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它智能低下生性残虐,于仙界无益,留之无用。”岳天浩扬扬眉头,言之凿凿,座下有人点头附和。
“既然智能低下,它也就辨不明善恶,所为一切不过循其本性。觅食、争斗,不过就是为了求生这简单的需求,你若不犯它它如何会犯你?是以,所谓善恶皆由你等冠之。凭于己之利便断他物生死,对它们而言,你等岂非就是大恶?”魔君甚是冷漠,却已坐正,他拂了拂袍袖,继续说,“我魔界之人虽行事自我,却也遵循天理,自当为这些被你等漠视、不屑的生灵保留一片生存之地。”
言及于此,他面向大厅,朗声说道:“今日宴后,渲止便将通告仙界,凡为仙界所不容之物皆可在流洲寻得一席之地!”
“果然是共工那贼人的孽种!”边上一名老者拍案而起,“一朝得势便惺惺作态,偏生我们皆罔顾他物生死,而唯你大义相惜。敢问你可曾想过,这样做又置流洲原本的五行之精于何地?分明就是另有企图!”
“我自有办法好生治理,就不必烦劳上人操心!魔界原先那般混乱,如今都能井井有条,想来您老不会充耳不闻的。”魔君又往后靠去,慵懒一笑,“至于是否别有企图,便是仁者见仁了。既然我与仙界互许百年安宁,此刻上人又何须费神揣度我的用意?”
周遭又是一片哗然。
这番说辞在我心中也引起不小激荡,一时间竟然忘却了那些儿女情长,细细品味起个中深意。想到惑处抬眼看到晏龙似乎也若有所感,便拉了拉他的衣袖,与他低声耳语道:“早先我便听说仙界法制欠妥,不善约束又变法无效,如此想来总觉他此举仿佛与改弦更张有些异曲同工。”
晏龙微微一怔,往魔君那边看过一眼,脸便黑了些下来。他带笑扭头凑近我耳边,贴着耳沿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又尤其郑重:“这话与我讲便好,可别让别人听了去!”
觉得他这举动甚是有趣,我笑嗔了他一眼,见他本来凝重的神色被双目中刹那幻出的光泽化淡,倒分外耐看。
“幻如!”对面的魔君突然哑声唤道。伺候在他身后的一名妖艳女子立即招摇上前,细腰一扭就蹩进了他的怀中,将小脸深深地窝到他胸前蹭来蹭去。
他闭目拥着那女子,满脸畅意。
大殿中顿时嘈杂声四起,连颛顼帝君都拉下了脸。四面八方又有些尖锐的目光射到我身上。明昱也似有些坐立不安,起身回到了天晴身旁,也往我这边看来。
就算众目睽睽我都不在意,但他的举动却让我如被巨锤重击,心猛地收缩起来,仿佛要失去搏动的力量。紧咬下唇,我不由自主就埋下头不想再看,所有的一切。
真的是,还需要时间。
“殿下~”那边又传来一声嗲呼。这一声更似强压电击,我浑身发颤,头也不抬便霍然起身退了出去。已顾不上周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马上离开。自己真无法再忍下去。
快步走出明睿殿,一个人穿过殿旁的云廊,三两下就走开了比较远。漫看前方楼宇,暗影憧憧,竟有些凄凉,凉凉的夜风掠过裙畔,掀动挽带,流云般浮动。
沿着流岚渠缓步,看着夜色下的淡景,感觉心情平息了一点。再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方察觉有些唐突,不知晏龙会作何想。心中有些惶惶,想着再走一圈罢,待到散席就去陪他一道返回。
慢悠悠地逛荡着,大概过了快一个时辰。我觉得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正要向明睿殿靠近,冷不防有一团红影扑来,半月刃又逼至我喉间。
“敢在仙界放肆,残血,你就不怕给你家殿下惹麻烦?”我很满意自己这一刻的镇定。
“我能惹多大的麻烦?再大也大不过你!看我替公子解决了你,便永绝后患!”残血咬牙切齿。
“想杀就杀,别找这些蹩脚的借口!”突然就开始心烦,特别烦。反正也是再不能听下去,我竭力要盖住她的声音,又索性仰首将颈脖亮出更多,“你要下手就赶紧,不敢下手就快走,别在这里跟我说这些瞎话!有胆的,就给我个痛快!”
“公子哪里对不起你?你将公子害成那样倒还自觉有理,转身忙不迭地就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真是不明白,连月尊被你与那贱妃联手重伤,他都还要护着你!” 她被我激得更加怒气冲天,手上猛地就往下使力。
我本来就没打算运起防御,此刻便感到颈间一凉,想是被半月刃划开了一道血口。血流细细往外微涌的感觉居然缓冲了被她惹出的憋闷。
“残血!”旁边骤然响起非常不悦的闷声,在我听来却胜过天籁。一时间,我仿佛回到初至浅水居那天,他也是这样的语气,对着威胁我的红云呵斥。
转头,定格,眼中的世界已经模糊。
不知何时,他已褪去了纯黑披风,身着的青色锦衣上阴绣了蝠纹,蝠眼处粼光点点。云纜乳芟率粒夜明珠莹然恬静,恍若羊脂白玉球婉转流光,映着他的脸庞玉般瑕洁,眉宇间散发着淡淡晕泽。
这情景,在模糊下的视线中显得如梦似幻。
让我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通灵”,没有绝仙刃,没有仙界魔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子轩。
也许是被泪光朦胧,连他的神情看起来都柔和了很多,不再空洞不再陌生,我甚至能感到一点点的温柔。
而那温柔映入心底便被无限放大,大到我的眼中只有他。
刹那间,天地万物尽成背景。周遭的所有,霁月疏星,天幕卷云,仿佛都只为点缀此刻的凝视。
四周一片寂静,侧耳便能听清廊边花开的声音。
只需要这一眼,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被推翻。募然发现我其实仍然相信。
曾经以为能放开的却是根本就没有放开。曾经以为满满的或愤懑或欠疚或恨怨都消失不见。曾经以为已褪去的魂牵梦萦的思念瞬间浮出水面。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只剩下深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以为已破碎的信念——我爱他,他也爱我。
恍惚中就觉得他有话要对我讲,便一直等,不舍得眨眼不敢眨眼,怕眨了眼所见的一切便会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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