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晨青坐一晚上火车，第二天清晨到青柳。按照地址找到四合小院。看到前面书店的匾额在阳光下发着光，估摸着是皮皮临走之前换的，这“事无巨细”的心思和家里的老太太还真是一脉相传。书店前面老槐树一片­阴­凉，地面­干­净，倒是经常有人打扫，不禁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那栋褐石别墅，估摸着是那位首长派人每天打扫一次，改天一定要拿着老太太交代的东西登门道谢。从正门走进，第一眼看到那两株桂花的小花如芝麻散落一地，淡香怡人。这桂花不由得让她想到某位京城大小姐的名字里也有个“桂”，心中不免叹息一声。院里的大梧桐叶子遮出一大片­阴­凉，秘道旁的杂草多日不曾修减，更显院子的幽深。她没有风素素乐观，看着湛蓝天空，一直想当而且竟然当成了一个安静坐于杯底的八月诗人。她已经看到梧桐树的泛黄叶子，将近的秋天是个落叶凋零，美人迟暮的季节，一到这个季节，她就会伤感，感叹自己流逝的青春和不复再的容颜，当年曾经听过的Aerosmith的“每一次看镜子中的我，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清晰”，不就是说的岁月苍老的痕迹么？如今，一门之隔若天涯，门那边就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如何呢？她推门而入，看了一眼门口的大仙人球和玉簪，得有几日不曾浇灌，皱了下眉。眼睛扫去，入眼全是书籍。一楼偌大的房间，成了图书馆，书架林立，到处都是躺着的书和纸张，有正在晾晒的几幅字和画。看到大厅左侧墙上画的那匹狼，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和自己的雁斜哥趴在草窝里看老爹逗狼，那时候心惊胆颤，自己的雁斜哥搭着自己的肩膀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呢，现在，山里的狼少得可怜，自己的雁斜哥坐于轮椅，却需要别人照顾。齐家的男人­性­格都如狼，只不过有人被磨掉了狼­性­，有人还留着狼­性­在四处游荡。齐燕燮最愿意画狼，而且擅长画狼，并且画狼画得无人出其右，但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又画了几匹呢？凶狠暴戾的狼，被他画出来，是否已经没了那种野­性­呢，是被不让人省心的皮皮磨掉了，还是靠自己的韧­性­在消磨皮皮的狼­性­？最后扫到书桌，发现没人。她走向书架，这才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正在努力伸手去取书架上的一本书。她愣住了，这就是自己心爱的男人么？岁月再如此狠辣，也不至于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啊，当年进山，头发只是白了一些，现如今，却已经全白，这些年还是走不出多年来的心魔吗？

她忍住泪水，快步走过去，取了下来，交给了白发男人nAd1(

齐燕燮回头一看，有些惊讶地笑道：“晨青，你咋来了？”

“青门去了沙都，皮皮说走就走，也没人照顾着？”孔晨青上来一句，尽显责备，却不料鼻子一酸。

齐燕燮道：“皮皮不上学，我已经打电话说了，他要背了个包要做徐霞客和苦行僧，铁定了心，我这样也拦不住的。我若是连本书都得让别人来拿，那自己就真是废物了!”

“幸亏四象高考要报学校，要不还真不一定回行藏，说不定就直奔草都找二哥去了，素素说这孩子每次回家都要把他那里翻箱倒柜，这些年靠着自己的琢磨估计已经寻到了二哥的所在地。”孔晨青说着，就开始拾掇起来。

“晨青，你别忙活了，先坐下喝杯水，我放的东西心中有数，你一拾掇，我估计就找不着了。”齐燕燮哪知道孔晨青的心思，她不想坐下来，就和他四目相对，平时温婉大方的一个人，一遇到齐燕燮，就变得无话，只能拿皮皮和村里的事情当话题。齐燕燮看着孔晨青不理他，无奈笑了一声，心想，倒是忘了，自己这妹妹的记­性­不比任何人差。当年老娘的那几车书，如果不是她分门别类的整理，估计风素素找起来都很麻烦，更别说专心读书了。

孔晨青整理完沙发，开始整理书桌。一不小心，摞起的能把齐燕燮整个人都挡住的书“哗啦”一下，都滑落到了地上。孔晨青蹲下，一本本的看着，记着书名，随手拿起一摞信，看到了信封上的签名：“桂庭”，愣住了。如果所料不差，这署名“桂庭”的必定是多年前京城那位陈大小姐的别称了。她没再说话，把几封信扎好，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齐燕燮看着，欲言又止，自己推着轮椅过去，拿起信，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多年来，只是谈论一些诗词歌赋和探究下佛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算是相隔千里的知己。”

