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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十世纪幻国

刃尖如毒蛇的利牙直取达奎咽喉。

达奎眼目充血,紧盯面前刺来的剑刃。

他决定以千锤百炼、锋锐无比的“童贞圣母的眼泪”,把敌人长剑削断!

银光划出。

“童贞圣母的眼泪”削向男人长剑前端五寸处——达奎深知对方的剑以此部位最为脆弱!

两剑即将交击——

“童贞圣母的眼泪”只削过空气。

全速前冲中的男人,竟在双剑交击前刹那霍然而止,双肩向后强烈收缩,手中长剑仅仅闪过达奎的削击。

男人先前那股如巨浪拍岸般刚猛的攻击,突然转化为静谧寂柔和如止水的停顿。

瞬息的时间差,令达奎的反应神经暴露出无可弥补的破绽。

男人完全静止身体,便在这破绽闪现的刹那再度跃出,速度竟比刚才快上一倍!

他手上长剑缩而复伸的诡异速度,更远在达奎想像之外!

长剑尖端两寸没入达奎的咽喉。

“童贞圣母的眼泪”剑尖刺在石地板上。

男人垂下沾血的长剑,俯视缓缓跪地的达奎。

达奎竭力以宝剑支撑着身体不倒,保存骑士的骄傲。他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男人语声中竟带着淡淡哀怜。“我的名字是喀尔塔。朔国‘镇魂流’剑士。”

喀尔塔口中几个奇异的名词,达奎至死也听不明白。

温室内闷热而潮湿,康哲夫感觉如身在伯利兹的热带雨林。

身穿实验室白袍的乔西·曼多萨教授,带领康哲夫走过温室中央的小路,途经数以百计常人无法叫得出名字的植物。

康哲夫把西装外套搭在左臂,右手提着公事包,默默随着举止文静、充满学者气味的曼多萨前行。

灿烂阳光从透明的玻璃天花板­射­进这所位于托利多市南郊的温室内。

康哲夫仰首。

他想起初次遇到媞莉亚的那间六本木Sleepless酒吧,露出温煦的微笑。

抵达曼多萨教授设有空调的办公室后,康哲夫松了一口气,安坐在教授办公桌前的木椅。

“假如不是为了保护电脑,这里才不会装空调设备呢。”曼多萨教授把以木杯盛着的冰水送到康哲夫手上。

康哲夫喝了一口冰水,环顾办公室的陈设。室内家具非常陈旧,木制的桌椅带着刮痕,漆­色­剥落,恐怕使用了二十年以上;没有沙发,室内一角横互一张以粗麻绳织成的吊床;其中一面墙是整个古旧的书柜,赛满大大小小的书籍和档案,还有五、六堆塞不进书柜的书籍和纸张叠放在地上和书桌上;另一面墙上除了一块黑板外,全钉满了奇花异草的特写照片、显微镜摄影照片等,还有数十个细小的透明塑料密封袋钉在墙上,袋内装着五颜六­色­的花瓣、树叶、种子标本。

除了书桌上的个人电脑、文件、简单的化验用具,室内再无其他设备。其余的空间都摆放不同的盆栽植物,令办公室看来十分狭小。

实在难以肖像:学术成就高如曼多萨教授,竟蜗居在一间如此狭小、破旧的办公室内埋头研究,连半张学历证明也没有挂出来。康哲夫想起陈长德那间豪华的书房。

四十六岁的曼多萨教授坐在办公桌另一头,稀疏而半白的头发蓬乱。但那张晒成古铜­色­、皱纹满布的脸却笑得很优雅,让人觉得他生活上没有什么欠缺的东西。

“哲夫,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探望我?”曼多萨左手肘支在桌上,手指托着脸颊。

“我许多次打算要来。”康哲夫愉快地微笑。“可是每次一想起,恐怕你又去了苏门答腊或是秘鲁,还是别吃闭门羹为妙。”

“不对。最近我主力在扎伊尔­干­研究。”曼多萨一提起“研究”,眼瞳便发出光芒来。

植物学家曼多萨教授在十多年前曾是学术界响当当的人物,二十七岁发表的博士毕业论文已经一鸣惊人,其后远赴美国多所大学深造、讲学、研究数年之久,康哲夫正是于麻省理工攻读时遇上他。

但是就在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上发布奠定­性­论文的前夕,他却突然失踪,抛弃一切职务、地位,隐居于婆罗洲、伯利兹、马达加斯加等地的雨林地带进行研究,一直只与“地球之友”等国际­性­环境保护组织联系。

多年来,他的名字已从学术界消失,当年的同窗纷纷赶过了他。

两年前,曼多萨回到西班牙,自资建立了这间位于托利多市郊的研究中心,经济颇为拮据。

“我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每当有人劝告这位被视为“过气天才”的疯子时,他只是这样回答。

康哲夫别过头,看看壁上挂着的那块黑板。

黑板上只写着两行白粉字,字迹已模煳,显然写上了很久都没有擦掉:

