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养母留下的最后这封信，秦晴几乎变成了一座石像。

多少年来，她那残缺的记忆里对自己的身世充满迷茫，对在生命里从未出现的父亲充满憧憬，对遗弃自己的母亲爱恨交加，如今这个秘密终于显露在她的面前，她却无法相信。

这真的是天意吗？秦晴苦涩的想，我们都在命运里苦苦挣扎，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父亲、妹妹、甚至还有自己可怜的母亲。

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母亲的痛苦和无奈。她想起自己在懂事以后，有一次问母亲父亲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记得母亲当时狠狠的骂了她一顿，但是那是她记忆里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哭，从那以后她们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虽然她很想知道。

抱着发黄的信笺，秦晴的心里满是悲哀和喜悦交错，期待和畏惧重叠的矛盾心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父亲交给妹妹养母的遗物以后，小雨会忽然变得那样恍惚和忧郁，这个秘密太重了，重的让人不知该怎样承受。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这个秘密是不是应该告诉父亲呢？

父亲，原来他就是自己亲生的父亲，难怪他会对自己那么爱护和照顾，也许真是父女天­性­，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把自己看作是收养来的外人。可是要不要告诉他这一切？如果他知道了养母的秘密，能不能接受这一切，会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秦晴的心里充满矛盾，她好想就这样扑到父亲的怀里大哭一场，把许多年的委屈和彷徨全都倾诉给父亲听，可是自己能这样做么？小雨把一切交给自己决定，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这一夜，秦晴辗转难眠，她的眼前总是闪现着许多人的影子。到了天亮吃早餐的时候，林妈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常：“大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啊，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秦远风也皱起眉头：“小晴，你的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休息几天吧，让老黄他们去忙，过些日子等我身体好些，你就好好放个假吧。”

秦晴连忙摇头笑笑：“不是的，我没有不舒服，大概是晚上没休息好吧。”她深深的凝望着父亲这些日子忽然变白的鬓发：“爸，公司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您要注意保重身体，别那么­操­心了。”

来到公司，秦晴给医院打电话，知道妹妹一切都好，心里放心了许多。一边叮咛妹妹要听医生的话，注意营养，保证下班就去看她，秦晴一边在秘书拿来的那些文件上签署着自己的名字。

等秦晴放下电话，秘书开始报告昨天她不在时公司的事务，秦晴心不在焉的听着，忽然听到了岳正翔的名字，不禁下意识的脱口问道：“岳正翔怎么了？”

秘书善解人意的重复着：“昨天你走后，岳正翔先生的母亲来过，她留下口讯说住在香华饭店712室，有很重要的事找你，请你今天务必去找她。”看到秦晴颦眉凝思的样子，秘书知趣的退了下去。

秦晴对岳母忽然来找自己的原因充满疑虑，但是还是先专心的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下午开过例会，秦晴告诉秘书自己有事先走了，她匆匆来到了香华饭店，想在看过岳母以后再去医院看妹妹。

敲开房门，岳母高兴的拥她入怀，喜滋滋的向里屋喊：“蝴蝶来了，快出来吧。”

秦晴心里微微的一动，知道自己叫蝴蝶的，在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难道是岳正翔从美国回来了？可是他没道理见自己还要通过他的母亲啊？

秦晴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从里屋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她的脸上满是欣喜：“蝴蝶，真的是你，你已经长大了，真的好像你的妈妈啊。”

“凤姨？”秦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凤姨那好听又温柔的声音是童年里最温馨的记忆，过了这许多年，虽然她的嗓音变得有些沧桑，但是秦晴还是立即认出了她。

凤姨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眼中满是热泪：“太好了，你还记得我，这些年我也一直好牵挂你啊。”

秦晴还是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似的，迟疑的又问：“你是凤姨？”

“是啊。”凤姨擦去眼角的泪水，激动的笑着：“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在托人找你，前年我自己也移民去了美国，可是还是找不到你。要不是前几天回台北探亲，遇见了四婶，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在香港呢。这下可好了，完成了你母亲的遗愿，我也可以回台北了，在美国我实在住不惯呢。”

