甚至……还要更加妩媚娇妍。
----像花一样的努力绽放开来。
徐离有一刹那的恍惚,……是的,自己更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但到底是什么让她恢复了生机?让她变得这般洗却前尘一般清澈。
那些稀奇古怪的荷包,并不是她有些炫耀什么,有意刺探什么,原来只是如今的她本心流露,----是心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所以才这般恣意吧。
“啊呀!”顾莲转得太快,又控制不太好路线,差点一脚踏空跌下台!
“公主!!公主当心……”
“快扶住公主!”
一堆宫人慌张地围了上去。
徐离猛地回神,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
“吱嘎”一声,一段枯木树枝被他踩断,有人听得声音回头过来,那边顾莲只是虚惊一场,众人落下了心,都纷纷朝花窗这边打探观望。
徐离皱了皱眉,一声冷哼,旋即拂袖转身就走。
窦妈妈看到了那独一无二的明黄|色,心下惊动不已,慌忙回头道:“公主,你快去叫皇上进来歇一歇。”
顾莲看了一眼,嘟哝道:“随他去罢。”
徐离从小习武、耳聪目明,这句声音不大的话依旧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心中本来就对顾莲有气,加上刚才微有尴尬,再被她用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打发,火气顿时“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忍不住暗地咬牙,摘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佩当暗器扔了出去!他手上的力道惊人,那玉佩像是流矢一般穿过了花窗,直直朝着顾莲飞射而去!
“啊!”顾莲大叫,赶紧抱头蹲了下去。
其实她是多虑了,徐离再生气,也不至于扔个暗器杀了她,那玉佩从人群的头顶上飞过,洞穿了台上的绡纱屏风,“扑”的一声,没入后面的草地里面。
众人吓得一窝蜂的围住顾莲,“公主、公主有没有事?”
窦妈妈却一直神色紧张盯着皇帝那边,正在周遭一团慌乱之际,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在皇帝耳边细细说了几句什么。皇帝眉头微皱,回头看了看这边,旋即转身领着小太监一起走了。
----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我没事。”顾莲站了起来,朝着众人笑了笑,“没事,没事,不用围着我了。”
合欢在旁边怯怯小声,“公主……,皇上好像生气了?怎、怎么办……”一脸十分害怕的样子,弄得周围的人也紧张兮兮的。
“胡说!”顾莲笑嗔,“皇上哪有那么小气?”安抚众人道:“三哥从小就喜欢跟我玩闹,你们别当真。”看了窦妈妈一眼,“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小太监,说了什么,想来是宫里有事回去了吧。”
窦妈妈回头道:“是,瞧着还挺急的。”
听她俩人这么一说,观澜阁的宫人们神色方才好一些。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顾莲好笑的挥了挥手,指着屏风后面的草地,“还不快去把皇上的东西捡回来,不定是个什么稀罕物儿呢。”
众人慌忙一窝蜂的往后面去找,没多会儿,总算把那块羊脂玉佩找到了。
顾莲拎了玉佩在手,领着窦妈妈单独回了内室,笑容微敛,吩咐道:“赶紧让人去打听一下,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能让皇帝专程到了观澜阁,却话都不说一句扭头就走的事,想来不会小了,而且隐隐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自己若是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就不能一无所知。
到了下午,宫人打探了消息回来,低声回道:“沈贵人生了一对双生子,当时并无什么不妥,不知怎地,这过了几天情况就不太好了。”
顾莲蹙眉,“怎么个不好法儿?”
那宫人脸色不是太好看,声音更低,“说是……产后恶血不止。”
189、鱼戏莲叶间
“知道了,辛苦你了。”顾莲和颜悦色的打发了那宫人,手里拎着羊脂玉佩,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洁白无瑕的白玉,微微莹润,雕工更是圆润流利,算得上是一块上好的珍品,不由轻笑道:“妈妈你瞧,这成色和水头可真是不错。”
窦妈妈关了门回来,看了那玉佩一眼,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头,低声道:“历来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沈贵人产后恶血不止……”
“妈妈。”顾莲打断了她,笑容微敛,“只要麻烦不涉及到咱们身上,旁人的热闹不管多么好看,咱们也不必去管,就连看一看热闹也是多余的。”
反正自己一直住在观澜阁,就算后宫里面的房子着了火,也不与自己相干。
窦妈妈微有凝思,继而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顾莲不想板着脸跟身边的人说话,毕竟往后还要用她们,因而微微一笑,“不过沈贵人有了麻烦,皇上想必也会烦心,呵……”将那羊脂玉佩放在了窗台上,“看起来皇上是要忙一阵子,咱们这边又该继续清净了。”
如她所言,徐离回去以后的确是忙坏了。
好几个太医前后给沈倾华诊了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产后体虚、宫寒之类云云,一副中庸之道自保的样子。
徐离看了就生气。
最后还是晋国夫人不顾冒犯皇帝,为了女儿的身体和将来,从外面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大夫,专门为女儿切了一回脉,结果切出问题了。
“不好说。”那大夫斟酌着说词,“有可能……,是贵人本身体质虚弱的缘故。”
晋国夫人不甘心的反驳,“倾华在家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好。后来怀了孕,皇上还恩准我进宫看了一次,也是好好的。”实在是心痛女儿的身体,“你再仔细看看,哪怕说错什么也不怪你。”
那大夫得了这份保票,方才小心翼翼回道:“还有可能,就是之前贵人在怀孕的时候,受了什么药物的损伤,所以才影响了胎像。虽然平安的把两位公主生了下来,但是到底勉强,加上双生子母体负担也更大,所以……”
晋国夫人和沈倾华的脸色不由都变了。
大夫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说是先吃着,回头过一段时间再看,临走交待,“眼下贵人身体受损还不算严重,趁年轻好好调理,应该能够恢复过来的。”顿了顿,“关键是要把源头找出来,不然再努力都是于事无补。”
这个道理,沈氏母女当然都是明白的。
沈倾华单独留了母亲私下说话,蹙眉不解,“不能够啊,我一直在饮食起居上都很小心的,皇上亦是经常嘱咐交待,每一样吃的、用的,都是|乳娘亲自把关过的,我真是想不明白。”
晋国夫人指了指中宫方向,压低声音,“那一位,你没用过她的东西吧?”
沈倾华忙道:“断然不敢的。”又小声解释,“皇上对她忌讳的很,我冷眼瞧着,中宫的宫人除了薛妈妈,没有一个是皇后能指使得动的。所以……,她也应该没法子在御膳房做手脚,便是平时穿的、用的东西,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可疑的……”沈倾华努力回忆着,犹豫了下,“大概是几个月前,皇后的情绪特别的不好,每次我们过去请安的时候,她不是挑拣这个,就是拿捏那个,差不多每天都要找个人来训斥一通。”
“几个月前?”晋国夫人忙道:“那时候,你不正是怀着身孕的吗?”
“是。”沈倾华继续回忆,“我和公孙贵人都有身孕,皇后多少有点顾忌,虽然也说我们几句,但是好在没有什么责罚下跪之类。女儿不敢怄气弄坏了自己身子,再说还要顾忌孩子,只当是耳边风听听便罢了。”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倒是苦了其他几个嫔妃,邓氏两个堂姐妹,管氏一嫡一庶两朵姐妹花,差不多轮着番的挨皇后排揎。偏偏又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谁也不好意思认真闹到皇上哪儿去,也就由得她絮叨了。”
“过了几个月,后来有一次我的胎像不太好,皇上担心,就不让我和公孙贵人再过去请安了。”沈倾华在母亲面前,才敢露出一丝委屈哀怨来,“原本小心翼翼的挨到了生产,又是顺顺利利的,都想着挨过去了。”叹了口气,“没想到……”
忽地一顿,发觉母亲一直皱着眉头不言语。
“倾华啊。”晋国夫人连连摇头,目光震动,“你把方才的话连起来想,难道还没有察觉出有什么问题吗?这里面可是有蹊跷啊。”
沈倾华闻言一怔,不由细细回想起来。
皇后情绪不好……,每次都罗里啰嗦的排揎嫔妃们,过了几个月,自己和公孙柔的胎像就不好了!心里猛地一惊,继而想起更多可疑的事情来!
“母亲……”沈倾华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心惊,“女儿想起来了,在那之前胶东侯夫人曾经进过宫!”
晋国夫人本来只是怀疑,听得女儿这么一说,不免骇然,失声道:“胶东侯夫人曾经进过宫?就在那之前?!”
“是。”沈倾华认真道:“的的确确没记错!前一天,因为当时皇后病了,胶东侯夫人进宫探病,在中宫坐了好半天才离开。”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微微摇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但我总觉得,要不是皇上后来不让我去中宫请安,只怕……”
看了看侧面的屋子,----只怕自己和两个女儿都活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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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最近的心情十分不好,沈贵人生了女儿,还只是有一点点失望,结果她又闹出产后恶血不止的事儿,没折腾多久,人就跟着瘦了一大圈儿。
好在沈倾华性子还算沉稳冷静,虽有淡淡忧色,却也没有淌眼抹泪的哭诉,每次见了面反倒自我劝慰,“皇上不必太过挂虑,许是生了两个姐儿,伤了元气,只要往后精心调养着就好了。”
见她这般懂事贤淑,徐离不免多了几分温柔体贴,每日里下了早朝,都要抽空过来看望一趟,陪着说上几句家常闲话。
相比起来,公孙柔那边就麻烦的多了。
她的身孕才四个多月,偏偏最近孕相一直不好,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孕吐,整个太医院都跟着闹得人仰马翻,没个消停时候。
公孙柔是个爱撒娇的主儿,见了皇帝,没说上几句就是忧伤叹气,再不然两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样儿,----有的男人喜欢这种类型,有的未必喜欢。
徐离没深思自己喜欢哪一款,但明显……,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公孙柔,更没有那么多耐心听她絮叨,越听越烦,越烦就反倒去的越少了。
总而言之,最近后宫里没有一件让他顺心的。
那一袭淡黄|色的身影,就像一只蝴蝶在他的心头、眼前萦绕,想起那张笑得明媚灿烂的笑脸,----再对比自己眼下的不痛快,更加不痛快了。
这日夜里睡下,迷迷糊糊又梦见了那天观澜阁的场景。
梦中景象颠倒混乱,自己好像站在花窗外面,又好像就站在那个淡黄身影旁边,连她不以为然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随他去罢。”
随他去罢,随他去罢……
徐离的心头又是一片火起,暗暗握拳。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那个淡黄|色的身影动作俏皮灵动,软语娇嗔间,跟旁边服侍的人做了一个鬼脸,“来就来吧,来了……,偏偏又不敢站出来见人,还偷偷摸摸的藏在后头,被咱们发现了,自己脸上挂不住,气得扭头就走。”她笑得花枝乱颤,娇喘连连,“还好意思砸东西呢?呵呵……,真是笑死人了。”
徐离咬牙切齿,觉得身体里血脉贲张的快要爆裂了。
可是偏偏自己不能动弹,也没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在嘲笑,和她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好不可恨!
可恨、可恶……,这个女人!
神智一片混乱转换,徐离猛地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心头的火气犹自未消,自己坐起身来清醒了下,----不免觉得好生荒唐。
自己居然在梦里跟一个小女子怄气?一定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而已,但心中又忍不住回想,说不定当时……,那个可恨的女人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反反复复纠结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去了观澜阁。
凭什么自己在这边拿不起放不下,她却在观澜阁逍遥快活?徐离只顾不痛快,并没有认真的去想一想,顾莲再逍遥、再快活,那也是他自愿给的,只要他动一动指头,就可以轻易毁掉她的一切!
他不过是整天自己跟自己怄气罢了,却犹自不觉。
这一次,徐离没有在花窗外驻足,而是一口气走了进去,----那个可恶的女人,用丝带蒙了双眼,正在跟几个小宫女一起玩摸瞎儿!
窦妈妈眼尖瞧着皇帝走了过来,赶忙朝着宫人们无声挥手,一眨眼的功夫,顾莲身边的顿时无声无息退了干净。
她并不知道,只当是小宫女们抿嘴躲了起来,于是轻轻笑了,伸出手,朝着四周指指点点了一圈儿,“说好的,不许跑出地上的白线以外,否则就算犯规了。”停住脚下的步子,然后假意做了一个动作,忽地往左边一扑,“呵,抓住……”
下一瞬,声音不知不觉的停顿住了。
自己抱住的那个人,身量欣长、下盘沉稳,即便受了自己用力一扑,也仍旧还是纹丝不动的站着,----观澜阁没有这般五大三粗的宫女,对方是个男人!
是徐离……,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否则没靠近自己窦妈妈她们就该大叫了。
----偏偏他一句话都不说。
顾莲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大大的烫手山芋,抱着不合适,扔了也挺尴尬,不自然的咳了咳,“我、我……”假作掠了掠额角头发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你过得很开心嘛。”徐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隐含了怨气。
顾莲将近一年没跟他说过话了,加上气氛怪异,不自然的干笑了一声,“呵……”讪讪道:“都是托皇上的福。”
偏了头,想要反手把眼睛上的丝带解下来。
“托朕的福?”徐离冷笑,用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扯了人,不管不顾就往屋里面拽进,上台阶、跨门槛,直接扔到了美人榻上,“既然知道是托了朕的福,还有胆子说那样的话!”
顾莲揉着发疼的手腕,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
还有……,为什么一直让自己蒙着眼睛?人就在自己的对面,却看不见,还要被问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感觉好生奇怪。
她再次抬手,却再次被徐离用力的抓住了。
“想不起来了?”徐离轻声冷笑,和上次一样,一只手就她的双手牢牢握住,稍一用力,便整个人倾身压了上去,“看来……,你还真是过得舒心呢。”
这个可恶的女人!不光过得没心没肺的,就连身上,都似乎比从前长了几分肉,那团丰盈更加饱满柔软了。
心头的怒火勾着身体里的欲望之火,像是被油泼一般燃烧起来。
----就接着上次,把没做完的都做完好了。
徐离解开了那些漂亮累赘的衣衫裙带,这一次……,是浅粉色的绣花抹胸,他摸到了她的脖颈后面,轻而易举的扯散了,顺着力道往侧面扯了一下,露出凝脂白玉一样的半片雪白,一粒肉粉色的娇嫩樱桃。
全身的血液都一起涌向了某个地方,叫人血脉贲张!
徐离忍耐着身体喷薄而出的欲望,褪去了两人身下的一切障碍,就想心中期望已久的那样,----毫无任何准备,便用最大的力气猛地探了进去!
顾莲忍不住轻呼出声,“啊……!”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填得满满的,又干又涩又胀,刚才那一下……,身体里面被摩擦得生疼生疼的,整个人不自控地缩了一下,不由气恼骂道:“徐离,你个神经病!”
徐离半跪在床上,俯身看着她冷笑,“看来你是真的活过来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精神头跟朕拌嘴!”
可是看着她眉头皱成一团,又有不忍。
再者说了,那样又干又涩的自己一样不好受。
徐离就那样停在她的身体里面,身体俯的更低,暧昧无限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把你眼睛上的丝带解下来?”
顾莲涨红了脸,死死的咬着嘴唇不回答他。
“你可真不好伺候。”徐离呵呵的笑,“一会儿要解开,一会儿又不要解开了。”说话间,手已经伸到了抹胸下面,一边看着那露出来的半幅春*色,一面用手握住另外一团丰盈,指尖落在柔软的樱桃上面,轻轻拨弄不休。
他感受着手里那粒小小樱桃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顾莲的脸越来越红,就连身体都跟着一起发烫起来。
偏偏徐离还不肯放过她,低下头,弃手不用,再以唇舌继续撩拨,在那变得硬*挺的樱桃上面、周围,一点一点的舔舐掠过。
感受着身下的人微微颤栗,他笑了笑,一手环了她柔软的腰肢,让她和自己贴得更近一些,然后一口将那粒可爱樱桃吞入口中!
顾莲身体一颤,羞愤交加地溢出了一声娇软吟哦,“唔……”
徐离闭上眼睛慢慢地品尝起来,仿若真的尝到了樱桃的香甜一般,一口又一口,叫他沉溺期间难以自拔,直到整个人在那嘤咛声中燃烧起来!
身下试着动了动,起初的那份干涩已经不存在了。
他松开了嘴,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修长的双腿卡在自己的腰上,让其交叉环绕,然后自己的双臂稳稳撑在榻上,一下一下发起了攻击,……攻城掠地、进退有度,一如他在战场上一样无人可挡。
每次深入的撞击一下,面前的那片雪白色就一起颤抖一下。
春*光无限好,叫人身心一起沉沦……
徐离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的欲*望,不知疲倦的努力耕耘着,这个姿势做累了,又将身下的人整个翻了过来,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她那光滑的脊背,继续不断的深入,间歇腾出空来,再粗鲁的揉捏那团柔软的丰盈,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他扣住了她的双肩,还想要更用力、更深入一些,恨不得嵌进她的身体里面,嵌到她的内心里面,就这样永远永远的沉沦下去……
顾莲却是怕了。
眼前的男人那里是在做*爱,简直就是在复仇!那也不是工具,而是凶器!自己像烙饼一样被他翻来覆去,毫无节制的,根本就不记得被折腾了多少次,----反正等他停下时,外面天色都已经微微擦黑了。
都是肉做的,难道他就不觉得磨得疼么?那家伙一向都死要面子,说不定私下也是在难受的很,只是为了炫耀他腰力好强撑罢了。
真想看看他的工具红了没有?破皮了没有?又不敢,免得他再以为自己欲求不满。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好几回自己都差那么一点儿就死了。
死多了,反倒越发的想继续好好活着,而日子总还得继续过下去,得过且过,至少现今衣食无忧不是吗?往伤心的方面想,自己现在是被皇帝囚禁当金丝雀,不过往开怀了想,就当是自己把皇帝给嫖了吧。
----而且还是免费的。
徐离对于才经历一番鱼水之欢,就开始走神的女人很不满意,一把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语气不善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莲感受着脊背上的潮湿和温热,皱了皱眉,“……好多汗。”
“你……”徐离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一把紧紧握住她的胸,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一下,恶声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分寸吗?!”
“哎哟!”顾莲猛地从自我欺骗中回了神,不吱声儿了。
“无法无天!”徐离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下一瞬,手往上游弋,又不知不觉的轻柔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莲娘……”手上无意识的胡乱揉搓着,心头的不满终于慢慢的消散,也有些累了,于是闭上眼睛不言语。
顾莲由得他静默了一阵,方才轻声道:“时辰不早,宫门怕是要落匙了。”自己这种身份,根本不需要那些贤良淑德的东西,她轻轻地笑,“皇上是赶着回去呢?还是打算在观澜阁里过一夜?”
“你过来。”徐离皱着眉,把她的身体掰得面对着自己,“你是跟谁学的……”一时之间,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学的……,这份惹人生气的本事!”每次都挠得自己满心不舒服,忍不住动了肝火。
顾莲嘟哝,“我只是好心问问。”
心下却是自嘲,----跟谁学的?徐离,不是你要我变成这样的吗?不是你要我做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供你取悦玩乐的吗?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
“好心?”徐离看着那双水波潋滟的明眸,里面清澈无尘,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意思撒谎的意思,可是自己却不信她。
“当然是好心啦。”顾莲垂了眼帘,语气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嗔怨不满,“你要是不赶紧回去,皇宫里的那些贵人、美人们,可怎么睡得着觉呢?我呀……”她抿了嘴儿浅浅的笑,“这还不都是怕你被人埋怨,担心嘛。”
这个女人……,徐离心里又爱又恨,伸出腿重重压住了她,警告道:“哼!我劝你别再继续撩拨挑火的。”微微翘起嘴角,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轻声威胁,“呵……,朕可不介意再来几次。”
说到这个,顾莲倒是真的有点怯场了。
“你给我老实一点!”徐离再次警告,将床上的绡纱薄被用力一扯,铺天盖地遮住两具春*光旖旎的身体,搂紧了怀中的人,“不许说话!睡觉。”
190、不归路
说是睡觉,可是两个人谁也睡不着——
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顾莲微有出神,……如果当初徐家没有退亲,自己以正常的方式嫁给徐离,那么新婚之夜应该会是中规中矩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癫狂。
而自己和他的感情,也会像一般的小夫妻那样,妇唱夫随,有小小的甜蜜,有小小的争执,自己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忍不住笑了笑,谁能想到,最终会被命运之手拨弄成这样?一刹那,心里居然涌起了一点淡淡悲伤,一点淡淡嘲笑。
已经无法回头,无法后退。
那么……,就让彼此一起沉沦燃烧吧!就算最后化成灰,……那些烟尘,想来也只能在你身前盘旋了。
爱与恨,都是这一世最浓烈的记忆。
像是感应到了怀中佳人的情绪,徐离动了动,支起手肘偏头看向她,迟疑道:“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已经好了。”顾莲轻轻摇头,心思在胸腔里面千回百转,抬起眼眸,眼里却不露一丝情绪,温婉笑道:“你不累吗?躺下罢。”
徐离有点不适应她突然的温柔,但还是躺了下去。
顾莲闭上眼睛,忍住满腔翻涌不息的情绪,轻轻依偎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呢喃道:“徐三哥……,你欢不欢喜?”
徐离微微一怔。
“杀了萧苍……,往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徐三哥……,你欢不欢喜?”
如今这江山天下是自己的,美人也是自己的,——为什么还是有一丝怅然?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种种片段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有如倒带一般。
得到了,自己全都得到了——
但是已经和最初的期望完全不同。
这一场拉锯对峙战争之中,她受了伤,自己也受了伤,哪怕此刻相拥在一起,还是有一种掩不住的微微疼痛,抹不去的伤痕。
“对了。”顾莲只是不想让他忘记过去的一些事,而不是沉溺在坏情绪里面,因而抬眸一笑,问道:“我做的那些荷包,你喜欢吗?”
徐离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乱七八糟!”
“既然你不喜欢……”顾莲觉得热得紧,把脚伸在了外面,自顾自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正好我也能够清闲几天,就不做了。”
她慵懒的、恣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还伸了一个懒腰。
徐离眼睛微眯,斥道:“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嘴里这么说,可是心里又爱极了她这样,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舒展过后又乖乖的蜷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不知不觉软了心肠。
顾莲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扑哧”一笑,“没法子,有点腰酸。”
徐离反问道:“你做什么了?酸什么?”要抱怨腰酸的人也该是自己才对,可是这么一想,身下又起了一点变化,忍不住捏起她的下巴,“我看你别的没学好,这挑火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了。”
顾莲却不是很怕他,就算是他徐离是在岛国拍片赶片场,也该歇一歇了。
只不过,并不敢认真的惹毛这位少年天子。
因而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再不睡,可就要天亮了。”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逸脸庞,嫣然一笑,“……何日君再来?”
徐离看得心里怦然一动。
和那个站在积年古树下的绿衫女子有所不同,那时候……,她还梳着未婚的少女发式,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而眼前这个露着香肩、慵懒娇态的女子,一举一动都在魅惑着自己的心,撩拨自己的神魂,样子没有改变,但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偏偏她的眼神好似一泓清澈池水,干净无尘,让人不自觉沉迷——
自己真是中了她的毒了。
徐离不太喜欢这种不自控的感觉,压了压心神,打岔问道:“听说……,你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
“是。”顾莲眨着眼睛,——这就是自己的今后出路了吗?自己并不喜欢呢。
“那你跟朕回去。”
“不。”顾莲拒绝。
徐离眉头一挑,“你又发什么疯?”
顾莲叹气道:“我的确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但是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看着皇帝反问道:“即便顾荷入了宫,那护国长公主呢?突然就消失了吗?又怎么解释,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朕不需要解释。”
“你不需要,我却需要。”顾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认真道:“现今后宫里的嫔妃加上薛皇后,一共是七个人。”缓缓勾起嘴角,“这七双眼睛都知道我是谁,这七颗心,也都容不下我这个谁,……要我以一挡七,皇上你也太高看我了。”
更不用说,现在太后看自己也不顺眼了。
徐离沉声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观澜阁不成?”
顾莲心中不住冷笑,——男人就是这样,为了自己过得恣意快活,哪里真的肯为女人设身处地着想?徐离他不方便经常来观澜阁,不顾自己处境尴尬危险,也宁愿把自己扔到后宫里面!
顾荷?呵呵,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自己除了皇帝心中的一点宠爱,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身份尴尬不明,拿什么去跟那些军阀出身的后妃们争?别说争了,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况且,顾荷能在后宫中得个什么位分?贵人?美人?还是嫔?妃?就算他徐离现在把薛氏废了,让自己做皇后,都一样是个危险的空架子罢了。
更不用说,徐离并没有那个打算。
自己现在是护国长公主,在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以外,见了谁都不用行礼,何苦再去选择一条危险的路,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免得没挣扎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后宫里面!
除非自己疯了,才会改头换面去做什么顾荷!
“你别整天跟我耍小性子了。”徐离等了一阵子,有点不耐,“跟我回宫去,自然会安排妥当让人照顾你,少想东想西的!”
“好,我知道了。”顾莲看着他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面,聆听着他的心跳,轻声嗔道:“我听话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徐离现在极度怀疑她,警告道:“少耍花样!”
“我没有。”顾莲语气认真,不过很快话锋一转,“但是……,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啊。”她道:“我又不像她们,不是什么国公家的小姐,就是侯爷府的千金,一个个身份尊贵非常。”
徐离声音沉稳,“你的情况我心里明白,到时候……”
“你先听我说。”顾莲赶紧打断他。
徐离一向不喜欢被人违逆,更何况皇帝金口玉言不便更改,等他说了,自己再要求改变就麻烦的多。心下冷笑,他能有什么安排自己也猜的出,无非是找几个妥当的宫人在自己周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用的。
又或者……,顾荷一进宫就称病再也不见人。
可是那样也只能避开一时,避不开一世,只要皇帝往自己身边凑,见不见人,都会惹得嫔妃们不满的,算计也是早晚的事。
“我想过了。”不敢想太多让徐离久等,接着道:“我还是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回去更好,到时候只要我一直守寡不嫁,就算在外面有公主府,也是可以时常进宫,甚至住在皇宫里面亦是平常。”轻轻一笑,“不论是护国长公主,还是顾荷,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情有时尽,爱有时尽,宠爱更是更加靠不住的。
皇帝愿意和自己纠缠,就让他来接受爱慕妹妹的非议好了!
等到将来他厌弃了,自己还有一处公主府可以居住,而不是被冷落后宫,不见天日或者惨死在勾心斗角之中!——
自己绝不可以,失去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
徐离不满意,“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三哥……”顾莲不能和他硬来较劲,只能软和口气,“我的心里实在是……,怕得很,我……,真的没有条件陷入后宫之争。”带出一丝可怜怯弱,“除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正正击打在了徐离的心口。
是了,她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抛夫弃子,摒弃所有的一切,最终才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只有自己了。
那么是她的身家性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名声重要?——
徐离再次做起了选择题。
******
天不亮,徐离就匆匆下山去了。
皇帝一夜不回宫可以遮掩,但若是不早朝,大臣们就不太好糊弄了。
顾莲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懒觉,日上三竿才醒,把昨夜的瞌睡补了差不多,叫了侍女进来服侍,却瞅着合欢一脸神色古怪的样子。
心下不由失笑,也对……,皇帝爱慕自己的亲生妹妹,的确骇人听闻!——
可是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自己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回去,徐离过来“看望”自己,并不等于曝光,而即便有一天不小心曝光了,又有几个人敢非议他?再退一步,即便真的有人非议他,他徐离也仍然还是皇帝!
而自己,一步踏错可就是死路!
呵……,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多好啊。
约摸过了十几天悠闲日子,山下终于来了人,——护国长公主在观澜阁养病,将近一年左右时间,总算是清心静欲的把身体养好了。
顾莲穿了一身素净的装束,她最爱的绿衣白裙,头上除了两支镂空的金钗以外,便只簪了一朵绢制的白玉兰。
她的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广袖长裙、披帛飘垂,越发显得婀娜窈窕,在内门下轿时,迎面一阵清风掠过,丝带在风中止不住的盈盈飞舞,更衬得她透出一缕清澈似水的出尘气韵。
眉不描而黛,唇不施而朱,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说不尽的风华绝代。
她低眉顺眼的跪在皇太后面前,磕了头,道了一声,“母后,女儿回来了。”
皇太后看着面前这个容光照人的女子,她喊着自己母后,……论起来,到也真的可以这么称呼,但不应该是以女儿的身份。
说起来,她救了自己的女儿,还化解了幽州之乱,于徐家是大恩的。况且是小儿子强行扣留了她,并不是她主动赖上徐家,真心想要埋怨也埋怨不上,可自己心里仍是淡淡的不舒服——
都是这张脸害人!害了她,迷惑了小儿子。
皇太后心里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喜欢又喜欢不起来,不知如何对待,只能疲惫的挥了挥手,“回来就好,你下去歇着罢。”
心下倒是奇怪,小儿子将她仍在观澜阁有一年时间,后宫也是雨露均沾,这会子怎么又想起接人回来了?而且还是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这么当摆设天天看着不成?有着诸多迷惑不解。
顾莲和徐姝一起出去了。
徐姝和皇太后的观念不一样,她做事从来都是单凭一己之喜。在她看来,哥哥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了,当然想要谁就要谁,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只要哥哥自个儿高兴乐意就成了。
因为不知道顾莲怀孕产子的事,只当是哥哥生气,才把她扔到了观澜阁的,因而避开了人,小声道:“最近三哥脾气坏得很,宫里又乱,其实你呆在外面反倒清净,要不是怕母后生气,我都想去观澜阁找你玩了。”
顾莲笑道:“山上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倒是眼下天热,上头凉快,避个暑什么的还算不错。”
徐姝不解,问道:“那你还急着回来做什么?”
顾莲莞尔一笑,“我倒是不急,这不是三哥他气消了么,他要接人,我能有什么法子?你也说他脾气坏得很,你都怕,我自然就更害怕了。”
“算了吧。”徐姝“哧”的一笑,带了促狭,“我看呐,你是最不怕三哥的。”
顾莲挽了他的胳膊,悄声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三哥要点好东西。”找到徐离,“我从前做的那些小玩意呢?你既然不喜欢,不如都给了姝儿玩罢。”
徐离冷眼看着她,“送人的东西还能收回去?”
顾莲不过是顺便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讨好徐姝,“我不擅长针线上的东西,先头只是练手,弄得花里胡哨的,你把那些给姝儿拿去玩儿。”补了一句,“我再认真地给你做一个好的,总行了吧。”
徐离低头喝了口茶,然后道:“那你先把认真做好的拿来再说。”
“什么嘛。”徐姝一向都是玩心甚重,上前央道:“三哥你好小气,你不用的给我也不行。”撒娇道:“要不先让我瞧一瞧罢。”
徐离拨开妹妹的手,起身找了一把钥匙给她,指了指里屋,“就在博山炉的旁边有个箱子,你自己去拿罢。”支走了人,朝顾莲问道:“妹妹,你可还满意?”
事后自己想了想,——护国长公主的身份确实比顾荷更好,顾荷进宫,也不过是一张纸的掩盖而已,该有流言的还有流言传出。
并且,还会让别人轻易的猜出她的真实身份。
而眼下这样,反倒自自然然没有人去疑惑,往后只要管好了她身边的人,自己再谨慎一点,……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最主要的是,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她犯险,而且曾经答应过她,——哪怕天下骂名也由自己来替她担,绝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只是自己的这些良苦用心、一力承担,她又可曾放在心上?——
看她这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就来气!
顾莲虽然不会读心术,但是皇帝心情不好还是看得出来的,不知道又是犯着了他的哪根筋?因为身边没有人在,问了一句,“不会真的为了荷包生气吧?”
“朕没那么无聊!”徐离冷冷甩了一句,打量着她,勾起嘴角,“最近宫里一直都是乱糟糟的,你那么聪明,替朕想一个法子分忧如何?”
顾莲微微蹙眉,觉得他真是病得不轻!
一副你吃了我的饭、穿了我的衣,花了我的钱、住了我的房,不能让你白吃白用白拿不干活儿,——最主要是老板我心情不爽了,也不能让你爽了!
可是心里骂娘归骂娘,嘴上却笑,“三哥又说笑了,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甚至不惜自我埋汰,“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顶多帮着做几个荷包不得了了。”
徐离“嘿嘿”一笑,颇为深刻。
顾莲只觉得身上有点起鸡皮疙瘩,正想缓和一下气氛,徐姝在里面咋呼开了,“这么多好玩儿的!”她随便找了一块桌布,将几十个荷包一起兜了出来,乐呵呵道:“每一个都很有趣,都是我的了。”
“拿去吧。”徐离十分大方,又道:“你先回去,我跟娴儿单独说几句话。”
“姐姐,你说完了再来找我。”徐姝不疑有他,加上正对稀奇古怪的荷包感兴趣之际,只觉得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因而拎着东西就走了。
“谁也不许进来。”徐离吩咐了窦妈妈一句,将顾莲拖了进去,进屋关了门,转身含笑问道:“……想我没有?”
顾莲觉得他两眼冒光、不怀好意,低声抱怨,“你疯了。”
“我不疯,又怎么会由得你的性子来。”徐离拉着她,自己在床上坐下,将她扯到自己的腿上抱着,——有些东西食髓知味,更何况还是刚得手的美味,隔了小半个月,欲望就像是被酝酿发酵了酒一般,越发的浓烈起来。
顾莲十分清楚两人力量的悬殊,没打算玩什么半推半就的戏码,只是皱眉,“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一顿,说不定他反而觉得更加刺激吧?这个神经病!
徐离“哧”的一笑,“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坏笑着看向她,“难道我不知道外面人来人往?不过是叫你进来说说话罢了。”
顾莲瞪了他一眼,抿嘴不语。
“你要是不说话。”徐离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她的腰带,顺着那散开的衣衫,一点点往上摩挲过去,“那……,只好做点别的什么了。”
顾莲咬着嘴唇,慢慢地泪盈于睫起来。
徐离停住了手,“莲娘……”
顾莲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悬挂如珠,有光线透过折出晶莹闪烁的光芒,美得叫人心软。
徐离心思灵敏、反应快,当即猜到了她的心思,赶忙替她合了衣服,“别生气,我只是……”顿了顿,“只是太想你了。”
顾莲心中的委屈却不减,——徐离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但自己不是他的妻,无法感到这是闺房之乐,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件玩物罢了。
其实……,本来就是吧。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做好真正的准备,随时随地,把自尊放在他人脚下。
“好了。”徐离也觉得挺没意思的,连腰带都替她束上了,“你刚从山上回来,回去歇一歇罢。”他道:“明儿得空我再过去看你。”
顾莲心里轻笑自嘲,——这就是附庸男人的下场,身家性命、所有一切,都得全部仰仗他的喜怒哀乐,自己是不能有情绪的。
并不能真的这么抬脚就走,收拾了下情绪,说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皇上原不该烦心后宫的琐事,那本来就是女人们的天下,如今后宫无主无序,所以才会生出诸多乱子。”
薛氏这个皇后本该辖理六宫,不过以她和徐家的深仇大恨,还有纠葛深怨,别说管理六宫秩序,不主动添乱就是好的了。
自己还要待在宫内,并不想成为混乱无序中的一名受害者。
更何况,薛氏和自己是有深仇的!
自己不便出面对峙,只能找个人来牵制她,给她找麻烦,这才是最省事省力的办法,因而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再找一个妥当的人,协助皇后辖理后宫呢?”
如果不出意外,那人应该会是生了两个女儿的沈倾华。
而她……,产后大出血没准正好就是薛氏的杰作,一旦沈倾华有了权力,自然也就能够去查证了。到时候,后宫突然多了一个新的领导者,那些原本平起平坐的嫔妃,心里自然会有一番思量。
大家都忙碌起来,才没有那么多闲功夫留意到自己。
“嗯。”徐离应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冷静的女人,方才的那点欲望也随之冷却下来,——之前让她帮忙想个法子,不过是随口逗逗,自己倒是忘了,她可是能够以一介内宅妇人之力,化解幽州之乱的护国长公主。
忽然间,心情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191、风波起
顾莲回了以前的住处.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没变.看来自己住在观澜阁的一年里.这儿应该是一把锁锁上.再也没有人来过。
想到皇太后对自己的心结.不免微有叹息。
——自己已经变成红颜祸水了吧。
“公主。”窦妈妈上来回话.“有一位侍女.是皇上特意吩咐送过来的。”
顾莲收回心神.—ˉ特意?徐离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既然特意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在里面.不知道这位侍女.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因而吩咐道:“叫进来罢。”
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修眉细眼、瓜子脸.神色略显冷清.特别一双眼睛清亮微凉.和寻常闺阁弱质明显不一样。
哪怕身着宫装.仍然透着一缕掩不住的淡淡英气。
顾莲有点吃惊.一是这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特别.二是…….年纪似乎不小.约摸能有二十三、四的样子.但却梳着少女的发式。
这个年纪还不嫁人.在古代社会里委实算得上是罕见了。
不过顾莲对别人的私生活并不关心.和颜悦色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
“奴婢谷涟漪。”那女子自称奴婢.声音却是不卑不亢.微微清冷.“家学缘故.会一点拳脚功夫。”
顾莲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徐离送她过来的用处。
既然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人.肯定不只是会“一点”拳脚功夫.徐离让她打扮成宫女的模样跟着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吧。
虽说这后宫里更多的是暗箭难防.但是有个高手跟在身边.的确安心一些.——万一遇上什么不要脸面.直接害人的呢?
正这么想着.就见谷涟漪抬眼朝自己看了过来。
虽然很平淡的样子.但是直觉告诉自己.她有话想要单独跟自己说.——顾莲并不怕她害了自己.既然徐离敢送人过来.就自有拿捏她的法子.因而笑道:“我还没有见过姑娘家会功夫的.我们到后院去.涟漪你让我开开眼界罢。”
到了后院.谷涟漪在领子间轻轻摸了一下.从衣服拽出一块大大的红宝石.金色的项链扣.鸽子蛋一般大的血红宝石。
在阳光之下.金光红芒几乎能够闪花人眼。
顾莲心头“砰”的一跳.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谷涟漪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瞒过了徐离.混到了皇宫里面?
叶东海把宝石给了她.再让她转交自己.是要告诉自己此人信得过吗?可是自己不能去接.一接就不知道接出什么祸事.或许…….有可能是徐离来试探自己的呢?而且已然这样.并不像让叶东海对自己心心念念.他应该有他的宁馨日子。
顾莲谁也不信.别说眼前这个陌生的谷涟漪.就算窦妈妈等人.亦是有所保留.毕竟这些人都是经过徐离的手.才来到自己身边的。
可以用.却不能事无巨细的信任。
顾莲不确定谷涟漪知道多少.又是否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打算以身冒险。因此只做视而不见.移开目光.指了指空地.“涟漪你到前面比划几招.让我瞧瞧罢。”
“好。”谷涟漪并没有坚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收了那块夸张的红宝石项链.依旧放回衣服里。然后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儿.几个踏步往前.踩上树于.在两人高的地方折了一支树枝.飘飘然落回原地。
整个人的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顾莲心思漂浮不定.微笑道:“不错.很是飘逸。”
谷涟漪从树枝上摘下一片翠绿叶子.轻轻弹向空中.然后右手的树枝猛地一刺.就听见“唧”的一声.树枝猛地划破空气.穿透了那片毫无着力点的树叶.信手拈来.神态中透着淡淡从容之色。
顾莲含笑看着她.“呵…….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谷涟漪平静道:“雕虫小技。”
顾莲早已失去了观看的兴致.但是面色不变.叫了窦妈妈过来.“给涟漪安排一间屋子.拨一个小丫头过去服侍罢。”
“不必。”谷涟漪拒绝道:“我不是那样娇贵的人.况且我要时刻不离公主周围.无须这样麻烦了。”
顾莲没有勉强于她.只道:“随你。”
谷涟漪便找了一个角落静静待着.隔了有一段距离.可以⊥顾莲不防备的跟人私下说话.但却在她的视线里.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般。
顾莲回了屋子.撵了人.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不言不语。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那样沉默着.任凭时间一点一点的悄悄溜走.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自己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次日中午.徐离在午饭后过来了。
“那个谷涟漪你只管放心的用。”他道:“她的家族老小都来了京城.父亲和几个兄弟.都已编入了虎贲营里面。”端茶抿了一口.“他们家祖传习武.在江南一带颇有一点名气.正巧女儿也会几手功夫.带着方便.所以就拨过来给你用了。”
顾莲微笑道:“难为你费心了。”
说起来容易.都要安排妥当却是需要一番心思的。
“一转脸.你又忽然学乖了。”徐离轻笑.揽了她在窗台前坐下。
明媚阳光恍若最美丽的金色绡纱一般.轻柔地洒了进来.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勾勒出一圈儿淡淡金黄|色朦胧光晕.气氛安宁静谧。
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人.美丽的画面.却总有一种掩不住的貌合神离。
好在徐离是从后面抱着顾莲的.看不到她的眼神.他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面颊轻轻贴合.声音温暖和煦.“这个月底是你二十岁的生辰.那一天不方便办宴席。”从怀里摸出一个金托戒指.“这个是我提前给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把她的手轻轻拿了起来.将戒指戴了上去.大小居然刚刚好。
顾莲手指微翘.看着上面那颗幽绿色的猫儿眼.眼线细而长.明亮的仿似一道白色光芒.微微一动.那光芒跟活了一样流转不定。
——乃是极品。
然而叶家豪富.自己嫁给叶东海以后从不缺这些.和这颗猫儿眼一样难得的.堆在箱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在男人送你礼物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副欣喜激动的样子。
“真漂亮。”顾莲转回头.看着徐离盈盈一笑.就连眼睛都是弯弯的.仿佛打心底喜欢这枚戒指.“好像一颗真的猫儿眼睛似的.还会滴溜溜转呢。”
徐离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不过看着好玩就替你留下了。”
叶东海能为徐家打天下供应军粮.肯定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发妻.这些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只怕未必能够入了她的眼。
不过哪又如何?在这世上.不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
从今以后.这天下是自己的、江山是自己的.她也是自己的.自己可以给她更多更好的.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相比
顾莲见他目光变幻不定.隐隐猜到一些.不想让徐离的情绪继续下去.因而把手晃了晃.笑道:“只是这么打眼.回头姝儿又该说你偏心了。”
“别理她.小丫头脾气。”徐离笑了笑.在阳光下捧起那张宛若莲瓣的素脸.闭上眼睛吻下去.唇齿旖旎缠绵.身体的血液在不停的翻涌奔流……
此处不比观澜阁.顾莲的身体微微紧张地绷了起来。
徐离觉得有趣.在她耳边轻声呵气.“在观澜阁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跟个张牙舞爪的小猫似的.又咬又挠的.还敢跟朕拌嘴怄气.这会儿是怎么了?哎呀……”他抬头离开一些距离.“让朕瞧瞧.怎么小脸儿都红了?”
顾莲又羞又窘.伸手在小几上抓了一把碧玉葡萄.塞到他的嘴里.“话真多不能少说几句……”不管不顾.强行都塞了进去。
徐离含了一嘴的葡萄.微笑低头.将一粒葡萄轻轻吐到了她的嘴里。
顾莲的双肩被他死死摁住了.想拿拿不了.想吐又不能偏头.只能不得已嚼碎咽了下去.甜美的汁液滑了下去。
哪知道徐离却得了趣味.一粒吃完了.再次低头喂了一粒.暧昧笑问:“葡萄好吃吗?”并且威胁她道:“要是掉了.就重新再来一次。”
顾莲一面抿着嘴咀嚼葡萄.一面拿眼瞪他。
徐离心情甚好.又低头.透过她胸口的衣襟.将剩下的葡萄都吐了进去.声音带着浓浓情“下面该我来吃了.让我找找……”
那些葡萄是在冰水里泡过的.一片冰凉。
顾莲感受着胸间骨碌碌乱棍的凉葡萄.一阵哆嗦.一阵刺激.再看着面前坏笑透到眼底的这位.忍不住气恼道:“你能正常一点不?”
“你还敢犟?”徐离“嘿嘿”一笑.低头用嘴去解她的衣服。
“姐姐……”徐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一面走.一面嘴里嘟哝.“昨儿说好让你过来找我的.怎么后头又不来了?”
窦妈妈声音有点紧张.“公主.公主等等”
“放开”顾莲瞪了徐离一眼.赶忙下了美人榻.将那些葡萄扔了出来.整理了下衣襟和头发.含笑迎了出去.“姝儿。”
徐姝不高兴的瞪了窦妈妈一眼.“你鬼鬼祟祟的拦我做什么?”然后回头.上前揽了顾莲的胳膊.“今天外面天气好得很.我们出去逛逛。”
顾莲毫不犹豫.笑道:“好.走罢。”
—⊥那个神经病自己慢慢吃葡萄好了。
出了门.徐姝一脸兴奋说道:“姐姐你知道吗?城西开辟了一片皇家狩猎场.听说还有几个月就要完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我让人挑了两匹上等好马.咱们现在开始学马术.正好来得及呢。”
顾莲笑道:“你都多大了?还整天想着这些精致的淘气。”
“别别别”徐姝赶忙打断.“你可别学母后那样.成天念叨你这个年纪啊.早就应该议定一门好亲事;.再不然浪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误了年纪可不好;.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唠叨。”皱了皱鼻子.“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顾莲在一处漂亮的花丛前停下.攀了一朵轻嗅.回头笑问:“你还是不想嫁人?”