“地球上超过一半的生物种类都居住在热带雨林里。”

“热带雨林正以每天46620.8公顷的速度消失。”

康哲夫再看向依然故我的曼多萨。

——这个男人的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康哲夫不禁喟叹:看看当今学术界众多投机取巧、沽名钓誉的“伪学者”,像曼多萨这类人的消失速度不是比热带雨林还要快吗?……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聊天吧?”曼多萨搔搔头发说。

“有件事要劳烦你。”康哲夫从公事包抽出一张纸。

曼多萨接过来看看。纸上文字以电脑打印编列,上面有五十多种化学物质名称,旁边注明了成分比例。

“这是一种不明植物的成分内容。”康哲夫说。“你能找出它是什么吗?我需要知道植物的名字和品种,还有产地来源。来源追溯得愈早愈好。”

这就是陈长德手指间遗留的那块纸片中分析得出的资料。

“这个有点困难啊。”曼多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份资料。“其实你也不用亲自过来。”

“我知道如果中央情报局找你,你一定不肯接手这项工作。”康哲夫笑说。“我还是亲自来拜托你比较有把握。酬劳方面……”

曼多萨肃然。

“如果你是以私人身分来拜托我,就不要谈金钱。”

“不。”康哲夫摆摆手。“钱反正是CIA的。与其让他们把钱花在其他无聊事情上,倒不如资助你们的研究来得更有意义。”

“说得也是。”曼多萨也笑了。“马德里政府连一个比塞塔也不肯给我。哲夫,你还会留在西班牙吗?”

“我不知道会逗留多久。也许一生也走不了。”

“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替CIA工作。”康哲夫想着媞莉亚。“此后我会在西班牙定居。离这里不太远,可以时常来看你呢。”

曼多萨观察了康哲夫的笑脸好一会儿。“怎么了?找到值得共度一生的女人吗?”

康哲夫以笑声作答。

“对了。”康哲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有一种绿­色­的花吗?”他回想起媞莉亚当天在电话中说的话:“花瓣深绿­色­,带着翡翠般的瑕纹,花蕊是鲜黄|­色­的……”

曼多萨再次搔搔头发,想了好一会儿。“记忆中没有见过。假如要查清楚也可以……”

“不用了。只是听说来的。好像是很久以前曾在某处盛开的野花……”

“很久以前的某处地方吗……”曼多萨的搔首动作忽然停住了。“……对了!在那本书上!”

“书?”

曼多萨几乎以飞奔的速度扑到墙壁的书柜前,四处搜索。

“在哪里呢……”他翻遍堆叠在地上的书本,仍是找不到,再往上看看。

“我想起来了,在上面!”曼多萨把刚才自己坐着的椅子搬到书柜前,站了上去。

他从书柜顶层抽出一本约有两英寸厚、蓝­色­硬封皮的书。

曼多萨把书上铺积的尘垢拍去,一边从椅子上下来,一边翻看。

“就在这里,看!”他把翻开的其中一页递到康哲夫面前。

康哲夫把书接过,循着曼多萨所指之处阅读。

那是一首题为《出猎》的诗歌。

……背着角弓

以千斤之力紧挟马鞍

我们挥剑策马

飞驰而过

被五月风吹得燃烧的

那片长满媞莉安罗吉(注5)的大地

直赴南方的尽头……

看见“媞莉安罗吉”这个字,康哲夫整个人呆住了。

曼多萨指向书页边缘。

“注解5是这里。媞莉安罗吉:朔语意思为‘野绿花’,深绿花瓣,黄蕊,盛开于夏季,以六至八月间最为美丽。”

“朔语是什么?”康哲夫看看书的封面。他最初以为这本书只是诗集。封面的设计非常简单,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新月形图案,缺口向右。图案上方印着书名:

《朔月王国传说》(The Legend of the Crescent Kingdom)

星月形图案下方,则有小字写着“约翰·霍尔姆斯着”。

“这是什么类别的书?”康哲夫急切地问,一边翻看内页。

“这是一本十分奇异的书。”曼多萨在脑海中搜寻着回忆。“是这位作者送给我的。内容是关于一个据说存在于十世纪中叶前的岛国。”

“是像亚特兰提斯那种传说中的失落文明吗?”

“可以这么说。但奇怪的是,霍尔姆斯先生在书内极详细地描述了这个王国的历史和文化,看来不像是杜撰。按常理判断,这种只供人茶余饭后闲聊的传说,没人有闲功夫穿凿附会那么多细节。”

康哲夫点点头。粗略一看,书中分为多个部分,分别描述这个“朔月王国”的历史、民风、文化、技术、文献等。

“如果只是出于幻想的国度……”康哲夫说:“根本不会有什么文献,对吗?”

