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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芬的音乐。特丽莎(如我们所知,她总是渴望“上进”)去明了音乐会。大厅里几乎是空的,

除她以外,听众只有当地药技师和他老婆。但四重奏的演奏家们面对着台下一支“三重奏”

的观众团,还是好心地没有取消演出。他们演奏了只多芬的最后三部四重奏乐曲。

后来,药剂师邀请乐手们吃饭,也叫了观众席中这位女孩子同往。从那的起,贝多芬便

成了她对世界另一个面的想象,这是她所渴望的世界。当她端着白兰地绕出柜台时,她努力

想弄懂这个机遇的启示:她应召给一位吸引着她的陌生男人送白兰地的时刻,偏偏就是她听

到贝多芬之瞬间,这是多么巧!

必然­性­不是神奇的公式——它们都寓含在机遇之中。如果爱情是不能忘怀的,机缘一定

会立即展翅向它飞落,象鸟儿飞向方济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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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她唤转来付酒钱,合上书(友谊默契的象征)。她想问问他读的什么书。、“你能把

酒钱记在我帐上吗?”他问。

“可以的。”她问,“你住几号房间?”

他把钥匙给她看,钥匙系在一个木牌子上,上面画了个红­色­的六宇。“怪了,”她说,

“六。”

“有什么奇怪的?”他问。

她突然记取父母离婚前任在布拉格的房子也是六号,可她回答说:“你住在六号房,而

我的班六点钟完。”(我们据此可以称赞她的狡黠。)

“行,我的火车七点开。”陌生人说。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给了一张账单请他签字,又将其交至服务台。等她­干­完活,陌

生人已不在桌旁了。他明白了她小心的暗示么?她兴奋地离开旅馆。

旅馆对面是一个荒芜的小公园,破败得只能在这肮脏小镇上找到。但对特丽莎来说,它

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小岛:那里有草地,有四棵白杨树,有几条长凳,有一树垂柳,还有一点

儿叫连翘的灌木丛。

他坐在一张黄|­色­的长凳上,能清楚地看到旅馆大门。天,正是她以前读书时常坐的那张

凳子!于是她知道(机缘的鸟儿开始在她的肩头闪闪发光),那陌生人便是她的命运。他叫住

她,邀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灵魂的水手们已经冲上她身体的甲板了。)然后,她送他走列

车站,他把名片给了她以示告别:“如果你偶然有机会来布拉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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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最后一刻塞给她的远不止一张名片,而是

对所有机缘的召唤(那本书,贝多芬,数字六,黄|­色­的公园长凳)。这一切给了她离开家

庭去改变命运的勇气。也许正是这些机缘(相当平常简单,顺便说,

甚至无多兴味,却是人们在这毫无生气的小镇里所期望的),使她爱情萌动,并给了她

力量的源泉,使她一生永无怠倦。

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在与机缘的碰撞中度过。更准确地说,是在与人和事的偶然相遇

中度过,我们称之为巧合。“巧合”是指两件事出入意料地同时发生了,相遇了:托马斯出

现在旅馆餐厅的同时,收音机里播放贝多芬。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大量的这样的巧合。如果

托马斯坐的席位被当地屠夫占了,特丽莎就不会注意到收音机在播放贝多芬(尽管贝多芬与

屠夫的相遇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但是她初生的爱情加强了她对美的敏感,也就忘不了那

音乐;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它,都会被深深打动。那一刻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皆因为音乐而生

辉,而显得美好起来。

在特丽莎去见托马斯时腋下夹的那本小说中,安娜与沃伦斯基是在一种奇怪的情境中相

遇的:他们俩在火车站相见,其时有一个人被火车轧死。在这部小说的结尾,安娜自己也躺

在火车下。这是文章的对应——如音乐中开头与结尾有着同一动机也许显得太小说味了一

些,我也同意这么说。但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别把那些“虚假的”、“杜撰的”、“违背生

活真实”的概念,也用在“小说味”这个词语上。因为人类的生活确切地说,就是用这种方

式构成的,

人的生活就象作曲。各人为美感所导引,把一件件偶发事件(贝多芬的音乐,火车下的

死亡)转换为音乐动机,然后,这个动机在各人生活的乐曲中取得一个永恒的位置。安娜可

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自杀,但死和火车站的动机,与爱的诞生有着不可忘怀的联系,并且在她

绝望的时刻,以黑­色­的美诱惑着她。人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各人总

是根据美的法则来编织生活。

指责小说中用神秘的巧合来迷惑人,是错误的(象安娜与沃伦斯基相遇,火车站,死,

或者贝多芬,托马斯,特丽莎以及那白兰地)。指责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巧合视而不见,倒

是正确的。他们这样做,把美在生活中应占的地位给剥夺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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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之鸟落在肩头,驱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没跟母亲说,便登上火车夫布拉格。

途中,她多次去盥洗间照镜子,乞求自己的灵魂不要离弃她身体的甲板,这是她一生中最关

键的时刻呀。她仔细瞧着自己,突然惊慌地感到喉头有些痒,在­性­命攸关的日子里她会碰上

什么恶运吗?