“不想。”徐姝撇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要是一辈子这样做个姑娘.不比嫁人逍遥快活?”又发愁.“只是母后不肯答应罢了。”
“来。”顾莲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给她簪在鬓角.轻叹道:“你又不是我.将来即便嫁人了.也是可以自己慢慢挑的.总能够挑着自己满意的人。”
徐姝冷哼.“没兴趣。”
两人在花园子里说着闲话.家常里短的.——徐姝是本身喜欢顾莲.顾莲又是不敢得罪她.要讨好着.气氛自然十分融洽。
不知情的人看了.倒还真像一对手足亲密的好姐妹呢。
因为顾莲不确定徐离走了没有.于脆不回去.连午饭都是在徐姝那里用的.然后还一起在院子里消食绕弯.百般打发时间。
正说要一起午睡.外面传来沈贵人晋封为惠嫔的消息。
徐姝正拿了一把牡丹团扇自送凉风.听了一声轻笑.“惠嫔?”将手里的绢扇随便一撂.身体往摇椅里重重一趟.“呵.这下宫里怕是有的热闹了。”
对于此事.顾莲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文学城
这一次.沈倾华不仅仅是位分上的晋封.等到册封仪式一成.她还会“帮”着皇后协理六宫.—--之前薛氏对后宫不管不问.整天只顾自己发脾气.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真的管理者.后宫的确是平静不了。
徐姝闭上眼睛小憩.悠悠道:“罢了.这一位还算是懂点规矩的。”
顾莲对沈倾华的印象也不错.当然了.那是建立在自己没和徐离纠缠之前.一旦后宫有人知道此事.只怕谁都容不下自己。
即便看起来温柔娴淑的沈倾华.亦是一样。
次日清晨.宫里面举办了相应的册嫔仪式.沈倾华成了惠嫔.并且因为薛皇后“身体不适”.六宫琐事都交给她暂时管理。
如果说前面的册封之举.后宫妃嫔还只是羡慕嫉妒.那后面的协理六宫之权.可就得要加上一个“恨”字了。
毕竟薛皇后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是协理.几乎就等于是副后万一将来薛皇后被废了.沈倾华已经掌权后宫多年.要是再生下皇子.便极有可能成为入主中宫之选
庆贺宴席上.众位嫔妃的笑容都有点意味复杂。
顾莲手里端了一杯梨花白.浅酌一口.香甜的酒味顿时在嘴里蔓延.——本来这种嫔妃们聚集的宴席.公主们可来可不来.不过徐姝喜欢来看热闹.自己想要适应一下新的身份.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今天沈倾华是主角.皇太后一向是个性子慈善体贴的人.不愿抢了她的风光.在她大喜的日子让其行礼.因而没有过来.只是让洪妈妈送来了一份贺礼。
——是一整套的极品祖母绿首饰。
看得出来.皇太后是十分中意沈倾华的.否则不会送这样珍藏多年的爱物。
而皇帝那边.亦是只让人送来了一份贺礼.倒是简简单单.一支六尾的赤金衔珠嵌五彩宝石的凤钗.刚刚符合沈倾华的嫔位的身份而已。
皇太后、皇帝和皇后都不在场.设了三个虚席。
因而沈倾华搜出的位置.便独一无二的高出了其他嫔妃一头.俨然已是除了薛皇后以外.后宫嫔妃的第一领头人了。
她的长相偏于淡雅高华、端庄大方.笑起来很有温婉之美。
今天特意挽了鸾凤望仙髻.斜Сhā三支象牙骨铁金箔的套钗.末尾三串长长的金珠细串坠下.轻轻摇曳间.绽出一缕宝光流转的光芒。再配以一袭海棠红的盘金彩绣鸾鸟纹的朝服.下着团蝶百花长摆凤尾裙.颇有几分仪态万方的味道。
顾莲甚至忍不住想.将来废了薛氏.或许下一任皇后会就是她了吧。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在座的嫔妃们皆是心思各异.只不过面上功夫谁都会做.一个个笑盈盈上前道贺.欢声笑语不绝。
公孙柔是最后一个上去恭贺的.毕竟大着肚子.行动不便。
她刚一起身.沈倾华就忙道:“公孙妹妹快坐下.你的身子要紧。”甚至亲自上前搀扶了一把.勉强受了礼.然后有说有笑把人送回座位.吩咐人道:“快去再拿一个鹅毛垫子.给贵人垫腰用。”
公孙柔笑容十分甜美.脸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带着一抹小女儿的娇态.声音柔软.“多谢惠嫔娘娘.这可真是折煞嫔妾了。”
她怀着孕.还这般柔顺、恭谨.也算是给其他嫔妃提了个醒儿。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丰富。
顾莲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美酒.抿嘴盈盈一笑。
旁边的徐姝却是有些无聊.低声附耳咕哝.“没意思.哥哥居然把那个惹祸精给拘了起来.剩下这些一个个假仁假义装和睦.真是好没劲儿”
顾莲亦是低声.回笑道:“你整天就爱看个热闹.不能省省么?”
一名宫人跑到沈倾华面前请示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开始吧。”话音刚落.便有丝竹之声悠扬响起.将庆贺的气氛调动起来。
徐姝却是百无聊赖.勉强吃了几口好菜.喝了几口酒.就嚷嚷道:“好热.姐姐陪我回去换身衣服罢。”
沈倾华闻声看了过来.忙道:“臣妾送两位公主回去。”
“不了。”顾莲朝她微笑.婉拒道:“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再说也不好扰了大伙儿的兴致.我们自己回去.换身衣服凉快凉快再说。”
沈倾华一则不过是做个面子情.二则知道徐姝与人并不好亲近.——人家亲姐妹两个自有体己话说.哪里喜欢旁人打扰?因而笑道:“那就恕臣妾失礼了。”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象征性的离席送了几步。
徐姝连连摆手.“你回去罢。”
沈倾华微笑止住脚步.看着那对天底下最矜贵的姐妹花远去。
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小的那位还罢了.脾气一贯的娇纵任性.好在只要不惹着她也没什么事。而护国长公主…….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总觉得她去了观澜阁一年.再回来有了什么不同.却是难以扑捉。
在她身上.一直都有着迷雾一般的东西存在。
不过沈倾华没有太多时间走神.庆贺的宴席还在等着她主持.加上自己封嫔.又得皇帝授予协理六宫之权.正是惹人忌讳厌恶的时候。
因而不敢怠慢其他嫔妃.旋即转身.回到席上八面玲珑的招呼起来。
薛皇后不在场.整个宴席居然风平浪静一直到结束。
沈倾华一直保持微笑到最后.直到回了宫.方才敢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对陪嫁妈妈抱怨了一句.“这一整天的.我都快要被眼刀子给戳穿了。”
沈妈妈笑道:“在什么位置担什么责任.娘娘如今可不比从前了。”忍不住露出几分欣喜.小声道:“这样看来.太后和皇上都是疼爱娘娘的。”
沈倾华自然也是高兴的.笑了笑.“我总不会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还有。”沈妈妈看着她的肚子.努了努嘴.“这个…….不能懈怠.赶紧生下一位小皇子.将来娘娘才能走得更远。”提醒她.指了指公孙柔住的方向.“万一那位抢先生下男胎.少不了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沈倾华微有黯然.叹了口气.“妈妈.我知道的。”
她并不知道.这一层担心暂时是多虑了。
就在她做了惠嫔的第七天上头.宫里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这天下午.天气风和日丽的。
沈倾华让人把一双女儿抱到院子.躲在树荫下乘凉.亲自拿了绡纱团扇.小心翼翼的给女儿们送去凉风。两个粉团儿似的小不点儿.长得一般模样儿.并排睡在一起.真是说不出惹得欢喜。
忽地一串焦急的脚步声传来.那宫人一脸神色焦急.低声禀道:“娘娘公孙贵人落水了”
“什么?”沈倾华手上动作一顿.吃惊道:“在哪里落水的?人怎么样了?”
宫人咽了一下口水.脸色难看.“在…….在中宫前面不远的一处小池塘.现在人已经被送了回去.太医也去了。”顿了顿.“具体的.现在暂且还不知道。”
大夏天的.沈倾华有如喝了一碗冰镇凉茶.透心的凉。
自己刚刚主持六宫事宜没几天.就有怀孕的嫔妃落了水.而且…….还牵连到了皇后那边.——微微头疼.只怕麻烦马上就要来了。
192、人心
公孙柔落水小产了。
她现今差不多五个多月的身孕,掉下一个成型的男胎,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原本身形娇弱的一个俏佳人,哭喊的尖锐刺耳,声嘶力竭,帮着引产的几个稳婆,甚至连在外头忙碌的宫女们,全都吓得不轻。
徐离过去看望,公孙柔哭的梨花带雨一般,“求皇上替臣妾做主……”
说来也是他有点倒霉,眼下薛皇后都生“病”不让出门了,原本不该有此一劫,偏偏是有不巧,为着一只心爱的猫儿,找啊找的,就从薛皇后的院子前经过了一趟,结果就出了岔子。
“臣妾没有看清楚……”公孙柔淌眼抹泪的哭,“当…..当时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下,然后……就掉进了水里……”拽住徐离的袖子,“臣妾落水又慌又急,等到上岸,那人早就不知踪迹了。”
徐离眼色难看,“跟着你的人呢?”
下面跪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都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妈妈回到,“当时是玛瑙一直陪着贵人的,这几个在旁边找猫儿,一个眼错不见就出了事。”顿了顿,“玛瑙也落了水,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就是说…..”徐离声音微冷,不满的质问道:“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都没有看见凶手?真是一群饭桶!”
公孙柔虚弱的伏在床边,哽咽道,“皇上,不能怨他们……谁能想到宫里会有歹心的人呢?求皇上饶了他们,要不然…..臣妾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可不就更称了小人的歹心吗?”
徐离眼角一跳,唯有思量。
沈倾华一直站在旁边候立,静默不语。
公孙柔看了他一眼,“惠嫔娘娘……”一面擦泪,一面哭诉道:“惠嫔娘娘你在主持六宫事宜,求娘娘……一定要为臣妾找出凶手,不能轻饶了!”
沈倾华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她这是当着皇帝的面,提醒自己,如果找不出凶手,就是自己的失职吗?只是面上不好露出什么,微笑道,“贵人好生静养,凡事都要以爱惜身子为要。”
公孙柔哽咽道:“多谢娘娘关怀。”
徐离起身,朝公孙柔抬了抬手,“你先歇着。”
沈倾华忙跟了出去。
“恭送皇上和惠嫔娘娘。”公孙柔伏在床上行了礼,皇上一向不是温柔体贴的人,就连每次过来临幸过夜,都好似完成生儿子任务一般。
不过皇帝待后宫嫔妃都是一般模样,倒也没啥不平衡的。
沈氏不过是赶巧,遇上一位不主事的皇后娘娘,她又抢在前头生了女儿,还好不是儿子,不然指不定就要封妃了。
不过说到儿子,不免勾起自己心头的一腔恨意!那个是一个男胎啊!假如自己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可就是后宫第一人了,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能放过了那人!
陪嫁进宫的宫女珊瑚关了门,走了过来,小声问道:“贵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脸色难看,“奴婢觉得,只怕有两拨人呢。”
“我明白。”公孙柔银牙微咬,表情有些狰狞扭曲。
一个月前,自己发现胎像有点不大对劲。
本来应该一点一点显怀的,但是那一段时间,肚子一点都没有变,甚至不甘心的每天用软尺量,依旧毫无变化。
心里猜测到了什么,又不敢暴露,让重金买通了一位太医私下诊脉,结果胎儿已经停止生长了,成了死胎!也就是说,自己怀孕只是空欢喜一场。
------好不甘心!
认真说起来,后宫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可能下手,但是沈氏的嫌疑最大,她赶在前头生了女儿,加上又封了惠嫔,领了六宫之权,在后宫之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了。
但是自己有了儿子,就会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
所以……她要推自己下水。
可是死胎的是又怎么解释?自己从未吃过沈氏的东西,也没去他那里呆过,加上她自己当时也怀有身孕,肯定不能在身上藏什么忌讳的。
死胎只是自己不幸,还是……另有人在做手脚?
说起来,沈氏产后大出血也算是不顺利。
那么……会不会也是被人做了手脚?沈倾华能想到的疑点,公孙柔自然也能想到,思来想去的分析,疑点越发的集中在了皇后身上。
但是无凭无据的,自己根本无法指控皇后,没准儿反倒还要惹出来其他麻烦,因而便打算制造一个“罪证”,可是皇后偏偏被禁足,根本没有机会!
所以那天,自己便想着去皇后门前转转,借口猫儿走丢了,如果能见皇后一面最好,实在不行见着薛妈妈也成,再退一步,只要让自己进去一趟,就有机会编造一个罪名出来!
------结果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居然有人真的对自己下手!皇后已经被禁足,身边只有薛妈妈一个人可以使唤,根本无法开口……那人到底是单纯针对自己?还是想趁机诬陷皇后,一石二鸟之计?总之,这个毒辣的幕后黑手才是大敌!
一时间,公孙柔觉得每个人都十分可疑。
沈倾华开始头疼了。
虽然自己早就怀疑薛皇后,但是没有证据,如今公孙柔却在皇后门前落水,矛头再次指向了皇后,——但是,皇后真的有那么傻?还是另外有人陷害?
她并不知道公孙柔的弯弯绕绕,假如知道内情,从自己产后大出血和对方怀了死胎一起推断就更可能确定薛皇后的可疑了。
偏偏她们两个注定了不能一条心,自然谈不上一起筹谋。
沈倾华也曾想过去搜宫,但是自己只是一介嫔位,去搜中宫……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否定了。
况且都隔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搜出什么来?而且皇后脾气暴躁,但并不等于她是个傻子啊,即便做了什么手脚,这会儿也肯定找不出来了。
沈倾华担着治理六宫的责任,眼下皇后那边动不得,公孙柔落水的背后找不出任何凶手线索,而且对方还在皇帝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因而心里越发着急,吃不好、睡不香煎熬了几日,嘴角上都起了一个小泡。
徐离也在让人查证,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好消息。
倒是见了沈倾华焦急的模样,安抚了一句,“你也不用太着急了,仔细查着,迟早能摸到线索的,何苦把自己熬坏了。”
沈倾华谢了恩,却仍然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是自己掌权后的第一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算皇太后和皇帝能够宽容,只怕自己心里也会对自己失望,其他嫔妃更是不会听命自己了。
于是没过几天,她的嘴角上又起了一个泡儿。
——越发连皇帝都不好意思见了。
如此过了几天,徐离不免有些微词,“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顾莲在旁边拿了小银剪子,修剪一盆漂亮的金银花盆景,神情专注,对皇帝的抱怨恍若未闻,又拿了小水壶,小心翼翼在叶子上洒了点儿水。
徐离微微皱眉……想起了那次胶东侯夫人进宫,之后过了几个月,沈倾华就出现了胎象不稳,接着是她产后大出血。
原本瞧着公孙柔的胎象还好,没想到又落水了。
而且是在薛氏的院子前面!
明明自己已经禁了薛氏出行,身边的人也都控制了,按理说,薛氏应该没有机会做手脚才对——毕竟就算有人贪图钱财,也要看看这份银子要不要得起,但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公孙柔那个蠢货,居然连谁推她都没有看清!
沈氏又是刚刚上手治理后宫,有点展不开。
——后宫一团乌烟瘴气的。
难道……要提前废了薛氏?可是薛家残留下来近六十万将卒,以及旗下势力,目前还没有完全消化,现在真的要赶着这么做吗?
扭头看去,看见一张素净清丽的面庞,一脸怡然自得,嘴里还在哼着调子奇怪的小曲儿——这个可恶的女人!
“你给我过来!”徐离一把拽住了人,搂进怀里,将那小水壶扔了,哼哼道:“没看见我正在心烦么?你倒心情不错呢。”
顾莲妙目流转,轻声笑道:“你还讲不讲道理?”在他心口上戳了戳:“你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连带着也不让别人痛快了。”
徐离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低下头,在那香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顾莲雪雪呼痛,气得捶他,“你又疯了。”
“我怎么不讲道理?”徐离拨开了她的衣衫,将手伸了进去,不断揉搓,享受那别处享受不到的肆意疯狂,嘴里笑道:“后宫那一群烦心的女人,可是你给我挑的,出了事,不找你找谁?”
“你少赖上我!”顾莲推了他一下,冷笑道:“母后早就召了她们进宫选看,便是没有我多事,她们还不是一样要进宫的。再说了,当时我只是提了一句,可以防着沈家、公孙家等人,该选谁、该留谁,那可都是母后的意思。”抓住胸前的手,“你要抱怨,自己找母后抱怨去。”
可惜她的力气,根本就不能与徐离相提并论,很快又被强迫摆出投降的姿势,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只能随着皇帝一顿轻揉慢捻,身体一阵阵轻颤不已。
顾莲脸上发烫,马上就该传晚膳了,怕他真的再像方才那样来一次,闹得大家脸上尴尬,不由急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个无耻的家伙,对付自己只会用这一招了。
徐离笑眯眯道:“为朕分忧。”在她耳边轻轻地咬了一口,“要么动一动脑子,要么动一动身子……你选一个。”
“流氓!无赖!”顾莲恨恨地,挣扎道:“你放手,我坐起来再说。”
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卑鄙流氓!
徐离笑着松开了手,自己滚到了一旁,拈了一个葡萄对着阳光晃了晃,暧昧道:“好妹妹,你还想不想吃葡萄,上次我还没吃到呢。”
顾莲不理会他的言语挑逗,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抱怨,“后宫那些破事儿,与我何干?那还不都是沈惠嫔的份内事。”
徐离嘴里嚼着葡萄,含混道:“沈氏还是太过柔顺胆小了一些,不够雷厉风行。”
“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了?”顾莲一把抢了葡萄,整盘都端走放在了旁边——你不爽,我还不爽呢。
“我可没这么说。”徐离搂了她纤细的腰肢,呵呵地笑,“你们女人就是爱些个弯弯绕绕的,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点犹豫,到底要不要那样做。”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前,你要能替我分点忧也是不错的。”
他倒不指望靠女人解决什么问题。
只不过……总是忍不住逗顾莲玩儿罢了。
“事儿事儿的。”顾莲拿了一把绡纱绢扇,在手里慢慢摇着,“说到底,还是沈氏的权力不够吗?没胆子想查谁就查谁,而且她对皇上的信任也不够,担心万一做的过火就不好收拾。”瞥了他一眼,“皇上找她谈谈心,许诺不管查到谁、查到什么,凡事都有你兜着就成了。”
“哦?”徐离问道:“那你在担心谁?”
“皇上亲自去问沈氏吧。”顾莲没兴趣搅和进去,只是提醒了一点儿,“说起来,公孙贵人怀着身子,别说是猫儿丢了,就是亲妹子丢了,也不该往不该去的地方凑的,可偏偏她却去了。”勾起嘴角,“只怕……还要顺便问问公孙贵人呢。”
徐离心里明白,公孙氏自己找猫找到皇后那边,的确十分蹊跷,可是她不至于会拿自己的身孕犯险——就算有什么想头,也应该是先生下孩子再说,否则即便自己因为此事废了薛氏,她也捞不到什么实际好处。
忽然想起一点东西,若真是薛氏和胶东侯夫人做了手脚,沈氏都产后大出血,月份不足的公孙氏岂不是更加危险?莫非……她那一胎本来就有问题?所以将计就计栽到薛氏的头上。
徐离是皇帝,不像沈倾华那样束手束脚的,随便怎么猜想都行,加上他本身性子冷静、反应快,很快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奇怪,薛氏到底是怎么下的手脚呢?
抬头看向顾莲,“从前叶家那样乱七八糟的环境,你都好好儿的。”倒也不忌讳提起旧事,把心里对薛氏和胶东侯夫人的怀疑说了,然后问道:“你觉得,最可能是什么东西有问题?”
顾莲问道:“胶东侯夫人进宫见过皇后?还送了食盒?”看着徐离点头,蹙眉想了一阵,“既然没有分东西给嫔妃们吃,那……”不由想起从前翠微的手段,很快从思维死角跳了出来,“或许……那食盒有点什么问题。”
徐离眼睛一亮,“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倒是对得上了。”
“我瞎猜的,不负责啊。”顾莲在旁边躺下了,将团扇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自己这个金丝雀真够尽责的,除了讨好主人,还要负责帮忙打点他的女人。
这个渣皇帝不把自己所有的好处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不过自己不多做点事儿,不多显出一点不一样,又怎么在这后宫里生存呢?
所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蒙着眼睛自嘲笑了一阵,又道:“后宫终究是女人的天下,皇上可别把沈惠嫔的风头给抢了。”用脚尖踹了他一下,“你要不给自己的管家树立权威,往后谁还会听她的话呢?将来有事儿还得皇上你烦心,……还得烦我。”
“你是吃豹子胆了!”徐离一把捏住她的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底里却是掩不住的柔情,“对了,上次好像有一个人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就丢下朕,这会儿朕倒是想起来了。”哼哼的问,“你还踢朕,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罚?”
顾莲拿开眼睛上的半透团扇,盈盈一笑,“那就罚你给本公主捏捏脚吧。”
沈倾华没有料到,皇帝会给予自己如此无条件的支持!
当然了,那更加想不到的是,这个主意出自于护国长公主之口,出自与皇帝和妹妹调*情的几句话,成就了她在后宫巨大的权力。
她错会了,以为这就是那个冷心冷情皇帝的情意。
因而当她听说,皇帝带着两个妹妹去未完工的狩猎场跑马时,心中更是生出一层感激,这是皇帝故意给自己腾出空来,一举在后宫建立权威的大好时机!
与此同时,顾莲和徐姝正在马车里嘻嘻哈哈说笑。
“还是姐姐你有法子。”徐姝乐呵呵道:“我求三哥好久,他都总是推说没空带我去玩儿,我要自己去,母后又不放心拦着不让。”高兴的挽了顾莲的胳膊,“这下好了,今天我非要把骑马彻底学会不可。”
这一点上,顾莲倒是和她有差不多的心情。
自己并非真正的古代大家闺秀,现今的身份更是不需要贤良淑德、谨守规矩,当以别样、出挑为重,更何况多一样本事总是好的。
别的不说,至少多了一样乐趣不是。
前世没有那个条件天天去游玩,这会儿有这个资源,为什么不用?反正都已经成这样了,该玩的的、该乐的乐,将来死了也不算白走一遭。
到了西林猎场,顾莲和徐姝带了绡纱帷帽一起下车。
因为出来骑马的是皇帝和两位公主,天子矜贵、公主娇贵,因而整整调动了五千虎贲营做为护卫,另外还有皇帝身边的一些亲随。
猎场的场地已经全面清人,五千虎贲营的军士围了一个大大圈子,中间腾出几里长宽的空旷草地,随便怎么跑马都没有问题。
徐离扶着顾莲上了马,抬头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帷帽摘了,不然跑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带上面纱便好了。”
顾莲依言摘了帷帽,飞眉入鬓、眼波潋滟,连上挂着一抹莹透的面纱,手持马鞭轻甩时,整个人透着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流。因为今天骑马,还特意穿了一身箭袖束腰的胡服,脚上蹬了一双樱桃红小皮靴,说不尽的干净利落。
徐姝在旁边笑道:“姐姐,我就说这身装束好看吧。”看了看兄长,又跺脚,“三哥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哼,算了!”挥了挥手,一副我理解你们的样子,“我自己骑就行,前两次差不多都学会了。”
“胡闹!”徐离斥了一句,在侍卫里面喊了几个少年过来,然后朝妹妹道:“你挑一个人,等下陪着你一起去骑马。”
顾莲放眼看去,这几个年轻的侍卫都长得颇为俊俏,心里一阵讶然,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笑。
真公主就是好,美男帅哥可以排成行的随便挑。
不用想,这些人必定不是只长得好看而已,应该都是世家公子出身,原来徐离带妹妹们出来跑马,还存了做媒的意思。
徐姝又不傻,眼珠转了转,很快便明白过来。
她皱眉,“我不用人陪。”
徐离沉了脸,“要么挑个人陪你骑马。”一时半会儿的,驸马倒是不着急,妹妹的安全却不能不顾,“要么朕就让人送你回城去。”
徐姝紧紧皱着眉头,嘟哝道:“我自己会骑嘛。”
顾莲怕他们两人闹僵了,大家都不愉快,便琢磨着劝上两句,但却有一个年轻的侍卫抢了先,欠了欠身,温文尔雅道:“想是公主殿下觉得人多不耐烦,也不要紧,公主只管在前面骑,后面有人跟着就是了。”
徐姝看了看哥哥的脸色,知道事情没有商量,于是指了指那人,“行行行,就你跟在我后面吧。”说着,颇为利落的上了马。
徐离无所谓谁跟着妹妹,只朝那人问道:“叫什么名字?”其实不是不知,只不过故意要在妹妹面前说一遍罢了。
“回皇上的话。”那年轻侍卫剑眉乌眼、面色白净,笑起来的时候甚是温和,有一种观之可亲的气度,恭恭敬敬欠身,“微臣云子卿。”
徐离看着已经跑出一箭之地的妹妹,朝云子卿叮咛道:“她是一个拧脾气,你少说话,但是不能跟的太远。”挥了挥手,“快去!”
其他几个侍卫都有些失望之色,躬着身子散了。
顾莲微微蹙眉,“这个云子卿长得虽然不错,但是功利心未免也太明显了。”
徐姝一直都是真心待自己好,不由有些担心。
“功利心?”徐离一双秀长凤目似笑非笑,光华湛湛,“有功利心,才会对朕的妹妹死心塌地的好,总比三心二意的要强。”笑容深刻无比,“呵……只要他有那个本事讨好姝儿就行。”
顾莲听得哑然,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没错。
只要徐家的王朝不倒不灭,越是有功利心的男人,做了驸马,便越会对公主本人忠心体贴,不问缘由为何,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也是不错。
徐离在马上抬头看着她,悠悠道:“你倒挺紧张姝儿的。”
那潜台词是,对他就不太紧张关心了。
顾莲心道:这不废话吗?徐姝一直都是护着自己,什么时候勉强过自己的心意?能跟你这个恶霸一样?面上却是微微含笑,“她是我的妹妹,关心她不是应该的?你快点教我骑马,姝儿还想着打马球呢,回头学不好,她可就要埋怨我拖她后腿了。”
徐离哼了一声,“路都还不会走,就想着去跑了!”
他抓住缰绳,熟练灵巧的踏上马镫,一抓缰绳,便飞坐在了顾莲的身后,然后把缰绳递给她,“拿好,随便你怎么骑。”
顾莲无语了。
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这叫自己怎么学?
刚这么想着,徐离便朝马腹上重重的一踢,马儿吃痛嘶鸣,顿时箭一般的飞射了出去,吓得顾莲一阵尖叫,“啊,要摔下去了……”
徐离“哈哈”大笑,笑声伴随着清风在空气里飘散开去。
顾莲真是后悔跟着这个疯子学骑马了,但是自己又不是徐姝,可没有一行帅哥侍卫等着挑,况且现在骑马难下,只得拼命抓紧了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尽量的伏低了身体保持平衡,……慢慢的放松了点身体,掌握好了马儿颠簸的节奏,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渐渐得了乐趣。
徐离在后面整闲以待,握了她的腰,迎着清风呵呵笑道:“妹妹,你这个徒弟的天分还真是不错呢。
193、秘辛
顾莲不敢回头,低声急道:“你别晃了,我要掉下去的!”
徐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贴在耳边喊道:“妹妹你大点声儿,没听清。”因为马儿跑得开了,侍卫们都在远处观望着,隔得有一段距离,趁机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顿时又惊吓出一串尖叫,不由再次“哈哈”大笑。
顾莲想用手肘撞他一下,又不敢分神,再说徐离自幼习武的身板,自己那点力气还不是跟挠痒痒似的?眼下到底还是安全要紧,因而抿了嘴,只顾一心一意的骑马,感受那飞驰在空气里的快乐。
其实马儿是精心挑选过的,温顺的很,即便跑得快,步履亦是十分矫健平稳,围着场地不停的绕圈儿,只要好好抓住缰绳坐稳当,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
湛蓝天空、洁白云朵,一望无际的翠绿色郁郁树林。
顾莲仍凭及腰长发在空气中飞舞,感受丝丝凉风,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愉悦,很快便喜欢上了骑马的乐趣。
徐离从侧面见她面色微微潮红,粉白莹润,要不是不远处还有许多人,真想上前品尝一下水蜜桃的滋味,忍耐笑道:“玩得尽兴吗?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带你来。”
顾莲嫣然一笑,声音宛若银铃,“行,本公主准了。”
“你这女人。”徐离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越学越坏,越学越放肆了。”
可这个安静时好似一株出水清莲,坏起来如同不驯服小野猫的女人,一点一点扎进自己的心里,哪怕她再放肆、再无礼,都叫自己甘之如饴——
就这样,把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
“莲娘。”他轻轻地,声音在阵阵清风里消散,“不离不弃,勿相负……”
顾莲一心专注骑马,精神紧张,加上又是坐在前面迎着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句细碎的话语,只是高兴道:“多练几次,我就可以和姝儿一起打马球了。”
这么想着,不免又认真的学习感受起来。
一直绕了小半个时辰,腿都有些酸了,方才学着慢慢往后收回缰绳,让马儿减缓速度停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回头,指了前面,“姝儿下马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离翻身下马,“你等着,我过去看看。”
顾莲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姝撇着嘴,云子卿和周围的宫人都散了。闲得无聊往旁边看去,正好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谷涟漪,她还是一身寻常的宫装,打扮成侍女模样,只是气质有点不大一样。
“公主殿下。”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飘了过来。
顾莲回了头,看到一张白净阳光的俊俏脸庞,那云子卿虽然穿着侍卫服饰,但是身量修长、气度不凡,身上是掩不住的世家公子清雅气韵。
他笑了笑,犹如春风拂面一般和煦温柔,说道:“前面林子里有不少小兽,像是什么兔子、松鼠,有人还在里面抓到过雪色的小狐狸呢。”
“哦……”顾莲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这个云子卿,样貌长得颇为出挑,说话亦是大大方方的,还专门拣少女们感兴趣的话题,——并且只是抛砖引玉,毫不急迫,等着别人顺着他的话题开口。
这样的泡妞高手,都还是没有把徐姝追到手吗?
还有他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徐姝那边没有希望,所以连自己这个嫁了两次的公主都看上了?做驸马……对他就有那么要紧?这份功利心,简直有点过犹不及了。
而这边的云子卿,也在悄悄的打量着护国长公主。
即便隔了一层蹙金线的绡纱遮掩,亦能在心中勾勒出面前女子姿容,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明眸,白瓷一般的肌肤,身段婀娜、气质出尘,委实当得起的“绝色”二字。
更妙的是,性子居然还是如水一般温柔。
哪个男人喜欢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小的那位实在不好消受,要说这位才真是男人的梦中佳人,只可惜……已经嫁过两次人了。
不过自己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做驸马,就可以……,压下心中的那个念头,反正娶谁都一样,重点只在“公主”的身份上面。
因而又含笑问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喜欢什么?小兔?还是狐狸?”
顾莲垂下眼帘不回答,继而明眸一抬,看向不远处,收到一束徐离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要不是怕引火烧身,真想逗逗这位做着“驸马梦”的少年郎。
呵……,自己可不是真公主啊。
徐离撇下妹妹,目光清亮的快步走了过来。
云子卿并没有回头,不过一直竖起耳朵聆听着脚步声,算计着差不多了,抬头朝顾莲看了过去,认真问道:“要是公主一时间难以决断的话,微臣就去多打几只,回头送过去给两位公主挑选,如此可好?微臣实在不知道乐宁长公主喜欢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是为了讨好徐姝才过来的。
顾莲眼里的笑容更深刻了。
这人可真是有点意思,——那番话说给不知情的皇帝听也罢了,当着自己的面,还能这般大方从容的撒谎,水平倒是不错。
是不是听说自己嫁给鳏夫叶东海,结果他又去了青楼,没多久就闹出恩断义绝的事情来,所以觉得自己是个只看皮相、只听甜言蜜语的姑娘?属于很傻很天真的那一款。
徐离走近了,问道:“有什么事?”
云子卿恭恭敬敬回头,行了礼,“微臣想给两位公主打点小活物。”
徐离淡淡道:“不必,你下去罢。”
“是,微臣告退。”云子卿再次行礼,后退了好几步才敢转身,但是明明走出去了很远,仍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边徐离再次利落翻身上马,在顾莲耳边轻声问道:“好看吗?”
“不错呀。”顾莲抿着嘴笑,话音未落就被掐了一把,忍不住“哎哟”一声,继而回头笑道:“不过嘛……比我家好哥哥还是要差那么一点儿。”
她巧笑倩兮、眼波横流,像是水里的一朵妖莲般撩人心弦。
徐离看得一阵怦然心动,却恶声道:“等下回去再收拾你!”
“三哥。”顾莲可不敢让他真的误会犯了病,戳了戳他,低声道:“我觉得那云子卿油嘴滑舌的,一个眼错不见,自个儿就摸了过来。惯会的搭讪,还尽说一些哄小女孩子的话,姝儿性子单纯,可别再上了他的当了。”
“能上什么当?”徐离听得一笑,“姝儿喜欢就嫁给他,不喜欢就算了,即便嫁了以后觉得不好,还可以休了再换一个。”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总是要顺着她的,冷声一笑,“那云子卿若是贪慕富贵,就得把朕的妹妹给捧好了!”
说着,手握住了顾莲的纤腰,“不过他最好小心一点!讨好姝儿可以,要是再敢在你面前乱晃悠,哼哼……”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顾莲见他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那方才姝儿又在闹什么脾气?看上那位没有?”
“谁知道呢。”徐离抓了她的手,牢牢的放在缰绳上面,“妹妹坐稳了。”用脚踢了马腹一下,哼哼唧唧一笑,“不着急……,咱们两个回去慢慢儿的说。”
“呸!”顾莲啐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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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林猎场蓝天白云下的怡然轻松不同,宫内气氛紧张无比!
沈倾华亲自带了几名太医,上门看望薛皇后。
见到薛妈妈时,礼数周到的含笑打了招呼,“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好些天还不见痊愈,后宫姐妹都是十分担心,所以……”指了指一直低头的太医们,“去请了皇上的示下,让这几位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诊脉。”
薛妈妈脸色微变,——沈氏的行为有些无礼,但是她也说明了,这事儿是经过了皇帝同意的,自己也不好多做阻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惊肉跳、大祸临头的感觉。
沈倾华让一位太医跟着进去了,自己站在大厅里,看着那个依旧摆在桌上,装着新鲜糕点的雕漆食盒,不由眼角微跳。
皇帝没说缘由,只是交待了一句,“把胶东侯夫人带进宫的东西,都搜出来。”
真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吗?
皇帝是怎么猜到的?在自己怯怯的说出猜疑时,他的表情一丝不变,仿佛早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还交代自己,“等到事情办妥以后,让太医为所有的嫔妃都请一遍脉,特别是公孙贵人那边。”
他什么都跟自己说,毫无保留,这番信任简直叫自己不敢相信!
说来也是羞愧,后宫的事居然还要麻烦皇帝周旋,自己这个协理六宫的人,也未免太过失职了。
只是眼下关系重大,还是先把该办的都办了再说。
沈倾华让人拿了那个食盒,让沈妈妈陪着另外两位太医下去检查,——要不是皇帝给了自己莫大的支持,要不是皇后依然无权无人,今儿的事不会这么顺利,但愿等下能有一个结果。
薛皇后的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尖声道:“谁让你们来的?!叫徐三郎过来,他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吗?要把我逼疯吗?”言语间,已然有些疯癫,“你们想趁着看病给我下毒,我才不会上当!”
太医在里面连连赔罪,“皇后娘娘,微臣只是过来请一下平安脉。”
“放屁!”薛皇后顿时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面全都清楚着呢!”像是摔了东西,一串脆响,“他徐三郎不是恨我吗?不是怨我折磨了他的心上人,要替那个小贱*人报仇吗?我知道……”声音变成哭腔,“他不会放过我的……”
“娘娘、娘娘!”旁边是薛妈妈焦急的喊声,像是捂了皇后的嘴,声音惶恐,“娘娘你快别说了!不要胡言乱语……”
“我偏说!”大约是薛皇后挣脱了束缚,反倒大喊大叫起来,“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徐三郎……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小贱*人,哈哈……”她大笑起来,“居然置三军将士于不顾,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亲自跳水去救人!”笑过之后,又是放声大哭,“我薛萦萦,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沈倾华正在听得惊心动魄之际,只见太医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哭丧着脸跪下,神色慌张道:“惠嫔娘娘,这可怎么办?微臣可不想要听到这些……”连连磕头,“惠嫔娘娘救命啊!”
听了皇帝的阴私,只怕最后难逃被灭口封嘴一途!
沈倾华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自己也有些慌张,皇后的怨愤,即便隔了几道门都听得出,——薛家知道前线的秘闻也不稀奇,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皇帝是不顾性命去救谁了?
不不不,这不是眼下最关键的!最关键是不能让消息传出去,否则别说太医,就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吩咐自己的心腹大宫女,“赶紧把今天在场的人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少,听见没有?!”
“是。”那宫女亦是脸色一片苍白,赶忙过去清点人头。
沈妈妈从偏殿赶了过来,指了指,问道:“方才里面是不是闹起来了?隐隐听着吵得很厉害,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惶恐,“不知道最好!”
沈妈妈见她脸色都变了,不便急着追问,只能又折回去看两名太医的情况,没多会再次回来,低声急道:“娘娘……太医说食盒没有问题。”
“什么?”沈倾华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忍不住道:“不!是不是他们没有检查仔细?怎么……怎么会没有问题呢。”
自己已然闹大了,假如没个结果可要怎么收场?
好在她一向都还算冷静,思量了一阵,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转头看向沈妈妈,“当初胶东侯夫人进宫,带进来的食盒未必只有这一个。”皇后已经禁足好几个月,并没有嫔妃可供她毒害,肯定不愿再放着让自己受损,“所以……咱们要仔仔细细的全部搜查一遍!”
毕竟薛皇后的皇后之位形同虚设,除了薛妈妈,根本就没有能指使的人,很有可能那祸害还在宫里,——反正都已经闹到这份田地,自己没有退路了。
沈妈妈有些不可置信,惊讶道:“娘娘的意思,……要搜宫?”
“是。”沈倾华握了握拳,坚定信念,“没事的。”像是在安慰沈妈妈,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道:“皇上说了,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能辜负他的这一番情意和信任。
沈倾华很快就传令下去,借口太医诊脉,查出皇后身体不适是由误食引起,因而要在宫里找一找源头,顶着巨大的压力,让人把整个中宫搜了一遍!
算她运气好。
居然又找到一个,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的雕漆食盒。
薛皇后一是没有人手出不了门,二是得知沈倾华和公孙柔的倒霉样,更舍不得丢了那个宝贝雕漆食盒,居然让人锁在了后屋的箱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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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是雕漆食盒有问题!
顾莲惊讶之余,倒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心,不然一直存着这么个祸害,自己住在这宫里也不放心。此时此刻,正亲手拎了一个白玉瓷的酒壶,替皇帝续了杯清香甘醇的美酒,轻轻推了过去。
情知对方心情不好,也不劝酒,只是顺着皇帝一杯一杯的倒着。
徐离脸色阴霾,端起酒一饮而尽。
薛沛居然想害了自己的整个后宫!是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么?薛氏那个又蠢又傻的毒蛇,因为不能再生孩子,就连自个儿的身体都不顾,信了胶东侯夫人的话,应下那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主意!
想到这里,不由将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墩,阴沉道:“就算后宫一时无子,这天下也轮不到他薛家来做!想死……,时机到了,朕自会成全他们!”
“军国大事我不懂得。”顾莲在旁边轻声开口,有些担心,——毕竟徐离有事,自己一样要跟着完蛋,因而蹙眉问道:“薛家残部真的那么难以消化?把人分开辖制都不行么?我总觉得,薛沛留着始终都是一个隐患,不定哪天又想出什么歹毒的主意,叫人心生不安。”
“你是不懂。”徐离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她问,也有耐心解释,“薛家之前的势力本来就很大,要不然……薛延平也不敢跟我叫板,所以留下的残部实在不少。”
自己端起酒壶喝了一口,继续道:“而现在各地的流民军就跟蝗虫一样,一个两个没什么,但是至少还有一群等着扑灭,这仗难讲也许还要打个十年。一旦军中人数出动的太多,就要提防薛家和其他势力趁机作乱,所以不得不留下薛氏和薛沛,暂时安抚他们的心,免得逼狠了一起狗急跳墙!”
总不能,把这六十万人一起**了吧。
“原来如此。”顾莲点了点头,微有思量,“可是……皇上还要担心一个人。”勾了勾嘴角,“皇上无子,时间越往后面拖就让人着急,越让人心动摇,万一……”指了指幽州方向,“要是你们两个对峙起来,不就便宜薛家这些有心人了吗?我猜,薛沛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徐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虽然对哥哥戒备防范,但是轻易并不肯往哪方面去想,此刻被提醒,不免对薛沛的恨意又深一层,……自己之前倒是想轻了!
两个大患,都是不得不防。
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顾莲问道:“这事儿你怎么处置?”
“你别管,我自有主张。”对于处置薛氏,徐离是早就心里有数的,暂且将薛家残部的烦恼也放置一旁,缓和情绪,“不管怎么说,你算是提醒了我。”
顾莲抿嘴一笑,趣道:“那要怎么答谢?”
徐离半含醉意地看向她,那及腰长发只用一条碧绿色丝带束了,挽了个堕马髻斜斜坠在一旁,没有任何头饰,反倒衬得她越发的清爽出尘。
“谢么?”他笑了笑,因为才刚喝了半壶酒,加上之前动了情绪,气血翻涌,伸手一把捉住对面的顾莲,“过来……,让我好好的谢一谢你。”一面说,一面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往她嘴里喂,“嗯……”
“你少发酒疯!”顾莲挣不脱,跌倒了那个厚实的怀抱里,头也被捧住了,实在是强不过他的力气,又不想把酒都撒到自己身上,只得勉强咽了下去。
“好妹妹。”徐离带着浓浓的酒气,低声笑道:“先头你不是说,好哥哥比那云子卿要强一点么?”在她胸前轻轻咬了一口,带着醉意暧昧道:“今儿就让你知道,好哥哥到底强在哪里……”
顾莲仰面看着他,对面那双乌黑的眸子里面火苗跳动、醉意盎然,仿佛下一瞬就要“啊呜”一下,把自己整个人吞到肚子里面!
明明才刚跑了马,还为后宫和薛沛的事动了大气,怎么依旧这般精力过剩?眼下又开始发酒疯了,真是叫人有些无力。
“莲娘,你给我生个儿子……”他低下头,呼吸间都是一片酒味儿,将脸埋在那对可爱的水蜜桃上面,伴着嘴里的残酒,一遍一遍的用唇舌缠绵掠过。
顾莲的酒量不大,只一杯白酒便有些上头,呼吸渐渐急促,忽然间,下面裙子被撂了起来,一阵凉风掠过,那微微带着茧子的手顺着脚踝、小腿、大腿,一路蜿蜒曲折往上游弋摩挲……
最终……停在那叫人羞愤交加的地方。
顾莲有些放不开,徐离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很有耐心的,将手指一点点探了进去,沾湿了,然后再退出来,最后探寻到某一处停留,“放松……”他用手肘分开她的双腿,“对了,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带了蛊惑的力量,手指不停的划着圈儿,一面聆听身下佳人的□反应,一面改变力道,轻轻揉、慢慢捻,叫她不自主的双腿抖动,在她的身心都在自己指尖下一起颤栗……
顾莲极力压抑了,但还是控制不住有吟哦声溢了出来,“嗯,唔……”仿佛是在油面上点了火,顿时将屋子里的气氛点燃起来!胸前亦是一片胀胀的,身下那处更是有潮水般的快*感,一浪比一浪汹涌的拍打过来,叫自己神魂迷失。
在那一刻美妙到来之际,她急促的呼吸着,脑海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徐离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呼出一团团的热气,含笑笑问:“哥哥好不好?”继续不休撩拨,将自己的舌递进那微张的檀口里面,闭上眼睛纠缠吮吸,直到两个人都沉沦的不能呼吸,方才抬头呼了一口气,喘息道:“叫我、叫我……”
“皇上……”
“不对。”
“徐、徐离……”
“还是不对。”他低头,惩罚的咬了一口。
“三哥……”
徐离将那白皙如玉的双腿架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一手在她胸前揉搓,一面让自己在外面磨蹭徘徊,继续逗她,“还是不对,再叫。”
顾莲快要被他折磨的羞臊死了,看着那双火苗跳动的眼睛,总算明白他要自己喊什么了,颤声道:“好哥哥……”
“真聪明!”徐离满意的笑了起来,身体往下一压,轻而易举的填了进去,两个人都是一记深深的呼吸声,他还在轻声问着,“莲娘,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低头去吻她的眼睛,再次重复,“……好不好?”
顾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压抑呼吸,心不由己的回答道:“……好。”
194、千金一笑
几番颠鸾倒凤之后,两个人都有一些满足之后的倦意。
顾莲像小猫一样懒洋洋趴在床上,不愿动弹。
徐离的精神头儿却还不错,又拿了一个枕头过来,将她翻了一面,把枕头给她塞在腰下,“你躺好,把腰垫高一些才行。”摸了摸那平坦的小腹,笑眯眯道:“乖儿子,快点长出来!”
“噗……”顾莲刚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顿时喷了他一身,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嘟哝了一句,“知道的还不少嘛。”
“好哥哥知道的可不止这一点儿。”徐离赤*祼着结实的身体,毫无羞臊之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你等着……,回头让你都见识见识。”
“呵,熟能生巧么?”顾莲讥讽道。
“吃醋了?”徐离笑容玩味的看着她,声音颇为高兴,“让我闻闻。”在她身上一通乱嗅,“哎哟!这肉都是酸溜溜的呢。”
顾莲又叉了一块西瓜,继续吃着,不理他的胡言乱语。
管他徐离是无师自通也好,熟能生巧也罢,——自己还有得选么?就当是他在别的女人那里锻炼技术、熟悉业务好了。
“真的生气了?”徐离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问道。
顾莲再次把**皇帝的念头想了一遍,啊Q般的得到了安慰,擦了擦手上的西瓜汁,懒洋洋道:“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徐离微微勾起嘴角,——这个女人在无意识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看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搂了那一抹纤细腰肢,俯在耳边轻声道:“我那里有一本好玩儿的东西,上面什么都有的。”来了兴趣,“回头带过来,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好玩的?”顾莲收回心神,迟疑了下才反应过来,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你是说,……春*宫图不成?”
“嗯嗯……,是也不是,总之比外头那些有意思的多。”徐离解释了一句,继而脸色微沉,口气不善问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顾莲见他马上要翻脸了,再想下去,不免要想到自己和叶东海如何如何,——他虽然不是多疑的性子,但是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
自己身家性命还在他的手上,赶忙打岔,“有什么稀奇的?”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出阁之前,待嫁的姑娘都是见过这些的,母亲还要给女儿讲一讲,为人妇的道理。”啐了他一口,“那种下流东西,你还好意思当宝贝收起来呢。”——
拜托,比岛国柔情动作片差远了。
徐离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外厉内荏,不过是个纸老虎,听她这么一说释了怀,缓和脸色,笑嘻嘻道:“死鸭子嘴犟!”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阳光少年的灿烂明媚,不怀好意调侃,“方才么,哼哼,有人不是挺喜欢的?”
顾莲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不许胡说!”羞恼交加捶了他一下子,“你再胡说,我就……,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何对付面前这位无赖,最后只好气闷道:“反正不许说了!”
“不说,不说。”徐离一脸认真,忍笑道:“咱们只管照做就行了。”
顾莲顿时无语问苍天,噎得不行。
“公主!”外面突然传来窦妈妈的声音,颇为焦急,“公主,你现在不能进去!”
接着便是徐姝着恼的声音,“你个狗奴才,再拦我一下试试?要不是看在你服侍姐姐的份上,早就收拾你了!”
顾莲此刻衣不蔽体躺在床上,不由尴尬不已,朝外喊道:“姝儿你先别进来!”自己抓了一件衣服要穿,却被小霸王拦住了。
“你躺着。”徐离给她扯了被子盖上,自己飞快的穿了衣衫,“这件事瞒谁都瞒不住她的,我去跟她好好说一下罢。”
“嗯,……好好儿说。”顾莲脸上发烫,自己的确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确定徐姝知道以后的反应,心里忐忑不安。
下一瞬,就听见徐姝的惊呼声,“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外厅,气氛微微尴尬。
窦妈妈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宫人们更是早就撵得远远的了。
徐姝往里面看了一眼,……“姐姐”没有出来,刚才阻拦自己进去,再看哥哥着头发凌乱、满身酒气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突然觉得有点恶心,那种倒胃口的感觉压都压不住。
“三哥什么都不用说了!”不等哥哥开口,就抢先皱眉打断,“不用交待,我不会乱说的,你回去陪姐姐吧。”言毕,转身推门出去。
徐离有点意外,没想到妹妹会反应这么强烈。
原本想着,妹妹和莲娘的关系一向不错,平时亦不反对自己和莲娘在一起,即便今天有点尴尬意外,解释几句就好了。
回到里屋,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真是,姝儿今天跟吃炸药了一样。”
顾莲微微沉吟,一时间也猜不出徐姝生什么气。
徐离歇了歇,起身道:“你歇着,我去外头的琐碎料理一下。”
“好。”顾莲躺在床上看着他走了。
自己摸着肚子,想起徐离先头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有些恍惚,——怎么办?就这样听之任之,到时候真的怀上了怎么办?以自己现在这样尴尬的身份,生下孩子来,到底要怎样养大他?独身的公主怀孕生子就够吓人的,生的还是皇帝哥哥的孩子,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自己入宫拼死拼杀?心惊胆颤的,完全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
养在别的妃子名义之下,但谁又会稀罕别人的孩子?还不如自个儿生呢。
更何况,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孩子牵绊更深的了,一旦自己有了徐离的孩子,到时候是否还能这般恣意、这般不管不顾?一颗心,又会被分出多少份?更甚者,万一自己惨死在宫闱争斗之中,孩子又要怎么活下去?