孔晨青没说话，继续收拾，岔开话题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开下窗户，满屋子都是烟味，我来了之后，必须限制你的烟量，一会我去外面买点口香糖什么的，顺便买点菜回来，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nAd2(”

说着，她就去拉窗帘，开窗户，一束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招进来，让她突然间感到了希望。以前，燕燮哥总是喊自己小青，把自己当小孩，不喊妹妹或小妹，是为了区别亲妹妹文施沉。现在喊“晨青”，把自己当大人看了。

齐燕燮苦笑一声，拿在手里刚想点着的烟愣是狠了下心，塞回了烟盒。孔晨青挑了一间客房住下，四间房，主卧齐燕燮住，客房一间付清门住，一间放齐燕燮这几年的草稿资料，剩下两间空着。孔晨青挑的一间在主卧旁边，心里想着便于照顾。

齐燕燮推着轮椅到书桌前，看起了书。

孔晨青收拾完自己的住的地方。出门给孟青衣打了电话，说从这边弄一辆车，要空间大点的，办事效率奇快的孟青衣不一会打过电话来，说去4s店取太麻烦，只能找个二手车让她先开着，孔晨青直接说，找个人开到超市这边地下停车场来就行了。中午开回来一辆别克商务，从车上大包小包的开始往下拎，有床单，有窗帘，有沙发垫，有洗刷用品，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这些东西放下，不急着换，拎出买好的菜和­肉­，直接进了厨房，忙活了起来。

隔壁的张念黎自从齐皮皮走了之后，每天都会到这边来，或拎着饭菜，或直接让人推着齐燕燮出去找饭馆。不为别的，就为齐皮皮临走之前，给他拿了一副齐燕燮画得《月下白狼》和二斤行云山岩茶≡己一生清廉，到最后还是让个屁孩子弄得晚节不保，不保就不保吧。光欣赏那幅画，怎么着也能活个下半辈子吧，自己赚啦。盛轶牟在后院教课，怕影响齐燕燮，两人一商量，在后面单独开了个门，偶尔也会坐下来和两人喝点酒聊聊天。

“家里来客了？燕燮兄！”张念黎一进门就问埋头读书的齐燕燮，看到客厅里的大包小包，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心想是个女客，转身要走。齐燕燮还没说话，孔晨青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着说：“您是隔壁的张叔吧？皮皮暑假回山里，经常听他提起您！”

张念黎阅人无数，此时孔晨青站在眼前，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风度，有绝美相貌却穿着朴素，言语亲切显出大家闺秀风范nAd3(齐燕燮道：“这个是我妹妹，叫孔晨青，皮皮回行藏，青门不在，老娘不放心，让她来照顾下。”

孔晨青接着说：“老爷子您就在这吃吧，和燕燮哥喝两盅，本想着做完菜，炖着鱼的时候过去叫您呢？你这就过来了，省得我再跑了！”

张念黎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心里想着，自己越老越没有定力了，闻到香味就受不了，真没出息啊。

菜端上来，显得很普通。齐燕燮招呼老头子坐下，亲自倒上酒，说道：“这是我们那边喜事上的四个菜，烩鲤，蒸­肉­，蛋卷，黄酒­鸡­。您尝尝！”

张老头喊道：“小青，你也过来，咱们一起。”

孔晨青从书房探出头来，笑道：“不了，你们吃就行。”

齐燕燮道：“这是老家那边的规矩，女人上台面，是不合规矩的，你别劝，劝她也不来。”

张念黎和齐燕燮相交多年，算得上是忘年之交≤是在想，如果齐燕燮腿没断，怎么着也是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而且长得英俊非凡，能让如此七尺男儿青丝成白发，看淡名和利，潜心修书修佛，除了所谓的男女之爱，还能有什么呢？今天看到孔晨青，本以为是他心中的女人，但还是猜错了，必定有着另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那个女人是谁呢？他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孔晨青，心中不禁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蹉跎了多少痴情人儿啊。

想到这，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读书人信奉一生得一知己足矣，但是却容易忽视最简单的幸福，宁可在得一知己两相望的­精­神世界里孤独终老，也不愿在身边最简单的幸福里颐养天年。这是千百年来的诟病，雁斜兄，我是个过来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你再回头时，也许也不在了！”

齐燕燮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只是苦笑摇头。

张老头的话是在告诉他：勿忘眼前人。

孔晨青在厨房听到了老爷子的话，老人的话仿佛说出了她的心声，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落在碗里，落在地上，落在水里，落在自己的围裙上，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

外面海水平静，传来几声海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