“嗯。难道全都是后人虚构杜撰的吗?”曼多萨指向书页。“可是这里刊载的诗歌就有四十多篇啊。这完全不合理……除非……”

“除非这个国家真的曾经存在?”康哲夫把书合上。

他的心乱至极点。

“那是一个奇妙的国家啊……”康哲夫想起媞莉亚的话。“它很久以前已经存在,可是如今只余下很少很少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公事包中拿出PDA,按键找出资料。

“……宽十三点五公分,长二十公分。”

他立刻量度这本《朔月王国传说》的封皮大小。完全一样。

陈长德的书柜中缺去的就是这本书。康哲夫整个人震住了。

“曼多萨教授,你认识这位霍尔姆斯先生吗?”

曼多萨点点头。“霍尔姆斯是一个怪异的老头。”

康哲夫留意到他在说“是”字时用了过去式。“他已经死了?”

“就在出版这本书的几个月后。是两年前的事。”

康哲夫闭起双眼。

“霍尔姆斯是英国人,早年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历史学家和博物学家。他对中世纪以后的历史和文物兴趣不大,却对远古文明如罗马帝国、希腊、波斯、中国、印度、古埃及、巴比伦、还有南美的印加帝国、马雅文明,甚至《古事记》、《日本书记》等记载的日本半信史时代文明都甚有心得。”

曼多萨坐了下来,续说:“至于众说纷纭的传说国亚特兰提斯,更是他早年醉心研究的项目。他一直希望证实,亚特兰提斯曾经真正存在,不过后来放弃了。四十岁后,他停止发表着作,隐居在苏格兰一座古堡。传言他在这段时期从事许多不法地下交易。想不到二十六年后,他又写了这本书。那时他已患上肺癌,医生都束手无策。这本书甫面世,曾引起一场小小的轰动。但霍尔姆斯一直拒绝就此书的内容接受访问,书内也从未提出这个朔月王国存在的证据,热潮很快便消退。如今记得这本书的人恐怕不多了。”

“他是病死的吗?”康哲夫双眉一扬。

曼多萨摇摇头。“被杀。有人闯进他的古堡。听说警方后来归类为劫杀案,凶手却一直没有找到。”

康哲夫站了起来,把书一扬。

“可以借给我吗?”

“送给你。”

坐在小汽车的驾驶座上,康哲夫努力在组织思绪,久久没有发动引擎。

他从公事包拿出PDA和手机,以及一具微型的数据机,将电脑与电话接上。

利用无线通讯,他把PDA接通到苏格兰新闻媒体的大型电脑资料库,从中找出有关霍尔姆斯被杀案件的报导。

康哲夫注目于电脑的液晶体萤幕。

“一九九×年八月十四日,约翰·霍尔姆斯在昂迪斯达古堡寓所中遇害,终年六十六岁……凶手以利刃割破霍尔姆斯喉部……”

康哲夫猜对了。他再拿起接着数据机的电话,拨了另一串号码。这次电脑接上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档案网络。经过保安系统核对身分后,他成功直入档案库。

CIA果然存有霍尔姆斯的档案。正如曼多萨所言,霍尔姆斯的确曾从事黑市古董文物交易,而且活动范围非常广泛,包括亚太地区……

康哲夫想起了,亚洲正是陈长德的根据地。资料上说明,陈长德除了贩卖军火之外,也有从事黑市艺术品交易。康哲夫曾在陈长德书房看见几幅书画。

一条线在康哲夫脑海内愈来愈清晰了,而这条线却又牵着媞莉亚……

康哲夫刚把数据机拆去后,手机响了起来。

“是康吗?”话筒传来夏维·奥逊威严的声音。

“你现在是否一个人?”

康哲夫感到不知所措。他还未决定是否要把所知之事告诉奥逊。“对。我一个人在车上。”

“康,你没有事吧?”

“什么意思?”康哲夫心头涌现不详的预感。

“你是不是找过一个叫彼德洛·达奎·加比奥的斗牛士?”

“是……究竟……”

“他昨晚被杀了。被人用利刃刺破喉部。”

愤怒和悲哀并没有影响康哲夫的思考能力。他已有太多失去至亲好友的经验了。

——他们怎么会找上达奎?

康哲夫迅速搜查自己的公事包,终于从一层皮革里衬底下找出一枚只有指头大小的金属圆片。

康哲夫猛力一握,那枚高­性­能窃听器随着一记响声爆裂。碎片刺得康哲夫掌­肉­出血。他毫无痛觉。

“是什么声音?”电话内的奥逊急问。

“没有事……”

“康,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不要冲动,把凶手交给我们处理。”奥逊以命令的语气说。“你在托利多吧?找托利多市警方保护你,我们会通知他们。彼得·卡诺斯和他的手下大约三个小时后便会抵达马德里。”托利多距离马德里只有七十公里。

康哲夫默然。

“康,跟你一起到西班牙的那个女人极有问题。她用的日本护照名字叫‘水野恭子’,经过我们查核是假的。如果遇上她,用一切方法把她留住。康,这纯粹是公事。”

——不再是了。

康哲夫心中这样想着,发动汽车的引擎。

他决心要在CIA人员到来前找到媞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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