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二俊美的脸庞微红,黑眸微眯,却没否认,“为什么?”问出口的同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
“三郎是云姬孩子的父亲。”乾明明脸上的怜悯显而易见,她也没打算掩饰,只是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甩手而去,独留下云二怔怔地站在原地。不会有人知道,乾明明的心中还留着另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那又如何?云二不解地捻了捻自己的耳坠,有那么一刻还想不明白,不过很快便恍然大悟,脸上不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只因,她是云若,但不是云娘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是乾白的孩子。
林中青雾弥漫,比上次要浓许多,隐隐呈墨黑之色,即使以乾白的功力,也无法再看清楚周遭的情况。怕迷失在林中,又或误陷入沼泽,三人唯有就地休息,等待次日太阳出来雾散后再继续行进。
一坐下,乾明明便毫不客气地偎依入乾白怀中呼呼大睡起来。云二摸索着在离他们较远的一棵树下的祼露树根上坐下,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乾白自不久前“确定”了云二的身份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幽幽叹了口气,云二想起云娘忧伤的样子,原来她的郁积成疾不只是为了眼前这个没良心的男人,还为了那个真正的云若。为什么她从不告诉自己呢?云娘,云娘……究竟在你的心中还藏了多少痛苦的秘密呢?
听到那声细微的叹息,乾白不由紧绷了身体,酸胀的疼痛与无法向人倾诉的懊悔如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一向冷硬如铁的心。他竟然、竟然……
乾白行事一向洒脱不羁,随性而为,不受礼教束缚,因此所做之事常被所谓的正道人士诟病,然而对于父女乱仑却并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中。即使那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也无法说服他原谅自己。
这一生中他的双手染满鲜血,也让不少女人为他伤心流泪郁郁而终,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也从未后悔过。现在报应来了,报应啊!
痛苦地捂住脸,他眼前却浮起云二挂着懒洋洋笑容的俊逸脸庞以及偶尔的恼怒和娇憨,更无法不去想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一阵翻搅,他为自己曾对她所做过的一切而感到恶心,如果不是极力压制,恐怕已当场吐了出来。
若儿是他的孩子……他从来不允许女人为他诞下子嗣,除了那次发生在云姬身上的意外,没想到竟长这么大了。
当因想到自己也有血脉传呈而刚升起些微喜悦时,现实的残酷顿时将他打进最深黑无光的地狱。他亲手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他的若儿以后该怎么办?
黑暗中,他的手缓缓抬起,送往自己的天灵盖。假若、假若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了?他的若儿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突然,一股冰寒的杀意蓦地从怀中传来。
他的手停住,强压住自卫的自然反应,然后感到小腹一阵刺痛。没有反抗,他等着那把匕首Сhā得更深。然而,怀中人却在得手的那一瞬间从他怀中弹离,立在了他可以反击的范围之外。
是害怕他死前的反噬吧。真傻!他苦笑。除了匕首刺入的时候有些微疼痛,现在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可惜,这点伤根本要不了他的命。
他没有反应,乾明明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本来已有些迷迷糊糊的云二一惊,醒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忙屏住呼吸。
“三郎?”浓密的黑雾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住,没有办法用眼睛确定乾白的生死,乾明明只有开口试探。
乾白咧嘴而笑,怀疑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蠢女人。难道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依然可以在死前将她毙掉,竟然还敢开口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丫头?咳……”但是,他还是决定好心地鼓励她,于是不加压抑地喘咳了两声,才缓缓地问那已无关紧要的问题,“乾某有何处对不起你?”他这一生真是可笑,被他无情伤过的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而真正用心对待的人却反倒要置他于死地。想到此,他不由狂笑起来,黑雾林亘古以来便保持的安静被他几近疯狂的笑声打破,连黑色的雾气似乎也受到震动悄然无声地流动起来。
云二心中一震,难道乾明明下手了吗?
“没有,三郎……没有对不起明明。”被他的笑声吓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乾明明定了定神才回答,声音微微颤抖,“只是……我不想再躺回冰洞。”她受够了没有止境的黑暗和虚无,一想到还要回去,她就浑身发抖。她宁愿死,也不愿再昏睡一辈子。
“是吗?呵呵……”乾白没有再问下去,也没告诉她根本不会再躺回去了。没有必要,是不是?“那你恐怕还要再补一刀啊。”他一边笑一边道。
云二浑身出了一阵冷汗,真的下手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兴奋以及喜悦,只是觉得手心一直在冒汗。
不错,她决不能前功尽弃。乾明明一咬牙,无声无息掠上,匕首再次向乾白刺去。她说过她宁可冒着死在他手下的危险,也不愿再去尝试迷蛊发作的滋味。
知道她来了,乾白脸上露出微笑,仿佛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一句:“若儿,要好好活着啊……”
云二浑身剧震,想也没想,便向他扑了过去。
“住手,你体内的迷蛊早已解了!”