情与爱,**和新鲜……,最终都会有厌倦的时候,到时候自保都不能够,又何苦再拖累一个无辜的孩子?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彷徨、不安、恐惧,诸多情绪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交织,形成一个黑洞般的巨大漩涡。
不……,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走那条路!
窦妈妈单独走了进来,见她皱着眉头颇为烦恼痛苦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方才不是还和皇帝浓情蜜意的,怎么就……?想了想,小声劝道:“乐宁长公主年纪轻,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回头公主细细的说一说就好了。”
顾莲想不出让自己感到安全的退路,心中恐惧越来越严重,因此她做了一个决定,慢慢收回心神,微笑道:“好,等下我就去找姝儿说清楚。”
******——
后宫风波很快有了结果。
沈惠嫔带着太医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结果找到了公孙柔丢失的猫儿,经过严刑拷打审讯小宫女,供出当日是受了薛妈妈的指使,下手推了公孙柔。
薛皇后驭下不严、失职误事,被皇帝严厉申斥,于中宫闭门思过悔改!薛妈妈和几名参与算计的宫女们,均被毒酒赐死。
作为知情人其中之一的沈倾华,心思尤为复杂。
私下里,她通过父母兄长对时局有些了解,皇帝现在不肯废了薛氏,无非是薛家的残部还没有安定好,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心中只是疑惑,皇帝他……,到底是为了哪个女子以身犯险?!
一刹那,忍不住有些艳羡起来。
这世人谁不惜命?一个男子,为了心爱的女子愿意不惜性命,这份爱意,要何德何能才能消受?听皇后的言辞,那个女子还是已经嫁了人的,有夫之妇……,宫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也就是说……,那个女子最终还是死了。
想想也对,那女子都已经嫁了人,再被丈夫以外的男子救了起来,想来也不好意思再活下去了。
这么想着,沈倾华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腾出功夫想正经事了。
因为那个食盒是用麝香、红花等药物做成,添了其他的东西,每天就那样无色无味的散发出来,以至于后宫嫔妃闻了好几个月都不知情。
幸亏公孙柔出现胎像不稳,自己和她才提前避开了,结果还是一个产后大出血,一个根本就没有生下来!而其他的嫔妃更加倒霉,她们之后还在每天给皇后请安,被皇后歪缠不休,宫寒受损的情况更加严重。
皇帝未免引起后宫里不必要的惊慌,严令自己把消息**,对外只用公孙柔落水的事处置皇后,——嫔妃的调理,亦是通过请平安脉的方式进行。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疑点了。
公孙柔是知道了情况,胎儿已坏,故意自己落水陷害皇后?还是幕后另有其人?如果是前者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后者,那人借公孙柔落水陷害皇后,一石二鸟,四两拨千斤,未免也太叫人心惊了!
邓氏姐妹花?管氏姐妹花?是她们其中一对姐妹,还是单独一个?
对了!沈倾华猛地心惊,公孙柔她……,该不会以为是自己做的手脚吧?!赶紧叫了沈妈妈进来,细细交待了一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凡事都要多多注意一些。”
“是。”沈妈妈正色应了,忍了忍,没忍住又问道:“那天,皇后娘娘……”
沈倾华摇头,“知道越多越不好,妈妈还是不要再问了。”
反正那个女子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翻皇帝过去的阴私?万一不小心,翻出点什么不该知道的,岂不是自找没趣?
只是交待道:“记得叮嘱那天在场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娘娘!奴婢不是好奇。”沈妈妈急道:“不该问消息的就不要问,这个道理奴婢心里明白的。”顿了顿,“可是中宫肯定有皇上安Сhā的人,那天的事,瞒得住别人,却断断瞒不过皇上的啊!”一脸郑重的问:“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娘娘你可想好怎么跟皇上说了吗?”
沈倾华顿时花容失色,微微张嘴,“我……,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节!”
沈妈妈不免抱怨,“皇上这么做,简直就是把娘娘推到风口浪尖!搜了中宫,还得罪了一堆人,又听到这种见不得光的阴私,真是……”
“妈妈。”沈倾华无奈道:“这后宫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理的,既然皇上相信我、选中了我,就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便是得罪人也退不得了。”
若是自己退了,就再也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甚至还会被厌弃。
罢了,既然瞒不过、躲不过,——与其等到皇帝猜疑,还不如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做好稳妥保证,这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陪我去见皇上。”
哪知道见了皇帝,对方却只是云淡风轻说了一句,“皇后已然神智不清了,言辞混乱、无须理会。”正在沈倾华意外之际,又听那金振玉聩的声音说道:“去告诉中宫剩下的那些宫人,不仔细舌头,薛妈妈等人就是她们的下场!”
皇帝的目光投射过来,清亮、凌厉,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沈倾华总算是悟过来了,——这哪里是不在意?分明就是……,杀鸡儆猴!还有那位孤零零一人的薛皇后,只怕不疯也得“疯”了。
一颗心仿佛掉入了冰窖里面,声音微颤,“是,臣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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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顾莲已经到了徐姝的住处。
“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她不清楚对方的火气所起,试探问道:“是在怪我,一直瞒着你没说吗?”
“没有。”意外的,徐姝表现的很是平静,甚至自我打趣,“姐姐你知道的,我就那样毛毛躁躁的脾气。”还笑了笑,“我怕打扰你和三哥,就先走了。”
顾莲心思一向剔透的很,见她不欲多说,况且已经做出不生气的样子,自己没有必要再次挑火,因而笑道:“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怎么会呢。”徐姝依旧笑着,只是到底和平常略有不同,像是想要把这种气氛带过去,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儿,“对了,上次姐姐的那些荷包真有趣。”她在箱子里翻了一个葡萄荷包出来,“这个不错,上头的小虫子活灵活现。”又翻了一个紫玉兰的,“这个是我的最爱。”
一个个荷包的挑了起来,如数家珍。
顾莲的视线落在那葡萄荷包上,微微不自然,——葡萄都给徐离毁了,自己再也不想吃那玩意儿,也不要做什么葡萄荷包。
为了掩饰尴尬的心情,转移话题道:“哦……,我还想问你呢,那个云子卿你瞧着怎么样?看着可还顺眼顺意?”
徐姝不耐烦道:“提那人做甚?好不嗦。”
顾莲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是作伪,“要说那人皮相还是好的,就是……”
徐姝不甚在意的抬头,“有什么话,姐姐只管直说便是了。”
“我觉得那人功利心太重。”顾莲说了当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看法,——到底不能赞同徐离的意见,男人换女人如同换衣服,徐姝一个小姑娘,丈夫岂能说换就换?若是不提醒她一下,将来没准反被情伤。
“是么?”徐姝一脸满不在乎,冷笑道:“癞**想吃天鹅肉!还真以为自己是潘安转世呢?别说是皇室里的公主,就是平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断没有姐姐妹妹由得他挑的份儿!作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顾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劝道:“那又何必?你不喜欢,回头再换一个好的便是了。”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我只是觉得,那人一心猴急想做驸马,别说我已经是二嫁,只怕缺胳膊断腿他也愿意的。”认真道:“如此功利,实非良人。”
徐姝眼珠转了转,不知何故突然沉思不语起来。
顾莲只拿她当小姑娘看待,叮咛道:“你的婚事由自己做主,可要仔细挑了。”
“我知道了。”徐姝忽地抬头一笑,像是做了什么愉快的决定似的,继而欢喜的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除了母后和哥哥们,就数姐姐你最心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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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二十九,是顾莲的二十岁生辰,只不过顾家九小姐已“死”,往后都没法再过这个日子了。
徐离安慰她道:“想要什么,回头在娴儿的生辰日子上给你办。”
顾莲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失落,反正这个日子,也不是自己真正的生辰,再说哪天过生日有多大区别?只是这一节,没有办法跟别人说罢了——
包括徐离。
“嗯……?”徐离重复问道:“想要什么?”
“让我想想。”顾莲不去想那些前世今生的事儿,伸手圈了他的脖子,“嗯……”躺倒了他的腿上,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眼波流盼、嫣然一笑,“我想要你的心,怎么办?”
“你这个毒妇!”徐离哼哼道:“来……”他抓了她的手,放进自己衣袍里面,“反正一直都给你放在这儿,你想要,就自己来挖吧。”
顾莲想要使坏掐他一把,又怕招出火来,抽手回来,笑道:“嗯,先放着罢。”
“你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徐离含笑摸向她的胸口,“让我先挖一个。”手上抓住那团柔软的水蜜桃,咋呼道:“哎呀,挖到了!”
“呸呸!”顾莲将他的手一把拍开,翻身下了美人榻。
日子平静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徐离是个很有节制的人,尽管恨不得天天和顾莲腻在一起,到底还是避嫌,总是隔个三、五日才来一次,平日里只是送些吃食小玩意儿。
这般如鱼得水一样的美好时光,悠悠一晃,很快就到八月秋凉了。
初六那天,是护国长公主的二十岁寿辰。
皇太后先让人送来了礼物,端敬王妃、几位郡主,以及后宫诸位嫔妃,则都是亲自过来送礼道贺,徐姝在旁边说笑不断,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绝。
顾莲着了寿宴吉服,一袭胭脂色的蹙金双层广绫长尾刺绣鸾袍。
上面的鸾凤绣得栩栩如生、极为华丽,羽毛皆用金线挑成,宛若一片灵动无比的五彩云霞,隐隐似要破云而出一般!因为入秋寒凉,外面还罩了一层浅金色小葵枝花的绡纱薄衫,半明半隐,仿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迷雾。
眉如黛,眼若星,欺雪赛霜的肌肤宛若玉瓷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活色生香的灵动之美,恍若一颗宝光流转的明珠。
在一群娇花软玉之中,脱颖而出。
沈倾华之前的淡淡疑惑,再次浮了起来,——之前的护国长公主美则美矣,但一直都是内敛、含蓄的,但只从去了观澜阁再回来,忽然就有一种破茧成蝶的惊心了。
另外奇怪的是,今儿皇帝的贺礼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正这么想着,就见外面跑来一个小太监,跪下回道:“皇上有旨,请诸位贵人移步出去乘坐马车,今日宴席设在护国长公主府。”
徐姝是一个好玩儿的性子,当即欢喜道:“赶紧,赶紧,我早就想出去玩儿了。”
沈倾华微有疑惑,那公主府不是之前太后赐下的吗?先不说有点小,无甚可玩,单是驸马在那里住过,这一去就不大妥当吧?岂不是勾起大长公主的伤心往事?不过她一向都是稳重的,不言不语跟了出去。
诸位女眷里面,出门时亦有几句小声的议论言语——
然而众人都想错了。
当她们抵达那座崭新的宫殿面前时,看着那御笔亲书的“护国长公主府”,再到跟着宫人一路走进去,全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不论雕梁画栋,还是飞檐斗拱,无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更不用说那九曲十八折回廊,精妙巧绝的亭台楼阁,一路上琼枝玉树、纱罗缥缈景象,还伴随着一阵阵的袭人幽香,整个公主府布置的恍若一座仙宫!
徐离穿了一身明**的五爪团纹龙袍,眼神明亮似水,步履轻快如风,从内门走了过来,含笑问道:“妹妹,朕给你准备的贺礼可还喜欢?”
顾莲的明眸里亦有惊讶之色,盈盈一笑,“吾心无所求矣。”
“哈哈……”徐离闻声大笑,一手携了她,一手携了徐姝,“走,母后已经在后面花园里等着了。”
沈倾华不自禁的环顾了一圈儿,人人脸色艳羡。
她收回目光,跟在皇帝和公主的后面往前走,视线落在皇帝腰间的荷包上,看得出来是崭新的,但却说不上精巧,甚至还有一点点简单朴拙,……为什么会在今天特意戴出来?有何特别的用意不成?
思绪一晃,忽然想起一年前的一桩旧事。
195、惊闻
那时候,护国长公主刚刚跟叶东海恩断义绝。
皇帝陪着她散心,不说好好的安慰她,反倒一直纠缠在荷包上头,——而长公主也答应得颇为勉强,不情不愿的样子,然后一转眼就去了观澜阁,又隔了一年,才看到这个不属于后宫嫔妃的针线荷包。
真是……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再往前想,当时皇帝御驾亲征去了北面幽州,长公主不等哥哥回来,就仓促的在几天功夫里出了阁……然后皇帝丢下端敬亲王,带着大军飞速赶回来,……再然后长公主就把叶东海给休了!
难道说,皇帝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嫁人?!
沈倾华心头一跳,——所以长公主只能趁他不在出嫁,结果即便嫁了人,最终还是和驸马恩断义绝,而且一直耽误到现在再也没有嫁人。
试想当时叶东海正值新婚,长公主又是如花似玉一般的容貌,身份尊贵无比,有什么值得他去逛青楼的?不说色心够不够,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这件事,其中本来就很是蹊跷。
还有,还有!太后的病以及对长公主的疏离,也很奇怪。
难怪……,皇帝三天两头的往护国长公主那里跑。
再抬头看看这座崭新的公主府,碧檐金阑、琼苑瑶台,这边海棠嫩紫迷人,那边芍药嫣红夺目,仿若仙殿奇境一般,简直就是一个浓缩版的小皇宫!
这恐怕不是给妹妹修筑的府邸,而是……,皇帝用来藏娇纳玉的一座金屋!
沈倾华越想越是惊魂不定,仿佛不一小心,推开了一扇不该推开的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隐私秘闻,叫人心惊胆颤!
皇帝他……,居然爱慕自己的妹妹!
“惠嫔娘娘,当心脚下台阶啊。”公孙柔在旁边提醒了一声,走近笑道:“娘娘在想什么呢?可别再绊着了。”
惹得皇帝都闻声回头看了过来。
沈倾华按捺扑通乱跳的心,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挂念玲姐儿和珑姐儿。”她不过是仓促之间,找了个借口,说完才发觉有点失言了。
除了薛皇后,后宫嫔妃里面只有她诞育下了孩子。
公孙柔当即抿嘴一笑,“做娘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到底是不忿,将“女儿”二字咬得颇重,然后悠悠道:“不像我们,没经历过就是不大能体会了。”
众位嫔妃本来就挺丰富的脸色,更丰富了。
不过皇帝早已扭了头回去,继续跟两位妹妹说说笑笑。
徐姝在旁边嚷嚷道:“三哥,你可不许偏心啊。”扯着哥哥的胳膊晃悠,“一碗水得端平了,我也要和姐姐一样漂亮的公主府。”
“行。”徐离答应的十分痛快,勾起嘴角,“你嫁了人,自然就有公主府住了。”
意外的,徐姝这一次居然没有反对,而是笑道:“好啊。”
别说皇帝,就是顾莲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后花园。
在那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之下,树影婆娑、鸟啼花落,设置一圈桌椅,皇太后穿了一身紫棠色的盛装,正坐在席上低头喝茶。
见众人都来了,抬头笑道:“哀家腿脚慢,先坐在这儿等你们了。”
徐离带着后宫女眷上前请安。
徐宪膝下的两位郡主围了上去,一人坐了一边儿,陪着祖母说笑,端敬王妃的女儿和大公主年纪差不多,都不过两、三岁,由|乳娘抱着在旁边凑趣儿。
皇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绕在自己膝前承欢,看了眼前这一圈儿,还有些不太满足,朝沈倾华笑道:“等将来玲、珑两个姐儿再大一点,就可以一起来了。”
沈倾华不愿意太出风头,微微一笑,“是呢。”
皇太后又看向顾莲,虽然心思复杂,但在人前还是保持着合宜的笑容,“今儿你是寿星翁,坐上席。”心下不免微叹,——这位还真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拍不得,再看小儿子那视线缠绕的模样,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莲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多谢母后,请恕女儿失礼了。”
她按寿星翁的家宴规矩坐了正中,左边挨次是徐离、徐姝、沈倾华、邓氏姐妹,右边挨次是太后、端敬王妃、公孙柔、管氏姐妹。
顾莲象征性的以主人身份说了几句,宴席开始,精美菜肴流水般的呈上,丝竹之音悠悠不绝于耳,瓜果新鲜、点心精美,舞姬伶人不停的烘托气氛,——少了薛皇后在场,气氛一直都保持的十分和睦。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
顾莲的心情十分不错,公主的身份算是一个独立的女户,——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仆人,就算自己在府里把墙拆了,都没人管!
这么想着,倒是不愿意再回皇宫去了——
就是怕徐离不答应。
抬眸看过去时,正好那双乌黑的眼睛含笑望过来,尽管眼神清澈,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些微微不自然的感觉。
又不好仓促避开惹人嫌疑,于是笑问:“三哥还想听什么曲子?”
徐离笑而不答,侧首朝宫人吩咐了几句,取了自己的玉笛过来,起身朝着皇太后笑道:“母亲也有许久不曾听过儿子奏曲,正好今儿大妹妹生辰,儿子就借这个机会,献个丑罢。”
皇太后虽然心知肚明,小儿子这是要在心上人面前献宝,但是当着众人,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因而笑道:“那感情好,大伙儿可都有耳福了。”
皇帝还会吹笛子?众位嫔妃都是有些意外,纷纷竖起耳朵。
唯有邓美人是知道□实情的,还远远的听过,倒是不觉得稀奇,只是不好跟别人表现的不一样,也做了一副聆听模样。
伴随着悠扬空灵响起的笛音,思绪漂浮不定。
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她落水,皇帝不顾性命救人,将她留下,以假装遇刺来逼出她的心意;她再次嫁给叶东海,皇帝从前线赶了回来拆散鸳鸯;这之后……,本来自己以为皇帝生气了,所以才将她扔在观澜阁,但是现在看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气消了?还是……,一年时间,刚刚够生一个孩子的!
可是不论生下公主,还是皇子,都断然没有偷偷藏起来的道理,要知道皇帝眼下子嗣不稳,若是她真的生了孩子,随便寄养在一个嫔妃名下便是了。
邓美人眉头微蹙,想不明白。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顾莲的确是怀孕了,还生了下来,是男胎,——只不过不是皇帝的孩子罢了。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两位公主殿下。”一名宫人低着头过来禀报,“外面有个二品带刀侍卫云子卿,说是猎了几只雪兔,进献给护国长公主做为贺寿之礼。”
徐离刚刚吹完了那支含义特殊的《鹧鸪飞》,正在和太后、顾莲等人说笑,猛地听到这么一出,不由动怒,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淡淡一笑,“送得正好,让人拿下去炖了吃吧。”
“什么炖了吃?”徐姝看向语气不善的兄长,笑盈盈接了话,“三哥别把那些雪兔吓坏了。”回头与顾莲一笑,“是我让云子卿送雪兔的,捉了两对儿,姐姐和我一人一对养着玩儿。”
顾莲一怔,明眸里露出惊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姝这番话……,岂不是承认自己对云子卿有意?可她之前明明不愿意的,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件事怕是不好收场了吧。
徐离亦是诧异的看了过来,问道:“是你让云子卿送的?什么时候?”——
莫非妹妹之前只是不好意思,其实已经被那小白脸迷住了。
徐姝一脸满不在乎,懒懒道:“就前几天啊。”
众位嫔妃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皇太后听得一头雾水,更加关心女儿的终生大事,不由Сhā嘴道:“这个云子卿是什么人?哀家怎么不知道?”
徐姝笑道:“是个侍卫,长得还不错,也会说话,上次教我骑一会儿马呢。”
“好了。”皇太后皱眉打断,“回头再说这些罢。”心下有些埋怨女儿没心没肺,什么都说,她却不知,——其实是小女儿故意闹得人人皆知,以便达到最终目的。
若在从前,端敬王妃肯定是要出来凑趣说笑的。
如今徐策被扣留在了北面,手中将士架空,这一脉的徐家子孙前途未卜,哪里还有些心思再去掺和?只是低头拨着手里的茶盏,一声儿不言语——
气氛有些不好。
顾莲做为公主府的主人,赶忙出来笑着缓和气氛,朝皇太后请示道:“这会儿宴席吃得差不多了。依女儿看,不如换成小桌把席面散开,大伙儿想看花的、钓鱼的,要好的姐妹想单独说话的,三三两两呆在一处岂不有趣?”又笑,“说起来,我也想好好的逛一下这园子呢。”
“好,那就散开玩儿罢。”皇太后当即含笑点头,忍不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单就她本人而言,完全当得起秀外慧中、温柔大方之评,人也聪明剔透,心地亦是良善仁慈,同时也不失晚辈们的乖巧讨喜。
若不是已然嫁人生子,其实比沈倾华还要更得自己的心意——
终究还是缘分不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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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了,顾莲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公主府太大,以至于才逛了小半个就累出一身汗,眼下客人们都**了,只剩下自己,洗了澡,被人服侍躺到床上,真是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去吧,去吧。”顾莲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朝屋里的人说道:“老规矩,你们两个在外头轮班睡就行,不用管我喝水起夜,最讨厌迷迷糊糊的时候说话了。”
窦妈妈在旁边笑道:“倒是便宜她们两个清闲,累了公主。”
不过做奴婢的,第一要紧就是顺着主子的心意,略说笑了几句,便领着合欢和灵犀退了出去,低声交待,“警醒一点,别睡太死,万一公主叫人都叫不应。”
“是。”合欢和灵犀齐声应了。
顾莲有点小小兴奋,舒舒服服的摆了一个大字,还来回的翻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来,——以后这座大房子就是自己的了,感觉有点不真实,更多的是则是满意欣喜,**自在,没人打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只是……,兴奋过后,又忽地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说起来,自己算是只生不养了吧。
现在倒是有点明白,生母对自己的那种疏离感情,不养在身边,即便是和亲生骨肉的感情,也是没有机会培养。
七七还算有点交集,还能记起她的音容笑貌、小小脾气,而宥哥儿……,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等他长大了,大概是不会原谅自己这个母亲的。
又想到叶东海,不知道和蝉丫相处的怎么样了。
心思一转,继而浮现出今日白天的热闹场面,想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徐离含笑为自己吹笛子贺寿的样子。
一张张脸,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不断的交织纠缠飘过。
顾莲起初的那点兴奋渐渐冷却,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微有叹息,一刹那的迷茫彷徨之后,又摇了摇头,自己已然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了。
心里这么想着,思绪却是仍然止不住的翻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在梦里,看到了很多个自己。
在乡下啃苞米的顾九小姐,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回家的顾九小姐,栖霞寺决意赴死的顾九小姐,身穿大红新娘嫁衣的顾九小姐,挺着大肚子的叶二奶奶,落入灞水河的叶二奶奶,被留在观澜阁没有身份的女子,改头换面的徐家大小姐,以及……,和皇帝一起沉沦的护国长公主。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顾莲豁然从梦里惊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正在神魂不定之际,忽地发现床上有一个人影,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啊……!”
想也不想,抓起手边的枕头便砸了过去!
下一瞬,那人利落的躲开了枕头,低声道:“嘘,是我。”忍不住乐呵呵笑,“你是不是睡傻了?除了我,还能有别人进你的房间么?”
“神经病!”顾莲气得捶他,气得啐道:“半夜三更的,来了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坐在那儿,你想吓死我啊!”
徐离“嘿嘿”的笑,“我想看看你睡觉的样子。”拉长了声调,指着她的嘴角,“挺有意思的,你的口水都流了出来了。”
顾莲赶忙反手去擦嘴角,却是上当了。
“莲娘……”徐离顺势将她扑倒,抱得紧紧的,“在宫里终究不方便过夜,所以我让人赶着把公主府修好,找机会出来,就能和你多呆一会儿了。”
“呸!”顾莲抿嘴笑道:“还说是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呢。”
“你也不吃亏的。”徐离开始耍无赖,“我不光送你一座公主府,就连自己……”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下那处放去,“都一起送给你。”
顾莲挣了挣,羞恼道:“你松开……”
话音未落,嘴已经被徐离的唇舌封住,深深浅浅、灵肉缠绵,经过几次配合,都已经开始熟悉了对方,熟悉了彼此喜欢的方式。
之前顾莲想着自己一个人睡觉,只穿了抹胸在身上,那层薄薄的障碍,一下子就被徐离除去。他反手褪掉上衣,彼此肌肤亲密的紧紧贴在一起,摩挲、挤压,渐渐点燃秋凉的空气,两具身体都滚烫起来了。
“你起来,这样……”徐离的手劲非常大,自己跪坐在床上,轻而易举的将顾莲抱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放了下去。
这个姿势,顾莲的身体就要比他高出半个头,刚好让胸前的水蜜桃,碰着那滚烫的唇舌,——在他手掌的托举之下,不断跪起、落下,再继续……,当两个人摩擦而过的时候,胸前亦是不断的被撩拨挑弄,叫自己身心颤栗。
这是要……,把那本册子都做一遍吗?
上次他还真的拿了那本册子过来,非要拉着自己一起看,虽然前世见识过的比这个生动的多,但是和男人一起看的经历却是没有。
更别说,小霸王本身是个精力过剩的,看着看着,不免又是一番巫山云雨。
顾莲一面出神,一面随着身下人的指挥不断起伏,到底体力不如对方,没坚持多会儿便觉得累了,忍不住喘息坐了下来,“歇会儿……”
“胡说!这会儿……,怎么可以歇?”徐离呼吸急促,但是体力却比她好得多,让她慢慢躺下来,换了最最平常的姿势继续进攻,进去、再出来,反反复复,直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到再也忍耐不住,最终释放了那一腔炽热的欲望!
两个人汗津津的伏在床上喘息着,感受着潮水褪去的余韵……
徐离仍旧不忘拿了枕头,给她垫腰。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顾莲问他,“真有了,要怎么生?”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徐离斜躺在旁边,用手指拨弄着她的长发,打着圈儿,“就说朕看上你身边的小宫女了。”他道:“宫里乱糟糟的,孩子依旧养在你的身边,这样你也免得牵挂不是。”
顾莲也曾想过这个法子,虽不十分完美,但暂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叹气道:“有些太过明显,但……,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好了。”徐离躺在她的身边休息,“别想太多,忧心忧虑的只是自己烦恼,只要你能把孩子生下来,我自然会替你们周全的。”
顾莲心思微动,——孩子对于男人来说,意味什么,自己心里当然清楚,特别是对于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或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就算不为自己,徐离为了他自个儿的血脉,也是会尽力周旋的。
这样宽慰了自己一番,感觉好了不少。
歇了会儿,顾莲让合欢等人重新热了水沐浴,本来一番收拾要睡觉的,结果徐离又拉着她在水里缠绵了一次,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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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在公主府里住的十分惬意舒心,从未有过的快活。
如此过了五、六天日子,徐离却是不满意了,派宫人将她接回了皇宫,面色不悦的叱责道:“朕给你修公主府,可不是让你拿来当乌龟壳用的!你只顾自己高兴,就躲在公主府里不管朕了。”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回头好好的收拾你!”
顾莲坐在花树下的石头上面,没底气道:“修得那么好,还不许我新鲜几天么。”
“哼。”徐离斜眼看着她,“我还不知道你?”又道:“好好的在宫里呆着,朕让你回公主府才准回去。”
顾莲睨了他一眼,“恶霸!”
徐离本来有些恼火的,这会儿反倒被她逗笑了,“朕要是恶霸的话,那你就是一个母老虎、母夜叉!”蹲身下去,笑了笑,“岂不般配?”
顾莲扭了脸不理他,一抬眼,正好看到对面花窗后一抹**身影闪过,当即朝池塘边上的谷涟漪抬了抬手,示意她过去看看。
眼下新皇宫还没有修筑好,徐家的府邸虽然不算小,但是要容纳一个后宫的莺莺燕燕们,却是有些拥挤了,因而撞见人也不稀罕。
片刻后,谷涟漪陪着沈倾华从扇子门后走了出来。
顾莲心思转得飞快,——看见皇帝和妹妹在湖边说话,她不说过来请安,却偷偷摸摸的藏起来,何其古怪?不由想到之前那次,正好她带着侍女躲在假山石洞里,但是在外面的时候,自己从来都不和徐离说暧昧的话——
沈倾华到底猜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皇帝对后宫诸人的掌握比自己多,因而站起身来,面色不变,轻声问道:“沈惠嫔避而不见有蹊跷,怎么回事?”
徐离也是看着对面,从池塘的对面绕过来还的走一会儿,他勾起嘴角,“上次沈氏去中宫搜查的时候,薛氏说了灞水河的事。”
“灞水河?”顾莲微有思量,摇了摇头,“顾九小姐早就死了,丧事也办了,除了知情人和叶家、顾家的人,旁人应该猜不到。”微微一笑,“多半还是上次假山的事留了后患,倒是吓着沈惠嫔了。”
心念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让人保守秘密,除了死人和利益一致以外,还有什么,会比绑架在一起来得更安心呢?更何况,小宫女哪里比得上世家出身的晋国公小姐?
徐离在旁边道:“无须担心,朕会交待好她的。”
“不。”顾莲心思已定,淡笑道:“或许……,沈惠嫔可以帮我一个忙。”她侧首看向皇帝笑了笑,“只是怕要委屈皇上了。”
徐离警惕的看着她,“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是好主意。”顾莲侧首轻声说了几句,看着他脸色古怪,不由一笑,“好哥哥就替妹妹担待一些罢。”说着,掸了掸灰往前走去,笑吟吟留下一句,“皇上回去罢,我与沈惠嫔去那边掐几朵花儿。”
这边谷涟漪很有眼色和分寸,在离开皇帝和顾莲一定距离,就停了下来。
顾莲笑盈盈的迎了上去,看向沈倾华,“这么巧,惠嫔你也出来逛逛。”朝着谷涟漪挥了挥手,然后道:“我知道那边有几处凤仙花开得好,咱们过去掐一点儿,回去细细的捣了,正好把指甲新染一下呢。”
沈倾华尚在惊魂不定之中,是自己一时失策了,不该藏起来,而是应该大大方方过来请安的,……而且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居然是武功的!好在她性子沉稳,又有世家女的身份支撑,勉强微笑,“好,就依公主所言。”
196、素手
一路分花拂柳往前行走,寂寂无声。
沈倾华在心里有一千种猜测,一千种打算,思绪有如云海一般翻腾不定,——大长公主一向脾气温和如水,但是眼下对自己起疑,等下会不会突然翻脸?她的心头一跳,总不至于……想起身后那个跟影子似的宫女,越想越是害怕。
莫非是要把自己待到僻静之处,再下毒手不成?!
“就是这里。”顾莲回眸看了一眼,瞧她神色紧张、步伐迟疑的样子,便知是谷涟漪吓着她了,因而撵了人,含笑问道:“惠嫔,你瞧着这些凤仙花可还使得?”
沈倾华见她目光一片清澈无尘,心情缓和了不少,继而不免失笑,长公主若是真的想要灭口,哪里用得着自个儿亲自动手?因而大大方方跟了过去,打量了下,“花儿是开得极好的,只是忘了拿花囊过来了。”
顾莲顿时觉得她是个妙人儿,于是吩咐合欢道:“去拿花囊。”将一干宫人包括谷涟漪在内,都撵开了。
沈倾华还是有些紧张,试探问道:“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颜色的?”
“既然是染指甲,自然只有胭脂红和紫红使得了。”顾莲随口敷衍了一句,掐了一朵大红色的凤仙花在手,“惠嫔你知道吗?”她掠了掠耳边碎发,“母后一共生下五个儿女,除了妹妹以外,三个哥哥里面,我和三哥的感情是最要好的了。”
沈倾华眼角一跳,强压心绪,“是,看得出来。”
“哎……”顾莲幽幽的叹了口气,将那凤仙花随手扔了,“小的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大我很多,姝儿又小又淘气,唯独三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我们总是在一处玩,一处说笑,好得就跟一对孪生子似的。”
她忽然抬起眼眸,嫣然一笑,“将来玲姐儿和珑姐儿长大了,想来也是如此。”
说到女儿,沈倾华心里不自觉的添了一丝柔情。
顾莲细细打量着她的眼色,然后背转过去,低了头,“我时常都想,要是我是一个男子,或者三哥是个女儿就好了。”声音里带出一丝烦恼、苦闷,以及纠结不安,“像现在这样,兄妹俩太要好倒成了错误。”
沈倾华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果然,皇帝是爱慕自己妹妹的!兄妹之情,已经过犹不及,最终变成了禁忌之恋!
顾莲揉了揉眼睛,红通通的转过身来,轻轻的拉住了她的双手,“惠嫔……”泪盈于睫的望着她,“去年在假山的时候,想来你也听见了,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早晚都会猜到的。”无奈苦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公主……”沈倾华一生中从未如此慌张过,不知说什么是好,眼下秋意凉爽,却是不自控的冒出一头细汗,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从前……”顾莲一脸恍恍惚惚,像是陷入了回忆,无意识的揉搓着凤仙花,雪白的素手沾满了红色花汁,“哥哥还看中了一个小姐,长得和我很像,打算娶回来做妻子的。”素手宛若白玉,花汁有如鲜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之美,“可是,那女子却阴差阳错的嫁了别人。”
对方已经知道灞水河的事,以沈家的势力,想要打探这点消息,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既然如此,就让自己稍微误导一下吧。
“后来那个女子不幸落水,三哥他……,还不顾性命的跳了河去救人,可惜终究还是没有救上来,所以……”垂下鸦翅一般的纤长睫毛,“当我孀居再回来时,三哥就不想让我嫁人了。”
可供顾莲伤心的事太多,随便想想,就能不费力的掉出眼泪,她哽咽道:“我……,往后不嫁便是了,只做一个听话的好妹妹。”
沈倾华的双手被她握着,听到此处,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当初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也曾有人暗地里表露过爱慕之意,——就在前几天,自己还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名字。
可是自己心里明白,除了父母之母、媒妁之言定下的那个人,终究都是虚妄,所以从来不敢多言过一句,多行过一步。
一直谨守内心不敢逾越。
而皇帝和长公主……,简直就是荒唐!他们是亲生兄妹,怎么可以……,真是想一想都喘不过气来,实在是太骇人了!
顾莲继续说道:“方才三哥有些不高兴,我劝他……”双臂间的莹白色绡纱在风中轻轻飘舞,好似浮萍一般,使得她看起来越发的楚楚可怜,“不管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都不与惠嫔你相干啊。”
“皇上!”沈倾华一双妙目尽是惊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颤声问道:“你是说,皇上他……,他……”却是说不下去,只剩下牙齿在不停打架。
“你别怕。”顾莲摇头,一脸单纯认真之色,“我已经劝过三哥了,他也答应了,只要惠嫔你忘了这些就好。”手上用力握了握,使得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然后轻轻的问,“惠嫔……,你能忘了吗?”——
与皇帝和公主的名誉相比,与皇室丑闻想必,自己的性命微不足道!
沈倾华极力镇定心神,但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一开口,声音不自禁的比平时尖锐许多,甚至在打着颤儿,“我、我……,会的,会的!不……,公主,妾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顾莲不想让她吓破了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松了手,“好,忘了就好。”一脸忧伤的转过身,重新掐了一朵凤仙花在手里,一朵、再一朵,等到合欢拿了花囊来,已经握了一大捧了。
沈倾华看着她和宫女一起弯腰忙碌着,只是呆呆站在一旁。
看着那双十指纤纤的素手,那血红的汁液沾染其上,衬得眼前这位殊色照人、身份矜贵的女子,好似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
美丽之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危险!
“惠嫔娘娘。”一个小宫女飞快的跑了过来,神色略显紧张,“胶东侯夫人求见,说是来给皇后娘娘送中秋贺礼的。”
“胶东侯夫人?”沈倾华收回心神,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
上次进宫就送出那么大的一个祸害,还害得自己产后大出血,调养了好一段,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子再进宫!对了,前次的后宫风波明面上是薛妈妈做的,那食盒的问题并未曝光,胶东侯夫人是进来打探虚实的吧?
眼下皇帝还没打算清除薛家,没有安置罪名,不论是皇后“病”了,还是胶东侯夫人进宫送中秋贺礼,这都是很平常的事儿。
可是……,万一又放了什么祸害进来怎么办?
沈倾华担待着六宫安危事宜,推脱不了,又不想像顾莲那样去找皇帝撒娇,免得让皇帝觉得自己无能,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过去瞧瞧。”回头看向顾莲,“公主,皇后娘娘现今病着,妾身过去招呼一下。”
“哎……”顾莲笑盈盈拉住她,嗔道:“理她作甚?”情知对方心里的担忧,自己同样不想让胶东侯夫人进宫,——若不是她在后面搬弄,薛氏又是从哪里知道灞水河的事儿?!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温柔之色,“别去了,我们的凤仙花还没掐完呢。”
沈倾华为难道:“可是……”
“你去告诉胶东侯夫人。”顾莲看向那个小宫女,吩咐道:“就说皇上有旨,现如今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一句话便解了麻烦,断了后患。
小宫女不敢违背长公主的意思,但也不敢乱传话,忐忑之间,不由向自家主子投去求助的目光,请示做个决断。
沈倾华心情复杂,颔首道:“去吧。”
顾莲微笑道:“来,我们继续掐凤仙花罢。”
即便要绑架她跟自己在一条船上,也不能一味的威胁,恩威并施、利诱兼用,再适当的帮忙解决一点麻烦,这样才能让人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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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什么时候说了要杀人灭口?”徐离好笑问道。
“现在啊。”顾莲替他掰了一把石榴籽,伸手递到面前,盈盈一笑,“而且皇上还下了一道旨意,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你还敢矫诏?!”徐离哼哼唧唧的,抓起她的手,一粒不剩全倒进了嘴里,嚼了嚼吐了,“罢了,罢了,你吃吧。”拿起帕子擦了嘴,“石榴最玩意儿最没吃头,还不够费事的呢。”
顾莲便不管他,自己一粒一粒的吃了起来。
徐离喝了几口花茶,笑容微淡,“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哼了一声,“胶东侯夫妇真有意思,居然心存侥幸进来打探消息,不知收敛!也罢,既然她自寻死路,那朕就成全了她!”
顾莲抬眸,心里疑惑却并不多问。
反正不管皇帝怎么处置薛家的人,自己都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悠悠笑道,“不管你怎么打算,总之别让胶东侯夫人再进宫就行,要不然……,皇后娘娘又该听些个灞水河的故事了。”
徐离眉头一挑,“朕知道,薛家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添乱。”
“那就好。”顾莲起身去铜盆里洗手,一面擦着,一面说道:“来的时候,正巧在路上还碰见了姝儿,嚷嚷着还要去西林猎场,我看她玩心重的很。”想到打猎跑马就想到云子卿,继而想到上次生日宴席上的事,“说来也是奇怪,头些天我去问她的时候还不乐意,一转眼又变卦了。”
“或许之前是小女儿家害羞吧。”
顾莲摇了摇头,“瞧着不像,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秋日浮光不够浓烈,但一样有着灿色如金的光芒,透过纱窗洒了进来,落下一地斑斑驳驳的影子,仿若一副泼墨写意的画卷。
两人说着家常闲话,时光就在这样平淡如水的气氛里流走。
顾莲看向窗外,已然是晚霞满天的浓丽景象了,不由打住话头,起身道:“等下该传晚膳了,我还是回去吃罢。”
自己又不是嫔妃,总不好整天陪着哥哥一起吃饭。
徐离点了点头,不满足道:“得空了,还是一起去公主府呆着自在。”
“过些日子罢。”顾莲笑道:“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前前后后的,宫里谁不是眼巴巴的盯着你,哪里走得开?更不用说,你还有外头的事情要忙呢。”
言毕,翩翩然的出去了。
下台阶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
夕阳西下、彩霞绚烂,说不尽的温馨和煦景象,再过几日,在叶家的中秋佳节团圆宴上,一家人欢聚一堂,却早就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叶东海、七七、宥哥儿,还有李妈妈和蝉丫,还有麝香、玉竹、谅儿、宋三娘,他们可会想起自己,还是已经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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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天,叶家三房团聚在一起围了一桌。
叶东海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浑**月,再想起身上皇宫和别人团圆的那个身影,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坐在他旁边的黄蝉,柳眉杏眼、瓜子脸,挽了妇人头,金钗珠花点缀其间,脸上亦是施了淡淡脂粉胭脂。今儿是喜庆的日子,穿了真红色的刻丝小袄,配以一袭刻丝泥金如意云纹撒花长裙。
站在虚设的主母席旁边,忙着招呼宴席,已经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妇人了。
七七差不多三岁了,捧了一个香甜的红皮石榴,去逗两个弟弟玩儿,声音清脆宛若银铃一般,乐呵呵道:“想不想玩儿?想玩你们就过来拿啊。”
“姐姐,姐姐……”福哥儿快一岁半了,走得还挺稳当,可惜到底小了许多,腿短撵不上,“哇”的一声就哭了,“要,要……”
叶大太太赶忙斥道:“七七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逗着弟弟玩儿呢?”
“玩也不许!”七七嘟着小嘴,把脸一扭,“又不是不给他了。”
叶东海待一双儿女极好,便是伯母也不能轻易喝斥,更何况七七又没做错什么,当即喊了丫头,“去多拿几个石榴过来,都给福哥儿。”
侄儿如此不给脸面,叶大太太的表情不太好看。
叶大老爷赶忙拉了老妻一般,扯到身边,低声斥道:“东海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少当从前他小的时候,再呼来喝去的。”又递了个眼色,“还有别去招那个小丫头,你忘了她娘是谁了?倘若受了一点半点委屈,要了你的命!”
福哥儿是叶大太太的宝贝疙瘩,可是宫里的那个女人却得罪不起,她不仅能要了自己的命,还能要了叶家上下的命!
因而只得忍了气,重新拣了一个石榴给福哥儿玩。
那边七七依旧一脸不痛快,撇了撇嘴,走到宥哥儿面前说道:“你快点长大,以后我只和你玩儿,不和别人玩儿!”
惹得宋三娘等人都笑了,“弟弟每天都在长着呢,不能再快了。”
七七不信,“等他长了牙,把我吃的都分给他!”抬起下巴,看向父亲认真问道:“爹爹你说,弟弟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就长得更快了?”
叶东海抱了女儿放在膝上,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和笑道:“是的,宥哥儿很快就能和七七一起玩了。”
七七这才满意了,又问宋三娘,“那弟弟什么时候长牙?”
宋三娘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因而笑道:“快了,快了。”
“那就好。”七七更加高兴了,跳了下去,在弟弟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把石榴塞到弟弟怀里,“给你玩儿,以后你要听我的话。”
众人听得都一起笑了。
“二爷。”玉竹上来回话,低声道:“段九在书房等二爷回话。”
叶东海当即起身撇了众人,赶去书房,留人在外面守着,然后关门领着段九去了里面,方才问道:“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段九看着那双期待的眼睛,实在有点不忍心说下去,——小师妹不知道内情,只管如实转告消息,那个女人……,只怕已经成为皇帝的禁脔了。
据涟漪说,皇帝在长公主处时常避开人逗留,并且曾经夜宿公主府。
在段九看来,一个男人如果执意要得到某个女人,走到这一步实在正常,更不用说那个人是皇帝!只不过,却不忍心打击面前这位痴情种子。
怕他听了想不开,只含混道:“皇宫里的戒备十分森严,公主府也是,涟漪平时不得随便走动,还是赶着今天中秋佳节,才见了家里人一面。”语气微顿,“说是……,公主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叶东海脸上不无苦笑,她是她的好,自己是自己的好,从今往后再无交集,——也罢了,总好过一起赴死,丢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孤苦伶仃。
谁让自己护不住她呢?
已然如此,或许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都断了……,免得再惹来皇帝疑心猜忌,叫她陷入后宫争斗漩涡中!
亲手斩断那最后一丝牵绊,从此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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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幕深蓝,水银般的月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皇宫里的中秋团圆宴席上,顾莲穿了一身海棠色的对襟羽纱长衣,宫缎素面挑线湖水裙,旁边徐姝一袭馥彩流云纹宫装,坐在一起好似一对双生姐妹花。
她俩脑袋凑一块儿嘀嘀咕咕,不时传来细碎笑声。
场地中央,公孙柔正在飞快的跳转着胡旋舞,广袖长裙、身姿窈窕,虽然她个子小了一点儿,但是舞动起来行云流水一般,颇有几分看头。
不怪她跳得卖力,最近皇帝明显对自己十分的冷落。
仔细回想了下,是从自己“小产”以后开始的,——是因为自己落了男胎,让皇帝感到伤心失望了?还是因为……,她有些走神,加上胡旋舞转得很快,忽地一个错步,居然被裙带绊倒跌在地上!
徐离刚喝完了一杯酒,见状微怔,到底没好意思笑出来,吩咐宫人道:“快扶贵人起来。”
后宫女眷瞧了,都各自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公孙柔涨红了一张脸,羞恼的爬了起来。
沈倾华主持六宫事宜,皇后又“病”着没有出场,因而时刻都注意着席上众人,赶忙上前搀扶,一面询问,“贵人跌着哪儿没有?”一面吩咐宫人,“快去叫太医过来,给贵人瞧一瞧。”
公孙柔十分厌烦她,——什么玩意儿?不过生了两个女儿,就敢带着人去搜中宫,还真当自己是副后了!这会儿假模假样假惺惺的,故意喊了太医过来,是嫌自己的笑话闹得不够大,非得再喧哗一下吧。
心中虽有万千不满,当着皇太后、皇帝以及其他诸位女眷,到底不敢流露出来,不顾脚疼咬牙站了起来,“没事,不用传太医了。”
暗暗吸了一口气,强作没事儿人样走回座位坐下。
把沈倾华一个人撇在场中央,颇为尴尬。
“惠嫔。”顾莲笑盈盈喊了一声,招手问道:“方才那个桂花馅儿的月饼,里面包了核桃仁的,可还有吗?我吃着不错,等下想多拿一碟子回去。”
徐姝搭话最是在行,当即配合笑道:“是啊,我也觉得今年的桂花特别香。”
两个人一唱一和,不着痕迹的化解了尴尬气氛。
沈倾华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两位公主在给自己台阶下,而且别说她们帮了忙,就算不帮忙也得讨好着,赶忙笑道:“有的,有的,等下妾身就叫人送过去。”
其他人看在眼里还没什么,无非是觉得顾莲和徐姝出于一番善意。
邓美人却有些心情复杂,——自己被劫持去萧苍军营,迟早会传开的,加上皇帝厌弃了自己,在这后宫已经完全失势了。
护国长公主的橄榄枝,现今已经投向了主持六宫的沈倾华——
自己前途一片暗淡。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对她有些帮助和裨益,不求她让皇帝重新宠爱自己,好歹给自己留几分脸面,给个用武之地,否则可真的要老死在这后宫之中了。
可惜顾莲听不到邓氏的心声,不过即便听见了,若是无事……,也不想和她来往的过于密切,——邓氏在观澜阁住过一阵子,没必要惹得旁人猜疑。
皇太后一向喜欢热闹团聚,虽然有公孙柔的小Сhā曲,也不影响情绪,宴席一直闹到过了子时,方才倦了吩咐众人散去。
皇帝让嫔妃们都散了,领着两个妹妹,一起送了皇太后回去。
然后出门,借着送妹妹回住处的功夫,说起闲话,“你们想学骑马,就得赶在这两个月里头,再往后天气冷,寒风嗖嗖就别再出去了。”
徐姝连连点头,笑道:“够了,三哥多陪我们去几次就行。”
之前顾莲和徐姝住的很近,后来皇太后对顾莲有了意见,便将她的住处调远了,因而徐姝回去了,顾莲和皇帝还单独走了一段儿。
月华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徐离不时的看一看她,却不言语,只是无声的微笑。
如是再三,顾莲有点不好意思,嗔道:“看你那傻样儿,又喝多了吧。”
徐离仍是一脸含笑看着,不吱声儿。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脉脉含情,忽地有个小宫女仓促追了过来,离了数步,慌忙跪下磕头道:“启禀皇上,大公主屋里的猫儿吃坏东西,……死、死了,结果把大公主给惊吓到了。”
顾莲心头一跳,直觉告诉她只怕又要起风波了。
“你先回去。”徐离面色冷了下来,附耳低声叮嘱了一句,“朕过去看看,你就不用去搅这趟浑水了。”
事情隐隐牵扯到了薛氏,只怕难缠。
197、海誓山盟
大公主锦绣是养在皇太后跟前的,徐离折了回去,脚步匆匆往前赶,才转弯穿过月形拱洞门的时候,忽一回头,发现顾莲还原地站立看着这边。
虽然夜色沉沉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却能感应到,流动在空气的那一丝眷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像一根看不见的蛛丝轻轻粘连。
徐离嘴角微翘,——这个口是心非、不敢承认的女人,真是可爱极了。
他心情柔软的穿过了那道月洞门,方才在宴席上咬了一口嫌甜腻的玫瑰月饼,那种滋味……,这会儿又在心头浮了起来。
有些东西,等待越久才越叫人回味悠长。
月光下,另外一头静静站立的顾莲收回了目光,——虚情也是情,假意也是意,至少那些欢愉和快乐,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在那一刻,自己忽然好像有点分不清了。
轻轻摇了摇头,好像那样就能摆脱心里的淡淡困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窦妈妈和合欢等人一眼,转身悄然回去。
回了屋,窦妈妈上来悄声道:“公主别担心,奴婢这就让人过去打听。”
顾莲托腮坐在洒满月光的窗台边,心思有些漂浮,只是“嗯”了一声,“不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锦绣是我的侄女儿,做姑姑的关心一下也是平常。”——
其实只要不踏破他的底线,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
窦妈妈眼睛一亮,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顾莲撵了人,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的独处。
或许徐离的爱是一个精美牢笼,但是……,自己在这个牢笼可以恣意生活,无惊、无惧、无苦、无伤,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颠沛流离,他将自己安置妥帖,以他自身为屏障挡住一切风霜!