说到这里，凤姨伤感的望着秦晴：“我想，你应该知道你母亲过世的消息了，可是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母亲临走，最挂念的就是你了，她一心只想治好你的眼睛，为了这个目的她什么都可以做。”凤姨拉着秦晴的手，认真的说：“我要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真实的故事，这是你母亲的遗愿，我希望你能理解你母亲的所作所为，因为她不论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你。”

秦晴如同被催眠般坐在凤姨对面，听着她忧伤缅怀的声音。

“我想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叫程曦，我们都叫她阿曦。

我知道，在你心里一定还在怪你母亲把你遗弃在医院的事情，可是她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从发现你的眼睛看不见东西，阿曦就拼命想为你挣够那笔庞大的医疗费，为了这个，她什么都豁出去了。医生说，因为你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压迫了视神经所以你才看不见，必须在你十岁以前做手术把瘤子取掉，要不然以后视神经会慢慢萎缩，做了手术也看不到东西了。

为了给你筹集治疗费，阿曦煞费苦心，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病了也不看医生，自己抗过去。可是你打小身子骨就弱，动不动就生病，每次住院都要花好多钱，你母亲总是凑不够医药费。她是一个好强的女人，虽然什么也不肯说，但是却背地里偷偷的哭。

阿曦真的很爱你，你最后那次淋雨发烧，阿曦抱着你哭了一夜，到了医院医生要我们交住院费，阿曦为了省钱就想卖血挣些钱，可是没想到化验结果说她感染了爱滋病毒。当时她就傻了，一直不说话，后来哭着问我：我死了，蝴蝶怎么办？

你妈妈守了你一夜，哭了一夜，后来她就把你留在了医院。她说，把你留在身边她没办法安心挣钱，她要在死前把你的手术费挣到才能甘心，而且她怕会把病毒传染给你。回去以后你妈妈就不告而别了，我知道，她是怕拖累我。

过了一年，你母亲来找我，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她说已经有了挣钱的法子，她正在给一个有钱人家做佣人，她打算抢劫这家人。我当时怎么劝也劝不住她。她说自己来日不多了，离女儿必须的手术时间也近了，反正也是死，死在牢里和死在外边没什么区别。但是她怕自己来不及把这笔钱转交给你，所以和我约定在她得手以后把钱汇到一个瑞士银行的帐户里，等风声过后，由我交给你，安排你的手术和以后的生活。

一切安排好后，阿曦要我答应不管她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去看她，以免别人怀疑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走以后，我心里害怕极了，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一个月，警察真的来找我，说阿曦犯了抢劫罪，她在黑市上买了枪胁持了主家的小孩，从保险柜里抢了一大笔钱。虽然第三天她就归案了，可是这笔钱却没有下落。警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认识她，就来问我的口供，不过因为阿曦离开已经一年多了，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找过我，我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警察也没怀疑我。

可是我听说入狱以后，阿曦的身体愈加坏了，怕都熬不到开审了。我实在忍不住，还是去看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母亲，病魔已经把她摧残得不成|人形，可是她对着我一直笑，一句话也不肯说。

过了几天，我听说她已经去世了，听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可是有人说她已经有了幻觉，因为她一直对着虚空说：看，蝴蝶。”

凤姨说到这里，捂着嘴无声的抽泣着，良久才泪眼迷朦的望着秦晴：“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想阿曦的事应该已经不被人注意了，我才到当时遗弃你的那家医院打听你的下落。他们说你被送去孤儿院了，可是孤儿院又说你已经被人收养去了美国，院长说那对夫­妇­很有钱，带你去美国做手术了，让我不必担心，也不要再找你了。可是我怎么能不找你？你母亲生前最不放心你，如果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了，等我死了怎么去见阿曦呢？

所以我到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我找了你二十年了，天可怜见，我终于能完成你母亲的心愿，把她的东西交给你。虽然你现在也许用不上这些钱了，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她对你的爱是用什么也无法形容的。”

凤姨从她的皮箱里取出了一封信和一本银行存折，轻轻的递过来：“蝴蝶，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信和她用生命为你换来的钱。”

秦晴颤抖的接过信和存折，迫不及待的抽出信纸，贪婪的阅读着信纸上母亲那娟秀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