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你外出,是刘书记决定的。”见康明禹还在赌气,史可平说:“我知道你着急,我又何尝不是呢?谁的孩子谁心疼,孩子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换了谁,也是急火攻心。可是不行啊,我们都被卷进这样的事态风浪当中,却又难以脱身。任何人,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象烟一样不见了,却不能伸手去抓一把。”史可平充满无奈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叹口气说:“或许,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不见血的残酷……”
“我不管什么官场不官场,政治不政治。我只是要求,你批准我离开,我要去找小惠。她是我师傅师娘唯一的血脉,找不见小惠,我师娘也活不了几天。你知道吗,我师娘因为小惠离家出走,都快哭瞎了?”康明禹被限制外出,小惠又杳无音信,也正在焦虑的生闷气,说起话来神情激动。他一口打断史可平的话,几乎是在嘶喊。说完这些,康明禹眼里迸出了泪花,摇着头喃喃说:“小惠是我师娘活着的唯一希望,因为小惠是我师傅的骨血,没有小惠,我师娘肯定活不下去。她的眼睛就是因为我师傅的死才哭成这样的,我不能看着她瞎了,看着她死了。我得替我师傅照顾他们,我师傅如果活者……”
康明禹说的这些,好似箭一般句句穿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不能自持。是啊,当年的三号矿,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最终让梁工丢了性命。自诩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史可平,唯独对梁工牺牲这件事,一直惭愧于心。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年,午夜扪心,史可平内心的忏悔之意仍然萦绕不绝。面对康明禹喃喃自语般的述说,在史可平听来,却是毫不留情的质问。史可平语气也变的喃喃了,苍凉悲哀的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师傅。梁工是我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你埋怨我不让你外出寻找小惠,可是,我们都是被拴在磨套上的驴呀,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
史可平的悲怆苍凉而有无奈,无疑感染了怒气冲冲的康明禹,一时倒愣在那里无语。
史可平说完,沉默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恳切的说:“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小惠。这不光是对你师傅你师娘,还有对你,关键是我要给我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见康明禹无话,史可平语气已经变的铿锵有力:“但是,我们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必须度过这个危机。看今天刘副局长发布会的架势,是决心拿三号矿的瞒报事故为突破口了。你是瞒报事故的唯一见证人,因此,我们还必须挺住留在这里,等待事态平息和水落石出。”
“那,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小惠呢?”康明禹问。
“估计时间长不了。官场上的事,没有持久战。好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今天发布会上,刘副局长信誓旦旦,决心一查到底。其实,恐怕也是昙花一现。刘书记也不是吃素的,姑且不说刘书记已经对他们的打算了然于胸,就是不清楚,以刘书记官场多年,谙熟官场玄机,能轻易的束手就缚?”恢复了平静的史可平,分析起这类事情,总是能够条理明晰,一针见血的直指问题核心。遂款款讲道:“刘副局长表面上来势汹汹,也有一箭双雕的用意。报复刘书记,是打骡子惊马,不过是让刘书记紧张一下;真正的,也就是为自己捞些政治资本而已。等资本差不多了,会及时收场的。当官的,挂羊头、卖狗肉,屡屡皆是。”
“那新闻媒体呢,那些记者呢,他们难道是吃素的?”康明禹觉得没有这样简单,依然问。
“媒体是吸引眼球的,这样一件事情,再怎么挖掘,能报道多少日子呢,反复同样报道同一事件,他们就不怕观众审美疲劳?况且,现在有些媒体和记者,有偿新闻和广告还忙不过来,会为这样的事全力投入?”史可平觑了一眼康明禹,依旧徐徐说:“所以,事情的结局,有可能是不了了之。大不了,又是我和吴征这样的倒霉蛋被推到前台,变成替罪羊。”
“肯定还有我。如果连你都自身难保,我不是早叫人家碾成粉末了?”康明禹有些愤愤不平。
史可平的目光变的悠远深沉,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吧。不过你不一样,你一无官,二无职,不怕丢官罢职,你怕什么?当官的,不怕家破人亡,不怕妻离子散,怕的就是丢官罢职啊。”
康明禹问:“趋势这么凶险,难道刘书记会不怕?他就不怕丢官罢职?”
“他也怕。要不,他当初就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吴征。这次,我认为他还是有惊无险。反过来,我和吴征恐怕在劫难逃。刘副局长来势汹汹,最终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站在刘书记的角度,也只有牺牲吴征和我了。”回答了康明禹的问题,史可平略加思索,略带些感叹的自语道:“说起来,刘书记也算是个好人。我见过多少书记和县长,能象他这样实心干事的毕竟不多。只是太过专权,性格也霸道,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总被人抓住把柄。可一旦出事,逼急了又拿下边人垫背。一起共事,总让人心有余悸,如履薄冰。”
康明禹一直以为,刘书记和史可平因为吴征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只因为刘书记掌握着绝对的行政权利,所以史可平才隐忍不发。没想到,史可平私下对刘书记竟然有这样好的评价,也就顺口问:“那安监局的刘副局长呢?吴征呢?”
“当官说白了,就是满足个人的精神欲望,说好听点叫成就感。因此当官的最害怕丢官罢职,那毕竟是一生活着的荣誉嘛,所以当官才要削尖脑袋往上钻。”先发了一通感慨,史可平才开始回答康明禹的提问:“从人性讲,人是善恶两重性的。就这件事,从刘副局长本意来说,也无可厚非。他有行政公权在手,旗帜也是正义的,但真正从内心来看,他恐怕免不了心思阴暗狭隘的一面。所以,再怎么光明正大,也免不了投机取巧之嫌。至于吴征,顺境时胆大包天,逆境时隐忍不发,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你将来不要和他作对。你不是他的对手。”
史可平虽然口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然而,在康明禹听来,宛如冬天凛冽的寒风吹来,浑身不由一颤。从史可平深深的担忧不难判断,不光自己,就是史可平和吴征,这次恐怕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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