在自己累的时候、倦的时候,可以没有丝毫担心的安然休憩。
不论情和爱,那都是在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以后,才能滋生出来的东西,那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自己的心里是否长出了什么?还是说……,从前那颗发过芽的种子,又重新复活生长起来了。
到最后,会不会长成让自己不敢相认的参天大树?
顾莲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抓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几大口,方才冷静一些,不想再继续胡思乱线下去,推门出去吩咐道:“人回来了,直接过来禀告于我。”
去的人是灵犀,她的性子比合欢要稳重不少,回来时,先关了门才回话,“大公主养了一只猫儿,许是在外头吃坏了东西,结果死在了墙根儿。大公主过去抱它玩儿的时候,看见那七窍流血的样子就给吓住了。”
顾莲微微皱眉,又不是外头的野猫,既然是在大公主身边玩儿的,平日里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怎么会到外头去吃东西?这里面有些蹊跷,压下不提,问道:“现今大公主情形如何?”
“太医去了。”灵犀回道:“说是受了惊吓,给开了一副安神汤,嘱咐多休息,别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顾莲一瞬间静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后宫暗处藏了一双拨弄是非的手。
从胶东侯夫人带了香料盒子开始,害得沈倾华和公孙柔胎像有问题,一个产后大出血,一个怀了死胎,后宫的一吃春水就被搅浑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公孙柔的不幸,遇到薛氏这样不管后宫专门添乱的皇后,偏偏徐离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皇帝,——他要问话,就是千金也难封住太医的嘴。
于是给了她一份八字评语,“自作聪明、心术已坏!”
本来她发现自己怀了死胎,不论是直接告诉皇帝,撒个娇、求个情,还是交给沈倾华来处置,都算得上是光明正大——
却自以为是的要去陷害薛皇后。
徐离当时与自己说的时候,冷笑道:“今日她有胆子去陷害薛氏,难保他日不会再去陷害别人!见沈氏领了六宫之权,不知道在朕跟前上了多少回眼药了。”
顾莲听得真是啼笑皆非。
就连自己都不敢跟徐离耍心眼儿,公孙柔倒是胆子不小,她大概不清楚,——对于徐离这种自负强势的男人,撒娇玩玩儿阳谋可以,玩阴谋……,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罢了。
思绪转回来,停在公孙柔被人推下水的地方。
如果当时是她自己跌落下去的,倒罢了。
如果另有其人,又会是谁?那人不光害了公孙柔,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毕竟那人应该不知道死胎的事,然后再让薛氏背上毒害嫔妃的罪名!
当时沈倾华刚刚封了嫔,生得又是女儿,这一招使得公孙柔怀疑她了吧?否则就不会不断的在皇帝面前,给沈倾华上眼药了。
是沈倾华吗?如果不是,那背后这个人可隐藏的够深的。
只一招,便让沈倾华、公孙柔、薛皇后三人猜疑不休,要不是薛皇后被禁足不能**,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如今大公主又出了事,——之前皇帝公布的消息,是薛妈妈推了公孙柔下水,这下子只怕大家都要怀疑公孙柔,怀疑她对大公主不利了——
真是一趟够深的浑水啊。
因为是中秋夜在宫中不方便,加上大公主被死猫吓着了,等顾莲见到皇帝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大公主好点没有?”她问。
“没事。”徐离眉头微皱,说道:“就是吓了一跳,当时哭得厉害而已,今早朕过去瞧了一趟,除了不肯说话,已经跟平时差不多了。”
顾莲本来想问“查到什么没有”,不过一看皇帝的表情,便是事情不顺遂,没敢多嘴烦他,而是替他续了一杯清茶。
徐离脸色阴沉,冷声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张狂!”
可是生气归生气,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上帝,不可能凭空猜出是谁害了猫儿,——而且还不是立即死,而是让猫慢慢死在了屋里,最终吓到了大公主。
此人心思慎密,没头没绪怕是不那么好查的。
陪着徐离静静坐了一会儿,有臣子请求书房回事,于是辞别了,领着人心思恍惚的出了门,秋日天凉,合欢上来加了一件紫缎昭君兜披风。
从偏门下了连廊口,正好撞见迎面走过来的沈倾华。
她的脚步微顿,微微裣衽,“给公主请安。”
“皇上去书房了。”顾莲微笑道:“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领着她往旁边僻静的地方走去,问道:“可有什么线索了?”
清风徐徐,吹落一片片半黄半青的秋日落叶。
“有一点。”沈倾华站在一棵积年古树下面,身着七、八成新的鹅**宫装,神色略略有点疲惫,“说是那只猫儿最近总爱出去偷嘴吃。”摇了摇头,眉宇间是一抹掩不住的烦忧,“别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也难怪她感到疲惫,出事的人是皇帝的嫡长女,出事的地点是太后的寝宫,就算皇帝对大公主感情淡薄,但却肯定在乎太后的安危!——
叫自己如何不头疼?
顾莲和她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她是徐离的嫔妃,一旦将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撕了自己的心都有。在这之前,在可以的范围内尽量以善意待她,算是结一个善缘,也省得往后怨上加恨越发的解不开。
“不必如此烦恼。”想了想,斟酌说词道:“既然事有蹊跷,那么背后自然就有人在捣鬼,一时没头绪猜不出也是有的。”提醒可以,但却不愿意把自己搅和进去,“反过来想,这件事的结果对谁最有利,那么就越有可能是那个人,你好好琢磨琢磨,或许会有新的线索呢。”
其实自己心里已经猜了一个人选,但是越俎代庖的事还是算了。
“对谁最有利?”沈倾华微有沉吟,一刹那的恍惚出神,——加上从前的悬案,事情有点纷乱如麻,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答案。
顾莲突然体会到了作壁上观的好处,优雅的转身离去了。
刚回到屋,灵犀就脚步匆匆迎了上来,关门回道:“刚得的消息,在大公主身边服侍的紫韵投缳了。”
顾莲目光一闪,没做声。
算起来,紫韵是薛氏从娘家带来的最后一人了,在薛妈妈死去以后,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
她一直在大公主身边负责照料起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皇帝生气下了旨?还是她自己觉得前途晦暗,所以寻了短见?不过以薛家如今的情势,还有胶东侯夫妇掺和的事情来看,紫韵身为薛家奴仆,早晚都是难逃一死,或许早点走了反倒是一种解脱,省得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顾莲微有叹息,——从来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薛氏做了那么多的恶孽、坏业,此刻还是好好的活着,若不是她肆意**,或许还能做一个虚架子的皇后呢。
虚架子的……,皇后?
顾莲突然想到另外一件要紧事上头,不愿意被人打扰,没做声,闭着眼睛朝窦妈妈等人挥了挥手,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沈倾华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思量起来。
是啊,这一系列的事件对谁最有利呢?
皇太后、皇帝和两位公主,首先排除了,皇后不可能害她的女儿,自己亦是没有做过手脚,——而皇帝才宣布了薛妈妈害了公孙柔,她应该不会傻到,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打眼吧?那么就剩下了那两双姐妹花,到底会是谁呢?
管氏两姐妹入宫一向表现平平,论姿色、出身,都不是数一数二,皇帝待她们姐妹也很平淡,相对来说可能性比较小。
而邓贵人和邓美人,前者是皇帝亲自从前线带回来的,后者是皇帝潜龙时就开始在身边服侍,并且不论是邓恭,还是邓猛,都是两员不可忽视的铁血虎将。
特别是邓恭,居然连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不顾,临时倒戈徐家,这才快速的平定了济南之乱,……除了邓峨眉,邓恭的妻儿老小悉数惨死其中。
沈倾华忽地心头一跳,是了……,邓恭一脉和薛家可是血海深仇啊!
那么,会是她吗?
第一次陷害薛皇后,第二次算计大公主,——一旦开始这么想,很多迷惑的地方都能够解释的通了。
沈倾华往椅子后面靠了靠,一时静默无声。
庭院里,种了一株有些年份的老桂花树,花枝摇曳、娇黄点点,仿佛开了一树星星点点的黄玉珠子。一阵秋风掠过,卷得空气里尽是香甜的气息,间或有明媚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过,衬得蓝天更蓝,白云更白,有一种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繁盛,真是好一抹灿色如金的秋光。
沈倾华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落在那漂亮的景致上,只是在不停的推测,不停的琢磨,……是不是她?又要怎样,才能让那幕后的人露出马脚?事关皇太后和大公主的饮食起居,自己身上的担子委实不轻。
一定要想法子把那幕后黑手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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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只是受了惊吓,好在她年幼,对魑魅魍魉没有实际的概念,除了变得有点胆小以外,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别的问题。
吃饭睡觉慢慢恢复正常,服侍她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么一耽搁,徐姝念念不忘要去西林猎场骑马,顺延到了十几天后,惹得她老大不高兴,不满道:“真有意思!今儿你推我下水,明儿我弄死你一只猫,吓得你家闺女魂不附体,也没人管管,真是一团乌烟瘴气!”
语气里,隐隐对沈倾华颇有指责之意。
到了西林猎场,顾莲和徐姝早就换了一身箭袖胡服,挂了金珠坠子的面纱,各自牵了一匹矫健的马儿,两人站在一起低声说笑。
很快有一批年轻侍卫走了过来。
徐姝看了一圈儿,皱眉道:“去把云子卿叫来!”
徐离正在旁边亲自检查马鞍、马镫,听了回头道:“前一次不是嫌他嗦吗?又何必再找来生气。”
实际上,还是对上次的雪兔寿礼耿耿于怀。
只不过自持身份不愿掉价,——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反倒一股子小家子气,好似信不过自己的心上人,要跟那小白脸跑了似的!
切!那云子卿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离心里别扭着,徐姝却比哥哥更加别扭,“上次我让他帮着打了雪兔,说好要当面道谢的。”撒娇央求道,“之前我是自个儿心情不好,看谁都烦,今儿心情不错,还让他过来陪我骑马吧。”
见哥哥神色不悦,灵机一动,催促帮忙让顾莲上马,“好姐姐,帮一帮我。”用手响亮的拍了马儿一记,马儿顿时撒蹄往前慢慢跑去。
“胡闹!”徐离瞪了她一眼,吩咐人,“去叫云子卿过来!”旋即追上了顾莲,翻身上马坐在了后边,余怒未消,“姝儿这是着了魔了。”
“小丫头的心思,不好猜。”顾莲在前面抿嘴一笑,抖了抖缰绳,“许是之前就已经看上了云子卿,只不过面皮儿薄,不好意思,所以才闹了别扭呢。”又道:“到底姝儿是个什么心思,还得看看才知道。”
徐离微微蹙眉,不解道:“这云子卿……,有什么好的?反正朕是没有瞧出来。”
顾莲轻笑道:“女人么,还不是都爱听点甜言蜜语的。”
“是吗?”徐离轻声笑问:“那你也喜欢听咯?”靠近了一些,用又轻又温柔的语气说道:“等下朕跟你一起回公主府,给你说一夜。”
顾莲“哧”的一笑,“话唠!”
清风徐徐、凉意缕缕,前方是一片黄黄绿绿的秋天景象,比起上一次过来,多了几分淡淡的秋光晴好,让人心神安宁。
顾莲微笑道:“等到春天来临时,来这儿放风筝一定感觉不错。”
“莲娘……”徐离温柔的喊了一声,那声音宛若阳光一般洒开,“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莲抿了嘴缓缓回头,看向那双乌黑宛如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面含着说不尽的绵绵情意,叫自己心里生出一片柔软。
他少年般的咧嘴一笑,“甜不甜?”
那笑容仿若一道划破晴空的耀目金光,照亮周遭的一切。
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从来都是如同烟火一般转瞬即逝,但是在这一刻,却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叫人不能拒绝。
顾莲抿嘴一笑,“何止甜?蛀牙都快长出来了。”
“蛀牙是什么?”徐离眼睛明亮,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道。
“蛀牙啊。”顾莲拖长了声调,——古代糖是金贵的东西,大多数人没机会得这个毛病,心下想逗他玩儿,故意瞎编道:“就是男人撒谎,说些个不着边际的谎话,女人听得牙酸牙痒牙疼,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最后牙就坏了,蛀掉了。”
徐离见她眼里尽是狡黠的坏笑,便知道是在扯谎,哼哼道:“那我就让你牙全部蛀掉,全都掉光!”
“呀!”顾莲声调惊讶,回头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瘪嘴老太太?”
“我就喜欢瘪嘴老太太。”
“你口味真重。”
“…………”
见他噎住,顾莲忍不住清脆笑了起来。
“还笑?你还笑!”徐离伸手去掐她的腰,凑近了些,低声威胁道:“你等着,今晚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重口味……”
“呸!”顾莲拍了他一下,嗔道:“再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徐离闻言“哈哈”大笑,声音清越,惹得一群侍卫纷纷侧目看了过来,他利落的一挥马鞭,马儿顿时风驰电掣一般的冲了出去。
顾莲惊叫连连,却被稳稳地圈在那有力的双臂里面。
马儿跑得不停颠簸起伏,周遭景物快速掠过,有着电影画面一般的变幻更迭,使得一切都好似梦境,如梦如幻般迷离美丽。
跑了好几圈儿,方才慢慢放缓速度闲逛起来。
顾莲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愉悦轻快,嘴角勾出一抹愉悦弧度,慵懒的往后靠了靠,抬起手遮住眼帘,仰面看着一望无云的湛蓝天空。
徐离被当成了人肉椅子靠背,哼哼唧唧的,“你倒舒服。”
顾莲大言不惭,“是挺舒服的。”
两个人贴身说着小儿女情话,也不着急,仍凭马儿悠悠的往前慢跑开去,你斗一句嘴,我抬一回杠,偏偏却也十分和睦——
气氛甜蜜而温馨。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徐姝的尖叫声,“啊……,快停下!”
顾莲和徐离都吃了一惊,双双闻声回头。
只见徐姝的马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得飞快,最后竟然冲进了树林子里,仿佛是马儿失控了,后面云子卿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虽然有谷涟漪跟在附近,徐离仍让不放心让顾莲在外独处,当即带着她,一起策马往林子里面追!周围的侍卫亦是蜂拥而至,——不论是皇帝出事,还是公主有事,他们的脑袋都要搬家,因而跑得飞快!
树林里,枝枝蔓蔓横斜伸长出来。
“低头,抱紧我!”徐离动作利落,将顾莲打横侧坐着,窝到自己怀里,用双臂替她挡了树枝,目光锐利的盯着前方,——不过转瞬功夫,怎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绝无可能!
他在战场上亲自提剑厮杀的时候,比眼前更惊险、更骇人的情况,不知道遇到过多少种,虽然心中着急,但是还能够冷静下来,高声喊了一句,“姝儿!你在哪儿?!”随即朝身后侍卫挥手,喝斥道:“散开,他们跑不远的!”
找了一阵,忽然有人喊道:“马儿在这边,在这边……”
众人都闻讯一窝蜂追了过去。
徐离赶到时,却只见一匹马儿在悠闲的吃草,不是妹妹的马,那么……,就是云子卿的马了。正在打量着地上的痕迹,分析另外的一马二人去了哪儿,忽地传来一记带着哭腔的声音,“三哥,我在这里……”
众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在一片林深草茂的地方传来动静,然后走出人来,乐宁长公主和云子卿共骑一马,缓缓的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徐离沉着脸问道。
“三哥、姐姐……”徐姝只顾呜呜咽咽的哭,哽咽道:“吓……、吓死我了。”
云子卿翻身下了马,指了指马儿眼角的伤痕,解释道:“公主不小心抽到马儿的眼睛,马儿受了刺激就一阵疯跑,微臣见情况紧急,就从自己的马上跳了过去。”露出一脸庆幸的样子,“还好拽住了缰绳,在林子里绕了几圈儿到底停下来了。”
徐姝还在马背上哭,发脾气道:“这马不好,我要宰了它!”
198、宫闱
“让我下来,看看姝儿。”顾莲朝着徐离低语,然后两个人陆续翻身下马,自己上前去扶住徐姝下来,拉到怀里安抚道:“别哭了,没事就好。”
徐姝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吓坏了。
顾莲轻拍着她,心下却是有一些小小疑惑。
徐姝看似天真娇憨,实际上却并不是莽撞冒失的性子,----总觉得刚好抽到马儿眼睛有些太过凑巧,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现如今,她和云子卿可算得上的亲密接触过了。
虽说身为皇室里的公主,不必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扭捏,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讲的,----当着众人的面让人陪着骑马没什么,孤男寡女的单独去了林子里面,然后再同骑一乘出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少不得会惹来一些流言蜚语。
只怕……,最后真的要嫁给这位云子卿了。
想到此处,忍不住打量了一眼。
云子卿温文尔雅的站在旁边,浓眉大眼、肤色白净,有着世家公子的矜贵,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算的上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从外形上来说,和骄傲明丽的徐姝也算般配。
“回去吧。”徐离声音微冷,打断了顾莲的沉思,朝妹妹问道:“好点没有?你是骑马回去,还是走路回去?再不然等人抬轿子来接?”
“姝儿想来是吓着了。”顾莲有些不安,说道:“走路太远,等人太久,你陪着姝儿共乘一骑回去罢。”
“不。”徐姝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刚才忍那一下就够了,何必让哥哥也沾了自己的晦气,拒绝道:“我好了,可以自己骑回去的。”
言毕,翻身上了马。
顾莲担心道:“不是说那马儿脾气坏么?换我这匹罢。”
徐姝在马上俯视她,浅浅一笑,“没事的,我慢慢骑就是。”
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美丽女子,小心自保、步步谨慎,有心计,也有手段,可是心底却抹不去一丝良善,一份纯真。
自己的命运,就是因为她的这一点良善而挽救。
当初徐家退了她的亲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和毁了她的一生没有什么区别,已然是结怨了;而且大嫂还信了郭元益的鬼话,给她下毒,不免又添了一重仇;后来因为她是哥哥的未婚妻,差点在安阳门前遇害,于是再加一份恨意!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记得自己和她无冤无仇,记得自己提醒她茶里有毒,并没有因徐家的种种迁怒自己,没有视而不见,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在前路未卜的情况,是她将自己从万丈泥泞中拉了出来。
否则的话,只怕姐姐的那种凄惨死法……就是自己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乐宁长公主?还会遇到什么想做驸马云子卿?
命运就是这般无情!
想到云子卿,徐姝用眼角余光往旁边看了看,没有看见人,想来正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吧?当然了,他最好给自己老实一点!
以为真的自己看上他了?因为害羞才闹别扭?以为自己是个傻姑娘,凭他那小白脸的样子,就能叫人神魂颠倒?呵……,他倒是挺自信的。
----真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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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徐姝出了“意外”,当天顾莲和徐离都没有再去公主府,而是护送她回去,三人一致封口,没有跟皇太后提起猎场的事。
没过几天,晋国夫人单独求见了皇太后。
“沈家和云家是多年世交了。”讲了一句开场白,然后很快转到正题,“云家老爷子现任吏部侍郎,他家的孙子辈里有个老六,今年十九岁,生得仪表堂堂、人才风流,神仙一般的人物,现如今在御前做了带刀侍卫。”陪笑点了一句,“样样儿都好,就是还未成家立业人没定下来。”
如此这般,替云子卿说了许多好话。
晋国夫人原本是一番好意,也算是提携世家的子侄,她却不知,这桩姻缘会给沈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倘若知道,便是打死她也不会来了。
皇太后把话听了,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答应嫁女儿,还得自己看看云子卿再说,这边和颜悦色的说笑几句,然后让人送晋国夫人去惠嫔那边。
沈倾华见到母亲十分欢喜,但是听说是来给云子卿做媒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敢流露出异样的情绪来,小心翼翼问道:“是吗?母亲怎么想起做媒来了?宫里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晋国夫人听女儿隐隐指责,不悦道:“你这是怎么了?云家和沈家多年交好,能帮衬的当然要帮一下。”又道:“再说云老六做了驸马,得了势,不说帮你什么大忙,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好处的。”
她这么想也不奇怪,沈家出了后妃,要是云家再出了驸马,凭着两家一直交好互相支持的关系,当然是共赢的局面。
但是沈倾华却不这么想,而是隐隐担忧。
且不论云子卿是为什么要做驸马,便是和自己无关,但是往后皇宫家宴上肯定有机会碰见的,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隐形炸弹。
不说别的,就是他对自己表现的熟络一点,就够那些有心的人给自己找事儿了。
要知道,现在自己正处在后宫的风口浪尖之上!
可偏偏这些,又不好跟母亲直接说明,而且母亲已经做媒,太后必定会找来云子卿考察一番,再看从前乐宁长公主的态度,这门亲事多半是跑不了的了。
“你到底怎么了?”晋国夫人隐隐察觉女儿的不对劲,担心问道。
“没什么,就是最近宫里的事太多。”沈倾华随便撒了个谎,但是不欲多说,接着便转移了话题,“最近有瑶华的消息吗?她……在端敬亲王身边可还好?”
说到小女儿,晋国夫人不免难过起来,“瑶华她……怕是好不了了。”
沈倾华也是一阵伤感。
----说起来,都是自己害了妹妹。
要不是自己刚好听到皇帝和长公主说话,让皇帝起了忌讳,又怎么会突然想着把妹妹送去北面?虽说妹妹做了端敬亲王的侍妾,已然没有什么好结局,但是……留在京城起码还安宁一点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凄凉的远离故土和家人。
可是这些曲曲折折,同样的……不能跟母亲说,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烂在肚子里,苦在心里,日日夜夜忍受惊慌不安的煎熬。
送别了母亲,沈倾华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才能冷静下来,继续安排眼下后宫的棘手事儿。这些天想了许多法子,都总是觉得有细节不够妥当,又被推翻,反反复复自己都觉得头疼了。
不行!再等下去,只怕皇太后和皇帝的耐心都要耗光了。
叫了沈妈妈进来,吩咐道:“就按昨儿商议的法子行事罢。”
“是。”沈妈妈应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心,最近……娘娘好像待皇上淡淡的,这是什么缘故?万一皇上恼了,可不好。”
“我……”沈倾华不由叹气,无奈道:“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自从长公主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后面见着皇帝,再也没有办法平静如水,总是不自主的有些回避。前两次皇帝过来看望时,宫人们围了一堆,拿了女儿作为话题,自己仍是如坐针毡一般,更不用说单独和皇帝相处了。
说起来,还真是亏得自己产后恶露不止,大夫让多调养一段日子才能同房,皇帝不曾留宿临幸,否则的话,在床上还不知道有多尴尬呢。
沈倾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听到那些阴私?!要是那天没有和抱琴去假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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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关门进屋,然后又从后面走到小院里面。
邓峨眉一面舒展的比划着形意拳,一面声调平缓的问道:“有急事吗?”并不等侍女回答,又道:“要是不急,就等我把这套拳打完再说。”
茯苓名为侍女,实际上是邓恭手下一名部将的女儿,比一般的丫头大气从容,听了对方这番这话,悠悠一笑,“不急,奴婢等着贵人。”
如此又等了一小会儿,邓峨眉方才收住身形,拣起旁边的棉纱细布擦了擦汗,随手一扔,步履轻快的走了过来。
“贵人请看。”茯苓展开了手里的裙子,指着上面的几道抓痕,低声道:“才从洗衣房里拿回来的,多了这些痕迹。”
“我瞧瞧。”邓峨眉拿了裙子,对着阳光仔细地看了看,勾起嘴角,“看起来,像是被猫儿抓出来的。”笑容越发深刻,“如此这般,是想说那只吃坏东西的畜生,回魂来捣乱了么?呵……有点意思。”
茯苓低声,“不知道是谁在捣鬼呢。”
邓峨眉不以为意笑笑,“除了你我,谁都有可能啊。”顿了顿,朝着沈倾华的住处指了一下,“不过嘛,眼下应该是那一位最着急。”
毕竟薛皇后已经被皇帝幽禁起来,薛妈妈和紫韵也死了,薛家便是想替大公主找出背后的人,在宫中也是无人可用了。
倒是沈氏,主持六宫由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茯苓点头道:“那一位看着温柔敦厚、端庄大方,实际上心眼不少,更别说她现在手里有了实权,少不了要弄点风浪出来的。”
邓峨眉将裙子搭在栏杆上,淡淡道:“怨不得她,这本来就是她份内的职责。”抿了嘴儿一笑,“大公主在皇太后的寝宫出了事,换了别人,只怕比她还要着急呢。”
茯苓有些担心,“她这是起疑心了。”
“疑心就疑心吧。”邓峨眉并不急着清洗身上的汗液,等着落汗,忍受着身上微微粘连的感觉,----这实在不算什么,当初自己在井下呆了七天八夜,那滋味……才是真的美妙无比呢。
端起高几上的清茶喝了一口,继续道:“无凭无据的,她也不敢闹得太大,无非是旁敲侧击罢了。”
茯苓皱眉道:“这恐怕才刚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无妨。”邓峨眉眼睛微眯,心里只是恨,不知道薛家还要存在多长时间,薛皇后和薛沛又要荣养多久,声音不知不觉带出冷厉,“静观其变!”
然而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一些。
第三天上头,一干嫔妃陆续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如今薛皇后一直在“病”中静养,因而只需给太后请安,两位公主早就到了,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护国长公主一如既往的温柔娴静,奇怪的是,今天乐宁长公主也安静下来,一反常态的没有叽叽喳喳。
再环顾一圈儿到场的嫔妃们。
做了惠嫔的沈倾华一派端庄大方,公孙柔一贯的娇态柔弱,和自己同出一脉的堂姐继续做布景板,管氏两姐妹正在交头接耳,细细的说着什么。
一人一颗心,这一群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心思。
邓峨眉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年纪偏小,相貌也不算出挑,皇帝虽然看起来一碗水端平,对后宫嫔妃都是雨露均沾。但是每次来自己那里,多半都只是说说话,做个面上情而已,真正留宿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在心底嘲笑,大约是自己这具身体没什么乐趣吧。
正在出神,忽地有个小宫女抱着一只猫进来,“启禀太后娘娘,这是重新给大公主找的猫儿,和从前那只是一个品种……”话未说完,怀里的猫儿突然蹿了下地!
“啊呀……”激起后宫女眷们一阵惊呼声。
下一瞬,那长得和死去猫儿一般模样的家伙,直直的朝着邓峨眉扑了过去!吓得茯苓一声大叫,有些慌乱扑打,“走开,这猫疯了!”
邓峨眉脸色微沉,一把抓住那猫儿的脖子,看向那个惊慌失措的抱猫宫女,“赶紧抱下去罢。”心下冷笑,面上却是露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这猫还没驯服,野得很,是不能拿给大公主玩儿的。”
“是是。”那宫女慌张接了猫,紧紧搂住,怯怯声道:“太后娘娘喜怒,奴婢先把这个小畜生带下去关着,再回来请罪。”
皇太后皱眉道:“去吧,不用再来了。”转头问邓峨眉,“可抓着你了?”
邓峨眉笑道:“没有,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那就好。”皇太后还有些心有余悸,看向沈倾华,“哀家不耐烦去教训人,回头你去斥责那奴才几句,怎地连个猫都抱不好?还有猫儿是什么人挑的,还没驯服就敢拿进来,好好的赏一顿板子!”
“是。”沈倾华恭敬应道。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渐渐明亮起来,透出几分淡淡的浅金色光辉,将整个庭院笼罩其中,使得树梢的黄叶更黄,秋意更浓了。
顾莲安静的坐在太后身边,静默不语。
看来沈倾华压力很大,找不到线索,甚至病急乱投医的去诈人唬人,----只不过邓峨眉是个性子坚韧的,这招未必有效呢。
因为这个小Сhā曲,皇太后的心情也不太好,加上最近忙着安排云子卿入宫,要为女儿的终生大事忙碌,因而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众人散了。
顾莲领着自己的人回了住处。
谷涟漪请求单独说话,关了门道:“公主以后离那个邓贵人远一点。”
“怎么了?”
“方才她抓猫的那一下子,用了巧劲儿,拿捏关节,又快又准,一屋子的大家闺秀看不出来。”谷涟漪笑了笑,“奴婢却知道,那身手绝对是有练过的。”
顾莲一惊,“你是说她会武功?很厉害吗?”
“这个嘛。”谷涟漪回道:“邓贵人的父亲是十分厉害的战将,女儿会一点拳脚,也不是很稀奇的事。至于厉害不厉害……,对奴婢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般的弱质女流来说,单独遇到只怕就要吃亏了。”
顾莲当即想到了公孙柔的落水,如果……,照这么去推断的话,邓峨眉的嫌疑简直呼之欲出!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以后我会注意不与她独处的。”
而另一边,邓峨眉也领着茯苓回了房。
“吓死我了。”茯苓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贵人手脚利落,不然被那猫儿抓伤可就麻烦了。”说着,又是疑惑,“真是奇怪,那猫儿怎么会只扑你呢?”
“法子多了。”邓峨眉轻轻一笑,“比如在我的衣服上熏点东西;又或者弄个和我打扮差不多的人偶,让那猫天天练习扑抓;再不然,直接让那猫正面对着我,突然狠掐一把,可不就朝着我跑过来了。”
茯苓听得瞠目结舌,“这……”
邓峨眉原本还有一丝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说到女人间的这些勾心斗角,自己可是身经百战了。
祖父一共十六个儿子,自己的父亲又是庶出,六房这一支邓氏血脉,从来都是不起眼的那一支,卑微的那一支,处于劣势的那一支,战队、攀附、争斗,自己从小就在那种氛围里长大的。
从来就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自己见不到的。
不管是沈氏也好,别人也罢,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吧!在让薛家那个祸害消失之前,多拉几个人陪葬也挺不错。
和一心往上爬的父亲不同。
自己的记忆里,永远都停留着母亲的叮咛,哥哥的关怀,姐姐的温柔,弟弟的顽皮,以及他们鲜血淋漓、横七竖八,躺在自己面前的惨景!父亲他伤怀了一阵,如今飞黄腾达了,又有了新的妻室侍妾,将来自然还会有新的儿女子孙。
那些血海深仇,全都成了他攀附皇权的垫脚石!
只剩下自己,一颗心日日夜夜滴血不休。
茯苓还是有些不明白,嘀咕道:“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说,猫儿扑了谁就是谁害的吧。”
“不过是无凭无据想吓唬人罢了。”邓峨眉悠悠一笑,说道:“万一我胆小呢?吓得魂不附体,病了呢?万一再慌里慌张处理点什么,最好胡言乱语几句,自己把马脚给露出来,对方不就满意了。”
笑话!自己要能被鬼魂之说吓到,早就该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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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嫔有些太过求全,太心急了。”顾莲悠闲的翘着一条腿,脚尖微点,那柔软的缎鞋细窄光滑,鞋尖上缀了几粒大小不一的珍珠,轻轻晃动着,在阳光下折出莹润漂亮的光芒。
徐离轻轻踢了她一下,批评道:“吊儿郎当。”
顾莲当即放下腿,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口中道:“妾身聆听皇上的教诲,记下了。”复又坐回去,端端正正的一丝儿不错。
面上做得认真,脸上的偷笑却是有点绷不住了。
徐离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威胁道:“你再给朕装,看朕……”语音一顿,忽地瞥见小几上的一瓶东西,勾起嘴角一笑,“上次你说什么来着?嘿嘿,口味重?”
眼下是在公主府里,顾莲一听便知他又不老实了,当即瞪了一眼,“少来!”不太好意思的嘟哝了一句,“我在说正事呢。”有些慌乱,“惠嫔一心想要做的最好,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幕后黑手,兵行险招,只怕会惹来麻烦……”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抓到了床边。
徐离扯了她头发上的束发丝带,将她双手缠住,捆在了床梁上面,然后拿了那一小罐蜂蜜过来,再解开她的衣服。
顾莲羞窘不已,气得伸脚去踢他,“放开,像个什么样子?!”
“你还敢厉害?看朕切了你的尖爪子!”徐离先将她抱在床上站着,让那束带再捆得更高一些,然后再把人挪出来,自个儿一松手,她就刚刚好足尖悬空离地,上不去也下不来。
顾莲忍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喊道:“放我下来,手疼。”
“那就这样。”徐离抱起她,让她的双腿圈在自己的腰上,抬起一条腿放在床沿当凳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声音坏坏的暧昧,“别乱动,不然就要掉下去了。”
看着那张白里透红宛若桃花扑水的俏脸,轻轻的香了一口。
将她的衣服剥得更开一些,露出一片雪白的香*艳,用手指沾了蜂蜜,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不离不弃,勿相负。”
顾莲看不见内容,只觉得胸口一片黏黏的,羞恼道:“黏糊糊的,等下弄得到处都是。”忍不住有好奇,“你写了什么?”
徐离笑嘻嘻道:“不会弄到到处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许睁眼,你细细的感觉一下,就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
他低头,顺着笔画一口一口的舔舐起来。
顾莲只觉得胸前酥酥麻麻的,起初还能记得笔画顺序,一横、一竖,然后是一撇一捺……,只刚刚分辨前面几个字,就开始止不住的战栗,就连脚尖都绷紧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空白,完全不记得后面写了什么。
片刻后,徐离抬起头问道:“猜出来了吗?”
顾莲涨红了脸,小声道:“不离、不弃……”
“后面呢?”
“不,不知道。”
“没关系。”徐离又粘了一些蜂蜜,重新写了一遍,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嘴里含混不清说道:“咱们……可以多来几次……”
秋光如画、韶华无声,屋子里却是一室如春的旖旎景象。
情爱浓烈之际,纵有千般痴缠万般怜爱亦是不够,就那样的轻怜□,就那样不知疲倦,恨不得永远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一夕欢好几番云雨之后,两人躺了下来。
顾莲揉着已然发红的手腕,抱怨道:“手都给你弄折了。”
“我看看。”徐离翻身侧了起来,朦朦胧胧的烛光映照之下,那白皙如玉的手腕,果然多了几道嫣红印痕,有些心疼,“我给你揉揉,再吹吹……”
“行了,行了。”顾莲有些怕了他,一靠近,就总要折腾点事儿出来,“你老老实实的躺着吧。”
歇了一会儿,趁徐离不注意,赶紧去沐浴收拾了一番,又赶紧逃了回来。
上次在浴桶里折腾良久,自己还被磕着了腰,可真是记忆犹新,看他今天这副兴奋的样子,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看你吓得。”徐离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拉了她,在耳边轻轻说道:“朕的腰都酸了,便是想……也只能辛苦你在上面了。”
“去去去!”顾莲推开他,“快去收拾,睡觉。”
等他回来,只做早就睡熟香甜的样子,一声儿不吭。
好在徐离不是闲得无事的富家公子,天不亮还要赶回去上早朝,倒也不便和她闹得太晚了,逗了几句,见那小猫只是装睡不理会,笑了笑,便搭着她的腰身睡了。
一夜好眠,香甜无梦。
徐离在天色微明之际便起床离去,顾莲则多睡了一会儿,醒过来时,还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合欢回道:“辰时三刻。”
“还早啊。”顾莲迷迷糊糊下了床,在公主府最自在了,没人管,早上也不用过去给皇太后请安,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在铜盆里洗了脸,由得灵犀给自己慢慢的梳着头发。
窦妈妈神色紧张关门进来,“公主,出事了!”
“怎么了?”顾莲还不是太清醒,懒懒问道。
“才得的消息。”窦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快速回道:“说是昨儿夜里,大公主又被吓着了,半夜还发了烧,样子很是吓人,所以……”咽了咽口水,“所以,太后宫里的人去找皇上了,但是不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日记:
9月02日,天气,多云。
最近总感觉有人在偷窥我的日记,赶紧捂好!
可恶!乃们吐艳!!
199、蒸包子啦!
顾莲抬手,让灵犀不要再梳了。
静心了片刻,总算是从迷蒙之中清醒过来。
大公主锦绣病得厉害,皇太后着急、担心,去找皇帝结果却不见人,----她是清楚一切内情的,刚巧自己昨天没在宫里,皇帝就夜不归宿,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不由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悠闲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怎么办?”窦妈妈小心翼翼问道。
“早晚都会知道的。”顾莲神色淡然,对着菱花铜镜抬一抬素手,示意灵犀继续为自己梳头,那保养得宛若黑缎一般的及腰长发,衬得肤色越白,唇色越朱,有一种黑白红对比之下,淡淡素净里的妖艳气韵。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一心求全的顾九小姐了。
皇太后即便心里失望、愤怒,也能应付。
其实自己和徐离的情孽纠缠,皇太后早就应该想到、猜到的,只不过……她不愿意那样揣测心爱的儿子罢了。
正如顾莲猜想的那样,皇太后的确不愿把儿子想得太过不堪,因而此刻知道实情以后,才会格外的愤怒,“你……你做的好事!”
徐离抿着薄薄的嘴唇,恭恭敬敬的聆听母亲的勃然怒气。
“你这个糊涂蛋!”皇太后上前抓了小儿子,用力捶他,“我说不管你了,所以你就由着性子不管不顾?这样胡来?!”
徐离不敢分辨,只道:“母后消消气,儿子也是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皇太后声音颤巍巍的,“你喜欢她,入了心魔,抢回来也罢,留在身边也罢,随便编个身份,给她在后宫安置一个名目不就行了。”不能理解问道:“可她现在还是公主,是你名义上的亲妹妹啊!”
本来还在一直疑惑着,儿子把顾氏扣留起来到底要做什么?人都再度嫁了,他却强行抢了人回来,然后赌气扔到观澜阁呆了一年,等到消了气,又再把人接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为什么一直迟迟不给她安排一个位置?
断断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居然已经……,而且还是以哥哥和妹妹的身份,就那样夜宿在公主府里面!皇帝居然临幸自己的亲妹妹,岂不是淫*乱宫闱?!这要是传了出去,整个皇室还有何脸面?吐沫星子都能汇集成一条河了。
“问你话呢?”皇太后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不由怒气更盛。
徐离目光沉沉,回道:“后宫嫔妃都是认识她的,不论以什么身份进宫,都是不能掩人耳目,所以……”顿了顿,“总之往后儿子会小心一些的,母后别管了。”
皇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儿子,怔了怔,气极反笑,“顾氏果然是你的心头肉,为了让她好过一些,你居然连帝王的名誉都不顾了!”
没错……顾氏换了身份进来十分危险,简直就是众人的靶子,----后宫里头的嫔妃们,以及前朝各种势力纠葛在一起,想要害一个出身不清的嫔妃,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长公主,等于把皇帝的脸面,整个皇家的脸面架在前面做盾牌!
即便将来有人看出什么端倪,不论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旦闹出来,都是一桩大大的皇室丑闻!那些想要陷害顾氏的人,就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份量,有没有这个胆子,跟皇帝和整个皇室做对!
皇太后不由后退了几步,坐回椅子里,问道:“你是打定主意,就这么……,这么不管不顾的过下去了,对吗?”
“母后你别怪她。”徐离平静道:“她原本就是有夫之妇,是我不顾世俗礼法把她抢回来了,是我坏了她的姻缘,岂能继续将她至于险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难万险也应该由我来承受。”他的目光微微一冷,宛若轻薄的刀锋一般划过,“我徐离堂堂七尺男儿,九五之尊的帝王,岂能让一个弱女子替我担待罪过?”
声音斩钉截铁,“千古骂名,我来担!”
“好,很好。”皇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挥手,“你回吧。”语气透着一丝无力和伤心,“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唇角苦涩越浓,“我……,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难堪的,去罢。”
“多谢母后体谅。”徐离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方才缓缓的撂了袍子站起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落叶翩然飞舞。
徐离欣长的身影停留在台阶上,清风掠过,吹得他的衣袂随之翻飞,袍子上九龙祥云图案不停盈动,在阳光下折出一痕痕金色的凛冽光芒。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絮,帝王的背影平静里透着一抹淡然坚定。
那双细长的凤目微眯,忆起旧日浮光,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莲娘……,你别怕……,天下骂名有我来担,绝不叫你受一丝一毫委屈。”
莲娘……
我答应过你的每一句话,从未食言!
----希望你也一样。
******
“怎么回事?”到了沈倾华这边,徐离可就没有那么多情意绵绵了。
沈倾华本来就有点怕他,此刻听皇帝声音冷厉,更是惴惴,低垂眼帘回道:“下午的时候,大公主要出去玩儿,就有宫人们陪着她去逛了逛园子。”顿了顿,“说是撞见一个和死去的玛瑙长得很像的人,大公主倒是不记得,但是服侍她的一个小宫女瞅着那背影眼熟,慌张了,尖叫喊着有鬼,结果反倒吓着了大公主。”
“人呢?”徐离冷笑道:“别告诉朕,那个女鬼又不见了。”
沈倾华不敢抬头去看他,头更低了,“当时众人都是又慌又乱的,忙着去看大公主有没有事,等后面反应过来时……”声音战战兢兢的,“那……,那装神弄鬼的人早就不见了。”
徐离脸色阴沉,“就是说,又是一无所获了。”
“皇上。”沈倾华极力平静心绪,声音还是有一点漂浮,“都是臣妾无能失职,没有……,打理好后宫的这些事,让皇上烦心了。”
“启禀皇上、惠嫔娘娘。”有宫人赶来回话,“外头又有了消息。”
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徐离忍着没有发作,冷冷道:“说罢。”
那宫人低垂着脑袋,怯怯道:“方才在池塘里发、发现了一具女尸,已经叫人捞了上来,仔细辨认过……,是服侍管贵人的一个小宫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倾华觉得头都快要炸了,----邓峨眉这边还没有理清,怎么又牵扯到了管贵人?难道说,不是邓峨眉……,是管贵人让人害了大公主的猫儿,又装神弄鬼的,然后再自己害了那个宫女?
不不不,太乱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徐离看着她眉头紧锁、烦乱不休的样子,不由想起之前在公主府,顾莲轻飘飘说的那一番话,“惠嫔有些太过求全,太心急了,一心想要做的最好,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幕后黑手,兵行险招,只怕会惹来麻烦……”
----眼下果然应验了。
一面有些不满沈倾华的能力欠缺,一面又不满顾莲的悠闲自得,这两个女人,位置掉一下个儿就好了。
可惜只能想想罢了。
不说她的身份不方便更换,单是现在母亲正在气头上,连进宫都不太方便,只能让她公主府逍遥一段日子。
可是叫徐离意外的是,只过了几天,顾莲居然主动进宫来了。
“你不是一贯爱躲懒的吗?”最近宫里接二连三的事故,徐离心情不好,又在皇太后那边受了气,说话口气也有几分尖锐,“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勤谨起来,好好的在公主府呆着不就行了。”
顾莲心情更不好,没有跟他拌嘴,而是让窦妈妈撵了人出去。
徐离勉强耐起性子,解释道:“宫里乱糟糟的,一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偏偏沈氏又压不住阵脚,哼……,后宫里的事,难道还要朕事无巨细的解决?都是一些废物!”
顾莲蹙眉道:“有人存心捣乱,自然是藏头畏尾的有所遮掩,哪有那么容易,说查出来就查出来的?你就是把惠嫔逼得上了火,也是没有用的。”后宫的事烦,自己心头的那件事更烦,“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徐离不解,“你在外面一个人逍遥快活,谁惹着你了?”
“你。”
“朕?”徐离切了一声,“你不说帮朕分忧,躲着懒,朕怎么还惹着你了?”上前抓了她,拉近自己的怀里,“你是不知道,朕在母后那里吃了多少挂落,这些天干脆称病不见我了。”
若是在平时,顾莲见他这副小孩子挨骂找人安慰的模样,少不得要调笑几句,这会儿却是没有精神。懒懒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我的小日子迟了好几天了,怎么办?我这几天都快要烦死了。”
徐离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小日子迟了?”旋即大惊大喜,捧了她的脸在自己眼前,“可是真的?有没有叫大夫把脉?确认了吗?”
“你傻了?还是疯了?”顾莲气得瞪他,在他脑门儿上敲了敲,“你居然让我去找大夫切脉?一人独居的长公主自己怀孕了,还不够吓人的呢。”
“呵,是我糊涂了。”徐离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吃了排揎也不恼,搂着她亲了又亲,手放到那还平坦着的小腹上,“我就说嘛,也是时候该怀上了。”
下一瞬,又有那么一点点不爽,“这家伙,可要把你抢走一年呢。”
顾莲无语了。
这会儿功夫,他还有心情想那些狗屁事儿。
“莲娘。”徐离却是兴奋的很,欢喜道:“你知道吗?我早就想着,要是你为我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他细细说了起来,眸光里充满各种美好的想象。
“若是儿子,我就亲自教他练剑、学枪、进退杀敌,带他去战场上指挥,倾我一生所学所能,让他做一个最英勇睿智的皇子。”
“若是女儿,我就给她请最好的琴棋书画之师,为她准备华服丽裳、珠宝珍奇,倾天下之所有,让她做天底下最骄贵无忧的公主。”
眼里的快乐掩都掩不住,继续道:“不知道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又或是两个都像呢?不不不,一个还不够……”
“要多生几个才行,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剩下的既像你又像我。”
顾莲没好气道:“你当我是母猪呢。”
“不要紧。”徐离捧着她的脸,在那润泽饱满的红唇上印了一记,坏笑道:“就算你是小母猪,也是我喜欢的那一只啊。”
“放屁!”顾莲气得爆粗口,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才是猪呢!”想起后宫那些等着雨露均沾莺莺燕燕们,“哧”了一笑,“种猪。”
徐离和她在一起呆久了,被那些略带现代意味的话调侃惯了,骨子里的无赖气息越发暴露出来,哼哼唧唧道:“你等着,回头就给你多配几回种。”
顾莲本来一腔烦恼心思的,忍不住被逗笑,“厚颜无耻!”