可是没有转回的余地了,于是她从车站向他挂了电话。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肚子

却开始可怕地咕咕隆隆起来。她努力克制着,感到自己似乎把母亲藏在胃里带来了,是母亲

的狂笑企图毁了她与托马斯的相见。

几秒钟了,她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肚子里粗鲁的声音把她撵出去,可是,他把她揽在怀

里。她感激对方不计较可恨的咕咕声,泪眼模糊,热烈地吻他。还不到一分钟,他们便做起

爱来。她在Zuo爱时发出尖叫,以后就发烧。她被流感击倒,那根往肺里送氧气的排气管给堵

住了,红了。

她第二次来布拉格,带上了一口沉重的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她决意不再回

那个小镇。他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他家。当夜,她便住进一间便宜的旅店,次日把箱子寄存

在车站后,腋下夹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即使在她按

门铃以及他打开门之后,她都不愿丢开这本书。这本书就象是进入托马斯世界的通行证。她

明白,除了这可怜的通行证以外,她一无所有。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哭。为了不使自己哭出

来,她大声

说了那么多话,还笑了。他立刻又一次拥抱了她,然后Zuo爱。她象进入一片茫茫云雾,

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外,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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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叹息,不是呻吟,是一种真正的尖叫。叫得那么厉害,托马斯不得不把头偏离她

的脸,惟恐声音太近会震破耳膜。这叫声不是一种­肉­欲的发泄。

­肉­欲是各种感觉的总动员:当一个人激动亢奋地观察对象时,会极力捕捉每一种声响。

而她的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她所叫唤的是她那纯真理想主义

的爱情,并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与­肉­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她的眼睛闭上了吗?没有。但它们没有看任何地方,久久停留在房顶的一片空白之中。

不时疯狂地把自己的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她叫完了,便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睡着了,整夜地握着,

还在八岁时,她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睡觉,并使自己相信,她握的这只手属于她爱的

一位男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了,她梦中如此顽强地握着托马斯的手,是

因为从孩提时代起就训练出了这一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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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迫终日给人上酒、给弟妹洗衣的少女,不能去追求“上进”——势必积存着极大

的生命潜在力。这种力是那些一读书就昏昏欲睡的大学生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特丽莎读得

比他们多,也从生活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大学生与自学者的差别与

其说在于知识面,还不如说在于他们的生命力以及自信心。特丽莎投入布拉格新的生活中,

其热情是狂乱而不稳定的。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天,什么人过来说:“你在这儿­干­嘛?回你

的老地方去吧!”她对生活的全部渴望都系在一根绳子上:托马斯的声音。因为正是这个声

音曾经把她那怯懦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

特丽莎在一间暗室里有了一份活,但这不够,她还想拍照,而不光是冲冲洗洗。托马斯

的朋友萨宾娜借给她三、四本著名摄影家的专著,又邀她去一个咖啡馆,给她解释书上的照

片,使她对每幅作品都增添了不少兴趣。她静静地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从他们学生的

脸上是不常看到的。.

多亏萨宾娜,她渐渐明白了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她还常常让托马斯带她参观布拉格

举办的每一个展览。不久,她的摄影作品便刊登在她所服务的那份图片周刊上,最后,她离

开暗室定进了专业摄影师的行列。

那天晚上,她和托马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贺她的升迁。人人都跳了舞,托马斯

却开始生闷气。回家后经她再三刺激,他才道出是因为看到她与他的同事跳舞而嫉妒。

“你说你真的是嫉妒吗?”她不相信地问了十多次,好象什么人刚听到自己荣获了诺贝

尔奖的消息。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开始在房子里跳起舞来。她不是采

用她在酒吧里的那种舞步,更象村民的波尔卡舞或一种瞎闹时的欢蹦乱跳。拖着托马斯,腿

在空中飞扬,躯身满屋子乱转。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开始妒嫉起来。而托马斯没有把她的妒嫉看成诺贝尔

奖,却看成了负担,一个直到他死都压着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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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赤身­祼­体与一大群­祼­身女人绕着游泳池行定,悬挂在圆形屋顶上篮子里的托马斯,冲

着她们吼叫,要她们唱歌、下跪。只要一个人跪得不好,他便朝她开枪。

让我回到这个梦里。梦的恐惧并不是始于托马斯的第一声枪响,而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与一群女人一起­祼­身列队行进,这在特丽莎那里是恐怖的典型意象。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

不让她锁浴室门,这种规定的意思是说:你的身体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你没有权利羞怯,

没有理由把那雷同千万人的东西藏起来。在她母亲眼中,所有的躯体并无二致,一个双一个

地排队行进在这个世界上面已。因此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把­祼­身看成集中营规范化的象

征,耻辱的象征。

梦的开头还有另一种恐怖:所有的女人都得唱!她们不仅仅身体一致,一致得卑微下

贱;不仅仅身体象没有灵魂的机械装置,彼此呼应共鸣——而且她们在为此狂欢!这是失去

灵魂者兴高采烈的大团结。她们欣然于抛弃了灵魂的重压,抛弃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和绝无仅

有的幻想——终于变得一个个彼此相似。特丽莎与她们一起唱,但并不高兴,她唱着,只是

因为害怕,不这样女人们就会杀死她。

可托马斯把她们一个个­射­翻在水池中死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女人为她们的共同划一而兴高果烈,事实上,她们又在庆贺面临的死亡,行将在死

亡中实现更、绝对的同一。托马斯的枪杀,只是她们病态­操­演中的极乐Gao潮而己。每一声枪

晌之后,她们爆发出高兴的狂笑,每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她们的歌声会更加响亮。

但为什么执行枪杀的是托马斯呢?又为什么托马斯一心要把特丽莎与那些人一起杀掉

呢?

因为他是送特丽莎加入她们一伙的人。这就是这个梦所告诉托马斯的,而特丽莎自己所

不能告诉他的。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躯体毫无差别的世界。她

来到他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躯体。但是,他还是把她与其他人

等量齐观:吻她们一个样,抚摸她们一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他

把她又送回到她企图逃离的世界,送回那些女人中间,与她们赤身­祼­体地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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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

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是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

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

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梦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

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

的梦境,脑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

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射­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

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的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

法,托马斯,呵,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

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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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

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

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

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祼­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

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

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

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应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

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屁时跟着笑;还打算和她们一

起围着游泳池­祼­身行走,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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