云二急喝道,想要阻止乾明明,同时在乾明明闻言一顿之际,先一步扑到乾白身边。虽然看不见,听声辨位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胡说!”乾明明冷笑,却停了下来,“黑尉亲口告诉我……”
云二已经摸到了乾白,他坐在那里,并没有移动,但胸口的起伏告诉她他还活着。他伤到哪里了?她有些心急,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
“那是我请他那样说的,我……我想为云娘报仇。”打断乾明明的话,云二简单地解释道,“但是现在、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哭的冲动。
她的手从那温暖结实的胸膛滑下,在经过腹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手柄,顺着那手柄往下,她不由倒抽了口冷气。然后下一刻,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熟悉的大手覆住。
乾明明静默下来,就在云二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悲凉、痛苦和无尽的后悔以及更强烈的杀意。
“迟了,哈哈……一切都迟了。”她喃喃道,同时悄然向乾白靠近。历来背叛乾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一次既然她走错了一步,就必须继续错下去,否则她的下场定然比死还可怕。
云二心中大寒,虽然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她知道乾明明已经过来,一股凌厉的杀气正从她身后直袭而来。她眉一皱,还未有所行动,原本握住自己的大手蓦然将她往旁边一推,一股深厚无比的力道托着她远远落到了杀气能波及的范围之外,稳稳地落在地上,除了间中被灌木的枝丫扫过,竟未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她刚站稳的当儿,一声闷哼从乾白处传来,让她心口莫名地一紧。
“走吧,丫头。”叹了口气,乾白缓缓道,声音中了无生气。
“三郎……对不起。”乾明明一边倒退,一边无意识地低喃着。这时她才知道乾白有意让自己得手,否则以他的能力,即使处在心烦意乱的当儿,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伤他两次。想起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专宠爱护以及这些年他为让自己清醒所做的一切,强大的愧疚如洪水一样突然涌上,仿佛要将她淹没,强烈的窒息感迫得她不得不用力地大口喘息着。
“……我不想,可是……我更不想再睡下去……”她摇着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没心思去弄清楚她话中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突然,她蓦然掉过头,发了疯般在黑雾中跌跌撞撞地逃离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从此,她隐隐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乾白这样对她。
一把匕首加乾明明全力的一掌,即使是铁铸的人也会经受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确定乾明明真正地离开了,而云二暂时都不会有事,乾白放下心中的大石,顿时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一样的疼痛,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若儿……”在心思恍惚之际,他终是忍不住唤出了那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儿的名字。乾明明究竟对她说了多少?她是否都知道了?她还年轻,他……要如何才能不让他所犯的错误将她的一生毁掉?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逐渐向他接近。即使口中充溢着血腥的味道,他依然闻到了云二身上独特的馨香,胸口不由一阵紧缩。若她知道了真相……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话,是不是会恨他?想到这,他竟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以前,他不是不知道她恨着他,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可是他并没放在心上过。但是现在、现在……
他感到她摸索着在他身边蹲下,小手伸出在空中胡乱寻找了一会儿,然后便触到了他的脸。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低沉冷静,让他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忘记她看不见,他想露出没事的笑,却不防胸口一闷,喉中腥甜,猛地咳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下,他便硬生生将后面的强行压制住,但却止不住那一下从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
感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脸上,云二用手抹了下,那黏腻的感觉以及鼻中闻到的味道让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抿紧唇,黑暗中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若儿。”乾白抬起开始有些虚软的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心中鼓动着无法对人言说的温柔和痛苦。但当他开口,声音却仍旧是一贯的淡漠和疏离。“你等天亮再离开。你不识路,不要自己瞎闯,回去找黑尉,让他派人送……”他想装着像没事人一样说话,却不想说到最后,却终于还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停了下来。
听到他努力压抑后缓慢的喘息声,云二咬牙而笑,“你要死便死,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想到他任着乾明明对他下杀手而不还击,她就一肚子的火,但却并没有甩开他握着自己变得渐渐无力的手。
乾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却已没精力也无心解释,只是抓紧时间想将一些紧要的事交待了,“你……我并没有废去你的武功,我只是……只是将它禁制……起来,你……出去……出去后,找人……找剑厚……”之前他想过为她解除禁制,却因为她身体连着两次受蛊,尚存有残留的蛊毒,若恢复功力只会让蛊毒的伤害成倍增加,所以依着黑尉的意思要半年后才能做这件事。只是他已活不到那时候,唯有让她去找懂武却又医术高明的人来助她解禁。
“闭嘴。”没有让他说完,云二冷喝道,她讨厌他像是交待遗言的语气,“你干的好事得由你自己来解决,凭什么叫我去找别人!”尽管她口中的这个别人算是她的“姐夫”。
没想到她会有此反应,乾白果然如她所愿地安静了下来。下一刻,云二已抓住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用力将他撑了起来。
“你敢死在我身上试试!”冰冷低沉的威胁语气在黑沉沉的雾气以及枯枝落叶的碎裂声中响起,隐含着难以察觉的恐惧和急躁。
漆黑如墨的雾气在一阵凌乱的浮动后又凝聚在一起,仿佛盘古开天辟地前的那团混沌。黑雾林又恢复了那亘古以来便保持着的安静和神秘,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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