“就无耻了。”徐离咬了咬牙,伸手摸进她的衣服里面,用手指拨弄着那娇嫩的樱桃,一面低头唇舌缠绵起来,“莲娘……,怎么办?”不断的深入纠缠,半晌才抬头起来喘息,“这一年里,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顾莲的嘴唇被他吸得红润水泽,眼里也浮起一丝艳光,声音娇软,“怕什么?”她没有察觉,话里带出一丝酸酸的味道,“那不是正好,你就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给那些嗷嗷待哺的母猪们配种了。”
“嗷嗷待哺?”徐离差点没有笑岔了气,乐了半晌,方才打住了,“你呀,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一点儿都不害臊。”
顾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烦躁,“不说这些了。”
这具身体也太容易受孕了吧?不过……,徐离不让自己喝避子汤,怀孕是迟早的事儿,----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世。
古代人祈求多子多福,自己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却没有能力,能够确保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
七七和宥哥儿,已经是对不住他们了。
生而不养,不配做一个母亲。
叶东海自己是信得过的,他本身也是一个温柔和煦的性子,想来会好好善待一双儿女,至于蝉丫……,当初她来求自己做媒的时候,心里的确是不舒服,但她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
希望她,不要走偏了吧。
心里还是有一些放心不下,找个机会,看怎么样说服徐离,往儿女身边放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能够经常知道孩子们的消息。
这可是一件稍有不慎就会给大家惹来麻烦的事,----弄不好,只会让徐离认为自己对叶东海念念不舍,他有着倾天权势,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这件事还得细细谋划才行。
眼下更叫人担心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浪,甚至……,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两人一个发愁,一个欢喜,正在屋里共度着静谧安宁的时光,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长公主过去说话。”
“好,知道了。”顾莲朝外喊了一声,回头看向徐离,懊恼道:“我一着急,忘了先去给母后请安了。”
徐离含笑道:“没事,我陪你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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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今天进宫之前,就预备着要过来给皇太后请安的,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穿得花枝招展的,因而特意选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浅浅的莲紫色宫装,并无花纹,只是分做内外两层,用深浅不一的宫纱重叠,有一种如云似雾的迷离气韵。
头饰亦是十分简单,除了一支七宝玲珑金珠步摇,用来彰显长公主身份以外,便只在鬓角攒了一朵绢制的玉兰,耳间两挂无色的水晶滴珠。
特意画了弯弯的眉,淡淡的妆,乖巧柔顺的行了礼,“给母后请安。”
皇太后静静坐在椅子里,打量着她。
----不是不好,但却不对。
可是儿子中了她的毒了,心甘情愿的沉沦,甚至不顾帝王的声誉和皇室颜面,简直就是走火入魔!别说自己这个亲娘,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一切怪得不她,可是情感上却控制不住。
“你们都长大了。”皇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儿子,“一个自己有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再看向顾莲,“一个锯了嘴,什么事儿都装作不知道。”有不满,也有深深的无力,只能避重就轻的斥责,“进了宫,还要哀家让人过去请才肯过来。”
顾莲是个心思剔透的主儿,一听这话,便知道皇太后是不追究兄妹乱*伦,所以拣了小事来出气,因而忙道:“母后别生气,是女儿一时疏忽了。”怕徐离再Сhā嘴,惹得太后又动了气,走上前去,坐在旁边怯怯道:“实在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我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发愁,想要过来找母后商议呢。”
她侧坐在太后身边,悄悄朝徐离递了一个眼色。
没有长辈喜欢完全管不住的孩子,听话、乖巧,还要有事依赖,这才是小辈们应该做的事,----与其做了决定以后再通知太后,还不如让她参与进来。
徐离毕竟是小儿子,在母亲面前撒娇卖痴虽然比不过徐姝,却也深得精髓,因而也露出一脸担忧之色。
皇太后见他们俩都服了软,已然消了些气,到底担心小儿子,爱屋及乌也对顾莲的事有些担心,见状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顾莲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做柔顺状,低头不言语。
徐离讪讪一笑,“莲娘她……,可能有喜了。”
“什么?!”皇太后闻言大惊,一时间真是忧喜交加,看了看顾莲,然后指了小儿子啐道:“你个混帐,看你做的好事!”
“母后。”徐离笑嘻嘻的坐了另外一边,抱了母亲的胳膊,“你最疼儿子了,我们年纪轻、不懂事,一时没有想周到的地方,只能求你老人家周全了。”又叹气,“谁让儿子在子嗣上头艰难呢。”
这话戳到了皇太后的一块心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且子嗣对于儿子来说,还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不孝之事,皇嗣艰难,就意味着皇权不稳,多少泼天祸事都是出在这上头。
偏偏后宫又是一团乌烟瘴气,到现在……,才得三个公主,真是想想都睡不着觉。
皇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要生下来,而且不能在宫里面养胎,----因为怕沈倾华照顾不周,儿子有让自己帮着照看,薛氏的那些恶毒事儿,心里面是一清二楚的!薛家那些祸害,居然想出这样毒辣的阴谋诡计!
眼下后宫嫔妃的身体都有受损,而儿子又一心痴迷顾氏,两项一起计较,顾氏肚子的里的这个孩子就更重要了。
----如果一举得男,才最好。
皇太后当即叫了妥当的太医过来,细细诊脉,确认了怀孕。
欢喜之余,不免又是担心,到底要怎么安排才妥当呢?这孩子……,现在连自己都不愿意让顾氏换身份入宫了,否则一个受非议的嫔妃,生下的孩子也会沾上污点的。
顾莲旨在拉皇太后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倒没打算逼着她立马想个万全之策,见她眉头紧蹙,怕再急坏了,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劝道:“母后别着急上火的,前头身子不显,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打算,慢慢琢磨便是了。”
******
回了寝宫,徐离忍不住戳了戳顾莲,“鬼灵精!连母后都被你哄住了。”
“不是那样的。”顾莲摇了摇头,“我和自己母亲的关系,你大约是知道的,她从来不曾抚养过我一天,也不拿我当女儿看。”抬头看那些云卷云舒,“若不是因为你我的事让母后烦心,母后其实待我是极好极好的,从前我甚至想……,我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位慈母就好了。”
不知怎地,眼里竟然有淡淡的雾气浮了起来。
“傻丫头。”徐离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认真道:“我会努力的,化解母后心中的那些不满,让她……,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
顾莲抱着他的腰身,伏在他怀里轻轻的散开忧伤,轻声道:“还有姝儿,她待我也是很好很好的,这些……,都是我的福气吧。”
徐离不愿她怀孕伤感伤身,打趣道:“怎么没有我?难道我待你还不够好?”
顾莲声音绵软,“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离一脸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偏了头,“你说说。”
顾莲的声音清澈似水,幽幽道:“好的缘分,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遇到适合自己的那一个人,而我们……,却是开始在错误的时间。”
男未婚、女未嫁,那才是一段正常感情应有的开始。
徐离先是有些不快,继而扑捉到了她话里细微的东西,复又欢喜起来,“那你就是自己承认,我是合适你的那一个人了。”
顾莲心里轻嘲,----合适?不合适?又还能怎样呢。
既然自己已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回不了头,再三心二意的也是无益,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的跌下去!唯有好好经营,才能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一些。
至于情爱,可以感动、眷恋、心动,却不能沉溺进去。
这不是现代社会,男女双方可以自主的选择在不在一起,-----徐离可以沉溺,可以欢喜,可以厌弃,他想要怎么做都无所谓,一切随他的心意。
----自己却没有那个权力。
顾莲抬起明眸,浅笑问道:“你猜呢?”
******
“又要回去?”徐姝刚刚得了消息,追了过来,听说顾莲还要回公主府去,不由嘟哝道:“急什么?陪我玩几天再回去呗。”
顾莲拉近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啊?”徐姝瞪大了眼睛,继而高兴的看着她的肚子,打趣道:“看在未来的小侄儿小侄女的份上,今儿就放你一马。”忽地又一脸苦瓜色,“那照这么说,你不是有一年功夫都不进宫了?那我怎么办啊?!”
顾莲好笑道:“什么你怎么办?不是看上了那云子卿,都要嫁人了。”
“别提他。”徐姝反感的打断,继而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对,咳了咳,“好姐姐,我是说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啊?那群整天勾心斗角的娘娘们,我可不耐烦伺候,还没说上几句,话题就要转到三哥的身上去。”
“那也正常。”顾莲笑了笑,说道:“所以我才羡慕你啊,做娘娘,哪有做公主逍遥自在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姝撇了撇嘴,笑啐,“你不是公主?你还有一个‘护国’的封号呢。”
“启禀二位公主,惠嫔求见。”
徐姝本来就心情不好,被人打断说话,更是不耐烦,“不见!”
“好了,你别生气。”顾莲温声软语的哄她,小声道:“等我回了公主府,下次三哥过来的时候,我让他带着你一起出来,好不好?”
“真的?”徐姝满脸欢喜,但却不放心的追了一句,“你可不许耍赖啊。”
顾莲笑道:“岂敢欺骗乐宁长公主殿下?不敢,不敢。”
“你也跟三哥学坏了。”徐姝皱了皱鼻子,抬手朝外一指,“我怎么觉得,她最近缠上你了似的,还亲自找上门来,又是为着什么破事儿。”
“等下你就知道了。”顾莲拍了拍她的手,朝外吩咐,“让惠嫔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越来越会起小标题了?如此这般的简明扼要~~
徐三日记:
09月06日,天气,晴。
《论包子的制作过程》
第一步,先和面;(我揉,我揉,我揉揉揉……)
第二步,放馅儿;(我放,我放,我放放放……)
第三步,包起来;(蝌蚪馅儿,冲啊……)
第四步,上笼蒸。(等待的过程是如此芥末,嘤嘤嘤~~~)
200、暗涌
沈倾华进门发现徐姝也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更是透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上前行了礼,
“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顾莲微笑道。“坐罢。”
因为方才和徐姝说话,身边并无侍女服侍,心下情知对方是有事来找自己,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拿了一个甜白瓷的金边茶碗,倒了茶,“尝尝,新得的碧落浮春。”
沈倾华正觉得说话不方便,当即端了茶,优雅的喝了一小口,稍作品尝,然后抬起头含笑夸道:“果然好茶,轻、润、香,更难得的是还不浮絮。”
顾莲问道:“惠嫔今日是过来闲逛逛呢?还是有事?”
沈倾华看了徐姝一眼,勉力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长公主回来了,过来瞧一瞧,说几句话。”
徐姝“哧”一笑,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让人听见了。
不是不知道沈倾华有事,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这群女人真是有够烦的!在哥哥那里争宠献媚也罢了,还要来打扰自己说话,今儿就偏偏不走了,倒要看她说还是不说,也好让她知道自个儿有多讨人嫌!
顾莲清楚徐姝那的性子,唯我独尊、喜怒随心,方才她正不太高兴,刚巧被沈倾华打断,肯定心里不痛快。
但是自己马上就要出宫去了。而沈倾华过来,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闲逛一下,必然是有要事的,自己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为他和自己的性命着想,为可能被牵连的叶东海和七七、宥哥儿着想,就不能对后宫一无所知。
而且自己很可能要出宫一年,这期间……,需要搭一根可以看清后宫的线路。
心思微微转动,抬头对沈倾华说道:“有什么事,当着姝儿说也是一样的。”怕两人不解,看向徐姝补了一句,“去年我和三哥在池塘边说了些话,惠嫔都听见了。”
此言一出,沈倾华和徐姝都是一惊。
沈倾华惊讶的是,护国长公主居然会当着妹妹的面,承认自己和哥哥的……,而且听她的口气,乐宁长公主早就知道此事了!
这……,到底是有多混乱啊!
徐姝亦是惊讶不已。
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惠嫔听到哥哥和姐姐说的“一些话”,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难怪最近惠嫔和姐姐走得近,原来如此。
呵……,有点意思。
顾莲却是没空等她们两个慢慢琢磨。
说实话,这后宫真是一片乌烟瘴气的,自己没怀孕还罢了,怀了孕,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加逗留,若是等下闹得太晚宫门落匙,就不能出宫了。
因而再次重复,“惠嫔你有话就说,等下我要回府了。”
沈倾华原本想托辞改天再说,可是护国长公主的脾气还算好,乐宁长公主却是不好应付的,自己吞吞吐吐,只怕会更加惹得她不愉快。
再说的确有求于人,若是姿态不放低一点,扭扭捏捏的,……因而略作迟疑,便开口道:“最近宫里出了很多事,妾身手忙脚乱的,一时间没有好的应对之策,所以想求公主帮帮忙,指点妾身几句。”
顾莲目光里透出讶然,她倒是直接。
徐姝抢先冷笑,“后宫乱不乱的与姐姐何干?为什么要帮你?”
沈倾华闻言一怔,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乐宁长公主也在,更没有想到要应对如此犀利的问题,尴尬道:“妾身只是……”
“只是什么?”徐姝声音尖锐,打断她,“莫非你以为听了几句闲话,就能拿捏住姐姐不成?你有胆出去说一字试试,看看是谁先死在前头?!”
“不是,公主你误会了。”沈倾华早知道对方脾气不好,但没想到如此霸道,稍不如意就翻脸,赶忙解释,“只是妾身愚笨,想请大长公主指教几句而已。”
“指教几句?”徐姝讥讽一笑,“是想让姐姐替你在三哥面前说好话呢?还是想让姐姐帮你分担责任呢?你又能拿出什么好处来回报?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帮忙的!”
沈倾华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惹得这位骄娇女如此大动肝火,底下的话哪里还敢说?只能喃喃道:“公主殿下息怒,都是妾身想的不周到莽撞了。”
莽撞?徐姝一声冷笑,抿嘴不言。
当初安阳大败,徐家的人拼死拼活、血流成河的时候,跟随的亲信,也都一起死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沈家、管家的人都是小将小吏,她们这些今日的公侯女,正在小城镇上当小姐、做千金,可曾吃过一份苦?受过一份罪?如今白白拣了富贵荣华,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借机要挟,真是可笑!
徐家的人,不是她沈氏威胁得起的!
“姝儿。”顾莲也是有些意外,自己还没开口,沈倾华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不知怎地惹得她如此动火,小声劝道:“消消气,何必上火呢?”
徐姝没好气道:“姐姐你就是好性子,所以才由得人拿捏,理她作甚?直接撵出去便是!”
沈倾华真是好不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顾莲看向徐姝,“对了,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呢。”
私心里,并不希望徐姝和沈倾华闹僵了,她是真公主无所谓,自己却不愿意无故得罪别人,因而打岔道:“前几日给母后请安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在吗?就是猫儿扑了邓贵人的那次。”
徐姝偏头问道:“怎么了?”
“我身边那个叫涟漪的宫女,有点印象吧?”
“记得。”徐姝撇了撇嘴,露出不喜,“整天跟谁借了她的钱不还似的,难为姐姐你受得了。”
顾莲“哧”的一笑,“她就是不爱笑罢了。”转回正题,“涟漪会点拳脚功夫。”
沈倾华是知情的,徐姝没有必要瞒着,“据她说,邓贵人抓猫的时候用了巧劲儿,只怕是会几手功夫的。”
徐姝听了还好,不过是闪过一丝惊讶罢了。
似涟漪一般会功夫的宫女,身边也有,那小邓氏即便是将门虎女,也不可能跟专门连功夫的人相比,不足为惧,况且无缘无故的,她没有道理对自己不利,因而并不是太担心。
沈倾华就是大吃一惊了,一则担心害怕,二则想起公孙柔落水、珊瑚的死,以及管贵人那边才死的宫女,不自禁地问道:“公主,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欲言又止,继而沉默不语。
无凭无据的,顾莲可不想随便给人定罪,看了看她两个,笑道:“最近宫里乱糟糟的,我就是想白提醒你们一句,记得当心一点儿。”
徐姝冷冷一笑,“说得也是,我早就觉得这后宫乱糟糟的了。”
话里的讥讽和针对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倾华不敢得罪她,只做没听见。
“惠嫔。”顾莲笑盈盈的看了一眼,温和道:“凡事都要讲个证据,而不是人为的去制造证据,至少……,在对手实力相当的时候,这是不明智的,当心再被反噬。”
沈倾华一怔,旋即明白她是看出来猫儿事件。
顾莲又道:“你也不必着急上火的,自乱阵脚。”她不能像自己一样作壁上观,当然着急,但是那却于事无补,“你只需仔细想想,那可能的幕后黑手最在意什么,你就盯着什么,对方迟早是会露出马脚的。”补了一句,“眼下你查不出幕后黑手,不过是武功而已,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有过了。”
她语气温和、诚意拳拳,言语更是一阵见血,沈倾华听得既感激又惊心,稳了稳情绪才道:“妾身记下了,不再多言道谢。”
“你别急,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是非多。”顾莲微笑安慰她,然后道:“你回吧,我再跟姝儿说几句话,就要出宫了。”
等人走了,徐姝不满的抱怨道:“你也太好性儿了。”
顾莲微笑道:“你是知道我处境尴尬艰难的,何必再去得罪人?不过说几句话,提醒一下,又不费什么事的。”幽幽叹气,“不求她将来报答我,只求不要日日夜夜惦记着算计我,就够了。”
徐姝抬眸,带着诚挚的关心和认真,“其实你就算入宫做了嫔妃,有三哥护着,别人还不是一样没奈何,何必这样委屈自己?”看向她的肚子,“这小家伙,你打算养在谁的名下?”
顾莲微微苦笑,“还没决定。”
心中更是说不出的苦涩,徐离现在是待自己不错,可是三年、五年呢?十年呢?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而厌弃了。
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顾莲离了皇宫,回到公主府,想着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谁知道还没逍遥几天,就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叶家大奶奶死了!
这两、三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顾莲都快忘了这么一位堂嫂,此刻乍闻她的死讯,不由自主一阵怔忡。
和叶大奶奶的缘分,可以追溯到自己刚刚回安阳城那会儿。
那时候,她只是做为女眷出来招呼一下。
可是后来自己嫁到了叶家,面对难缠的叶大太太,别有用心的叶三太太,以及不冷不热的婆婆叶二太太,自己为难的时候,是叶大奶奶和叶宜在为自己周旋,这份恩情一直都还记得,没有忘记。
当初叶大奶奶替自己解决麻烦,是为叶宜着想,希望将来她走了以后,自己这个婶娘能够照顾叶宜。谁也没有想到,今日格局已经变成这样,自己……,却是照顾不到叶宜了。
来到这个世界,对每一个对自己有过善意的人,都是心存感激。
叶大奶奶是个善良和软的性子,又帮了自己许多,欠下情大概也没有机会还,大概只能……,给她上几柱香了。
顾莲独自去了佛堂,恭恭敬敬的上了香,默然站了一会儿,祈福叶大奶奶在天之灵一路走好,来生投一个好胎。
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叶宜,叫了窦妈妈,“去打听一下,叶家大小姐订下亲事没有?我记得她今年都快十六了,应该已经订了亲,要是为母守孝三年,还不知道男方家愿不愿意呢。”
有时候,婚事一拖就拖出了麻烦。
“这……,皇上知道不太好吧?”窦妈妈有些迟疑,叶家豪富有钱,叶大奶奶做为长房长媳,死后的丧事办得很大,不需打听就已是满城皆知,但若是专门去打听叶宜的消息,皇帝那边怕是要多心了。
顾莲也有一些犹豫。
说起来,徐离是一个强大自信的人,若是在平时,自己坦荡荡的说清楚了,他应该不会介意。但是现在刚巧自己怀孕,要是让他以为自己拿身孕要挟他,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
更何况,自己只是想打听一个消息求心安,也帮不上什么忙。
因此想了想,“那先别去了,等皇上来了再说。”
窦妈妈还要再劝,“公主……”
顾莲掠了掠额角碎发,淡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怕她不安胡思乱想,“总不会擅作主张,一切看皇上的意思,我不私下见叶家的人便是了。”
徐离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可是因为叶大奶奶,不免对叶家更加多了一份担忧。
长房长媳的丧事是大事,本来应该作为二奶奶的蝉丫主持的,但是……,只怕叶家的人不会答应,连从前自己这个官宦千金,她们都还鸡蛋里面挑骨头,更不用说,蝉丫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在叶家人眼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后宅混乱,但愿不要影响到七七和宥哥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情绪容易变化,那份狠心压下去的牵挂和思念,越发勾了起来,自己处在现今这个位置上面,真是左右煎熬。
当天下午,徐离就过来了。
见她面色带着淡淡的忧色,皱眉道:“没睡好吗?”
“听说叶大奶奶死了。”顾莲细声,将自己对叶家的担心说了,“叶家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团乱麻,我有些担心七七和宥哥儿。”哪怕努力控制,哪怕练习了好几天,还是控制不住浮起雾气,“我……,心里难受。”
徐离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但是母亲挂念儿女也是正常,况且她也没有私下去见叶家的人,总算还是等着自己过来再决定,因而忍了忍,“既如此,回头让李妈妈悄悄过来一趟罢。”又安抚她,“眼下叶家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你想七七和、……宥哥儿的话,改日得空再见。”
七七还罢了。即便小丫头长得像叶东海,也算乖巧。宥哥儿么……,自己可不会忘了,等他出生的那一年里面,日子过得有多煎熬,三天两头的,想起来就是一口恶气散不开。
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若不是为了她,自己早就……,罢了,叶东海总还是有从龙之功的,自己犯不着像一个妇人似的,在小事上面斤斤计较。
现在她人在自己这里,心也开始靠过来,等到将来再生下三、五个孩子,自然就不会将叶家放在心上了。
孩子么,见就见罢。就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情孽,这辈子还她好了。
是母亲担心自己将来没有依靠,怕在婆家受气,特意择了这门亲事,只要叶家运转的好好的,加上二叔照顾着,田家就得把自己当菩萨给供起来。
自己又不是急脾气的人,好好相处,应该会有还算不错的小日子吧。当初为了这门婚事,母亲还和祖父、祖母争吵了一场。
他们觉得自己嫁得没有价值,不能帮上福哥儿,看不上田家的这门亲事,可是母亲为了自己的幸福,却顶着压力坚持己见,加上叶十三属于二房旗下的商号,祖父祖母奈何不得,最终方才促成了这门亲事。
想到母亲的良苦用心、费尽心血,叶宜忍不住又是一串眼泪。
风吹起,卷得灵堂里的纸钱灰烬一阵乱飞,被火盆热气熏着,不断的往上盘旋飞进了空气,转眼消失不见。
人去花逝,一切都似水过无痕。
叶宜一身素白孝衣,哭了好一阵,才被丫头们扶回了房暂作歇息,却是吃不下东西,只是勉强口干喝了几口清水。
“小姐好歹保养着些。”叶大奶奶的陪房谢妈妈,红着眼圈儿,小声劝道:“这几天都有人来吊祭,守灵下跪的日子还有好些,回头还要摔盆,别再累坏自己了。”
叶宜不免又触动了伤心愁肠,一阵落泪不已。
不过到底惦记着要办好母亲的丧事,不敢坏了精神,好歹喝了点粥,独自默然伤怀了一阵,合衣昏昏沉沉睡下。
迷迷糊糊之中,依稀看到母亲模糊的面孔,清瘦、苍白,带着久病过后之色,“宜姐儿……”耳畔响起她临终前说过的那些话,“看来、看来娘……,真的是赶不上给你送嫁了。”
叶宜在梦里抱住母亲不放,大声哭道:“娘,别丢下我一个人!娘……”
“好孩子,将来若有为难的事……。”母亲的影子渐渐退后,怎么抓都抓不住,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只剩下飘飘忽忽的,“……去找你二婶婶。”
叶宜猛地惊醒了。
然后醒悟到方才只是一个梦,不免有种淡淡的失落,哪怕是在梦里,和母亲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啊。
梦果然是不切实际的。
二婶婶,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二婶婶了。
她如今已经是护国长公主了,住在皇宫里面,住在公主府,皇帝又深深的忌讳叶家的人,自己见不到她,也不想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叶宜没有预料到的是,很快就出了一件天大的变故,叫她不得不找上门去。
叶大奶□七刚过的第二天,田家得到消息来人了。
来的是田大奶奶和两个仆妇妈妈,叶宜未来的丈夫没有来,谢妈妈知道以后,不免有些抱怨,“田家真是不讲究,小姐已经算是他们田家的人了,岳母去了,居然不赶着过来吊祭,真是……”可亲事已经定下了,说多了,又怕惹得小主人不高兴,只得把气给咽了下去。
叶宜从小就是一个早慧的姑娘,倒是顾不上生气,而是担心,“有些蹊跷,不会要出什么乱子吧?”
自己可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祖父母完全指望不上。
由不得不悬心。
201、悲喜
常言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叶宜和田大奶奶一见面,凭着直觉,再揣摩她那平静下面闪躲的眼神,便情知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田大奶奶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穿着体面、干净利落,看起来还算行事大方,先在灵堂前上了香,认认真真拜祭一番。
然后退后几步,回头劝道:“大姑娘,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子。”神色有些讪讪,“不管怎么说,大姑娘能够托生在叶家做小姐,富贵权势、锦绣前程,这些可都是别人修不来的福气啊。”
说到后面,已然有些露马脚不着调了。
叶宜听着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心里越发惊疑不定,若只是未来大嫂上不得台面还好,怕就怕……是自己婚事上有变数,否则怎么会透着安慰之意?可是自己一个未婚姑娘家,见了婆家的人,是什么都不能问的。
因而福了福,柔声道:“你们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罢。”
“告罪了。”田大奶奶打量了她一眼,闪过一丝惋惜之色,搭着小丫头的手,跟着叶家的人出了门,微微摇头。
叶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觉更加不好了。
如此心神不宁的回了屋,吃了午饭,刚要打算午睡一会儿,就见谢妈妈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小姐不好了,田家、田家……好像准备退亲。”
叶宜脸色一白,嗫嚅道:“……为什么?”
谢妈妈一则没有别人可以商议,二则小主人一向冷静,一直都是当做大人看待依仗的,眼下事出紧急,因而顾不上避讳全都直说了。
“田大奶奶说,姑娘是要为母守孝三年的,而她那小叔子已经十八岁,三年后都是二十一了。还说田家子嗣艰难,她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就盼着新进门的弟妹为田家开枝散叶,说是……”说到此处,田妈妈忍不住落泪,“田家委实等不起这三年时光,还请叶家体谅难处。”
体谅难处?
自己若是被退了亲,还能有什么好路可以走?!
叶宜几欲晕眩过去,强忍了忍,到底不甘心,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祖父祖母是怎么说的?”像是怕听到绝望的答案,赶忙补道:“还有二叔呢?二叔他知道吗?他不会……”
谢妈妈满心的难受,回道:“就是二爷不同意,直接找了田大奶奶分辨理论,才会闹得满院皆知的,这会儿还在吵呢。”
叶家分产不分居。
此时此刻,叶东海正在长房的院子里质问,“大堂嫂刚刚去世,你们不说体谅一下叶家的苦处,反倒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退婚!”愤怒道:“你们……这是要逼死宜姐儿么?!”
田大奶奶不敢分辨,小声道:“都是我们田家的错。”
“错?一个字错字就能退婚了?”叶东海忍不住动了怒气,“婚姻婚姻,已然定下婚书的姻缘,岂能随随便便退掉?”
“随随便便?”叶大老爷打断她,看向侄儿,“说到退婚,从前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无缘无故退了袁家的亲事,那就不随便了?这会儿还好意思来说别人!”
叶东海一阵揪心。
倒不是为伯父冷淡的语气,而是戳到了心病,当初自己退了袁家的亲事,即便事后弥补,仍然不能让袁幼娘消去怨愤,继而导致后面一系列的祸事。
最终让自己和她永远分开。
心下知道,伯父一直都对自己有怨气,叶家的纠葛恩怨,长房和二房已然成了仇人一般。只是眼下没空吵架,朝田大奶奶问道:“十三呢?他怎么没有过来?叫你一个人过来退亲,是觉得叶家不便欺负妇人么?”
田大奶奶满脸苦涩,欲要分辨,“二爷……”
“够了!”叶大老爷冷冷道:“长房的事,轮不到二房的人来Сhā手!”挥了挥手,“侯爷请回吧。”
一时间,长房院子里的气氛很是尴尬。
田大奶奶看在眼里,更加打定主意要退掉这门亲事了。
只是有点可惜,叶家大小姐那样好的容貌、人品,还有温和的性子,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妯娌,不过买猪看圈,娘家不合适的亲事断断不能结。
“这是田家下的婚书。”叶大老爷没有多言,更没有让叶大太太出来搅和,利落的将婚书退还给了田家,然后吩咐道:“送客!”言毕,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田大奶奶像是拿了一个烫手山芋,摇头叹气走了。
叶东海心情复杂回到二房,忍住气,忍住怨,细细琢磨田家退亲的事,毕竟和长辈们怄气事小,终归还是侄女儿的婚事重要。
大哥大嫂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
可惜伯父伯母却不爱惜孙女,并不为其打算,反倒答应了田家退婚,……等等,这里面似有蹊跷。
就算伯父伯母不在乎孙女,但是退亲,对于女方来说终归是一种羞辱,伯父伯母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而叶十三在自己手下做事,居然就不管不顾,就这么大大咧咧要求退亲,并且还赶在叶家办丧事的时候,何其古怪!
因此赶紧叫来汤圆,急命道:“去把田大奶奶给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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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另一处,护国长公主府邸内院。
“听说大奶奶去了。”顾莲叹息一声,问道:“大家……可还好?”
“都挺好的。”李妈妈被秘密的接进了公主府,陪坐在顾莲身边,目光慈爱的看着她,气色红润、目光清澈,倒是透出几分养尊处优的气韵,因而放下心来,小声劝了一句,“看来皇上真是待你极好的,这样……妈妈也就放心了。”
顾莲微微诧异,“妈妈如何这般说?”
听这口气,倒好像之前听说过什么似的。
“没、没什么。”李妈妈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罢了。”
心下不由想起刚才在连廊口遇到皇帝,那番冷得吓人的话,“敢把叶家的破事儿多说一个字,朕就叫叶家再多办几门丧事!”
顾莲一则不知情,二则因为见了|乳母心情十分好,因而没有多想,只是忍不住挂念起一双儿女来,“七七和宥哥儿……可还好?”声音黯然,“他都快半岁了。”
宥哥儿,自己没有给他做一件衣服,没有喂过他一口奶,没有抱过他,甚至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长相都不知道,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母亲!
心口一阵忍不住的哽噎难受。
李妈妈担忧的看着她,小声问道:“要不然,把七七和宥哥儿接过来瞧瞧?”
顾莲眼睛一亮,把一双儿女接过来看看当然好,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一阵沉默之后,摇头道:“不了,回头再说罢。”
眼下自己正怀着身孕,这个节骨眼儿上,过问叶家的事已经叫徐离忌讳,若是七七和宥哥儿过来以后,自己的胎像再有个什么问题,徐离不仅会怨恨自己,更会毫不犹豫的毁掉叶家!
这一点上,完全无须怀疑。
李妈妈不知道实情,眼光里忍不住带出惊讶之色。
顾莲猜得出|乳母心中所想,但是不能解释,而且怀疑……徐离虽然大度的让|乳母进来见面,只怕也少不了听壁角的人。
不用特意安排,门外的窦妈妈或者任何一个宫女,徐离问话,她们都是一个字不敢隐瞒的,因而“叶东海”三个字,断断不敢提起。
只是嘱咐李妈妈,“蝉丫从小就有些任性、直肠子,遇事并不深想,妈妈你多提点她几句……”心下忍不住一涩,或许对于对于蝉丫的生母,叶东海的岳母,自己说这些话有点多余了。
李妈妈没有多想,应道:“好的。”
顾莲赶忙补了一句,“妈妈别说是我说的。”前女友是讨厌的生物,留下孩子的前妻就更加讨厌了,偏偏蝉丫又是那样要强的脾气,自己可不想弄巧成拙。因而想了想,改口道:“蝉丫年纪还小,也没做过母亲,七七和宥哥儿,还望妈妈多照顾着一点儿。”
“你放心吧。”李妈妈一脸淳朴良善,保证道:“一准儿就像小时候照顾你那样,一般的看着七七和宥哥儿。”
顾莲眼眶微微潮湿,颔首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李妈妈问起她的日常起居,得知事事妥帖,倒是一阵唏嘘,感叹道:“也好。”拿着自己做例子,“似我也是改嫁过的,前头那位找不着了,是死是活不知道,一个妇人怎么活得下去?幸亏遇到了你黄三叔,他待我不错,这女人嘛……总归是要有一个依靠傍身的,你只管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便就好了。”
顾莲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想被|乳母发觉,因而接着拨钗低了头,鬓角旁边簪了一支做工精美的金翅白玉蝴蝶,两条用金线做成的细须,随着她的动作微颤,仿似一只真的蝴蝶活了一般。
而此刻,她的心潮亦是起伏不定。
以|乳母敦厚老实的性子,居然说出这么一番向着徐离的话,是想告诉自己,就好好的活在皇宫里,呆在公主府里,再也不要回去打扰叶家了吧?
人心都是会变的。
以前|乳母觉得徐离霸道不讲理,抢了自己,可是现在蝉丫成了叶二奶奶,她再不懂事也是|乳母的亲生女儿,由不得不向着她。
|乳母她……不希望自己破坏了蝉丫和叶东海的夫妻情分。
顾莲一片心思恍然,因而连李妈妈后面絮絮叨叨的话都没有听清,一颗心又苦又涩又是自嘲,不知怎地,脑海里浮现出“众叛亲离”四个字。
说不难过,那当然是假的。
“公主。”窦妈妈亲自端了东西进来,笑吟吟道:“刚做了一点桂花糯米甜汤,公主尝尝看。”说着,顺便给李妈妈也盛了一碗,“你也尝尝罢。”
迎客的茶,送客的汤。
李妈妈好歹从前在顾府呆了许多年,这点小规矩还是懂得,想来是皇帝等得不耐烦了吧?因而端起汤象征性的喝了小半碗,然后放下碗笑道:“公主歇着,改日得空我再过来看望。”
顾莲已经压下翻滚的心绪,抬起头道:“好,多谢妈妈了。”
“还有这个。”李妈妈站起身来,打开自己带来一个包袱,“这是我给公主腌的两罐甘草梅子,都是按照从前……”想说按从前的法子腌制的,又怕窦妈妈听了忌讳,于是改口陪笑道:“不值钱的东西,公主拿着赏给丫头们吃罢。”
顾莲勉力微笑,“嗯,让窦妈妈送你出去。”
李妈妈不敢多加逗留,放下东西,福了福告辞而去。
跟着窦妈妈出了门,一抬头,便看见穿了一身家常海青色团龙长袍的皇帝,正负手站在一幅画卷前面,仿佛是被画中景象迷住了,神色悠闲的欣赏起来。
李妈妈吓得心头一跳,皇帝居然一直站在这儿?!心里快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没有说什么忌讳的话,方才稍微放心一点。
“这边请。”窦妈妈伸手做了指引,笑容客气。
等着两人都下了台阶,徐离方才从画卷上收回视线,朝着李妈妈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眼眸里光线复杂跳动,不过一转瞬便散开了。
“除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的,莲娘。
你失去了那些,我会用更多更好的来弥补你。
徐离静静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然后一脸风光霁月的走了进去,看着心上人含笑问道:“坐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出去走走?”
顾莲回眸一笑,“好啊。”
整个公主府以穷奢极侈的势头而修筑,那些流光明彩、纱罗缥缈,看似透着淡淡的清雅出尘,实则每一处、每一物,都是精美绝伦之上品。
此刻天晴无云、日色若金,正是一片秋光晴好的美妙景象。
徐离陪着顾莲来到一处长桥水景之处,四周清幽无比,只有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之声,长风过境、树叶沙沙,寂静里泛起让人心旷神怡的宁谧。
“等一下。”徐离让她在长桥上面等着自己,转身去折了一朵木槿花,替她轻轻的簪在鬓角,目光清亮有如月华一般,朗朗笑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好酸。”顾莲莞尔一笑,笑靥如同鬓边木槿花一般娇妍明媚。
“你大胆!”徐离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惜眼底和唇角的笑意出卖了他,声音更是温暖和煦宛若春风,“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
顾莲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配合的笑了笑,“哦?那要是没趣怎么办?”
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明慧,有一种小儿女的娇态。
徐离看得心动,“嗯……”他目不转睛的欣赏着,一面琢磨,一面回道:“要是你觉得没趣的话,就罚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顾莲笑啐,“这算什么惩罚?”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卖关子,快说罢。”
徐离感受着轻风拂面的凉爽,含笑说道:“就在前几天,负责修筑新皇宫那边的领头人,过来求见,说是那张天子皇城图规模宏大实乃首见,心下求知若渴,想恳请见一见起初画下草图的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些许少年的爽秀明快,“呵,朕岂能说了你的名字?自然是不会答应了。”
顾莲偏头笑问,“后来呢?”
“后来呀,我就说……”徐离拉长了声调,颀长的身形傲然立在桥头,一抹光华湛湛的迫人气势,说话却是带着促狭,“此事怕是不成。”板了脸,做出和当天一样正经严肃的样子,“做此图者,乃是一位常年云游四方的游世高人,神龙不见首尾,早就看透红尘、厌倦俗世,不知道去哪处山川风光逍遥了。”
顾莲“扑哧”一笑,“撒谎也不脸红。”
徐离笑道:“那人听得一脸失望,长吁短叹了好几句才怏怏离去。”
顾莲浅浅一笑,“好吧,还算有趣。”
“你看你笑得这么勉强,定是装出来的。”徐离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低头看向怀里的那张明媚脸庞,“朕输了,朕要抱着你走回去。”
顾莲看着那宛若骄阳一般的少年天子,他的笑容,真诚而透着关怀,像是铺天盖地的万丈光芒一样,照亮自己阴霾的心。
不自禁地真的笑了起来,软语娇嗔,“小赖皮!”
******
李妈妈回去以后,赶着去书房见了叶东海一面,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了。
叶东海沉默了一阵,方道:“皇上的话也没错,叶家的事,的确不应该再让她来烦心了。”反倒叮嘱李妈妈,“往后你若是再有去公主府的机会,只说七七和宥哥儿,其他的一概不用提起。”
何苦呢?叫她烦忧,什么都Сhā手不上还白白担心。
甚至……还会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静了静心绪,问道:“她还好吗?”
李妈妈垂了眼帘,细声回道:“很好。”心里略有一些慌乱,尽力平静,“吃穿用度自然是不必说了,我细细瞧了,气色也比以前养得好了许多,眼里的那种干净,是没有烦心事才养得出来的。”
“是吗?”叶东海深吸了一口气,拢在袖子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顿了顿,方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好,这样就好。”
心口一阵难抑的哽噎疼痛,无处安放。
李妈妈打量着他的神色,又道:“公主还说,蝉丫打小就是一个直肠子,遇事并不深想,让我多教导着她呢。”顿了顿,“还有……公主担心蝉丫年纪小,以前也没有做过母亲,巴巴的嘱咐我多照顾七七和宥哥儿。其实公主是多虑了,七七和宥哥儿,不用公主提醒,我也是会仔细上心照顾的。”
叶东海道了一声谢,“嗯,劳你费心。”
“应该的。”李妈妈回道:“从前公主就是我奶大的,说句冒犯的话,在我心里和亲女儿并无分别,七七和宥哥儿是她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用心呢?便是蝉丫年纪小,我也会仔细提点着她,让她好好的教养他们长大,总不能辜负了公主的心意,辜负了二爷的一番信任。”
叶东海心思一阵漂浮。
叶家也就剩下一双儿女让她挂念了吧?又或者……处在徐离的监视之下,其他的不便提起,这么想着略略好受了一些。
“二爷。”玉竹在外面喊道:“田大奶奶回来了。”
叶东海闻言收回心绪,打断李妈妈道:“回头我再细细问你,现在先去会一会田大奶奶,有些要事等着办。”言毕,急匆匆的抬脚出去。
李妈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这边叶东海已经赶到内院的会客厅,见着田大奶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心中疑惑,然后道:“你不说实话,我就叫十三过来一起对质!”
“哎……”田大奶奶叹了口气,无奈道:“二爷既然猜到,那我也就不瞒了。”一脸为难之色,“是大老爷亲自派了人来说大姑娘要母守孝三年,不想耽误了田家……这才会有退婚的事。”赔着小心,“我也是不得已,才敢不顾脸面索要婚书的。”
叶东海眉头一挑,“真是大伯父派人去说的?”
“二爷,这种事我岂敢撒谎?!”田大奶奶急急分辨,伸手赌咒道:“我要是有一字虚假,便叫我舌头上生个烂钉,一直烂到肠子里,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全都烂掉!”
叶东海微微皱眉,“是与不是,你说了便是,用不着发这种毒誓的。”
“还请二爷体谅我们的难处。”田大奶奶眼里尽是为难,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长房二房终归还是同宗同脉,虽说叶家已经分了家,但是就真的能毫无瓜葛?我们家的在二爷手下做事不假,不过将来福少爷总是要长大的。”不安道:“到那个时候,福少爷再想起田家的不是,想要清算旧账,叫我们如何又该自处呢。”
言辞诚恳无奈,叶东海听了也不好苛责。
田大奶奶又道:“我们家的是个拧脾气、愣头青,一根直肠子到底的。这些事,实在是妾身自作主张,瞒着他来的。”朝着叶东海福了福,“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无知妇人的错,二爷要怪就怪我吧。”
叶东海不悦道:“那你也该找我先商议一下。”
田大奶奶抿嘴不言语。
商议?不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
“二叔。”叶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穿了一身雪白的孝衣素服,身形纤细恍若一株白柳,淡淡道:“不必再争吵了,就这样罢。”
叶东海目光深沉,忽地抬脚,“宜姐儿你等着,我这就过去问清楚大伯父。”
“二叔,不必了。”叶宜摇头,“不管是田家等不起、不愿意,还是祖父的意思,总归这门亲事都已经不适合了。即便勉强结了亲,我嫁过去也会过得不痛快的。”声音里透着苦涩,“毕竟婚姻是修两姓之好,而不是结仇。”
她说话间言辞大方、气度淡然,即便被田家退亲羞辱,也没有口出怨愤,倒使得田大奶奶有些自惭形秽。
叶东海更是满心的心痛和苦涩,这样好的侄女,怎地在失了父母双亲之后,还要遭受被人退婚的羞辱?可是,侄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即便叶十三是自己旗下的大掌柜,在生意上要听命于自己,但是侄女嫁过去了,就是一辈子都是田家的人了。
后宅里的那些鸡零狗碎、琐碎小事的消磨,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若不然,怎么会让她为叶家挺身而出后,还要忍受长辈的各种难缠,最后以至于弄得七七早产了。
自己满心拿她如珍似宝的对待,尚且如此艰难。
如果宜姐儿还没有进门,就已经被婆家的人全体厌弃,就算有自己压着,这终究也不会是一门好姻缘。
“二叔,不要紧的。”叶宜强忍心里的难过,反倒劝慰,“好在当初订亲的时候家里情况特殊,不过是私下交换更贴,并没有嚷嚷的满城皆知。”勉力勾起嘴角,“田家退便退罢,将来再给我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便是了。”
之前叔叔和护国长公主恩断义绝,将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京城里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结亲,所以自己的亲事才会落到田家。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门低嫁的婚事都是不成。
白费了母亲那么多的心血。
叶宜强撑着出来斩断和田家的瓜葛,加上本来就在丧母的伤痛之中,没过几天就晕倒在了灵堂前,吓得谢妈妈等人着急上火、人仰马翻,均是落泪不已。
202、诺言
如今顾莲怀有身孕,不方便,加上避嫌,并不留徐离在公主府里过夜,两人回屋说了会儿小情话,便做依依惜别。
徐离说话间带出怨言,“母后再三交待,不许我歪缠你,怕动了胎气。”他的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我像是那么急色的人么?”指了指顾莲的小腹,“一个小祖宗,再加上宫里的老祖宗,简直就像两尊如来佛压在头上。”
倒是叫顾莲一阵大笑,花枝乱颤,“泼猴儿,且收敛些罢。”
徐离气笑着,伸手咯吱了她几下。
因为笑闹声稍微大了一点儿,惹得窦妈妈慌忙进来,担心劝道:“皇上且当心一些,头三个月里,磕磕碰碰是最忌讳的了。”
徐离一脸郁闷,“得!又来一尊弥勒。”
顾莲越发好笑不已,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掩面不言。
窦妈妈也是笑了,但还是劝道:“说说笑笑使得,打打闹闹就算了。”又道:“只是斯斯文文的坐着说话,不是也挺好的么?皇上好歹忍了这头三个月,也叫大伙儿放心一些。”很有眼色的欠了欠身,“奴婢多嘴,先出去了。”
徐离一脸扫兴,偏偏还不好反驳,气得仰面躺在了美人榻上。
“三哥。”顾莲忍了笑,不敢再逆着捋他的老虎毛,在旁边坐下了,软语轻声,转而说起了正经事,“这都又过去好几天了。”抓起他那温暖的手,放在小腹上,“我还是没有权衡好,要怎么安置这个小家伙呢。”
已经想了好几个方案,但是并没有哪个特别让自己满意。
徐离闻言翻身坐了起来,正色道:“不是叫你不要烦心么?这几天我就拿出一个章程来,再与你商议,别急,着急上火的做什么?”
顾莲有点急是真的,到没有多上火,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情绪罢了。
因而低眉一笑,“也好,那我就省心了呢。”
虽然不能颠鸾倒凤的胡来,但是亲香一下却无妨碍,徐离拉了她,一起面对面躺在美人榻说话,目光昭昭,“莲娘,朕总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的。”
秋日午后的阳光,轻柔的恍若一层淡金色的绵软细纱。
顾莲侧身躺着,看着那个逆光深情凝望自己的俊美少年,剑一样利落的双眉,高高的鼻梁,饱满立体的五官,在光线下打出淡淡的青色阴影。
真是赏心悦目啊。
想了想,“扑哧”一笑,“话说你上战场那么多次,身上好些凶险的伤疤,脸上倒是保护得挺好的,居然没有一丝破相,可见臭美。”
徐离先是一怔,继而仰起脸,“来,今儿让你来破相。”忍不住支起身子来,俯视她气笑道:“你这丫头坏起来的时候,真是叫人牙根儿痒痒。”
顾莲温柔一笑,伸手朝他肩头摸了过去,那里有一处险些伤到心脏的疤痕,不免微有叹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自己垂下眼帘,“要是你现在还去御驾亲征,叫我七上八下的悬着心,那可真是煎熬呢。”
徐离心情转好,笑问:“那你是怕肚里的孩子没了爹?还是怕自己没了夫君?”
