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军人耿直,但军人再耿直也是朝臣,既是朝臣就不可能不去关注朝政的动向,既然是朝臣就不可能没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
所以今天,又在轮到潘云豹去打饭的时候,就有些人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些风言风语,“听说没,以后咱们军里可又多了一位庞大帅了。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又年轻又有本事,怕是能带领咱们干出更大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呢!”
“就是就是,听说庞大帅为人谦和,最是礼贤下士的。”
“那当然呀,人家是什么出身?要是不好他妹子能选去当太子妃?那就是未来的国母,家教肯定是极好的,可从来没出过什么纨绔裤膏梁之辈!”
潘云豹听不下去了,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分明是在指责他爹没把他教好?
“你们这是干嘛呢?打了饭不赶紧回去吃,还有工夫在这儿闲磕牙?”蓦地沈大海过来吼了一嗓子,闲话当中有几个人是他营中的小兵,他倒也管得着。
敢过来说这话的,都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几人面服心不服的撇撇嘴暂且走开了。
沈大海也不知怎么安慰潘云豹,只能跟他说一句,“这些人就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
潘云豹明白,在军营里磨炼了,这些时他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并不再像从前似的,一言不和就跟人动拳头。勉强笑笑谢过,嘴上说自己没事,继续干活了。
只是听了这话,心里着实有些憋屈,抠得连午饭也吃不下,午休时候独自一人跑到营房后头去劈柴。
劈柴似乎成了他们伙头营一种发泄多余精力的最好运动了,只要有人打架闹事,拌嘴斗气的,风九如一律发配人来劈柴。有时有些新兵自己心里郁闷也过来这边劈几根柴出气。
潘云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现实。他爹不还在前线么?还是立了功的大功臣,又不是打了败仗受了罚,不就是因为皇上一纸调令,怎么弄得好像要变天似的,等不及的,就跳出来想要看他们潘家的落魄样了。
缺德!真他奶奶的缺德带冒烟!小豹子用力的劈着柴,像是在劈着那些可恶的嘴脸。热热的汗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似乎也渐渐把他的怨气带出来了,一些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若是笑话他,他无话可说,可为什么要笑话他爹?
小豹子虽然打小就怕他爹,但从心眼里,还是对自己父亲有着无比的崇敬与尊重。他就是再不好,家里不还有个能干的大哥么?你们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到哪儿去了,怎么不看看好的,光盯着我?
再说我有那么差劲么?我不是一直在改么?小豹子的心里憋着太多的委屈,岂是几根木头就能消融的?他还要劈,还要劈!
“够了!”一只手从后头冷不丁的伸出,握住他高高举起又要落下的胳膊。胡浩然在他身边坐下,“下午还要操练,你不省着点力气,全用到这上头,是下午想挨骂么?”
这连发个脾气都发不痛快,潘云豹悻悻的想着,却是放下了斧头,胡浩然帮他把劈好的柴归拢收到柴禾垛里,往旁边已经成荫的杨柳下一努嘴,“走,过去说话。”
潘云豹跟着过去了,无精打彩的歪在一棵老树上,随手拔了一棵构尾巴草起来一下一下的揪着。
胡浩然瞅着他这略带孩子气的连串动作,很是想笑,“怎么?听人家几句风凉话就受不住了?”
“才不是呢!”小豹子口是心非的否认着,下手却更加狠了,可怜的狗尾巴草,被他很快拔得只剩下光杆幽怨的竖在那儿。
“别不承认了!”胡浩然鄙视了他一眼,“潘叔给召回来,当然有些人会见风转舵,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人之常情,分明就是人走茶就凉,没义气!”小豹子终於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胡浩然轻声嗤笑,却是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刚到这个军营是什么感觉?”
潘云豹一愣,“你还能有什么感觉?就是有,我也猜不着啊!”没心没肺的抢白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肚子里蛔虫!”
胡浩然两手抱头枕在树上,仰望着绿荫上方的明媚天空,语气和缓而低沉,“我刚来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我爹也做了几年的大帅,我想会不会有人因为他而记得我,说不定还对我另眼相待的,什么的?”
小豹子一哽,明白他的意思了。
“很可惜啊,我来军营里这么久了,一直没人提起过,从前在南康国还有一位威风凛凛的武烈侯。一次也没有,就是说起我爹,也不过感慨一两句他老人家为国捐躯死得壮烈,如此而已。”胡浩然的语音里没有怨没有恨,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失落。
潘云豹听得心中不忍,“浩然!”