夫君?顾莲抬起眼眸,复又垂下。
他……不是自己的夫君。
自己也从未生出过那样的念头,这样尴尬的身份,尴尬的位置,哪里会幻想他是自己的夫君呢?若是真是存了那样的心,再想想后宫里面那一堆娇花软玉,只怕自己一刻都受不了。
不在其位,才能以畸形的心态飘零存世。
徐离是何等聪明的人,岂会猜不到她那点婉转曲折的小心思?收敛了笑容,坐了起来平声说道:“莲娘……自古以来许诺都是容易的,真的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目光淡淡,却透着无比坚定的认真郑重,“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做不到之前,我不喜欢轻易给你诺言,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
顾莲躺在美人榻静静地看向他,一双妙目闪烁不定。
“那个位置……”徐离的话好似云雾一样散开,带着飘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也不知道其中要经历都少艰难险阻,所以一直都没有跟你提起。”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回避和闪烁,“但是……我一定会替你争一争的,不是随随便便,而是用尽全力去争!绝无半句虚言。”
顾莲心中震惊无比,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莲娘。”徐离将她缓缓扶了起来,透过金色阳光,和自己面对面的相望凝视,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语,“这天下是我亲自打下来的,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便是邀你一起共赏又何妨?”
他的声音金振玉聩,“我心中的皇后,只有你。”
一刹那,顾莲失声掉下眼泪来。
倒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盼着做皇后,而是……而是之前想错他了。
“莲娘,你别哭。”徐离有点笨拙的替她擦着眼泪,絮絮说道:“往后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囚禁你,没有把你当做自己的禁脔,我只是……只是太着急了。”声音里带出一丝凝滞,“怕不那样做,你就会永远的离我而去。”
那时乍闻她再次二嫁叶东海,心里的怒火差点将自己烧成灰烬,着急和慌张,居然连战事都不管不顾,就那样咬牙切齿的跑了回来。
还好,还好,自己总算不计后果抢回了她。
顾莲并不是爱哭的人,再说怀着孕,也不敢肆意的伤风悲秋,慢慢平复了心绪,擦了擦眼泪,只是仍然哽咽说不出话。
徐离还是认真的补了一句,“莲娘,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顾莲点头,“我知道。”
“那么这次你要听我的。”徐离并不是妇人,情绪恢复的比她更快更好,转瞬说起了正事,指着她的肚子,“这个孩子,不能认在任何一个嫔妃的名下,否则将来你想再认回来,就麻烦了。”
顾莲再次点头,“嗯,你说。”
“就依朕之前的主意。”徐离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即拍了板,“至于其他善后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朕自然会有妥当的安排。”拍了拍她的手,“听话,好好养胎便是,别的一概都不用管了。”
皇帝新册封了一个夏美人!
这个消息,以雷电之势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
沈妈妈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回禀,“那夏氏原本是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有次皇上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约摸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吧,便有了一度春风。皇上本来也没有留意,哪知道夏氏运气好,就那么一次便怀了龙种,看在子嗣的份上,太后虽然生气皇上胡闹,到底还是让给了夏氏一个名分。”
沈倾华的脸色一片煞白。
夏氏?怀孕?!
旁人不知情还能相信这番托辞,自己却是不信的
哪里是什么夏氏怀孕,分明就是护国长公主怀孕了!难怪她这次回了公主府,好些天都没有再回宫,只怕……有一年时光都不能回来了吧。
“娘娘怎地这般惊慌?”沈妈妈瞧着有些不解,劝道:“那夏氏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罢了,看在子嗣的份上,才给了一个美人的名分,终究是成不得大器的。听说皇太后十分生气,借口说是宫中近来不太平,连皇宫都不让夏氏进来,只让她在长公主府里养胎待产呢。”
如果说沈倾华之前还有一丝怀疑,现在则是百分之百确认了。
根本就不是因为太后生气,才不让夏氏进宫,而是护国长公主不能进宫暴露了,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夏氏这个人。
到时候,只消说夏氏产后暴毙便是了。
沈妈妈心中有事,倒是没有留意到主子细微的神色,皱眉道:“只是有一点,如今皇上膝下还没有皇子,万一那夏氏生下男丁,可就是皇长子了。”
沈倾华心中一阵苦笑。
不管护国长公主生下一个皇子,还是生下一个公主,都一样是皇帝和皇太后眼里的宝贝疙瘩!就算生个金蛋,那也不是别人碰得起的。
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
皇太后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兄妹乱*伦的结局!
但是这种事,又哪里是避得开的?
沈倾华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心腹宫女抱琴从外面进来,嘀咕了几句,“外面都在议论夏美人呢。”继而上前关了门,回来道:“娘娘,管贵人那边有消息了。”
沈倾华强压纷乱的心绪,问道:“什么消息?”
抱琴回道:“那日死在水里的那个宫女,原本的差事是服侍管贵人梳头的,因为不小心拉扯到了主子的头发,惹得管贵人大发雷霆,便挨了几十个嘴巴。”
沈妈妈Сhā嘴道:“既然是贴身用的人,犯错教训几句也罢了,便是为着自己的贤名着想,也不该这般刻薄,倒跟那小门小户女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抱琴接着道:“偏偏那宫女犯了晦气,第二天梳头,又不小心跌坏了一根玉簪,挨了好一顿毒打板子。”小小声,“皮肉之苦还是其次,听说……是拉到院子当中打的,裤子都给打破了。那宫女不但当众受了羞辱,还被革了梳头的差事,所以哭了半晚上,当天夜里就投了河。”
沈倾华微微皱眉,“照这么说,完全是另外一路子的事了。”
倒是不与邓峨眉相干。
“难讲。”抱琴分析道:“兴许是她自己跳了河,也可能是到河边哭一哭,不小心就被人给顺手害了。”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沈妈妈拍了拍胸口,“真是吓人。”又道:“还好大长公主为人心善仁厚,肯提醒娘娘一句,要不然……不知道那位是会拳脚功夫的,那天被害了都不知道。”
心善仁厚?沈倾华听得一怔。
的确……护国长公主跟皇帝之间再不堪,到底脾气还是好的,不似乐宁长公主那样咄咄逼人,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提醒自己,总归都是一番好意。
而且要不是她在皇帝面前担待着,后宫这么乱,只怕皇帝早就要问罪自己了。
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现如今……长公主更是怀上了皇帝的孩子,这一段兄妹相恋的禁忌之爱,到底打算如何收场?只求回头闹开,别把自己牵连进去就够了。
沈倾华的满心担忧和彷徨纷乱,徐离都不知道,也没空去猜测她的心思,此刻正在打量着妹妹徐姝,不悦皱眉,“你又想什么淘气的事?”
徐姝一身月蓝色小袄,明黄|色撒花曳地十八幅刺绣长裙,打扮的光鲜亮丽,手里还拿了一个绡纱帷帽,一副要外出的装束。
徐离抬了抬手,断然道:“今儿没空,最近也都没空,不必说了。”
“谁说我要去跑马?”徐姝笑眯眯走到哥哥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摇晃撒娇,“母后召云子卿进宫了,我想回避一下。”声音越发娇软,宛若黄莺初啼一般,“三哥你最好了,就陪我出去看一下姐姐吧。”
徐离甩开她,“别晃!”
徐姝见他没有拒绝,便知有戏,赶忙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你也好几天没去了,不也想她吗?正好陪我回避一下,在外头清静清静。”
“那云子卿你打算怎么办?”徐离问道。
徐姝“哧”的一笑,“能怎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母后瞧着他还不错,那就嫁给他咯。”嘴角笑容带着漫不经心,“反正……不都得嫁一回人么,差不多就嫁了吧。”
云子卿不论出身、家世、相貌,做驸马都够了。
再加上,之前自己和他在西林猎场那一段小小Сhā曲,母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多偏向云子卿几分,这门亲事应该是跑不掉了。
“什么叫反正都得嫁一回?”徐离训斥妹妹,但到底不是皇太后那种慈母,略教导了几句便罢了,又道:“今儿我这边不得空,等下得跟人商议正经事。你想回避,朕就安排人好生送你过去,但是不许呆得太晚,酉时之前必须回来!”
“是,多谢三哥。”徐姝高兴不已,不仅被允许出宫,还是自己独自出去溜达,等到坐上马车,忍不住心情愉悦的哼起了小曲儿。
亏得哥哥没去,不然自己又要变成在旁边看戏的了。
到了护国长公主府,看着那外面青瓦白墙、古朴精美的院墙,再想到里面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一种外敛内放的皇家气势油然而生。
徐姝微微一笑,等到自己成亲以后,也能拥有这样一座漂亮华美的公主府,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任何人约束。
光想一想,都有一点迫不及待了。
刚下马车,就见一个十五、六的素衣少女,带着绡纱帷帽,跪在公主府的朱漆大门跟前,公主府算是女户,平时不用人来人往的,因而不像官宦人家修筑在闹市,特意选了背街清净的地方。
那少女一个人独自跪在府前小广场中央,孤零零的,真是好不可怜。
不过徐姝从来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下了马车,朝着门人笑问,“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啊?公主府又不是王府官宦,就算跪破了膝盖,也捞不着什么好处,难不成是想进府做个丫头?倒也有趣。”
“启禀乐宁长公主。”门人低头回道:“说是要求见护国长公主殿下,我们拿了名帖进去通报,里面回了不见,哪知道她就赖着不走了。”指了指穿着打扮,“看样子像是谁家的待嫁小姐,我们也不好随便去拉扯。”
“乐宁长公主殿下。”那少女忽地站了起来,上前道:“是我。”声音恳切,“公主殿下请旁边说话,很快就好。”
徐姝听着有点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她素来就是一个好事玩心重的人,直觉会有趣事,便领了那个少女回避到旁边,吩咐道:“让我看看你罢。”
那少女背着公主府掀开绡纱,露出一张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的脸庞,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就是眉目间有些憔悴之色。
徐姝看着面善,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你是……?”见她神色迟疑,吩咐身边的宫人退后了几步,淡淡道:“说罢,等下我要进去了。”
“公主殿下,可还记得五年前去叶家吊祭的事?”
“哦,你是……”徐姝笑了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后来有次去叶家找顾莲,还擦肩而过见了一面,不过此处不是叙旧的地方,因而道:“进去说罢。”
叶宜低眉道:“里面不让进。”
徐姝的眼珠子转了转,大致猜到了一些。
眼下还等着哥哥赏赐自己公主府,还有云子卿的事卡着,并不敢胡闹,以免惹恼哥哥生出麻烦,想了一下,“那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微有沉吟,“要是方便,我就帮你带个话儿。”
叶宜垂泪不已,跪下道:“求公主殿下救我。”
“哎,这是怎么说。”徐姝犹豫了下,叫她起来,招手一起上了马车,“行了,你有什么话就都说了罢。”
叶宜有几分犹豫,几分着急,更多的是茫然和害怕!
原本想着过来找一找她,念在昔日恩情份上,或许能够出手帮自己一把,可是却连面都见不上!起初不免有些愤怒,但是继而一想,她处在那个尴尬的位置上,也有许多不便吧?更甚者,是皇帝的爪牙拦下消息了呢。
再说自己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不跟徐姝说,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叶宜一向是个冷静的性子,飞快做了决定,低声简略说道:“我母亲病逝了,祖父祖母退了我的亲事,然后给我另外择了一门,我……”咬了咬嘴唇,“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冒昧前来,并非有意唐突。”
徐姝皱着眉头,脸上神色不是太高兴。
叶家的人真是够麻烦的!自己家里一团乌烟瘴气就罢了,还闹得……,留心打量了叶宜一眼,不像是个糊涂人,看来是有所把握才来求人的。
可惜她没赶上好时候,现今“姐姐”怀着孕,三哥怎么会允许见叶家的人?只怕门人说是进去送消息,在窦妈妈那一层就被拦下来了。
微微琢磨,有没有必要帮这个小姑娘呢?
没有好处的事就不必做了。
罢了,只当是做善事,帮“姐姐”解决一个小小的麻烦吧。
自己可不想她和三哥闹出什么误会,弄得惊天骇地的,因而稍作思量一阵,含笑开口道:“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用急,更不用嚷,我来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公主你……?”叶宜满眸惊讶之色。
“对,听我的没错。”徐姝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快速的嘀咕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子悠悠一笑,“放心了吧?”又交待道:“另外劝你一句,往后没有人请你,断断不可再来公主府了。”笑容越发深刻,“否则招祸,可别怪没人提醒过你。”
叶宜神色一凛,应道:“是。”说着,就要跪下去给徐姝磕头,哽咽道:“多谢乐宁长公主出手相救,大恩大德……”
“罢了,罢了。”徐姝打断她,不耐道:“别说什么来生再报的话,我不爱听,至于今生么……你也报答不了我什么。”话锋一转,“但是我也不白做好事,你既然承了我的情,就得帮我一点小忙。”
叶宜迟疑道:“我一个自身都难保的弱女子,能帮公主什么呢?”
徐姝笑道:“放心,不会叫你杀人放火的。”
203、紧锣密鼓
徐姝一番细细交待之后,别了叶宜。
然后没有急着见顾莲,而是先找到了窦妈妈单独说话,也没多说,只道:“门外那个麻烦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不必跟姐姐提起。”
窦妈妈颔首道:“是,奴婢明白。”
徐姝便笑盈盈的进了内院,公主府修筑的规模很大,一路九曲十八折的连廊,放眼朝四周望去,九曲回廊、亭榭翼然,随便一看都是景致;竹影摇曳、水烟溟漾,任何一处都是风光。
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什么曲子都不听,单是看着这些赏心悦目的景致,感受那微风清爽,就会让人的心情随之轻快起来。
徐姝甚至放慢了脚步,悠悠的逛了一小会儿,方才进去找人。
“姝儿。”顾莲笑着出来相迎,对于徐姝的突然到访,并没有多想,只是惊讶皇帝没有跟着来,“可见三哥疼你,今儿居然放你一个人出来逛了。”
徐姝笑道:“他那是忙得没空,不然就算放心我,也不放心姐姐你啊。”
“你这促狭鬼。”顾莲忍不住戳了戳她,“还学会打趣人了。”
窦妈妈亲自上了茶,然后退了出去。
徐姝往四下打量了一圈儿,没见什么特别的人,便知那夏美人是个虚幻存在,于是故意盯着她看,俏然一笑,“啊呀,真是好一个倾国倾城夏美人。”
顾莲啐道:“看来你今天委实兴奋的紧呐。”
徐姝悠悠笑道:“云子卿进宫了,母后正在细细的相看呢。”翘了二郎腿,随手拈了几粒松子,剥了,放进嘴里,姿态优雅的细细咀嚼起来。
顾莲问道:“你真的打定主意嫁给他了?可有缘故?”
“有啊。”徐姝嫣然一笑,灿若娇花,“首先,他长得还不算难看;其次,也蛮会哄人开心的;最最重要的……”做出一脸神秘之色,引得顾莲伸长了脖子倾听,自己却“扑哧”一笑,“最最重要的是,回头等我有了驸马,就可以和姐姐一样,有一所自己的公主府逍遥快活了。”
顾莲睨了她一眼,好笑道:“这算是什么重要的?嫁给谁不都一样有公主府。”
徐姝笑容微敛,自嘲道:“是啊,嫁给谁不是一样呢。”
顾莲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偏偏她又不说,也不好把人家刨根究底的问,只是叮咛了一句,“不管你怎么想的,总归自己心意快活了才好。”
徐姝眉心微动,“那姐姐你呢?现在快活吗?”
“我?”顾莲微微一怔,想说“或许吧。”,又怕回头再传到徐离耳朵里,想来想去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抿嘴一笑。
“还是有着不开心吗?”徐姝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其实,三哥虽然为人霸道了一些,但是待你,也算是极好极好的了。”她笑,“你别以为,我是在故意替他说好话,其实是真的,我从未见他对人如此上心过。”
顾莲凝眸看着她,不好回答,因而仍是抿嘴不言语。
徐姝拍了拍手上的松子皮儿,勾起嘴角,“别说其他女子了,便是我和娴姐姐,和三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未见他如此尽心尽力过。”皱了皱鼻子,“有时候,我都有些吃醋呢。”
顾莲想说那不一样,兄妹之情不会变,男女之情却是变数多端,不过当着徐姝说这些到底不合适。转而想了想,问道:“那云子卿呢?你亲自挑的人,可是觉得他会待你极好?”
“哎,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别说他了。”徐姝每次说起云子卿都不耐烦,好似那不是未来的驸马,而是一个什么摆设物件,迅速转了话题,“这一、两个月,宫里的嫔妃们都是伸长了脖子,对那个神神秘秘的夏美人翘首以盼呢。”
顾莲摸了摸肚子,“嗯,是三哥做的安排。”
“夏美人?嗯……”徐姝眼珠滴溜溜的转,继而大笑,“哈哈,莲花可不正是夏天开的吗?没看出来,三哥还有一点想象力嘛。”又道:“依我说,叫何美人、廉美人、花美人也是使得的。”
午后时光悠闲,两人一面剥松子,一面闲话家常,时光就那样静悄悄的溜走。
与公主府的安宁轻松对比,叶家则是炸了锅。
尽管对伯父伯母迫使田家退亲有所猜测,但叶东海还是没有想到,----伯父伯母不仅坏了侄女的婚事,还飞快的另外订下了一门!
岐州郡下兰蔺县知县,第三子年少有为、少年才俊,愿求安顺侯侄女叶家大小姐为妻,以结两家秦晋之好。
叶大老爷正在冷笑道:“嫁给知县大人的儿子,难道不比田家那种商户要强?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东海愤怒道:“婚姻好与不好,难道只看门第高低就行?宜姐儿嫁到田家,那是被人供起来的日子,谁敢难为她?”越说越是愤怒,越是上火,“你们让宜姐儿远嫁岐州给人做媳妇,天高皇帝远的,将来能讨着什么好果子吃?!你们好歹是她亲生祖父祖母,怎地半点不心疼?大哥就这么一点骨血啊!”
“说得好。”叶大老爷接了话,“宜姐儿是东行留下的骨血,如今父母双亡,婚事自然由祖父祖母做主,又与堂叔何干?侯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丝毫不肯退让,“便是闹到公堂上去,侯爷也不占理儿!”
哼!侄儿已经在京城灰头土脸了,就不信他敢对簿公堂!便是真的敢,以他一个堂叔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掺和侄女儿的婚事!
叶大老爷心里自有一副算盘。
为了那个顾氏,惹得皇帝龙颜震怒、大发雷霆,叶家上下差点连性命都不保!侄儿名义上是什么安顺侯,实则命还是悬着的,长房和二房早点闹僵更好,省得将来出了祸事,还要被牵连呢!
----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不如早做打算,回了北面岐州故土,再趁着那兰蔺知县不知京城风云变幻之前,把这门亲事给结了,将来对福哥儿也是一笔助力。
到时候长房的人守在岐州,虽然不能封侯拜爵,但是家产丰厚、富甲一方,可比在京城提心吊胆的日子强多了。
叶大老爷的一番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断然不肯半步退让。
叶东海却是一阵心灰,痛声道:“岐州到京城往返至少要一个半月,大嫂刚刚撒手人寰,尚且尸骨未寒,你们就……就开始盘算起宜姐儿了。”
“二叔。”叶宜从外面回来,刚好听到这一句,虽然满心难过,但还是细声劝道:“罢了,不要再因为我,让二叔你为难了。”
叶东海朝她摇摇头,继续道:“伯父你的打算我明白,无非是想用宜姐儿去讨好兰蔺知县,为福哥儿铺路,为长房铺路,然后再一起离开京城罢了。”顿了顿,“但是叶家与皇帝交恶,这消息……对于想要攀附权贵的兰蔺知县来说,迟早是会知道的,不可能瞒一辈子。”
他问:“到那时候,兰蔺知县发觉受了骗、上了当,而且叶家帮不上忙,宜姐儿又该如何自处?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你推吗?”
叶大老爷不以为然,“千里为官只为财!一个知县还能当宰相不成?升官求上,不过是为了银子罢了。”颇有把握,“叶家有钱求太平,他们求钱能保叶家平安,两家互惠互利有何不可?”
----就不信,一个知县还敢坑了安顺侯家的亲戚!
对于伯父的这点小巧心思,叶东海如何会猜不出来?心下冷笑,一面嫌自己得罪了皇帝,要避开回岐州;一面又想拿着自己借势,去弹压兰蔺知县。
倒也想得周全!
侄儿、孙女,全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心下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开口道:“既然伯父去意已决,侄儿不便挽留。”底下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件,长房商号的事侄儿也不想管了,伯父回了岐州,让那兰蔺知县帮着打理罢。”
叶大老爷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愣在当场!
叶宜则是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你……”叶大老爷半晌反应过来,气得发抖,“之前答应的好好儿的事,怎么能够突然反悔?枉费你小的时候,长房悉心照看你,你大哥认真教导你,现如今是要做白眼狼了么?!”
叶东海淡淡道:“我正是为了大哥着想,才会如此。”没空去绕弯子,直接道:“除非你们将宜姐儿的婚事退了,将来由我做主,否则此事没有商量!”
当初叶家和田家的婚约是私下进行,而伯父跟兰蔺知县定下的婚约,同样不敢公开,甚至还要瞒着大嫂和自己,自然也是偷偷摸摸的了。
只要能够退掉,将来自己再替侄女做主便是。
但是叶东海没有想到的是,叶大老爷已经恼羞成怒气极了,咬牙切齿道:“你少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下面的大掌柜、二掌柜各司其职,东家只用坐等其成便是,我怕什么?不管便不管!”一声冷哼,“便是没有你的能耐,把生意做大,只消守着老本就够了!”
叶东海不料他如此固执,不由急道:“伯父!”
叶大老爷见他着急,更觉得自己想法没错,越发不想受制二房,指向叶宜,“你一个做孙女的,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我这个祖父?你莫要忘了自己是长房的人,不是二房生的!”伸手要去拉人,“居然胳膊肘朝外拐,看我怎么替你爹教训你!”
叶东海赶忙挡在前面,阻拦道:“伯父心里有气,打我便是,不要迁怒宜姐儿。”将侄女藏在身后,不甘心道:“伯父你消消气,何苦为难宜姐儿呢?生意上的是,我总尽心替长房打理便是了。”
“用不着!”叶大老爷抓不到人,气得胡子发抖,心里倒是想打侄儿,到底在京城地界不敢放肆,因而朝叶宜冷笑道:“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过几天长房的人一起回岐州,你也一样!”
叶宜茫然的站在叔叔后面,无声落泪不已。
叶东海忍了气,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难道为了侄女,真的要对伯父伯母用上心计手段?可是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仓促之间,又要怎样困住长房的人,还要让伯父他们改变心意?
心中一片纷乱如麻。
叶大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上前扶住丈夫,皱眉道:“你又何苦生气?一大把年纪了,没得为了几个忤逆不孝的子孙,反倒气坏了自己。”
叶大老爷冷笑道:“我知道,断然不会气死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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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处幽静的院子里。
“夏美人,夏美人……”邓美人正在不停的喃喃自语,继而轻轻叹气,----对于这段“兄妹恋”的内情,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次怀孕的人是顾氏。
如此看来,皇帝打定主意不让别人替顾氏“生”孩子,正好公主为了“照顾”怀孕的夏美人,不方便回宫,在公主府躲着养胎十个月,就什么都有了。
到时候夏氏产后不顺利,突然暴毙,加上宫中局面不稳,为了皇室血脉着想,将孩子养在独居的姑姑名下,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心中无比颓丧,自己好像一点作用都起不上。
别的嫔妃或许还不用着急,将来自有怀孕机会,可是自己却没有啊!原本还以为皇帝留着自己,是为顾氏生孩子打掩护的,现在连这个作用都没有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弃子,又在萧苍大营名节尽毁,还因贪生怕死惹了皇帝厌烦,不用想都是一片凄凉下场。
叔叔虽然是一员驻守地方的大将,但是……他和自己不过是叔侄关系罢了。
况且邓家的人冷心冷情冷血,邓恭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妻儿老小都可以牺牲,叔叔为了富贵荣华,同样不会把自己这个侄女放在心上。
只怕皇帝一皱眉,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逼死自己。
邓美人想到了堂妹邓峨眉,原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需要自己扶持,没想到却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任凭自己软磨硬泡许多功夫,依旧还是亲近不得。
思来想去,突然心头一亮。
就算皇帝不愿意让别人“生”下孩子,但是总归得有人抚养,总不能一直养在长公主的名下,而自己……肯定会好好对待那个孩子的啊。
这么想着,最终鼓起勇气找了皇帝。
还特意择了一身烟霞色的衣衫,画了眉目柔和的妆容,不敢打扮的花枝招展,尽量往气质干净上面靠,做出几分好母亲的样子。
“听说夏美人怀孕了。”邓美人小心翼翼斟酌说词,细细声道:“臣妾又是一个没有孩子缘分的,偏偏十分喜欢孩子,等将来夏美人进宫,若能与臣妾安置在一处,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怕皇帝断然拒绝,赶紧道:“臣妾必当殚尽竭虑、呕心沥血教导,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呵护……”
“用不着!”徐离不耐烦的打断她,冷冷道:“别在这儿闲吃萝卜淡操心!朕的孩子,用不着别人来指点该怎么安排!夏美人的孩子,自有夏美人抚育,与你何干?!”
邓美人咬了咬嘴唇,小声道:“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分忧?”徐离一声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为朕分忧?朕又何时需要你分忧了?朕劝你一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呆着,还有一口饭吃。”语气越发冷厉,“要是没事找事再来惹朕心烦,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是……”邓美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知事情已无转机,而且了解皇帝的性子,不敢再多嘴招惹,慌张道:“臣、臣妾告退了。”
等人走了,徐离脸上还是余怒未消。
这还才刚怀孕,一个个的,就都急着来分一杯羹了!
难道自己连自个儿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要她们这些人来帮忙安排?真是可笑!还一副为君分忧的嘴脸,满心里还不是为自身打算!
忽地有宫人进来回禀,悄声道:“外头的消息,说是下午有个一身素衣的小姐,跪在护国长公主府前面,半晌都不肯离开。后来乐宁长公主到了,带那小姐去马车里面说了会儿话,不知详情,说完以后那小姐便离开了。”补道:“派了人跟过去,亲眼见那小姐回了叶家长房。”
徐离本来就心情不好,沉了脸,“传乐宁长公主过来说话。”
眼下日暮西坠,徐姝在一片霞光之中款款而来。
徐离问道:“是不是见着叶宜了?”
“咦!三哥连人家的闺名都知道。”徐姝讶异一笑,继而道:“是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带着漫不经心,“她想求见姐姐,我说了几句把她打发了。”
“何事?”
徐姝叹了一口气,“三哥你真啰嗦。”但是既然问了,肯定是瞒不住哥哥的,只能老老实实全都说了,然后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办得好好儿的。”
徐离神色古怪,半晌才道:“以后不许多事了!”
“三哥也觉得不错吧。”徐姝笑吟吟的,眼里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解了叶宜的燃眉之急。”又急急剖析,“还有啊……,她受了我的恩惠,并且让我掺和了她的婚事,在她守孝的三年里面,就得好好看着七七那个小丫头了。”
“想得倒挺远的。”
“那是。”徐姝只拿这话当夸奖来听,哼哼道:“回头我把这功劳让给你,只说是你替叶家办的,姐姐知道了,想着你如此这般的体贴,那还不得感激的淌两眶泪啊。”走到哥哥面前,“我也不要别的答谢,只要把公主府布置的跟姐姐一样就行。”
徐离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斥道:“你再胡搅蛮缠,往后就不许你出宫了。”
徐姝“哎哟哎哟”的直叫唤,一脸委屈,“真是好没道理,我是在帮你啊,要是不稀罕就算了!这份功劳还是我自己领,也好让姐姐知道谁才是好人。”气呼呼出门,“我先回去歇着了。”
徐离看着妹妹气恼的背影远去,目光深沉似水。
心里越发挂念起顾莲来,次日早朝结束,便换了家常衣衫赶去了公主府。先找着窦妈妈问了几句,待确定叶宜没有进府,也没有跟顾莲说上话,方才放下心,只是依然交待道:“不论何人何事,一星半点都不许烦扰着她了。”
窦妈妈躬身领命,“是,奴婢省得。”
此时日头升起、和风微煦,一片萧瑟清冷的淡淡初冬景象。
徐离得了确信,独自踱步找到了后面的水榭亭台,还未走近,就听见花篱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恍若银铃一般声声悦耳。
透过缝隙看过去,是一群小宫女们在摸瞎玩儿。
顾莲正坐在凉亭的朱漆长椅上,侧着身子,穿了一身浅粉色的桃花纹上衣,桃红色的蹙金线撒花曳地长裙。
她斜倚在栏杆上,神色恬静宛如冬日下的一池清水。
徐离上前笑道:“你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顾莲见了他眼睛一亮,浅笑道:“不过是闲着无趣,看她们玩儿罢了,自己一个人坐着挺没意思的。”伸手拉住他,“你来正好,陪我坐一会儿罢。”
徐离低声,“可是想朕了?”
“想了。”顾莲伸出兰花尖一般的手指,掐住指尖,抿了嘴儿轻笑,“大概……想了这么一点点罢。”
“一点儿?”徐离好笑道:“你这样调皮,孩子都给你教坏了。”
顾莲啐道:“跟你,更学不出什么好样儿。”
两个人在亭子里面坐下,宫人们早就识趣的悄声退了下去。
“你过来。”徐离拉了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圈住她的腰肢,柔声问道:“最近胃里还觉得难受吗?是不是还腻油?”
“就那样吧。”顾莲不是头一次怀孕了,知道这种现象过了头三个月便会好转,只是不便提起,免得勾得他心里不愉快。
徐离皱眉,“太医们就没个法子么?”
“也没有太难受的。”顾莲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面对面儿一笑,“再说了,我哪有那么的娇气?而且天大地大,小家伙最大,少不得忍一忍了。”
徐离伸手摸向她的小腹,两个来月的身孕,还是不显,他却一本正经低头说道:“不许欺负你娘,听见没有?不然等你出来了,就给你一顿板子。”
顾莲“扑哧”一笑,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徐离笑道:“吓唬吓唬。”手上握着那抹纤细的腰肢,软玉温香,勾起昔日美好的旖旎回忆,忍不住往上游了游,“好像……”轻轻揉着那团丰盈,“好像大了一些。”
顾莲拍了他一下,却拍不掉那双眷恋无比的魔爪,嗔道:“什么大了一些?越说越没个边儿了!”
“是真的。”徐离认真道。
“胡说!”顾莲知道怀孕会有些变化,但还是微微不好意思,“我没觉得,还不是和原来一样。”
徐离乐呵呵道:“是是是,原来就大。”
顾莲的脸上飞起一层红晕,见他一副无赖的样子,又羞又气,心里灵机一动,不由起了玩心,“三哥……”她软语娇嗔,俯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的咬了一口,感觉到他猛地颤了一下,不由越发好笑。
徐离有些迟疑,“莲娘……”
顾莲不言语,细细的、密密的,一点一点,一路蜿蜒咬了上去,然后在他耳根处轻轻舔了一下,呵气如兰轻声引诱,“好哥哥,喜不喜欢?”
徐离享受着那一片酥酥麻麻,身下已经起了变化。
正要回答,怀里那个促狭鬼已经灵巧一闪,坏笑着下了地,步履轻盈的快步走出了凉亭,一个转眼就躲到了花篱后面,越走越远了。
徐离满腔的欲*火和气恼,追上前去,喊道:“你给我等着!”
别说顾莲不敢走快,便是在平时,那速度也断然不能和他相比,几下便被追到,不由一脸陪笑讨饶,“我错了,再不敢了。”
徐离恨得牙根儿痒痒,难得她主动一回,偏偏又赶上这么个时候,心下真是又爱又恨无可奈何,捉住她的胳膊,附耳低声威胁道:“我给你记下了,等你生完这个小家伙再跟你算账!”
两人正在笑闹逗趣,不远处一个宫人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徐离担心有事,只得强压了一腔爱*欲情念,运功调息一番,然后吩咐顾莲,“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瞧瞧。”
打定主意,不让她在孕期里听到任何烦心事。
“启禀皇上。”宫人清楚公主府里的规矩,凑近低声,“才得的消息,胶东侯夫人去故交家串门,路上不幸惊了马,结果跌断脖子咽气死了。”
“嗯。”徐离淡声,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某人,你跟我有仇是不?嘤嘤嘤,画个圈圈……%&*&*……”
204、疏雨
“何事?”顾莲有些担心走了过来,看着那青衣宫人离去的背影,不安道:“怎么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事?”
宫闱之争,如今自己已经避免不了了。
徐离不想让怀孕的她担心,不过这个消息,却是能让她放松一些的,因而回道:“胶东侯夫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
“啊。”顾莲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人为之祸,自己才不会信有那么凑巧的,你忌惮一个人,她自己就悲了个催的挂了。
徐离淡淡道:“这种祸害,早就该去重新投胎了。”
“的确是个祸害。”顾莲点了点头,要是后宫嫔妃知道胶东侯夫人的手段,害得她们一个个身体受损,只怕撕碎她的心都有了。
现如今知情的嫔妃只有沈倾华一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
大约是因为怀了孕,所处的角度不一样,那种从前作壁上观的心态渐渐不复,因而对于胶东侯夫人的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徐离揽了她的肩,好笑道:“看把你紧张的。”
顾莲想说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怕惹他不快,到底忍住了,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问道:“即便胶东侯夫人死了,薛沛他……还是可以再娶继室的。而且不出意料的话,想来还是薛家旧部的女儿。”
转了一圈儿,不是又兜回去了吗?
徐离冷笑,“朕会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顾莲顿时哑然,徐离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做过无用功了?自己倒是瞎担心,忍不住笑道:“果然有了孩子,这脑子都不好使了。”
“你脑子还不好使?”徐离哼哼唧唧的,“刚才的事,我是不会忘记的,回头一定要加倍奉还!你等着。”
顾莲扁了扁嘴,“小气吧啦的。”
“我小气?你跟我过来!”徐离拉了她到僻静背人的地方,好生揉搓了一番,又是唇舌缠绵不休,如此折腾了半晌,方才满足了一些。只恨不能尽兴,看着那张宛若红霞晕染的俏脸,低声警告道:“你有胆再来一次,我要你好看!”
顾莲脸上发烫,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低声啐道:“流氓!”
如今天凉了,徐离不敢让她在外面逗留太久,陪着慢慢回去,老老实实的睡了一个香甜午觉,又说了一番小儿女的缠绵情话,方才掐着时辰回宫去了。
******
胶东侯夫人马车出事的死讯,热闹的紧,很快闹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和顾莲的反应一样,沈倾华亦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念了几声佛,不过她到底也是聪明,不会傻到以为这是什么因果报应。
护国长公主有孕,皇帝岂能再如从前一般安坐不动?一丝对她不利的可能性,都要干脆利落的扑灭!说起来,自己算是沾了长公主的光吧。
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如何安排?
总不能一辈子都是宫女之子吧?
不管有没有夏氏这个人,到底名义上都是宫女出身,怎么往上升都是有限,若是女儿还好,皇帝只管疼爱宠溺便是;如果是儿子的话,皇长子身份低微,将来势必会被其他皇子压一头,皇帝和长公主岂能愿意?真是不解。
沈倾华揉着眉心,把可能发生的情况粗略想了一遍,把可能抚养皇长子的嫔妃挨个琢磨了一遍,忽然心头一惊!
对了,这个孩子还可以……
自己先头怎么就迷糊了,没有想到呢?!她的心口“咚咚”乱跳,一颗心仿佛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紧紧抿了嘴,脸上血色都有些淡了。
刚巧沈妈妈从外面进来,见她这样,不由吓了一跳,“娘娘,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你别说话。”沈倾华连连摆手,“让我静一静。”心下万分骇然,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这件事就不仅仅局限后宫争斗,而是……已经涉及到了前朝政事风云了。
从前自己一直瞒着家里人不说,是不想让母亲她们担心,是相信自己能处理好后宫的这些琐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传我的话,请晋国夫人进宫说话。”
这件事,要和父亲通上消息才行!
寂寂深宫,红颜一弹指,刹那芳华逝。
每一个女子都想趁着年轻貌美、青春娇妍,多争一点皇帝的宠爱,多生下几个安身立命的皇子,勾心斗角注定避免不了。
公孙柔虽然没有沈倾华的惊骇,却有另外的担心。
皇帝待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自己明明和以前一样小意儿温存体贴,但是就是入不得皇帝的眼,加上小产后需要调养,好一段儿都没有过来看望自己了。
偶尔各种场合碰面,也是话都懒得跟自己多说一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翻来覆去的想过好几遍,自己实在没做什么错事,刚开始进宫的时候,皇帝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啊。
自从小产以后……
公孙柔思来想去,只想到自己唯一犯过的一个错误,隐瞒死胎的消息,故意找机会去陷害薛皇后!可是……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成,自己还被人推下了水,还死了一个心腹丫头,至今凶手下落不明!
沈惠嫔只会吃着闲饭白占位置,什么事都办不了!
还有那个什么夏美人,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个小小宫女,以为怀了孕,就能一步登天了么?!子以母贵,微贱之人的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公孙柔越想越是愤怒难抑,怒火中烧了好一阵,才回头想起当下的紧要之事,不是去琢磨皇帝为什么疏远自己,而是赶紧想办法挽回皇帝的心意。
算起来自己小产已经四个来月了。
身体也算调养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让皇帝回心转意,继而再次侍寝,赶紧为皇室添一个男丁,到时候别说是夏美人,就是沈惠嫔也得看自己的脸色!
可是……要怎样去讨好皇帝呢?
公孙柔的脑子转得飞快,躺在床上想了半日,总算想出一个还不错的主意,因而特意打扮了,带了小吃食摸到皇帝那边。
刚巧皇帝有事让人候着,也不着急。
半晌了,才有宫人出来传话,“皇上请公孙贵人进去说话。”
公孙柔赶忙从椅子里起来,整理了下衣衫,抿了抿头发,甚至还清了一下嗓子,方才翩翩然的跟了进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有事?”徐离不冷不热问道。
公孙柔看了看四周的宫人,欲言又止,“臣妾有话想单独跟皇上回禀。”只见皇帝微微皱眉,打发了宫人出去,方才说道:“臣妾听说胶东侯夫人去世了。”
“唔?”徐离提起一丝兴趣,抬眸看她。
“臣妾想……”公孙柔见自己走对了路子,不免放松了些,神色间也带出一抹自然而然的娇柔,继续道:“听说胶东侯今年才得十四岁,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身份贵重、青年才俊,只是可惜膝下还没有子嗣。”怕皇帝不耐烦,加快了语速,“回头自然是还要续弦的,总得找一个稳当妥帖的人才是。”
徐离目光清亮看向她,“你要做媒?”
“算是吧。”公孙柔并非真的如面上那般无知,心下明白皇帝和薛家的纠葛,眼下胶东侯夫人死了,正需要一个牵制薛沛的妻子,她盈盈笑道:“臣妾的姐姐,如今尚且待字闺中、云英未嫁,要说身份也算配得上,倒是一段天赐良缘。”
公孙家原先扶持过旧朝的小皇帝,后来转而投诚,终归不是皇帝的亲信一脉,只有多做事、多出力,把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麻烦事,都大包大揽了,如此方才能够和皇帝走的更近一些。
自己这般全心全意为皇帝打算,也总该待见一些吧。
“你姐姐?”徐离想了想,问道:“仿佛记得,是你前头的嫡母所生的罢。”
公孙柔有些心虚,回道:“是。”
徐离便笑了,“果然是一桩好姻缘呢。”
如果是她的亲生姐姐,还能算是牺牲亲人为朝廷分忧,前头嫡母所出的姐姐,想来小时候就不大合得来,一面解了儿时之怨,一面拿姐姐做了往上爬的垫脚石,还真是一笔好买卖呢。
公孙柔果然一如既往的聪明机变,没有让人失望。
自己的后宫可真是人才济济呐。
也好,那就明码标价的来吧!省得她们整天只知道吃闲饭、生闲气,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的,还什么都帮不到自己!
公孙柔良久不闻声音,怯怯道:“皇上以为如何?”
“甚好。”徐离笑道:“朕也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叫了宫人进来,吩咐道:“晚上朕去公孙贵人那儿用饭。”
******
公孙贵人晋封为婕妤。
不过一时三刻,消息便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后宫。
众位嫔妃都是摸不着头脑,皇太后也是不解,“无缘无故的,皇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转而跟徐姝说到了顾莲,“你去瞧了,最近你姐姐的身体怎么样?吃的可好?睡得可香?”
“母后……”徐姝拖长了声调,抱怨道:“我知道你关心姐姐,关心……关心夏美人和孩子,但是也不能每天都问三回啊。”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再说了,我不去公主府怎么知道呢?要不让我出宫吧。”
“你最近去得太勤了。”皇太后不过是上了年纪,随口唠叨起顾莲,并不喜欢女儿跑来跑去的,斥责道:“和云家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你现在是待嫁之人,哪里还能随便出宫游玩?”摆了摆手,“罢了,不问你,回头让你三哥出去看望她,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啊!”徐姝怪叫一声,倒在美人榻上蒙着脸喊道:“我快要闷死了。”
郁闷了一会儿,恹恹的从母亲那里回了屋,只觉一腔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找来宫女问道:“叶家那边的事情办妥没有?”
宫人低声回道:“已经派妥当的人过去了。”
徐姝挥了挥手,打发人出去,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嘟哝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闹开了吧。”
和她猜想的一样,叶家的确炸开了锅!
叶东海既然下定决心要对付伯父,便少了从前的绵软心肠,翻了脸,许多事反倒简单好操作了。
一面让人快马送信去给兰蔺知县,直说自己不认同这门婚事,只要对方不是脑子糊掉了,就绝不敢再坚持下去!一面让人堵了长房的前门后门侧门,倒是不便拦着伯父伯母,但是下人们一个都不许放走,谁走打断谁的腿!
叶大老爷虽然想赶着回岐州去,但是也不能带着老妻、继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三个人上路,可是下人们挨了侄儿的打,谁也不敢死扛了。
叶大老爷气得跳脚,“你这个忤逆不孝的……”
“大伯父若是对侄儿不满意,就去官府理论吧。”叶东海早就被折腾麻木了,神色淡淡道:“大伯父若是想闹大了,侄儿奉陪;若不然就等上一段时间,等兰蔺知县悄悄的把宜姐儿婚事退了。”顿了顿,“到时候伯父伯母要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宜姐儿必须留下来。”
“凭什么?!”叶大老爷怒道。
叶东海懒得再多费口舌去纠缠,闭嘴不言。
“东海!”叶大太太忍无可忍,这些天丈夫都不让自己参与争吵,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里面冲出来着恼道:“我们要回岐州,与你何干?你……”到底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也不能什么都管啊。”
叶东海淡淡道:“别的我不管,但是宜姐儿的事我管定了!大哥大嫂待我有恩,不能由得你们把她给毁了。”
叶大太太只想早点远离京城是非地,回头朝丈夫劝道:“要不算了,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丫头片子呢?咱们自己回岐州,将来一门心思好好教导福哥儿,等他长大了,自然不会输给东行的。”
“你懂个屁!”叶大老爷忍不住骂起人来,气得发抖,“婚事结了又退,兰蔺县令能轻饶了我们不成?哪里还能再回岐州?!就是回,也不能待在兰蔺老家了。”
“这……”
“都是你害得!”叶大老爷不管老妻,只是指着叶东海骂道:“你恩将仇报把长房害到这步田地,良心都让狗吃了!”
叶东海虽然心中一片厌恶反感,但是也不想吵架。
但是闻讯赶来的叶二老爷就不依了,跳脚道:“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二房怎么害着长房了?福哥儿不是二房的人生的?这些年,长房的生意不是东海打理的?你们白吃白喝白拿,什么都不管,儿子有了、银子有了,怎地反倒还是害了你们!”
叶大老爷气道:“反了、反了,一家子连个长幼高低都不分了。”
“高低?”叶二老爷一声冷哼,“东海现在好歹是皇上封的侯爷,你们算什么?若真是论起高低来,你们在外头见了东海,还得跪下磕个头呢!”
“你!你……”叶大老爷差点没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一个小丫头脚底抹油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侯爷、侯爷,宫里头来人了!”
一语吓得叶家的人全部安静下来。
叶东海心头一跳,不知道会是什么祸事等着自己。
----皇帝想起自己,总归不会有好心情就是了。
来得是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宫人,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捧着盖了红丝绒的托盘,静悄悄跟在后面。
那中年宫人带着满满的倨傲神色,声音尖细,“乐宁长公主有赏!还请叶家大小姐出来接了赏赐。”
叶宜很快被叫了出来。
包括叶东海在内,叶家上上下下跪了一地听赏。
中年宫人揭开了托盘上的红丝绒,让小太监递到叶宜面前,傲慢道:“叶家大小姐和田家二公子订亲之喜,乐宁长公主特赐赤金累丝凤钗一支,做为新人贺礼!”
叶宜恭恭敬敬接了,“多谢乐宁长公主赏赐。”
“对了。”那中年宫人笑了笑,又道:“听闻你还要为母守孝三年,方才出阁,乐宁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提起此事时,太后娘娘还夸你为人纯孝、性子坚贞,实乃闺阁女子之中的典范呢。”
叶东海听着,总觉得哪里有点古里古怪的,----待嫁女为母守孝三年虽然可嘉,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女子之中的典范,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再说了,太后哪有心思管叶家的鸡零狗碎?更不用说,明面上护国长公主还和叶家恩断义绝,绝无可能再帮助侄女宜姐儿。
只怕……太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借势戏,足以唬住长房的老夫妻俩了,就连叶二老爷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磕了一个头。
等送走了那中年宫人,叶东海来不及细想这份赏赐的来历,便抢先道:“既然宜姐儿和田家的婚事,惊动的连太后娘娘和乐宁长公主都知道了,那么此事绝无更改!还请伯父伯母不要为叶家招祸!”
叶大老爷脸色煞白煞白的,说不出话来。
叶大太太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宜姐儿就留下来为她娘守孝,我们自己回岐州就行了。”有些害怕的看向侄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宜眸光一亮,神色总算慢慢舒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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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叶家的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顾莲一概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蒙在鼓里面,时间悠悠一晃,很快就到了腊月年根儿。
窦妈妈捧着过年的喜庆新衣,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袭朱紫色的蜀锦千丝百褶绣花长裙,每一道褶子里面,竟然照着名头做足了十条金丝花纹。
顾莲见了哑然失笑,“这也太华丽吧?”看向合欢和灵犀,“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要是没几个护卫在身边,都不敢出门了。”
再看与之配套的外衫、小袄,皆是彩绣辉煌、织金及绣,丝毫不逊于那条裙子,不过妙就妙在,上面的花纹藤蔓稀疏有致,整个一套搭配起来,只见矜贵华丽,而没有任何的暴发气息。
----绣娘们是用了功、用了心的。
“还有这个。”合欢拿了一支繁复重叠的金芙蓉簪子,每一片荷花瓣,都是以白玉薄片雕刻而成,花心坠以碧色翡翠,其上点了黄玉,拟做花蕊,竟是惟妙惟肖宛若一朵真的素莲,叫人看了爱不释手。
与之配套的,是一对碧绿莹白的荷叶翡翠耳坠。
美则美矣,只是也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那些荷花瓣和荷叶,每一片、每一瓣都是一般儿大小,一般儿颜色,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好料,才得这么矜贵的一朵玉莲花。
窦妈妈在旁边赞道:“皇上真是有心了。”
“是呢。”顾莲伸手摸着那华丽的衣裳、裙子,还有精美的首饰,忽地想起自己在叶家得的那些东西,留着以后给七七做嫁妆罢。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叶东海。
从自己嫁给他开始,中间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到二次成亲,再到恩断义绝,前后一共纠葛了将近三年。即便不是因爱之名在一起,但却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只是这些情分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快到年关,谷涟漪应该能和叶家通上消息。
不知道叶东海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是恨、是怨,还是无奈,还是愤怒。
但愿……念在自己千辛万苦替他生了一双儿女,念在自己从前为叶家辛苦操持的份上,希望他不要执著于仇恨,沉溺于痛苦。
而是忘了自己,和从前一样温暖和煦的好好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合影记·上》
徐三:“粉丝粉条们,都来跟朕合影吧~~”
小包子:“等我长大了,会比爸爸更帅哦~~~喔呵呵,咦嘻嘻,哇哈哈~~~~~~~~”
徐三:“喂,妹纸们等等…………”
《合影记·下》
“小包子在哪里?”
“诺,照片右上方不是有个点儿吗?”
“次奥,老娘还以为是屏幕没擦干净呢!”
小包子:“嘤嘤嘤,感觉不会再爱了~~”
【啊喂,每一个帅哥都是由黄豆变成的啊啊啊啊啊啊!!!(露馅儿了O__O"…)
205、雷霆
年三十这天,宫中即将举办了盛大豪华的夜宴。
此刻夕阳西坠、天色尚明,恍若天上的织女打翻了染缸一般,红、橙、黄、绿、金、蓝、紫,晚霞如同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一片五彩绚丽的景象。
嫔妃们一起过去给皇太后请安,预备参加等下的宴席。
那些个不知情的嫔妃还好,沈倾华和邓美人却是吓了一跳,护国长公主居然进宫了!难道……不是她怀了孕,真的是有个什么夏美人不成?两人都不敢仔细的看,只用眼角余光,在她小腹上飞快的一扫而过。
四个月的身孕并不是太显,眼下冬装厚实,衣裙宽大,更兼那千丝百褶绣花长裙华丽繁复,略微硬挺出型,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怀孕。
有一种事实而非的迷象。
护国长公主坐在皇太后身边,笑容娴静、神色温柔,一双水波潋滟妙目更是流盼动人,加之盛装丽服相衬,把一屋子的年轻女眷都比了下去。
沈倾华在心里轻叹,如此殊色照人、聪慧剔透的女子,难怪皇帝不顾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不顾人伦,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了。
此刻薛皇后没有过来,她若是知道护国长公主怀孕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呢?不过……沈倾华在心里摇了摇头,皇后应该没有机会知道此事,更没有机会去闹腾了。
“惠嫔。”皇太后忽然喊了一声,问道:“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沈倾华飞快的收回心思,微笑道:“太后娘娘放心,各处人事都已经准备妥当,等下到了时辰即可开宴。”
“那就好。”皇太后微微颔首,环顾了满屋子的姹紫嫣红一圈儿,目光在端敬王妃身上停留一瞬,继而收回目光。
已经有两个年夜饭,没有见到二儿子的身影了。
可是自己不能提,一提就会惹得老二媳妇带着孩子求情,继而惹出祸端,兄弟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再逼一步就是你死我亡。
所以尽管自己满心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装作,好像从来没有二儿子一样。
自古无情帝王家!不真的走到这一步,坐在这个位置,实在难以体会这皇权之下的辛酸和无奈,极致的尊荣,伴随着极致的冷绝无情!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唱诺,徐离身着上玄下赤的五爪龙袍走了进来。
他原本就身形欣长提拔,加之自幼习武,不论目光,还是举手投足的气势,都要比一般人更精神一些,如今久居帝位,眉宇间更是透着一抹端凝之色。
年轻的帝王,俊美无匹、神光熠耀的少年,上前给皇太后行礼,“请母后安。”
他行礼的时候,作为妹妹的顾莲和徐姝都站了起来。
沈倾华和邓美人都不由自主看过去,可惜那一身华衣丽服实在太宽大、太繁复,仍旧看不出个眉目来,又都不敢做的太明显,略扫一扫,便各自别开了目光。
对于顾莲来说,却是感受到了三道特别的目光。
剩下的那一道目光,来自端敬王妃。
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小宫女有孕,她也怀疑了吧?所以皇帝才让人做了这身衣服,让自己出现在年夜宴席上,就是要她们心里迷惑猜不准。
否则的话,作为公主不出席年三十的家宴,只会越发坐实了她们的猜测。
“两位妹妹好。”徐离笑着打了招呼。
顾莲和徐姝都喊了一声,“皇兄”,福了福,礼毕方才一起坐下。
没说几句,就见一个小宫人脚步匆匆进来。
“怎么了?”徐离眉头微皱,一副龙心不悦的样子,质问道:“大喜的日子,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那宫人战战兢兢的,怯声道:“护国长公主府送来的消息,说是夏美人的胎像有些不好,请太医过去瞧一瞧。”
皇帝还没答话,皇太后已经满目担心起来,“快快快,快去传太医!”
顾莲恰到好处的接了话头,恬静道:“既然如此,那女儿还是先回去照看一下,宴席什么的也只好耽搁一下了。”说着,站起身道:“要是夏美人那边没事,女儿再回来便是,这样大家心里都安稳一些。”
皇太后一瞬间的犹豫,然后道:“到底皇嗣重要,那就辛苦你了。”
“眼下时辰尚早,朕送妹妹回去罢。”徐离也跟着站了起来,又道:“顺便去看夏美人一眼,也叫她能够安心一些,好好养胎。”
徐姝小声嘟哝了一句,“哎呀,真是麻烦。”
皇太后当即嗔道:“你懂什么?不许再胡说了。”
连乐宁长公主都挨了训斥,底下的嫔妃谁也敢多嘴一个字?一时间,嫔妃们的表情都有些丰富,多姿多彩。
公孙柔借着低头喝茶的遮掩,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不就是怀个孕么?别人又不是没有怀过!不过是因为皇帝膝下没有皇子,沾了这个光儿罢了!居然在年三十的宴席前作张作怪、装腔作势,可见那夏氏是个会拿乔的,将来等她进了宫,可得好好的会一会才行。
******
徐离一路亲自相伴,陪着顾莲出了宫。
两人一起坐上宽大的华盖九曲金顶宝珠御辇,明黄|色的刺绣装饰,错金虬龙、雉羽宫扇,前前后后都簇拥着仪仗宫人,以及带刀侍卫,数匹紫辔雕鞍的白马踏着稳健的步伐,在暮色之中缓缓向前行进。
布置的柔软奢华的御辇里面,顾莲正窝在徐离的怀里,在他耳边轻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么一番折腾,能唬住几个人呢。”
徐离嗅着她发丝间的宁馨香气,淡声道:“猜疑是免不了的,特别是那几个知道真实情形的人,就是要这般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才好叫她们摸不透。”略有惋惜,“只是要委屈你一下,自个儿过年三十夜了。”
“哪里是我自个儿?”顾莲莞尔一笑,掰着指头数道:“窦妈妈、合欢、灵犀,还有涟漪她们,从上午就开始欢腾起来,忙忙碌碌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呢。”
徐离见她有意掠过伤感的气氛,也不好再提,倒是顺着她的话笑道:“看来是朕白替你操心了,没有人宫中规矩约束你,是不是还更欢喜一些?小没良心的。”
顾莲摸了摸肚子,“小没良心的在这儿呢。”言语间笑盈盈的,“前几天就开始不老实了,总是在里面动来动去的,不老实,将来多半是一个淘气的家伙。”
“会动了?”徐离有几分欣喜,伸手摸了摸,“好乖乖,踢父皇一下。”
顾莲“哧”的一笑,“你是欠捶啊。”
可惜小家伙并不配合,一路上都没有动一下,进了公主府以后,徐离不便久留,还要赶着回去参加宴席,有点失望,“不听话的小家伙,回头再收拾你。”搂着顾莲亲香了一阵,眷恋低声,“明儿一早还有好些仪式要参加,中午也不能缺席,下午赶个空挡朕就出来看你,尽早过来。”
顾莲微笑道:“知道了。”
等皇帝走了以后,窦妈妈紧张的上来问道:“公主没有累着吧?”
“哪有那么娇贵?”顾莲在美人榻上坐下,舒展身体,叫了合欢和灵犀过来,“帮我把这身累赘给去了,沉甸甸的,怕是有十来斤呢。”
窦妈妈笑道:“奴婢去给公主拿家常的衣衫。”没多会儿,找了一袭粉白浅绣的衣衫裙带过来,在旁边道:“也是皇上有心,事事处处都替公主想得周全。”
顾莲让人褪去华服美裳,再歇了钗环,换上柔软的衣服,将头发用缎带随便挽了个堕马髻一束,临窗坐下闲闲喝茶,整个人恍若一株临水而出的濯濯清莲。
眼里笑容虽淡,但却透着自然而然的恬静气息。
窦妈妈看在眼里,再想起去年在观澜阁过年的凄凉景象,不由在心里微微叹息,如今长公主总算有个活人气息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于是朝合欢等人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就早点乐起来吧。”
“是。”合欢喜欢热闹,高兴的领命跑了出去。
******
时辰一到,皇宫里的夜宴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不知道皇帝出于什么想法,或是年三十多多少少要给皇后一点体面,宴席正式开始的时候,居然偕同薛皇后一起坐到中央。
众人都是有些时日没有皇后了,不免齐齐打量过去。
薛皇后在皇帝身边端坐,一袭真广红的蹙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花纹繁复、精美无暇,衣料笔挺肃然,加上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竟然衬出几分端庄气息。
可惜的是,盛装丽服也掩不住她的憔悴失魂。
特别是一双杏核般的眼睛,不复从前的晶莹透亮,仿佛被人抹去了所有的神采,乌黑之中,透着一股茫然空洞的沉沉死气。
----如同一个没有情感的精致人偶。
热闹气氛之下,众位嫔妃都生出一抹不自在的惊悚。
盛大的宴席已经开始了。
悦耳的丝竹之音,舞姬们的婀娜之姿,将年夜的气氛一点点烘托起来,随便往哪处一望,都是一片火树琪花、金银焕彩的繁华景象。
徐离陪着皇太后和徐姝说话,身边的薛皇后就那样呆呆坐着,也不吃东西,也不与人言语,底下的嫔妃更是不会去理睬她。
本来这样也算相安无事。
众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过是拉皇后出来摆摆样子的。
偏偏公孙柔才得晋封了婕妤,加上皇帝最近待她和颜悦色的,自以为得了宠,因而打扮的十分娇妍,还不时的朝皇帝那边含笑看去。
多看了几眼,皇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回视过来,含笑问道:“公孙婕妤可有事?”声音温柔,大有关怀怜惜之意。
公孙柔便亲自斟了一杯酒,上前媚笑,“皇上,尝一尝这十二春香罢。”
徐离一饮而尽,颔首道:“不错。”
公孙柔心下不免更加得意了,垂了一下眼帘,复又抬起,神态间透出几分水样的娇妍妩媚,娇娇笑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再与皇上斟上一杯……”话音未落,手里的酒杯便被薛皇后打翻,不由吃惊道:“皇后娘娘……”
薛皇后骤然拔了头上金钗,朝她脸上划去,顿时一道血珠四溅飞起!
公孙柔顿时一声惨叫,“啊!……好痛!”
说时迟,那时快!
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过一瞬的功夫,薛皇后居然上前一步,再次抓住离得最近的公孙柔,继续朝她身上乱扎,“我要毁了你们!”面目狰狞、表情扭曲,一声声怨毒骂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没有薛家,哪有你们今天在这里做张做乔的日子!都不得好死……”
“杀人了!”公孙柔抱着头躲避,连连后退不已!心下又惊又骇,只想快点甩开疯癫的薛氏,大声惊呼,“救我、皇上救我……”
下面那些吃惊的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都忙不迭的上来拉人。
徐离反应最快,距离最近,一掌将薛皇后震到了旁边地上!恶声道:“疯妇!你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
而这边遭了无妄之灾的公孙柔,正捧着脸,跪在地上吃痛大哭,“我的脸,我的脸啊……”一手带着鲜血,一手慌乱无措的朝旁边摸索,“皇上!皇上救救臣妾,臣妾的脸要毁了……”
她那满面鲜血、淋漓恐怖的模样,吓得众位嫔妃都没了魂儿,都纷纷后退不及!太后和徐姝亦被宫人们挡在后面,退得远远儿的。
然而就在此刻,陡然生出叫人目瞪口呆的惊天变故!
薛皇后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猛地朝抓住她的宫人咬了一口,挣脱了,从地上爬起扑了过来,举起那打磨多日、锋利无比,携带着无限怨恨的金簪,一声癫狂大笑,“徐三郎,我要亲手杀了你!!”
此刻徐离正蹲在地上,安抚脸上和身上都受了伤,痛呼不已的公孙柔,因为本来就和皇后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离她最近,正好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她。
眼看那金簪就要刺入皇帝的后心,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不过徐离是习武之人,不用听薛皇后的那些咒骂,只用感受背后的风声,便是本能的往旁边一闪,----就在此刻,平地又起滔天波澜!
邓峨眉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喊道:“皇上当心!”
----居然硬挺挺的受了皇后一刺!
殷红刺目的鲜血,从邓峨眉的雪白脖颈间冒了出来,对比十分强烈,触目惊心、惊心动魄,她像是一朵被折断花枝的娇花,闷闷的哼了一声,“啪嗒”一下,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贵人!”茯苓等人慌忙上前,皆是惊呼。
底下的嫔妃们吓得惊叫连连,场面乱作一团。
徐离二话不说,三步两步朝薛皇后走了过去,冷冷道:“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像拎小鸡一把的抓住她的双臂,在她后脑上面重重一敲,手上运了内力,顿时将人震的晕了过去!然后弃之如屣一般,将薛皇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立即有宫人赶上前来,拖着人下去了。
皇太后原本就是心慈仁和的性子,哪里见得如此鲜血淋漓景象?顿时吓得不轻,连连叫人,“快!快去传太医过来。”
与哭天抢地、痛呼不已的公孙柔相比,邓峨眉一直只是隐隐□着,她的心腹宫女茯苓在旁边哭道:“贵人、贵人,你怎么样了?贵人……”
公孙柔的伤虽然看着吓人的很,但是哭声嘹亮。
邓峨眉这边却是凶险未卜,徐离先朝她走了过去,----仔细检查伤势,那金簪钉在她的脖颈下方,深深的扎了进去!看着凶险的紧,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咽喉,当即皱眉问道:“还能说话吗?”
“嗯……”邓峨眉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明显比公孙柔能忍耐,牙齿打颤儿,声音含混不清,“能、能……”接着便是一声痛呼,“唔……!”
两道英气的眉,紧紧的皱成了一团儿。
“别说了。”徐离再次看了看她的伤势,安抚道:“既然能发声,那就应该没有伤到咽喉要害,不过要等太医过来做了诊断再说,你不要用力气了。”
“嗯。”邓峨眉轻声吸着气,声音瑟瑟。
徐离这才腾出空儿来,回头再去看公孙柔,温声道:“把手松开,让朕看看。”
“呜呜……”公孙柔哽咽不已,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哭道:“疼……,臣妾的脸好疼,皇上……”
除了手上的几道伤口,其中第一下没有防备划在脸上的伤痕,伤得最深,那张原本俏丽的小脸上,拉出一道血红血红的长口子,已经有粉嫩的肉混着鲜血翻开,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徐离在战场上见多了血腥景象,倒没什么障碍,认真看了看,反倒觉得没什么大事,安慰她道:“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眼睛,回头保养一阵子应该就好。”想了想,又叮咛道:“好了,别哭了,你越是用力撕扯伤口,反倒越难愈合。”
对于女子来说,有什么比青春貌美的容颜更加重要?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
公孙柔听得皇帝如此云淡风轻带过,加上先看邓峨眉,再来询问自己,心下不免生出怨怼,可是却不敢表露出来。更怕真的如皇帝所说那样,越哭越扯着了伤口,只得咬牙忍痛,一点点止住哭声。
心下对薛皇后的恨意,简直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当初自己还没有入宫为嫔妃时,不过是因为太后设宴邀请,跳了一支舞,就被薛皇后推到了水里,如今……,她又要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颜!
----此仇不共戴天!
太医们很快领命赶了过来。
诊断的结果和皇帝的分析一样,邓峨眉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看起来凶险了一些,公孙柔也是一些皮外伤,不过是看着十分吓人罢了。
皇太后听了以后,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忍不住有些埋怨,看向儿子说道:“皇后都已经病得糊涂了,就不该……”到底不好当众训斥儿子,只得改口,“总之,往后不要再让她出来了!”
徐离应道:“是,儿子明白。”
徐姝一脸恼怒,冷声道:“那个疯妇,居然还想行刺皇兄呢!”
一语便给薛氏定了滔天大罪!
薛皇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拿根金簪,去行刺身经百战的皇帝,显然有那么一点牵强,但是薛氏那句,“徐三郎,我要杀了你!!”,却是言之凿凿,不管她有没有行刺的能力,其心已是可诛!
这话顿时提醒了公孙柔,顿时大喊:“皇上!薛氏谋逆行刺圣驾,还要谋害臣妾和邓贵人,简直就是蛇蝎一般的歹毒心肠,如此毒妇岂能母仪天下?!皇上这次您一定不能再心软了,一定要废了薛氏!”
徐离皱眉抿嘴不语。
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又会不会就此真的废了薛氏?气氛变得怪异起来,众位嫔妃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个低眉敛目,等待着皇帝开口发落。
片刻后,徐离说道:“先送公孙婕妤和邓贵人回去,压一压惊再说。”
----并没有说出对薛皇后的处置。
公孙柔万分不甘心,但是一则不敢跟皇帝较劲儿,二则担心自己脸上的伤,生怕多耽搁一刻就留了疤痕,只得恨恨咬牙离去。
邓峨眉一贯的沉着冷静,与皇太后和皇帝道了一声,“请恕臣妾失礼。”方才躺在藤椅上,脸色苍白的由宫人们抬走了。
徐姝似乎还想说什么,皇太后却对她递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倦怠道:“我们也先回去,今儿的宴席就到此为止罢。”
徐离忙道:“儿子送母后和妹妹回去。”
沈倾华主持六宫事宜,默默跟在后头,其余的嫔妃们则各自散了。
到了太后的寝宫,徐离陪着在里面安抚了一阵,又亲自送了徐姝回去,方才和沈倾华一起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随行的宫人们都是一脸战战兢兢,悄无声息跟在后头。
沈倾华不敢与皇帝比肩,落后半步,陪着小心,在皇帝背后说轻声道:“皇上,臣妾今天……”
徐离突然打断她,“朕听说,上个月你想召晋国夫人进宫?”
沈倾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是。”
月光湛湛之下,徐离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眸光如同月色一般冰凉,看着她的眼睛,“何事?与朕说说。”
表情虽然平常,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沈倾华心中有百般猜疑惊慌,强力镇定,回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快要到年下了,有些挂念家里的人,所以……”指甲死死的掐住掌心,不让自己声音发抖,“臣妾想见一见母亲,一起说点闲话,再问问家中的近况。”
徐离勾起嘴角笑了笑,“这样啊。”
沈倾华不自禁的低垂眼帘,不敢出声儿。
上个月初,自己让沈妈妈去传母亲进宫说话,消息却没有送出去,被拦了下来!因而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也没有再传召过母亲。
这两个月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的,不敢主动提起,也不见皇帝发落,心里七上八下的悬着,----被皇帝训斥事小,要是皇帝起了忌讳可就麻烦大了。
说来自己也甚是后悔,护国长公主怀了孕,皇帝已经对宫中所有人戒备十分,真不该轻举妄动的!别说母亲进不了宫,便是进了宫又能如何呢?难道沈家还能把护国长公主给杀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几十斤萌都卖完了,库存告急,今天没有萌卖了~~”
小包子:“你们看我,你们看我,天然萌对不对?(@﹏@)~~~~今天撒花的姑娘,获赠包子味儿香吻一枚~~~=3=~~~~”
206、冷风
月色清凉如水,沈倾华心里却凉不下来。
“既然是想家了,见一见家人也是应该的。”皇帝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不过转瞬,突然变得十分温和起来,关怀问道:“方才皇后的疯癫无状,吓着你没有?”
“没有……”沈倾华脸色有些发白,笑容勉强。
“那就好。”徐离笑了笑,一副温柔的安抚语气,“别怕!就算薛氏是中宫皇后,就算她是薛家的人,只要犯了错,都是与庶民一样同罪。”声调平缓悠长,却带着莫名的淡淡寒意,“朕……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
沈倾华忍不住一颤!
她是一个聪慧灵巧的女子,不会听不出来,皇帝话里隐含的意思。
与薛家救徐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相比,沈家又算得上什么呢?皇帝能够带兵杀了自己的岳父,囚禁自己的妻子,沈家和自己又有何值得他心软的?
大冬天里,额头上忍不住冒出一层细细的汗——
自己真是太糊涂了。
还好没有顺利召母亲进宫,还好没有透露半个字,否则的话,皇帝可不就是疑心和警告这么简单!沈家……只怕会有滔天之祸!
自己现在没有儿子,不说别的,只要惹恼了皇帝,再也不给自己生儿子的机会,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一瞬间就清醒起来!
“好了。”徐离在她的肩上拍了拍,温声道:“朕还要去看望公孙婕妤和邓贵人,就不送你回去了。”
沈倾华吓得身子一抖,强自镇定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徐离背负双手,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走远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沈妈妈并不知道内情,虽然瞧见主子神色紧张,还以为是担心今天皇后惹出来的祸事,因而劝道:“今晚的事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出了那种状况谁也想不到,娘娘别太自责了。”
沈倾华却是脚下发软,用力抓住她,低声道:“妈妈扶我一下。”
“娘娘……?”沈妈妈越发摸不着头脑,赶忙搀扶。
抱琴看着皇帝远去的方向,回来小声嘀咕,“是去了邓贵人那边,啧啧……护驾有功呐,怕是要大大的赚上一笔了。”
沈倾华连喝斥侍女轻浮的精神都没有,只是无力道:“我们先回去罢。”
身后有冬日的寒风吹过,加上本来就出了一点急汗,顿时觉得凉飕飕的,往回走了一小段儿,居然还打了一个喷嚏,感觉越发不好。
当天夜里,沈倾华就鼻塞头疼的发起热来,又不敢在年三十惊动太医瞧病,免得让人觉得晦气,更不想惹得皇太后和皇帝不喜。
次日早起,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如今薛皇后再次被严密囚禁,公孙柔和邓峨眉受伤躺在床上,除了沈倾华,还剩下邓美人和管氏姐妹。因为昨儿夜宴才发生了祸事,众人都是恹恹的,皇太后的眼角亦有憔悴之色,强打精神,“昨天的事已经过去,往后不许提了。”
众嫔妃了一句,“是。”
管贵人接着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她陪着笑,“晦气都是在去年里,今年又是新的一年,自当有好的开始,太后娘娘只管放宽心好了。”
皇太后听着这话十分顺耳,颔首笑道:“你说的不错。”
管贵人知道自己容貌不算出挑,虽然会做几首小诗小词,有那么几分才女名头,可惜皇帝兴致并不在这上头,真是无可奈何。
偏偏跟自己一起进宫的这批嫔妃们,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既然皇帝那边难以讨巧,便格外加重奉承太后这边。
让小宫女端了一个托盘上来,朝太后笑道:“昨天夜里大伙儿都受了惊吓,妾身和妹妹连夜赶了这些平安坠子,虽然只是个小玩意儿,到底讨个好彩头。”把给太后的那个亲手奉上去,“太后娘娘、皇上、两位公主,以及诸位姐妹们一人一个。”
皇太后拿起来看了一眼,紫棠色、梅花金线,都是自己素日喜欢的颜色样式,不免带出几分满意,笑着点头,“你这孩子,素来都是最有孝心的。”
管贵人抿嘴一笑,“得了太后娘娘的夸奖,妾身今晚可是睡不着了。”
逗得皇太后越发开怀,笑意盈然。
旁边站着的小管美人是她的庶妹,此刻微垂眼帘,心下冷笑,——这十几个坠子,姐姐何曾编过一根线头?自己眼圈儿都熬黑了,反倒还要涂脂抹粉的遮掩着,一句多话都不敢说,然后再看她在太后娘娘面前抢功显摆!
可是还能怎样呢?
除非自己生了皇子,至少也得生个公主,在位分上晋一晋,否则自己庶出,在宫里的位分又比姐姐低,父亲的天平是不会倾向自己的!更不用说,还有姨娘和弟弟又被嫡母拿捏着,便是混到老、混到死,也依旧被姐姐吃得死死的!
要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想把姐姐那人前乖巧,人后恶毒的样子给众人展示展示,——这些年来,死在她手里的丫头一双手都不够数了吧。
小管美人的心里憋着一大口恶气,最终……还是只能自己悄悄咽了。
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怯懦样子。
那边管贵人讨好完了太后,又去奉承徐姝,“这个葱绿的给乐宁长公主。”再拿了另外一个藕荷色的,“这个给护国长公主,就由公主殿下捎带过去罢。”
徐姝根本就没有兴趣,不过从小受过严格的闺训教导,加上母亲在身边,眼前这位又惯会的哄得母亲高兴,因而勉强给了几分面子。
拿起来象征性的看了看,勾起嘴角,“做的不错,颜色挺好的。”
后宫嫔妃都习惯了她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管贵人心里有数,更不可能表现出对公主不满,满面欢喜笑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转头又拣了一个鹅**的,转身看向沈倾华,“这个是给惠嫔娘娘的。”
“真是难为你们了。”沈倾华客套道:“连夜赶制这么多坠子出来,还个个精巧。”
管贵人低眉一笑,“不值什么。”又道:“嫔妾和妹妹不过是做点小玩意儿,不像惠嫔娘娘还要忙着后宫琐事,成天千头万绪不知道多辛苦呢。”打量了一眼,“娘娘是不是没有睡好?瞧着眼圈儿都有些发青了。”
大年正月初一,沈倾华怎好当着太后的面说自己病了?那也太触霉头了。
因而只能强撑笑道:“没事,就是夜里睡迟了点儿。”
小管美人趁机怯怯Сhā嘴,“可是两位公主又闹人了?所以才让娘娘没歇好。”恰到好处的,替沈倾华晚睡找了体面的借口。
沈倾华朝她笑了笑,“正是呢。”
倒是惹得皇太后一片担心,问道:“好好儿的,这又是怎么了?”
“没事。”沈倾华随口撒了个谎敷衍,“听|乳娘说,玲姐儿白天睡多了些,所以晚上不打瞌睡,她一闹人,珑姐儿也跟着不睡了。”又道:“不过太后娘娘别担心,她们闹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皇太后点了点头,“小孩子,睡颠倒了也是常有的事。”说起孩子,话题自然就跑到自己抚育儿女上头,还拿着皇帝做了例子,“别看皇上现在万般沉稳妥当,当年还是一个奶娃娃的时候,可真是没少折腾人呢。”
徐姝在旁边笑道:“母后,三哥听见不依的。”
皇太后也笑了,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好好,是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不说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殿内的气氛才稍微好转一些。
管贵人忙不迭的趁机说笑,沈倾华跟着陪笑了几句,加上徐姝在一旁Сhā科打诨,说说笑笑,又有几分和睦温馨的样子。
正在热闹,一个青衣宫人走了进来回道:“方才皇上下旨,邓贵人护驾有功、忠心可嘉,故特旨晋封为瑛嫔。册嫔仪式等瑛嫔娘娘伤好了,再择吉日。”
一语惊得几位嫔妃都是呆住!
尽管邓峨眉并没有真的护到什么驾,皇帝也用不着她来护,但是总归表了忠心,加上还受了十分凶险的伤,众位嫔妃都猜到她的位分会晋封。
然而贵人之上,还有婕妤一级,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就直接升做嫔位!
想当初沈倾华封嫔,还是因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公主,加上皇后不能主事,需要有这么一个嫔妃掌管六宫事宜,所以才破格晋封的。
而邓峨眉无子无女,别说生个蛋,就是怀孕的消息都没有过呢。
这下子,把曾经小产的公孙柔也给比下去了。
不光嫔妃们十分吃惊,皇太后同样有那么一点意外,觉得皇帝有点过分抬举了。
毕竟邓峨眉不曾生育子女,也没怀过孕,而且进宫的时间不长,年纪还小,只是不好说皇帝册封的过头,只能颔首,“嗯,知道了。”侧首看向洪妈妈,“替哀家找点好的首饰,送过去给瑛嫔道喜罢。”
管贵人心里又酸又涩又恨,还要在太后面前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强撑出一抹笑容来,“妾身等人也过去恭贺瑛嫔娘娘,给她道喜。”
瑛嫔?瑛,乃是玉的光彩。
小邓氏哪里就配比作美玉光华了?也不怕折了福,折了寿!
管贵人心中愤愤,不过视线掠过沈倾华的时候,却生出一丝快意来,——有人与沈氏比肩为嫔,她的副后尊荣不复,将来再管理六宫事宜的时候,只怕有得头疼的呢。
继而又想到公孙柔,好好儿的,一张女子最要紧的俏脸都给毁了,却什么都没有捞着。之前又是小产,又是出卖自己嫡母所生的姐姐,也不过才封了个婕妤,往后见了小邓氏,可是要行大礼自称嫔妾的。
那滋味……想来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了。
想着有两个人比自己更加难受,更加折磨,管贵人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继而恭恭敬敬的给皇太后行礼告安,领着庶妹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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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到难受,只怕此刻没有人会比叶东海更难受了——
怀孕了!她怀孕了,怀了徐离的孩子!
好像一直掩耳盗铃一般,突然有人挪开了自己的双手,让自己清楚听见,这个难以接受的消息!即便痛饮了一夜的酒,还是没有迷失神智,借酒浇愁愁更愁,反倒让自己身心都更加难受,难受得快要不能呼吸!
叶东海看着桌面上的几个空酒坛,头晕晕的,还想要伸手去倒酒,身体却已经软的没有力气,不由摇摇晃晃怒道:“汤圆!给我倒酒……”
汤圆哭丧着脸,哀求道:“二爷,二爷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大年三十,叶东海一个人关起门来在书房喝酒。
黄蝉过来被他撵走,李妈妈过来也被撵走,甚至听说自己亲爹要过来,干脆只留下汤圆帮自己拿酒,然后一把锁把大门给锁了。
如此折腾了一夜,二房的人上上下下也是没有睡好。
上次徐姝让人来赏了簪子,借着太后之名,说了那一番是是而非的话,恐吓得长房的人不得不放弃叶宜,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叶大老爷、叶大太太,带着心肝宝贝福哥儿,一起回了岐州。
而那所供叶家三个房头同住的大宅子,原本是叶东行买下的,叶东海和长房彻底决裂以后,索性彻底的封了起来。不但整个二房的人搬了出去,就连三房,也打发了些银子,让他们自行另外购买房子居住。
自此,叶家总算彻底的分了家。
本来黄蝉应该高兴的,少了长房和三房这两个包袱和麻烦,不知清爽许多,——当年她招架起来都十分吃力,自己就更不想去招惹了。
哪知道清净日子才过了两个月,不知何故,丈夫突然又发起酒疯来了。
难道是年夜饭上,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所以伤心了?可是……她现在已经做了护国长公主,自己才是叶二奶奶,才是安顺侯夫人啊。
耐心、耐心,要有耐心……
母亲的提醒又在耳边不断萦绕,黄蝉觉得痛苦、难熬、委屈,更不知道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成亲一年多了,二爷都还没有跟自己圆房呢。
人都说,没有感情的夫妻只要有了孩子,再加上天长地久的相处,自然而然就会有夫妻之情了。
但……自己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李妈妈从外面进来,皱眉道:“二爷一晚上呆在书房,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你还在这儿愣坐着做什么?解酒汤我已经让人煮好了,你快送过去。”
黄蝉恼道:“是我不想去吗?连他爹都管不了,门都锁了,我怎么进去啊?”
“什么他爹!”李妈妈赶忙低声呵斥,“你已经嫁到叶家,就是叶家的人了,那是你正儿八经的公爹,别你啊我啊他啊的,回头让人听见,可是你一辈子的把柄!”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那些聪慧灵巧,怎么就半分都没学到?还是一个乡下丫头的模样。”
想说一句,“也难怪二爷看不上眼。”
到底不好太过打击亲生女儿,只得忍住了。
不过刚才那句话,已经足够打击黄蝉,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她好,她好!那娘你怎么不跟着她过啊?人家现在是千金万金的护国长公主,娘就是想要攀高枝儿,也还攀不上呢!”
李妈妈气得发抖,“你……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
黄蝉一时气愤之语,说完便察觉失言,对母亲那样到底过分了些,可是心底仍然有着挥不去的委屈,索性哭道:“二爷看不上我,连娘你也看不上我……”呜呜咽咽哭了一阵,越发伤心起来,“从前娘说四夫人对小姐偏心,可是娘呢,还不是一样,一颗心都偏到她那儿去了。”
李妈妈心里原本有满腔怒火的,被女儿这么一说,倒是泄了真气。
小姐要比女儿大五岁,在怀上女儿之前的几年时间里,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即便后来嫁给黄老三,自己跟他不过是半路夫妻,同样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小姐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盼头。
偏她打小又比别的孩子懂事,比之前的那几个孩子都懂事,一想到从前的丈夫和儿女生死不明,白天夜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甚至还记得,小姐才三、四岁的时候,就会懂事的劝解自己了。
在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岁月里,是小姐和自己相依为命,要不是有那样乖巧懂事的小姐伴着自己,陪着自己,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不倚重偏爱她?
李妈妈想着想着,忍不住浮起一眶泪水,哽咽道:“你这个死丫头,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小姐惯着你、让着你,她还救你的性命。你却……亲自跑到她面前说要嫁给二爷,伤透了她的心。”
黄蝉的气势不免一弱,强辩道:“她要是一直陪在二爷身边,我当然不敢,可是她都不要二爷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嫁?二爷娶我,总比娶了外头那些野三路的强吧。”
就算二爷待自己如此冷淡,自己也没碰过七七和宥哥儿一指甲,没起过任何歪门邪道的心思,——要是外头娶进来的,能比自己做得更好?早就不知道下什么黑心了。
可是二爷,却一门心思的沉溺在过去回忆里面。
“那你就好好做你的侯夫人!”李妈妈收了眼泪,啐道:“如今二爷不痛快,你不说想法子好好去安慰,还在这里跟我怄气,哪里像是个做人家媳妇的?!别磨蹭了,快把醒酒汤给送过去。”
黄蝉只得收起眼泪,跺脚道:“行,我这就去!”
******
年三十,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夜宴聚会。
到了徐离嘴里,却变得十分云淡风轻,“薛氏那个疯子划花了公孙氏的脸,居然还想行刺于朕,偏偏小邓氏扑了上来,被扎了脖子,闹得宴席上大家都没玩痛快。”末了又补了一句,“朕晋封了小邓氏的位分,册为瑛嫔。”
顾莲听了,一双流波妙目光芒盈动。
对于邓峨眉晋封瑛嫔兴趣不大,位分这种东西,皇帝爱给什么都有,皇帝不乐意了什么都不是,况且自己别树一帜,根本就不需要去争这些的。
这也是当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入后宫的原因。
至于薛氏的行刺能力,一个幽居深宫被禁足的弱女子攻击力有限,根本就不可能伤害到徐离,公孙柔大概是去皇帝跟前献媚,正好倒霉了吧。
倒是邓峨眉的举动,实在是……,微微思量后说道:“邓贵人是会拳脚功夫的,这也太取巧了。”
“朕知道。”徐离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悠悠笑道:“就薛氏那一点子力气,小邓氏稍微拿捏一下就好,何苦这般夸张赶来护驾?好像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一样,真是可笑!”
徐家的天下是怎么打下来的,难道小邓氏不知道?
说着,又是一声嘲笑,“什么功夫?也就是吓唬你们这些弱女子还行,连三脚猫都算不上。”脸色微微阴霾,“说起来,宫里还有几桩悬案没有解呢。”
顾莲凝眸看向他,“不管怎么说,皇上总得多提防着她一点儿,反正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怕出什么乱子。”顿了顿,“至于当初公孙婕妤落水,和管贵人的宫女之死,无凭无据的,总不好直接给别人扣个大帽子,慢慢儿查吧。”
倒是另外想起一件事,“如此一来,瑛嫔岂不是和惠嫔比肩了吗?”
“这件事朕自有谋算,你别管了。”徐离打断她,换了温柔体贴的目光,“不是让你不要操心这些吗?我与你说,只是不想让你觉得瞒着你而已。”
顾莲嫣然一笑,“知道了,我也没打算管啊。”
徐离拦着她变得臃肿的腰肢,摸着那凸起来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你只要好好养胎,把这孩子生下来,这就算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若是一举得男,最好。
顾莲看着他,那双平日里光华湛湛、璀璨夺目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忧,——皇帝膝下无子,是大忌!
忽然间,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因为……自己居然有一点怜悯他、担心他,有一丝不忍心,甚至盼望着这一胎生下个男孩子,并非自己想在后宫争宠,而只是想让他安心一些。
当初的那些恨呢?都一点一点被他打磨掉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害怕……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深处,——在放弃道德的**之后,有些东西开始不受约束了。
“你在想什么?”徐离在旁边轻声问道。
顾莲并不习惯把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毫无保留的袒露给别人看,收敛了心绪,转移话题问道:“既然皇后对你有行刺之举,虽说没有受伤,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怕是不能简单收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正在蒸,大家不要催哇~~
包子就靠一口气儿~~
小包子:“阿姨们不要急,其实父上大人比你们更着急呢~~喔呵呵~~~~~~`”
徐三:“………”
207、波涛
眼下正值新年过节。
正月初一到十五上元夜,皇帝和臣子们都不用早朝议事。
徐离几乎白天能腾出空的时间,全都腻在顾莲这边,----反正皇帝去哪儿没人管,到了晚上回去,轮番看看邓峨眉和公孙柔,还是给她俩的恩宠。
见他成天来回忙碌的跑,顾莲忍不住笑了一句,“看你忙的。”
“还不是为了你。”徐离听了不满,像是话篓子打翻了一般,一连串道:“朕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你,整天跟这些后宅妇人们周旋,就是自己都觉得没趣。”捏了捏她的鼻子,威胁道:“你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回头总要好好收拾你的。”
顾莲抿嘴一笑,“徐妈妈你辛苦了。”
把徐离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偏偏她怀着孕,又不敢闹,自己咬牙切齿了一番,最后仍是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就是爱极了她呢?别人说不得的、做不得的,偏偏她说得、做得,哪怕是受了气,到底也架不过一个心甘情愿。
这样温馨旖旎、平静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在上元夜的热闹喧哗之后,一切回归正常。
新年头一天的早朝上,皇帝收到了有如雪花一片的奏折,出了几本杂事,几本都是在上奏一件事,----中宫皇后行刺御驾,有失后德、无仪后宫,兼职其父薛延平谋逆,理应废掉皇后之位,论罪受罚!
有些东西,越是积压得久,等到最后爆发出来的时候,效果才更好。
徐离挺满意的,面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带出来。
新朝伊始,文臣们还暂时抬不起头,位高权重的都是一些英勇武将,说话没有那么多酸腐和拐弯抹角,一个个中气十足嗓门不小。
朝堂上很快热闹起来,有如闹市一般。
比较下来,沉默内敛的沈公瑾看起来还算儒雅,褪去武将战袍,换了官袍,倒是比同僚们多出几分重臣的气度。
昨儿是上元节,白日里,宫里统一安排内嫔妃们的家眷入宫朝拜。
与从前不同的是,每个嫔妃身边都多了一个贴身侍女,年纪、大小、容貌不一,但是一个个态度强硬的很,都是言称,“近日宫中不太平,奉旨片刻不离贵人左右。”
直觉告诉沈公瑾,宫中一定是出了重大隐秘!
否则的话,单是皇后“行刺”御驾,犯不着如此风声鹤唳的,----这些宫女说是保护嫔妃们的,实则不过是皇帝的眼线罢了。
昨儿妻子和女儿的会面,扯了半日闲篇,再看了看一双年幼的公主,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说上,便到了时辰退出。
而那七名宫女,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花卉命名。
叫人纳罕的是,----新近因为护驾有功晋封瑛嫔的小邓氏,不光风头正劲,被赐予的护身宫女紫藤,还占了紫色。
孔子曾言,“恶紫之夺朱也。”
典故来源于春秋时期,鲁桓公和齐桓公喜欢穿紫色衣服,以至于诸侯都渐渐的偏好穿紫色的衣服,慢慢取代了朱色的正统地位。
刚巧薛皇后所得的那名宫女,唤做赤棠。
----不知其中是否藏有隐喻。
难道说……,皇帝打算在废了薛皇后的位分后,将来再把小邓氏扶上去,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不成?可是皇帝什么都说,众人都只能在肚子里猜一猜。
眼下这会儿,朝堂上还在为废后与否吵得热闹。
大多数的声音,都是站在废后这一边的。
只有少数薛家归降的旧臣,想来是为自身利益着想,不赞同废后,----可是皇后行刺御驾罪名昭昭,一时间搬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声音渐渐被淹没。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帝,等待圣裁。
徐离抬了抬手,让殿内的大臣们都安静下来,看着手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朝下说道:“废黜中宫皇后一事牵涉重大,不可轻易决断。”又道:“至于皇后,到底是真心想要行刺于朕,还是一时受了什么刺激,才有如此癫狂之举,也须得细细的查明了才能定论。”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均是摸不清皇帝的真实心思。
皇帝神色凝重,叹道:“事关重大,三日之后再议。”
一锤定音,挥手散了朝会。
眼下非常时期,薛家旧部的人顾不上被皇帝猜忌,纷纷聚到了一起,----要是皇后真的被废,少不得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定罪,可不仅仅是被猜忌这么简单了。
“皇后娘娘也真是……”有人不免神色愤慨,抱怨道:“不论怎样,好好的呆在宫里便是,怎可自己去行刺皇上?”
关键是,你得有那个金刚钻再揽那份瓷器活啊!一个弱女子,去行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自寻死路也罢了,倒是牵连的这些人一起受罪。
“依我看,皇上未必想要真的废后。”
“哦,怎么说?”
“还用问吗?要是皇上真的想废后的话,当初……,早就借口一起废了!更不用说现在皇后出了这种大逆之举,若是真的想废还用商议吗?议来议去,不过是想然咱们这些人低头罢了。”
“放屁!”有人不服,跳起来吵闹道:“咱们已经是降臣了,还要怎样低头?!反正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不如……”却是被人捂了嘴,底下的话,支支吾吾的听不清楚了。
“休得胡言!大逆之言不可说!”
“侯爷。”众人都将视线投向胶东侯薛沛,看着那个年幼的少主,才得十四的稚嫩青涩少年,齐声道:“还请赶紧做一个决断。”
----决断?其实他们都决断好了吧。
薛沛心里苦涩难言,甚至连满腔愤怒都被压下去了。
如果此刻自己说薛家想要打天下,想要杀了皇帝,无疑是在说笑罢了。
更不用说,自己年纪轻轻的,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流过血,这些父亲留下的旧部,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敬重。
既如此,又有几人愿意为了已逝的旧主,为了一个年少不及弱冠的少主,去牺牲全家老小的人头呢?他们更多的,不是想着如何替自己的父亲报仇,而是怎样安顿自己的子孙前程,享受这昌平繁华!
皇帝真是好算计、好耐心,用了这么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高明法子。
假如当初父亲刚刚死的时候,皇帝就要杀了这些浑身血腥大将们,他们必定不能引颈受戮,自然会同仇敌忾拼死一搏!
但皇帝留了一线生机,让薛家的旧部慢慢自行分裂。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那些浑身充满血性的武将们,封官的封官,拜爵的拜爵,渐渐被皇帝的恩封和赏赐软化,被太平盛世的纸醉金迷了心窍,一点点臣服在皇帝的恩威并施之下。
姐姐一时失误,便让这些跳梁小丑们原形毕露了。
他们……,怕是要自己亲自上折废后!
果不其然,接着便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口道:“侯爷,咱们这些人一路风里来、雨里去,跟着薛家刀光剑影几十年,算是对得起薛家了。”此言一出,已有不少人跟着纷纷附和,“现如今,还请侯爷为大伙儿谋一条生路。”
“侯爷。”有人劝道:“皇后娘娘实在是犯了大错,先是指使人陷害宫中嫔妃,后来又亲自行刺皇上,皇后之位已然是保不住了。”
“没错。”另外一人接话道:“而且如今天下已经姓徐,皇上的江山铁桶一般,侯爷实在不该硬碰硬。”顿了顿,“总归……,不能断了薛家的血脉啊。”
“依我之见。”先头说话那位想起皇帝之前的话,顺着思路说道:“侯爷不如亲自进宫去给皇上赔个罪,再让太医瞧瞧,皇后娘娘是不是的了什么病症,所以才一时失了言行。”声音略低,“要是皇上不肯消气的话,就让皇后娘娘自己认了罪,千千万万,别再把侯爷给牵扯进去了。”
薛沛怒不可遏,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你们是怕把自个儿牵扯进去吧!”怒目圆瞪环顾一圈儿,“怕死的,赶紧给我滚!”
一阵静默,一阵窸窸窣窣之后。
居然走了一大半的人!
薛沛胸口恶气翻滚,有些发软的靠在椅背里面,说不出话来。
而留下来的薛家死忠之臣,多是一个跟随薛家几十年的老将们,其中以薛沛的前任岳父穆国忠为首,都是忍不住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穆国忠开了口,“侯爷你消消气。”面色无奈,劝道:“也别怪走了的那些人,当初他们的确对薛家忠心耿耿,但是现在,他们也要为妻儿老小考虑,要为子孙后代考虑。”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富贵荣华都是消磨人的。”
薛沛抿嘴不言。
穆国忠眼见薛家旧部四分五裂,亦是难受,“说起来,也是老夫的不是,不该用上那些激进的法子,反倒牵连了皇后娘娘,牵连了侯爷。”
薛沛一时怔住。
居然连从前最最支持的岳父,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难道他也动摇了不成?赶忙道:“不是的,那些事都是我同意了的,不能怪你。”满心的难过,“我实在是忘不了惨死的父亲和病故的娘,还有……,有名无实被幽禁起来的姐姐,他们都是被徐家害得……”
----被自己的姐夫害的!
是父亲大意了,居然亲手救起来一条毒蛇!
穆国忠把小主子的愤怒看在眼里,但却沉默不语。
自从大孙女死后,不但儿子、儿媳,就连妻子,孙子孙女们,都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怨恨。而且薛妈妈死得蹊跷,紫韵也死了,恐怕皇帝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穆家上下满门抄斩!
像是有一把利斧悬在穆家人的头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看着一家人战战兢兢的生活在阴影里,自己的心也不好受。
穆世忠心情沉重的离开候府,回了家。
“老爷。”穆夫人亲自迎了出来,一脸急色,拉着丈夫回了里屋,关门避人说道:“今儿有官媒上门了!”
“官媒?”穆世忠一时回不了神,“给谁提亲?”
穆夫人忙道:“给老大屋里的世骐提亲。”
穆世忠越发听得奇怪,----居然是女方上门向男方提亲?!更不用说,现在穆家有如危卵一般,不由诧异道:“是谁家的小姐?”
“京兆尹顾大人的长孙女,顾家这一辈姑娘里面的大小姐。”
“什么?!”穆世忠不由愣在当场。
“老爷,这还用想吗?”穆夫人急急说道:“早在徐家打下江山之前,顾家和徐家就是通家之好,那可是皇帝的心腹亲信一党啊!听说早些年的时候,皇上还跟他们家的一位小姐订过亲,可见交情有多深厚。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候,顾家肯来提亲,必定是奉了皇帝的意思!”