“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想明白了。”胡浩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本来我也跟你似的,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在你上回打擂台得了个第一之后,每回听到那些人,在人前人后使劲的夸你们家是如何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我就更不舒服了。嘿嘿,说实话,那时候我真挺妒忌你这小子的。”
胡浩然说的是真心话,“云豹,你算是挺有福气的了,虽说打小没了娘,可你还有爹还有个那么好的大哥一直护着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算是享了他们的福了。当然我也享过我爹的福,甚至现在还在受他的余荫庇护。只是老二你想过没有,我们难道能靠着父兄的名声过一辈子?”
胡浩然虽是问他,却自问自答,“不能,我们不能永远做谁的儿子,谁的弟弟。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云豹,没有谁的荣誉是天生就落下来的,我们有个好爹只是让我们的起点高了一点,但要是让世人真正看得起,还得靠我们自己努力。这世上的人健忘得很,却也现实得很。过去的功绩他们记不住,但是现在的他们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潘叔为什么被召回,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说实话,他年纪大了,也是该时候享享清福了,让年轻人顶上,这道理是不错的。要不,你看皇上怎么不把你哥召回来?当然,旁人的风言风语还要说一阵子,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要咱们自己有本事,二回考核的时候,你再拿个第一,往后做一番轰轰烈烈的成就,不就能让他们刮目相看?”
这一番话,潘云豹真正听到心里去了。用力点一点头,只觉心中忽地生起万千豪情,“说得对!咱们自己又不是没本事,干嘛要给人小瞧了去?老大,谢谢你!”
“那你还不如谢谢少泉。”忽地,从另一棵树后蹦出二人,正是蒋孝才和郎世明。
二人嬉皮笑脸,勾肩搭背的走上前来,“说你们俩不声不响的跑那儿,去原来在这里互诉衷肠。”
“你们怎么也来了?”
“喊,就你那张死鱼脸,我一个眼角瞄过去,就知道有问题了,再看老大也偷摸跑了出来,就齐跟过来了呗。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你们两个笨蛋没有发现,这要是打仗,可是要出人命的!”
“去你的!这是打仗的时候么?”潘云豹骂着,心里却是暖融融的。自己稍有情绪不对,兄弟们都能看出来,还这么关心自己,能有这么此个兄弟,就算被人骂作狐朋狗友,他也觉得值了。
蒋孝才用手背痞痞的敲敲胡浩然胸膛,“老大,你就从实招了吧。你憋屈了这么久,会这么容易就自己想开了?是不是上次回去,少泉给你谈心的结果?否则,就凭你这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还能自己转过弯来?”
胡浩然脸一沉,“就算是少泉又如何?你不服气啊?罗嗦!”
郎世明忍着笑,阴阳怪气的哀叹一声,“看来我也得快点去讨个媳妇了,否则哪天心情差了,也没个人开导开导,着实可怜呀!”
“你拉倒吧!毛都没长齐,还想成亲?”三人不约而同的鄙视了他一眼。
蒋孝才道,“就是要成亲,也该是我先才对。哥几个替我张罗下啊,我要求也不高,最关键是温柔贤淑,品性一定要好。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大方随和,不斤斤计较。当然,要是再长得漂亮一点,就更完美了。嗳嗳……你们别走啊!”
“不走,还等着听你发梦话么?”
一行人渐行渐远了,在他们身后,又转出两个人来。
“还警惕性?我们在这儿站了这么半天,怎么没人发现?”风九如问。
萧森一脸严肃的答,“看来实战演练要加强,啊要,不就从今晚开始?”
风九如点头,却忽地一笑,“真没想到,这几个小子进步不少,肚子里不再是一团草包,还知道用脑子想问题了,不错,不错!”
萧森瞄瞄左右,才小心翼翼的问,“可是潘帅的事情……这军中有些人也太不像话了,潘帅还在,他们就如此嚣张,若是潘帅退下来,还不知如何作态呢!庞将军为人是不错,可是执掌帅印……”
他没有说下去,眼光中却明显有些不信任。
风九如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忧虑,叹了口气,“加紧操练吧,说不好这养兵千日,就用在一时了。”
萧森猛地一惊,“你是说……”
风九如摇了摇头,再不肯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