这些道理,穆世忠当然能够分析得出来。
穆夫人颤声道:“这……,是咱们家向皇上投诚的最后机会了。”说着,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为了薛家,穆家战死了一个儿子,一双孙子,去了一个孙女,也算得上是肝脑涂地了。”紧紧拽住丈夫的胳膊,跪下哭道:“求求老爷……,好歹给儿孙们留一条活路吧。”
皇帝?薛家?穆世忠心里清楚,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正在痛苦的纠结之中,忽地门被推开。
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穆家的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领头的是因为战场受伤残疾,而侥幸活下来的大儿子。
他跪在地上哭道:“爹,别再为薛家葬送穆家的人了。”
大儿媳更是比任何人都伤心,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如今就剩下世骐一个了,求求老太爷……,好歹把他给我留下吧。”不敢朝公爹抱怨,只是去拉扯丈夫,“世骐要是没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穆家长房夫妻俩相对泪两行,二房的二太太紧随其上,哭得哀哀欲绝,“可怜我们老爷走得早,连一个男丁都没有留下,剩下我们寡母孤女……”
而此次被提亲的穆世骐,在兄弟中间行三,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因为长兄和次兄相继战死,长姐因为卷入宫闱争斗而出了意外,如今的他,在同辈之中年纪最长,成了实际上的长房长孙。
瞥了弟弟妹妹们一眼,站出来道:“祖父,请听孙儿一言。”
穆世忠有些无力,颔首道:“你说。”
穆世骐正色道:“为主尽忠,原本是应该的。倘使穆家真的能够杀了皇帝,夺了天下,穆家上下死也算死得其所!”话锋一转,“可是如今的情势,明显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和皇帝硬碰硬,牺牲流血又有什么意义?”
他虽年少,声音却是清朗,“薛家……,已经翻不了天了。”
“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穆世忠凄凉的重复着,有些踉踉跄跄,朝着儿孙们无力的挥了挥手,“我明白你们的意思,都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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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几天外头的纷纷扬扬,废后啊、薛家啊,顾莲虽然有些猜疑,但是实情却是一概不知,----徐离把公主府封锁的跟个铁桶似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别说递什么消息了。
窦妈妈等人的确跟她绑在一条船上,会全心全意向她尽忠,但一切都得以皇帝允许为前提,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虽然闲着无聊的时候,顾莲也会去想一想,皇帝要怎么处置皇后一事,但是瞎想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静候结果呢。
因而对她来说,时光悠闲、岁月静好,根本就没有任何烦恼。
而此刻,顾莲正靠着软软的弹花墨线枕头,背后还有一床胡乱堆叠的锦被,整个人窝在里面,眉眼言笑,带着一抹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徐离瞧着她这副娇软憨态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沉吟道:“唔……,好像真的养出些肉来了。”
顾莲嘟哝抱怨,“窦妈妈天天给我炖汤喝,脸都圆了。”
“呵,珠圆玉润的有何不好?”徐离索性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将脸埋在那凸出来的圆圆肚子下面,温和笑道:“有肉多好,不然抱着还硌得慌呢。”
顾莲心中腹诽,你是喜欢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没肉的地方没肉罢。
----虚伪的男人。
内殿里安静似水,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往外看去,金色的阳光,嫩黄|色的新芽,勾勒出一副模模糊糊的早春景象。
新的开始,总是让人生出一份新的希望。
顾莲收回目光,把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感受宁馨时光,感受在徐离刻意保护之下的安稳,一时之间不想说话。
“哎?”徐离不习惯别人这样的动作,觉得有点别扭,刚想制止,可是心里又有一点舍不得,迟疑了会儿,倒是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那双纤细柔滑的素手,轻轻掠过,让自己的心里都变得软绵绵的。
忽然之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明了。
那一日,明媚的午后春光又浮现在眼前。
“我坐在马车里面,看见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新郎官,他俊秀挺拔、英姿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官喜袍……,我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去迎接他的新娘……”
“那时候……,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
“你说……,我是不是反应很慢?是不是很笨?还有一点傻气。”
“失去一颗种子固然让人惋惜,但若是等到发芽长成再毁去,岂不是更加难过心痛?所以不该发芽的东西,就应该早一点把它掐了。”
自己真是好傻,居然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已经生成的种子,即便没有雨水灌溉,也会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当初自己去顾家退亲,她隐忍大度的祝福自己走得更远;她在叶家过得艰难时,也没有因为退亲迁怒徐家,还是救了妹妹回来;在灞水河里,她将自己推开,要自己独自一人求活,而不是跟她一起牺牲;自己上战场时,她为自己许下折寿保平安的誓言;幽州之乱时,她不计一切后果,心力憔悴为自己的安危谋划打算……
她拼命的拒绝自己,要回到叶东海身边,不是因为舍不得他,不是因为对自己没有感觉。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一直都对自己有意,所以在她成为已婚妇人后,才会要努力的遮掩这份事实。
不敢开始,是无法承受自己情感背离了道德。
----更是因为害怕受到伤害。
情爱是一把双刃剑,可以甜之如蜜,可以将自己反噬!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就会不忍心用上算计,不论甜蜜,还是痛苦,都不过是本能生出的反应罢了。
那些聪慧、剔透,将会变得一无用处。
所以她,才会害怕把她的心交出去。
因为有了那一颗种子,她的娇嗔软语、爱恨情仇,完完全全的展示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像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处处机关算尽。
----她担心自己,为自己欢喜,为自己忧。
就好像那天自己说起宫里的事,她第一反应不是关注晋封的瑛嫔,而是担心自己不要被邓峨眉伤害,----多傻,邓峨眉怎么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
不过是她情不自禁关怀罢了。
其实从前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就对她着了迷?她固然要比一般女子貌美几分,也颇为聪慧、冷静,可那也不值得自己走火入魔。
而此刻,心头像是推开一扇窗般明亮起来。
如果没有爱、没有情,她的动作才不会这般温柔,不知不觉带出怜惜。
她……,就是那个自己一直寻寻觅觅,可以坦诚相对,可以相拥入眠坦然安睡,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想到这儿,徐离忍不住呢喃了一声,“小傻瓜。”
“什么?”顾莲没有听清,低头问道。
“我说你是个傻瓜……”徐离乐滋滋的重复,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贴着她肚子的脸,被弹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爬了起来,“这小混蛋,在我脸上踢了一下。”
顾莲“扑哧”一笑,“该!谁让无缘无故骂我的。”摸了摸肚子,“好乖乖,以后出来要跟娘站在一边,要是娘被欺负了,你得出头替娘报仇才行。”
徐离不由听得噎住,片刻后道:“有你这样教导孩子的吗?”
顾莲得意一笑,“以后你再想欺负我,可没那么容易了。”挪了挪位置,低头看着肚子说道:“要是一个哥儿就好了,等长大了,老子和儿子打架,还指不定谁会赢呢。”
“是啊,哥儿好……”徐离听了前半句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连忙打断,“以后不许教孩子这些!”一脸满不在乎,哼哼唧唧,“难道还反了天了不成?别说一个,就是你再生十个、八个,朕也收拾的过来。”
顾莲啐道:“你还是去配头母猪算了。”
徐离上前搂了她,牛皮糖似的粘住不放低声道:“你就是那小母猪,回头一定要给你多配几次。”声音暧昧,手更是不老实的摸到了她的胸前,“哎……,怎么觉得又变大了一些?”好奇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正说着,顾莲肚里的小家伙又动了一下。
徐离十分扫兴,教训道:“别捣乱!听话老老实实的呆着。”
“你省省吧。”顾莲忍俊不禁一笑,“想教训孩子也太早了些。”推了推他,“你压着小家伙了,他不舒服,当然不满意了。”
----天大地大,都比不过没出生的娃最大。
徐离无可奈何看着那圆圆的肚子,悻悻道:“算你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想快点把包子蒸出来,不然徐三跟老母鸡似的,女主只能打酱油了呃~~_(:з」∠)_
争取这两章吧,把皇后这茬儿讲完就让包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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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嘤嘤嘤,没有肉吃,还要被包子欺负~~~~~~~”
小包子:“麻麻,拔拔又打滚了!!”
徐三:“…………”【这绝逼是仇家转世投胎来了!!
208、潮汐
因为最近皇帝态度奇怪,加上还给嫔妃们强行派了一个贴身侍女,所以人人都盼着废后,但又不敢贸然打探前面朝堂的消息。
不过废后诏书迟迟不下,便是不打听,也能够猜到几分了。
沈倾华素来聪慧明敏、心里灵透,此刻却有些迷糊。
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护国长公主怀孕了,将来皇帝会把孩子养在薛皇后名下,再控制住皇后,给那乱*伦的孩子占一个嫡母寄养的名分。所以自己很担心,万一护国长公主生下皇子,再曲线救国变做嫡出皇长子,等于变相的确认了储君,才会想着要找父亲商议一番的。
可惜父亲没有见着,自己还差一点触到皇帝的逆鳞!
然而现在情况又有变化。
说起来,薛皇后一直都是个危险人物,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但在年夜上却把人给带了出来,继而惹出行刺御驾一事。
一旦皇后被废,之前那条曲线救国的路子也就跟着断了。
前几天还在不停的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皇帝另有打算?
最近则更加迷糊了,皇后行刺皇帝一事,都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皇帝却迟迟不下废后诏书,他到底想做什么?
和皇帝比起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就不够使。
沈倾华找不到人商议,只能一个人瞎琢磨,偏偏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加上年夜上受了惊吓寒凉,最近倒是落下偏头疼的毛病。
她揉了揉额头,不自禁的幽幽叹了口气。
“惠嫔娘娘。”沈妈妈脚步匆匆奔袭进来,关了门,急着要回禀的,可是看着跟随而进的宫女黄梅,不由缓了缓,换了平常口气说道:“皇上让人送来消息,说是派了二公子接任定州刺史,三日以后出发,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交待?或者准备点东西,等回头二公子过去了,也好捎带给端敬王府的沈夫人。”
沈倾华吃惊道:“皇上派了二哥去定州做刺史?!”
说是二哥,可自己的长兄早就年幼夭折,二哥沈湛算是沈家这一辈的顶梁柱,上马可以战场杀敌,下马可以出谋划策。
皇帝居然把哥哥派去了定州!
那可是前皇朝的旧都啊!
现如今,端敬亲王徐策就在定州安置,留在那边的,还有自己妹妹沈瑶华,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沈夫人。
那种凶险之地,早早晚晚都是要出大乱子的,已经搭上一个妹妹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兄长陷入险境?如果二哥有事……,父亲年迈,四哥和几个弟弟都不中用,沈家至少十年内后继无人!
沈倾华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道:“我要去见皇上!”
告诉皇帝,他和护国长公主的那些事,自己会守口如瓶的,就是做梦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求他……,别让二哥去定州了。
“娘娘。”沈妈妈见她情绪激动,赶忙上前给她整理衣衫,朝着旁边努了努嘴,急声提醒,“娘娘您别着急啊。”现今可不比从前,皇帝安排的人就在屋子里,万一不小心失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就不好了。
沈倾华扫了那木头桩子似的黄梅一眼,迅速冷静下来。
是啊,自己着急有什么用?愤慨有什么用?皇帝是可以和平常夫妻那样,争辩的面红耳赤的人吗?就算自己去求见皇帝,金口玉言,也是不可能更改的啊。
沈妈妈怕主子过于担心,只能朝好的方面劝,“听说二公子带了六万兵马过去,加上定州原本的驻军,想来天威浩荡,很快就能抚平定州的动乱局势了。”
“嗯。”沈倾华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淡淡凄凉。
那时候,皇帝破格提升自己为惠嫔,自己满心欢喜;皇帝告诉自己,对于后宫的事尽管放开手的去查,出了事,都有他替自己担待着,自己心怀感激,傻傻的,以为在后宫嫔妃里面,皇帝待自己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以为有那么一抹情意。
想在回想起来,却是一切都想错了。
薛皇后、自己、邓峨眉,甚至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不过是皇帝手里的棋子,任凭他摆弄布局,种种作为,都只是为了让护国长公主过得舒心一些罢了。
那口精神气儿泄了以后,忽地觉得累。
沈倾华疲倦道:“我歇一会儿,你们都出去罢。”
见沈妈妈退了出去,黄梅也无声无息的躬身退出,却不走远,继续呆在旁边的稍次间里面,尽职尽责的无声静静候着。
沈妈妈看了一眼,觉得心烦,可是又不敢撵人。
“妈妈……”一个青衣小宫女脸色苍白,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刚才外头得的消息,说是胶东侯进宫面见皇后娘娘了。”
“此言当真?!”沈妈妈大惊。
“千真万确。”小宫女咽了咽口水,“听说……,是皇上陪着胶东侯一起去的。”
******
“姐姐……”薛沛一语未毕,热泪已是潮水般汹涌溢出。
自从那时姐姐自己偷偷离开济南,隔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姐弟见面,却不料是如斯情景,如斯悲凉无限。
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眼前这个懒怠梳妆、面目憔悴的女子,和自己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任性跋扈的姐姐,除了容貌一样,实质上何异于是两个人!
“沛儿。”薛皇后一步一步上前,有些不可置信,顾不得向皇弹问,只是拉起弟弟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真的是你?真的吗?”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千般委屈,万分悔恨,在这一刻悉数涌了出来!
她大哭,“我好傻,当年为什么要丢下你们,离开爹娘……,来到这个、这个毁了我一生的地方。”心中怨愤升起,不由含泪怒目看向徐离,却是笑了,“三郎啊,你总算还有一点良心。”
徐离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冷笑反问:“一点良心?”
薛皇后愤怒道:“你害得薛家家破人亡!”
“什么叫我害得薛家家破人亡?”徐离勾起嘴角,“朕让你父亲归降他不肯,那么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朕,你又如何?你会去问你父亲,为什么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吗?”神色说不尽的嘲笑,更有讥讽,“果然都是薛延平的儿女,不会审时度势,就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也算难得了。”
薛皇后恨恨,“没有薛家,哪来你的今天?!你忘恩负义!”
徐离微微皱眉,“朕今天过来,不是有闲情来跟你吵架的。”顿了顿,“不过看你这样子,将来蠢死了,也是想不明白的。”
薛皇后怒目圆瞪,要不是被弟弟强行拉着,只怕又要冲上去做无用功了。
“忘恩负义?”徐离接着道:“便是你父亲做了叛逆,服了诛,你不也是在皇后的位置上呆着吗?”指了薛沛,“你一样做着胶东侯。”冷声一笑,“还要怎样?要朕自刎给你父亲谢罪吗?如果位置颠倒一下,以薛延平的性子,怕是没有朕这么好的耐心,早就让徐家灭了满门!”
薛氏姐弟一时无语,薛皇后的气焰也弱了下来。
“可笑你们却不知死活,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底线!”徐离站了起来,凝视着娇小的薛皇后,单薄的薛沛,绽出冷笑,“其实薛家落败不是没有道理,薛延平蠢到屠杀自己的部下,一双儿女又笨成这样,能成什么大气候呢?要是当初徐家安阳兵败的时候,也似你们这般蠢,一样走不到今天!”
薛皇后从前还只是怨恨和愤怒,断断没有想到,丈夫讥讽人起来这般刻薄,倒把她噎得一时难以说话,“徐三郎,你……”
徐离却是失去了耐心,朝薛沛道:“你瞧着,皇后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薛沛目光一跳,但却回道:“是。”
“沛儿!你说什么?!”薛皇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徐三郎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她愤怒的大吼,“你在说什么啊?!”
薛沛皱眉,“姐姐你病了,好生休养着罢。”
“我没病!”薛皇后顿时跳脚起来,揪着弟弟的衣服,使劲摇晃,“别人说我是个疯子也罢了,连你……”气得几欲吐血,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慢慢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看着弟弟,“你要出卖我,换你自己的荣华富贵?!”
薛沛低眉不语。
“你个混帐!”薛皇后气极,浑身抖个不停,“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薛家……,薛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薛沛的脸顿时起了个五指印,咬牙受了,继而看向徐离,“姐姐果然已经疯了,连微臣这个亲弟弟都不认得,还请皇上传太医过来,给她好好的看病。”
一字一顿说完,心口简直痛得无以复加。
那双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几乎要把掌心生生掐出血来,姐姐,对不起!你且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你混帐!你这个小畜生!”薛皇后破口大骂,不管不顾,很快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宫人架了下去,捂了嘴,只剩下一片含混不清的声音。
徐离淡声道:“我们出去罢。”
“姐夫。”薛沛忽地换了称呼,站着不动,低垂眼帘道:“那件事……,都是我年纪轻不懂事、气性大,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往后总是再也不敢了。”
徐离静静打量着他,眼里透出几分饶有兴趣的意味。
薛沛抬起眼眸,乌黑的瞳仁里面透露着胆怯和害怕,以及惶恐不安,脸上却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姐夫在济南的时候,教我练剑,还亲自陪我骑马打猎,全都没有忘记。”
“哦?”徐离笑了笑,“你记性挺不错的呢。”
“如今我的父母双亲都不在了。”薛沛努力控制情绪,说出那些演练过许多遍的说辞,“姐夫便是如父如兄的一般存在,从今往后,微臣不仅要做一个好臣子,还要做一个不让姐夫忧心的小舅子。”嘴里有点发干,眼泪却恰到好处的掉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哭道:“姐夫……,皇上,微臣不想死。”
“你看你,这是怎么说呢?”若螺戏,徐离当初在济南时的功夫,就丝毫不输给眼前的薛沛,笑着扶他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死字上头了?你也说了,都是年少时淘气而已,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诚心悔过便好了。”
“那……,姐夫你原谅我了?”
徐离笑道:“一家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指了指里面,“便是你姐姐脾气那般暴躁,我也不过训斥几句,她行为失常,也不会当是她本心如此。”
薛沛目光里尽是感激,颤声道:“多谢姐夫宽宏大量。”
出了门,徐离传了太医过来,说道:“皇后怕是有些失心疯的症状,连胶东侯都不认得了,还动手打人。”指了指薛沛,“瞧瞧伤着哪儿了没有?”
太医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消去的巴掌印,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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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烈烈的皇后行刺事件,到最后……,以皇后精神失常、行为怪诞,皇帝下旨让众位太医精心诊治,严命不得非议此事而告终。
“皇后失心疯了?”顾莲重复了一遍。
“嗯。”徐离颔首,“你别管,知道这事儿就行了。”
这段日子,顾莲耳朵里听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别管,你别管……”,忍不住小声嗔道:“你还真跟养小猪似的呢。”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一点点甜蜜。
不知何故突然想起叶东海,其实他对自己也很好,千依百顺,只不过一般是自己说然后他做,不像徐离这样,不用开口就事事想好办好了。
性格不同,自然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不同。
上次听徐离提起,说是叶家长房回了岐州,三房也单独居住,如今……,叶家应该十分清净了吧。
这样的话,蝉丫就不用像自己从前那般烦恼了。
然而和顾莲的猜想有何大差异。
黄蝉不仅烦恼,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烦恼。
叶东海已经连着喝了半个月的闷酒,每天只让汤圆进出送饭,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说,叶二老爷撬了锁,亲自进去劝解也没有任何效果。
叶二老爷从来都管不住儿子。
叶二太太作为继母,更加管不了,也没有心思去管。
当初为了给女儿攀一门好亲事,所以挑来挑去、一拖再拖,等到继子和“长公主”恩断义绝之后,京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叶家结亲。
今年十九岁的女儿,因为婚事受挫,现如今连性子都变得越来越孤僻了。
因而叶家如今的的情形便是,叶二老爷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叶二太太心不在焉,叶五娘躲在屋里不出门。蝉丫和李妈妈倒是想管,可惜使不上劲儿,没那个能力,七七和宥哥儿就更指望不上了。
唯一能主事的人,反倒是受了二房恩惠留下来的叶宜。
一则叶宜本身比较沉稳妥当;二则她身边的诸如谢妈妈等人,都是跟着叶大奶奶管过事的仆妇;三则黄蝉一心扑在叶东海那边,撒手不管后宅事。
因而调停起来,反倒比黄蝉这个主母利落的多。
叶二太太也曾想过捞回管事之权,不过自从当初顾莲失踪以后,二房的后宅就分裂成了两块儿,二老爷、二太太、五娘是一块儿,叶东海带着儿女们,以及李妈妈蝉丫等人是一块儿,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特别是后来护国长公主下嫁,事情越来越复杂,叶二太太更加不敢轻易Сhā手了。
按理说,黄蝉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现如今没有长房和三房烦忧,公爹是个三不管,婆婆又不敢Сhā手,小姑子发愁婚事整天闭门不出,再没有比她更加轻省的儿媳妇了。
偏偏她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总在纠结,为何叶东海不肯把心意分给自己,总是不自禁和顾莲相比,每天反倒过得十分烦闷。
说起来,也委实怨不得别人了。
比方现在,黄蝉一个人关了门在屋里生闷气,叶宜则忙着给叔叔炖汤,这些天仗着自己和叔叔感情不错,亲自送了汤去,叔叔也肯闷声不吭的喝了。
只是如此沉闷了大半个月,不见好转,忍不住私下与谢妈妈忧心道:“可惜长公主那边是没法子想了,连个能劝解的人都没有。”
自己和叔叔关系再好,到底是晚辈,半句重话都是说不得的。
偏偏正经该管一管的叔祖父,又不起作用。
小丫头进来道:“那个什么段九,刚才又去书房找二爷了。”
叶宜微微皱眉,说来这个段九也一点都不避讳,在叶家内宅横冲直撞的,不过前些日子,也亏得他陪着叔叔一起喝酒,多少应该散了点心吧。
虽然不知道叔叔为什么烦心,但烦恼成这样,多半和长公主那边脱不了干系了。
长公主?叶宜摇了摇头,不免想起从前那个温柔的二婶婶。
许多往事依稀浮现起来。
当初……,为了促成二叔求娶二婶婶的心愿,自己还帮忙跑了好几次腿,后来倒是阴差阳错的成了。
谁想到,一转眼又是这么一个结果。
真是造化弄人。
“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一个小丫头慌张跑了进来,急道:“那个段九和二爷吵起来了!两人还摔了东西,书房里面闹得十分厉害呢。”
叶宜匆忙赶了过去。
段九正在高声骂人,“看看你这烂醉如泥的样子,像个什么?伤心、难过,借酒浇愁,凡事也该有个限度!一介堂堂七尺男儿,在这儿伤风悲秋有什么用?就你现在这扶不起的没用样子,哪个女人看得上?!活该你难受!”
声音洪亮,骂得众人都是听得呆住。
叶东海醉红着一张脸,晃晃悠悠,沧然一笑,“你说得对,我就是没用……,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朝着半空晃了一个圈儿,“什么安顺侯,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卖妻求荣得来的罢了。”
他红着眼睛,酒醉之下,眼泪不自控的簌簌往下掉落。
段九一改从前Сhā科打诨的样子,冷眉怒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受点委屈,就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还是男人吗?叶家一大家子的人,还指望的上你吗?可怜七七和宥哥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叶东海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不自控的,歪坐在了门槛上,酒气冲天道:“指望?你们都别、都别……,别指望我了。”
忽然间,“啪”的一声脆响。
段九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痛声道:“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众人都是惊呆了,他却倒退了几步,自嘲道:“跟我一样混帐。”
叶二老爷闻讯刚刚赶到,见段九打了自己的儿子,正要上去打回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怔了怔,忽地尖叫起来,“君宝!你是不是段君宝?!”
段君宝?段九在心里轻嘲,难得……,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颔首道:“是我。”然后看向叶东海,“舅舅管外甥,打你一巴掌也是打得起的。”
“舅舅?”叶东海虽然醉酒头晕,但并不是真的没有了神智,看向父亲,有些不能相信的问道:“他怎么会是我的舅舅?”
叶二老爷皱眉道:“你先醒醒酒,这个回头再慢慢说。”
叶宜让人端来了醒酒汤,看着叔叔的样子,决定再给他彻底的醒一醒酒,撵了所有的仆妇丫头,上前说道:“二叔,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叶东海喝完了醒酒汤,一时半会儿还不起作用,含混问道:“什、什么事?”
叶宜清声道:“上次乐宁长公主让人来赐金簪,实际上……,只是她的意思,与护国长公主全不相干的。”叹了口气,“之前我怕二叔你难过,所以撒了谎,其实那天我去护国长公主府,连门都没有进去。”
言简意赅的,把当天的情形简洁说了一遍。
然后认真道:“二叔,她已经……已经有新的生活了,不再惦念叶家的人,所以你也忘了她吧。”往内院看了一眼,忍不住掉下眼泪,“不说为了别的,便是为了七七和宥哥儿,二叔你也不应该再这样下去……”
“她……不见你?”叶东海的酒醒了一大半。
叶宜虽然心里明白,护国长公主不见自己或许别有原因,但是此刻不能软口,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见我,也没有任何一句话传出来。”
叶东海的酒彻底醒了。
209、危弦声声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凝滞起来。
叶东海脸上的醉色一点点褪去,那迷蒙的双眸,也渐渐清晰明亮,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并不回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往后再也不醉酒了。”
即便只是留了一个背影给众人,仍然难掩萧瑟落寞。
他回了房,七七穿了樱桃红的碎花小袄,胸前带了一个小小的金项圈儿,像个瓷娃娃一般扑了出来,“爹!你回来了。”
叶东海抱起女儿,认真道:“我回来了。”
“爹……”七七蹙了蹙眉,有些厌恶,“放我下来,好大的酒气哦。”扭着非要自己下地,然后嘟哝抱怨,“蝉丫姑姑整天都不高兴,爹爹只知道喝酒,宥哥儿连话都不会说,没人跟我玩儿。”
叶东海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以后爹陪你玩儿。”
“真的?”七七小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偏着头,又问:“爹,以前的那个公主姑姑呢?为什么,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叶东海忍了忍,难受道:“对不起,七七……,爹把你的公主姑姑给弄丢了。”
难怪她要给儿子起名叫宥哥儿,是要自己原谅、宽恕这段爱恨情仇,要自己忘了她吧?她累了,不得不放手了。
七七没有父亲那么多的想法,不以为意道:“爹,没关系的。”她将小身板一挺,仰了仰下巴,“等七七长大了,陪爹一起去把公主姑姑找回来。”
泪水毫无防备的猝然而至!
叶东海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样子,蹲□,抱住了她,用尽力平和的声音,“那好啊,爹就等着七七长大了。”
“一定会找到的。”七七环住父亲的脖子,骄傲道:“三娘昨天还夸我聪明,说我比别的孩子懂事呢。”
叶东海的心更痛了,应道:“七七最聪明,最懂事了。”
没错,自己真是不配做一个父亲!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丢下一双儿女不管,整日沉溺在醉酒和悲伤之中?怎么可以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忘了给儿女撑起一片天空!
放下女儿,叫了宋三娘进来照看着。
叶东海去盆里洗了脸,正在擦拭,黄蝉就从外面闻讯赶来,眼里显然有点意外,小心地打量着,“二爷回来了。”
“嗯。”
黄蝉解释道:“刚才我去厨房了,让人给二爷炖点鸡汤喝。”
自己并不擅长厨房上头的事,可是母亲说了,厨艺好不好是其次,要紧是心意,非要过去守着那锅鸡汤。
反倒耽误的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正好,有点事要跟你说。”叶东海先喊了谢妈妈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才道道:“后院里还住着一个水仙,今天就把她打发了。”
他口中的水仙,是从前为了和妻子恩断义绝,而从青楼带回来的粉头。
名分上算是叶东海的妾,实际上叶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一直都是锁在小院里,只派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管着,每日送些饭食过去罢了。
因为叶东海自顾不暇,没去管过,于是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关着,有几次黄蝉想要提起打发的,李妈妈却劝,“叶家又不少这口吃食,二爷也不碰她,何苦再去招惹的二爷心烦呢?倒是想起这个麻烦怎么得来的了。”
黄蝉只得忍下了。
今日听得他要打发水仙,自然高兴,“早该卖了。”想想又觉得太善妒的样子,赶忙描补:“那种不清不白来历的妇人,留在家里,没得坏了叶家的名声,还是早点打发了干净。”说得顺嘴了,“将来……”
差点说出,“将来再找一个身世干净的,放在屋里服侍二爷。”
不由赶紧打住。
好在叶东海心思根本没在这儿,没有仔细去听黄蝉的话,其实便是听了,以他这会儿的心情,也不可能对什么侍妾有兴趣的。
水仙被人带来了。
瓜子脸、雪白面皮儿,柳眉杏眼,水蛇腰,哪怕是关了一、两年的时间,仍旧掩不住眉眼间的那股子风情,不亏的当初百花楼的红姑娘。
黄蝉轻轻呸了一声,别过脸去。
水仙视而不见,上前福了福,“给侯爷、夫人请安。”心思转个不停,不知道有什么命运等着自己,是福?是祸?
当初就很奇怪,安顺侯对自己一掷千金、捧场子,还为自己打了架,甚至闹得烧了百花楼,接着又花高价赎了自己,再抬了姨娘,把自己欢喜的什么似的。
谁不知道安顺侯叶家有钱?
给叶家做侍妾,那简直就是掉进了金堆儿里面!
然而不论之前之后,安顺侯一次都没有跟自己欢好过,在抬了姨娘之后,反倒把自己关了起来,真是好生奇怪!
起先还想着因为碍着公主的面子,不敢成就好事。
后来公主和安顺侯恩断义绝了,他又娶了嫡妻的|乳妹为继室,就是眼前这位一副小家子的奶奶了吧?也没瞧出有什么好的,论身份尊贵比不得公主,论长相比不得自己,论主母气度,估计又不及安顺侯的元配嫡妻。
毕竟一个丫头出身,怎么能跟顾家的官宦千金相比?
那么……安顺侯是在顾及什么呢?
水仙一时想不明白,更没有时间多想,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娇怯怯道:“妾身进了候府一、两年,日日夜夜都盼着……”
叶东海打断她道:“不必啰嗦,马上就让人送你走。”
走?去哪儿?水仙一怔,感情这是要卖掉自己不成?!顿时慌了神,继而看到黄蝉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越发的着慌了。
赶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侯爷,妾身只求一处容身之地,别的不敢妄想,就侯爷给妾身一条活路。”
自己一个粉头出身的妇人,再倒手给人牙子,岂不是又要回到烟花之地?叶家小院的日子再枯燥、再寂寞,到底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安逸。
比每天迎来送往不知道要强多少!
叶东海没有耐心多说,只道:“叶家不能留你。”顿了顿,“到底是我赎了你,总不好再把你卖回那种地方。”顿了顿,让谢妈妈端了一碗药上去,“你把这碗药给喝了,然后我送你到叶家的庄子上去,或者独居,或者找个老实汉子嫁了。”
水仙惊恐道:“这、这是什么药?”
谢妈妈不耐烦道:“哪里那么多话?反正是生是死,都要把这碗药给喝了。”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过来,一个抓住人,一个捏鼻子掐脸,药汁洒了水仙一身,强行把汤药给灌了进去。
水仙觉得嗓子眼儿一阵火辣辣的灼烧,难受了一阵,倒是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大字不识的无知妇人,坏了嗓子,便什么都倒不出了。
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
有什么值得安顺侯忌讳的呢?
叶东海没空琢磨水仙的心思,朝谢妈妈吩咐,“把她送到榆次林的庄子上安置,再挑几个老实汉子,她愿意嫁给谁就嫁谁,不愿意就一个人住着。”不耐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水仙满目的惊惶和不甘心,可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一发声,就像刀割一样!含含混混支吾了几句,慢慢地,只剩灼热疼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了。
叶东海让人关了门,看向黄蝉,“为了七七和宥哥儿,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纳妾,也不要任何通房丫头……”
黄蝉听得一阵欢喜,但紧接着,就是一大盆叫她反应不过来的冷水!
“而你,也不能生孩子。”
“什么?”黄蝉瞪大了一双杏眼,微微张嘴。
叶东海的声音不容置疑,并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继续说道:“七七和宥哥儿,将来我会让他们叫你母亲,你要好好抚养他们长大,……视如亲生。”他道:“你得先答应了我,然后我们才能圆房过一辈子。”
这下子,轮到黄蝉满心惊惶震撼了。
从前自己满含热泪说过的那些话,一一浮起。
“二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蝉丫愿意一辈子照顾他……,我会对七七很好,永远都把她当小姐一样看待,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照顾二爷……”
没错!自己是答应要照顾他和姐姐的孩子,可是这并不等于,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的孩子啊!既得不到丈夫的心,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样婚姻有何意义?为什么……,他可以对她那么好,对自己却如此的苛刻?
他居然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孩子?好狠的心!
不!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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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为着孩子烦恼的,还有薛沛。
以前即便成了亲,一则因为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对男女之事没兴趣,二则想着谋算皇帝风险太大,说不定那天就死了,所以一直没有跟死去的妻子圆房。
现在大一些懂事了,倒是明白了子嗣的重要性。
当然了,有了孩子不能养在京城,生下来便让人掉个包,然后悄悄的送出去,远远的离开京城养着,将来自己死了,能为薛家留一线血脉也是好的。
这么犹豫了几天,晚上终于找到了继妻公孙嫣然,欲要行那敦伦之礼。
那知道才刚解了她的衣服,就被一声冷笑打断,“侯爷这是怎么了?都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这会子倒是想起要圆房了?”
薛沛皱眉,“你少阴阳怪气的!”
公孙嫣然是一个硬气的性子,要不然……,从前也不会为了逃避进宫,而故意得罪皇太后了。此刻推开了青涩动作的丈夫,冷冷道:“我看侯爷并非急色之人,之所以想和我圆房,无非是为了子嗣罢了。”
薛沛听她话里有话,不由一顿,阴冷道:“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跟侯爷闹别扭,只是不想侯爷白费力气。”公孙嫣然眉色一凛,顺手扯了自己的衣服,裹了起来,哀伤道:“我出嫁之前是喝过东西的,侯爷……,若是想要我生孩子的话,不过徒劳罢了。”
薛沛的目光瞬间亮得刺人,揪住她的衣服,“你说真的?”
“侯爷不信,只管叫大夫来诊脉好了。”公孙嫣然没有心思分辨,像自己和他这种相看两相厌,不知何时就会反目成仇的夫妻,连面上情都没必要去做,接着道:“当然侯爷可以纳妾,或者让我死了,再重新续一门亲事。”笑了笑,“也不过是多害几个好姑娘罢了。”
笑容还挂着,眼泪却不自控的溢了出来。
自己生母早亡,父亲的眼里只有继母和她的孩子,自己不想进宫,最终却被继妹当做了踏脚石,成为了她在宫闱斗争中的牺牲品!
何其无辜?!
可恨这苍天,从来都是不睁眼看世人的。
薛沛松开了她,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软坐在床上。
没隔多久,街面上就传来穆家和顾家订亲的消息!
不用薛沛派人去打听,单是穆家那大摆排场下彩礼的铺张热闹劲儿,就足以喧哗的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薛沛的心从未如此绝望过!
父母双亡、血海深仇,姐姐又变成了疯后待病囚禁宫中,薛家的旧臣们,也在一个一个的被皇帝瓦解,自己不仅成了孤家寡人,而且……就连血脉,皇帝也不允许自己留下!
如斯活着,不过是日日夜夜饮恨无边罢了。
而且薛沛相信,在恰当的时机自己也会“病”的,和姐姐一样,会在皇帝认为该死的时候死去!既如此,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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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同一片蓝天白云之下,顾府内宅。
顾家大夫人才从外面忙活回来,洗了脸,换了衣裳,进来找到丈夫说道:“咱们家和穆家,往后可就是实打实的姻亲了。”语气带出不满,“老爷为何执意要结这么一门亲事?琴姐儿可是咱们的嫡长孙女。”
“我难道连自己的孙女都分不清?”顾家大老爷口气不太好,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些想头,但……”妻子主持着家中大小事务,还是透个底儿比较好,“这是皇上的意思,我能不答应么?往后家里人提起时,就说是我的话,不许背后议论穆家的是非,谁多嘴打谁一顿嘴巴子。”
“皇上的意思?”大夫人微微一怔,连丈夫后面的话都没太听清,喃喃道:“为什么?”她虽然为人十分厉害,但是脑子却比一般妇人好使,不解道:“就算皇上想要招安薛家的旧部,为何会安排顾家和穆家联姻?京城的新起勋贵有很多,顾家并没有跟着打天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啊。”
顾大老爷叹气,“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想不明白。”
当初官媒提亲是秘密进行的,成了,顾家和穆家就成了姻亲;不成,等待穆家的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荣华富贵,满门抄斩,这两者只在穆家一念之间。
穆家选择了前者。
这算是识时务为俊杰,不难理解。
但是自己和妻子的迷惑一样,自己只不过是个京兆尹,在京城的功勋权贵里面,连个名号都排不上,似乎……,不值得但当如此重任。
顾大老爷翻来覆去琢磨不透,不由叹了口气。
皇帝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要说倚重顾家吧,却偏偏不让顾家的女眷进宫,明显的冷落;要说冷落吧,自己又在京兆尹的位置上稳稳坐着,皇帝还亲自交待让和穆家结亲,作为招安薛家联姻的第一次试水,不可谓不看重。
而且……,说不出来为什么,总觉得皇帝待自己越发的客气起来。
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
君心难测,皇帝的心思越发地难猜了。
不免想去已经死去的那个侄女,可惜了,没有那个做皇后的命,偏偏赶上徐家兵败的时候,被退了亲。
不然的话,今日顾家该是多么的煊赫啊。
此刻的顾莲,听不到大伯父感叹自己的心声,正在一株梅花树前,攀了一支黄|色腊梅清嗅,回笑道:“前几天,穆家下彩礼的动静也太大了。”
徐离嘴角微翘,“不这样,怎么能闹得满京城都知道呢?”替她掸了掸梅花上面落下来的碎雪,“其实他们完全不用这般紧张,以前朕和薛家是死敌,但只要他们肯真心降伏,那就都是朕的子民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眼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不过继而转头看向顾莲时,又是一派温柔,“外头冷,不要站得太久。”指了指后面的宫女们,“让她们折几支开得好的回去,Сhā在瓶里,咱们一起坐下慢慢儿的看。”
顾莲心里还在想着穆家的事,他是故意的、有心的,要把薛家招安的势力和顾家绑在一起,不出意外,往后还会再慢慢捆绑几家。
为自己是其次,主要都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忍不住想,万一是个女儿……,徐离岂不是很失望?自己从前没有仔细想过,其实从怀孕开始,就已经跌进后宫争斗的漩涡里面了。
心思恍惚,脚下忽然猛地一崴。
“当心些!”徐离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嗔怪道:“笨啊,怎么不看路呢?!”一面扶着她的手,一面蹲身下去,捏了捏她的脚,“还疼不疼?”
“疼……,疼疼疼!”顾莲的柳眉皱成一团,连忙阻止,“你先别动,等我缓一口气儿再说。”自己试着转了转脚踝,却“咝”了一声,“哎哟,不行啊。”
“你看你笨的!”徐离又好气又好笑,“平地走路都能崴着脚。”
顾莲被他连着呵斥了几句,当着一干外人,面子上不免有点下不来,扭了头,朝合欢不满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藤条椅抬过来!”
“是。”合欢忙不迭的领着小宫女去了。
“生气了?”徐离打量着她,好笑道:“你最近气性越来越大了。”
是吗?顾莲忽地一怔,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他不过是玩笑话,自己怎么就闹起别扭来了?是因为怀孕情绪不稳,还是……
那一刹那,自己居然忘记了他是皇帝。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罢了。
失去理智陷入情爱,犹如现代男男女女那样直来直去,闹情绪、闹别扭,处在这个皇权和男权的社会,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怎么呆住了?”徐离不解的看着她,忽地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手臂稳妥有力,低头含笑道:“有朕在你的身边,哪里用得上什么长藤椅?”低了声音,“别恼了,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
“嗯。”顾莲应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和慌乱。
徐离见她皱着眉头,闭着眼,以为是疼得厉害,笑道:“越来越娇气了。”又怕再把她给说恼了,忙道:“回去找了红花油,朕亲自给你揉一揉。”
“好。”顾莲圈着他的脖子,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徐离因为抱着怀孕的她,特别仔细小心,不敢一直盯着她看,边走边道:“不过自从你有了小家伙以后,倒是扎手了些呢。”
正说着闲篇,忽然从侧门跑来一个青衣宫人,神色焦急,“皇上……”
徐离皱眉喝斥,“慌什么?”冷着脸不言语,一路把顾莲抱了回去,让窦妈妈先取了红花油来,给她擦着,方才出门问道:“何事?!”
“京城西郊广德镇的驻军,有人哗变。”
徐离的目光猛地亮了亮,沉声道:“下去吧。”提前先缓和了神色,方才回了屋,对顾莲微笑道:“外面临时出了一点事,得回宫一趟,空了再来看你。”
顾莲目光担心,“何事?你到底说一句再走。”
徐离犹豫了一瞬,方道:“出了一点小哗变,你别担心。”目光在那双白皙无暇的玉足上一扫,略微放心,“让人好生揉一揉,歇着吧。”
210、惊魂
顾莲的目光透出担心之色,叮咛道:“你安排人,别事事都亲力亲为的。”
徐离原本都走出几步了,又回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握,“知道。”声音温柔,贴着她柔软轻香的面颊,附耳细声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不过出了门,脸上便是神色一肃。
先是叫了人,低声吩咐,“传令梁广春,看情况见机行事,不必回禀。”继而下令,“告诉五城兵马司的黄大石,城外有变,立即封锁四方城门,没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另传神机营的管戎速到皇宫说话!”
“是。”话音一落,便有三个宫人领旨飞奔而去!
护国长公主府修筑的规模十分宏大,比现在临时的皇宫,旧时的徐家府邸,还要曲径幽深许多,一路曲曲折折,且得走上几段儿才能到大门。
在这段路上,徐离那乌黑的眸子里光线越发深沉。
哗变?不论是薛沛在私下捣乱,还是另有其人,都是一样可笑!
自己开国登基这两年以来,赶上好年景,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年谷有存,虽然外省还有一些流民军未能尽伏,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天下太平,已经是整个局面的大势所向。
徐离在心里仔细估量了下形势,然后出了大门,翻身上马,并没有亲自去镇压什么哗变,而是直接折回皇宫。
如同顾莲叮咛的那样,这种事的确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也不值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然而情况比他预计的要乱一些!
如今的临时皇宫,不过是将徐家的府邸扩建了一番,再在外面加了一圈儿厚厚的砖石高墙,甚至比不得护国长公主府华丽宏大,只有朱漆铜钉的高大宫门,修筑的颇为气势巍峨、庄重肃穆,透着一股隐隐的皇家气象。
御驾刚到宫门外,就听见离开此处不远的背街一声巨大轰响!
隔了一条街,另一面已经炸开了锅!
几辆原本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一个挨一个的爆炸起来,里面还装许多碎铁片,随着强大的热气流四下飞溅!
惊得一干商贩行人乱跑,店家纷纷关门不及。
混乱之中,有人被爆裂的铁片炸飞,有人被撞倒,还有一大车的鸡鸭鹅扁嘴畜生逃出笼子,在人群中“吱嘎”乱叫扑腾,场面一片混乱!
那爆炸一处接一处有规律的响起,使得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很快挤不下了,出了街口,渐渐地有人朝皇宫这边涌来。
“护驾!护驾!!”
“保护皇上!”
不论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还是驻守在皇宫大门前的禁卫军,纷纷过来轰赶乱了阵脚的百姓,大声喝斥,“速速离开!违者格杀勿论!!”
正在一片混乱之际。
不知哪个暗处,突然斜刺里飞出几道人影儿,朝着明黄|色的御辇刺了过去,和前面的护卫纠缠起来,惨叫流血不断,也不分清到底是谁伤了谁。
有一条灰色身影动作比别人更利落,不顾身上挂彩死拼,居然像泥鳅一样,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穿了过去!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直接朝着那明黄|色的帷幕狠狠一刺!里面发出一声惨叫,而收回来的利剑上面,也确实沾染着鲜红色的血迹。
滴滴答答,正顺着剑尖往下不停滴落。
得手了!
那刺客心里先是一喜,继而觉得不对。
皇帝是开国之君,提得枪、上得马,这天下都是他亲自打下来的,并非养于妇人之手的继位帝王,不知道见过多少腥风血雨,怎么会……
有人在他背后轻声嘲笑:“功夫还行,脑子却不太好使。”
那刺客猛地回头。
下一瞬,一柄冰冷利剑挟着雷霆之势袭来!
刺客生出惊疑,“你……”
在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眼,看清了那个偷袭之人。
一个英气不凡、气势四溢的年轻侍卫,身着黑铁精甲,头戴钢盔,提剑骑在高头大马上面,钢盔遮挡之下,只露出一双宛若墨玉般的清亮瞳仁,闪着迫人光芒!
“啪嗒”一下,那刺客丧命倒在了地上。
徐离一边在混乱中厮杀,一边盯着靠近御辇的刺客,在那些刺客靠近去行刺,自以为得了手,沾沾自喜之际,便从容不迫的背后补上一剑!
蠢不蠢啊?哪个皇帝出宫,会明晃晃坐在那招风的御辇里?!
哗变?为的就是等自己匆忙离开公主府吧?
刺客数目有限,皇帝身边的侍卫和禁卫军却是成群,不到片刻,神机营的人也领兵过来,局面很快控制下来。
领兵而来的人是管戎,宫中嫔妃管氏姐妹的兄长,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地沉稳,先冷静的找到皇帝确认了。
见没事,方才跪下道:“微臣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好了,不要闹那些虚的。”徐离摆摆手,不过弹指功夫,管戎就带着人从神机营赶到皇宫这边,说是风驰电掣也不算过分了。
禁卫军和神机营撵走了惊慌的百姓,利落的收拾了那些尸体,不过转瞬功夫,只剩下了皇帝的护卫队和旁边的尸体,场面安静下来。
徐离心里又恼怒,又觉得对手无聊,这种小孩子的行刺把戏,除了那个口口声声要悔过的小舅子,再想不出别人!
唯一有点本事的地方,就是还能指使薛家势力闹出京郊哗变。
果然耐不住性子跳脚了。
之前的香料事件,一是当时的时机不合适处置薛家的人,二是怕引起嫔妃惊慌,这才借机压了下来。而现在穆家投诚倒戈以后,薛家旧部已经人心涣散,且这两年分开消化,各处的安排也算已经妥当,留他已是无用。
既然他执意要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他好了!
因而叫了管戎,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挥手道:“去吧。”
“是,微臣明白。”管戎翻身上马,领了整个神机营的人马飞快离去!却不是奔向任何一个城门方向,几下里一拐,最后在一处繁华街道深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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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开!我们是神机营的人。”管戎一面吩咐下属包围胶东侯府,一面提着枪,上了台阶大喊,“刚才皇宫那边出了大乱子,有人看见刺客进了胶东侯府!”
不待回答,便凶神恶煞的领着人往里面冲去。
自从那次香料事件以后,胶东侯府除了内院有几个薛家旧人,其余全被皇帝统一换了人马,因而根本没人多问一句,便自动让开了。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到了内院一看,薛沛穿了一身江水海蓝的锦绣华袍,坐在椅子里,旁边只有一个斟茶的中年仆妇,神态悠闲笑道:“管大人,今儿得空来我这里坐坐呢。”
管戎哪有心思跟他墨迹?冷冷道:“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忙?”
“还是我自己罢。”薛沛神色淡然,自嘲道:“早早晚晚的事,早了了,也好让我姐夫早点睡个清净觉。”叹了口气,“薛家气数已尽,看来是无力回天了。”
旁边那仆妇忽地哭了起来,“沛哥儿,你去求求皇上……”
话音未落,便被薛沛一剑刺透了胸膛,他跪下去,磕了个头,“妈妈,就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吧。”又道:“等等我,一会儿就来了。”
管戎上前一步,“说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