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新的俄罗斯,将军们应当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一九九一年的“八月政变”,是一次企图将苏联拖回旧时代去的、不得人心的尝试。军方的高级将领们正是策划、支持与实施这次政变的主力。政变失败以后,军队逐渐退出国家的政治生活。在新宪法的规定中,军队成为一支真正的国防力量,而不再是国内权力斗争中的关键砝码。
叶利钦指出,在九十年代初期,万能的克格勃垮台了,政治自由在俄罗斯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于是许多戴着肩章的人各自采用自己的方式利用了这种自由。叶利钦揭示说:“九十年代初确实存在着军事叛乱、国内战争的危险。”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避免了这种危险呢?
还是叶利钦解开了这个谜底——“是社会的内部稳定性起了阻碍的作用”。军人干政是专制制度自身孕育的一颗毒瘤,专制制度本身无法克服它。它将与专制制度相伴始终。而它的天敌正是民主制度。民主制度是一道牢固的“防火墙”,正像叶利钦所说的那样:“年轻的民主国家很快就具有了抵制将军‘病毒’的内部免疫力,这些病毒就是骚乱、笼络平民的手段、立即成为众人统帅的欲望。新俄罗斯的言论自由和政策法规,的确构成了对这种危险真正的抗衡。”
适应新时代的新政治家,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有坚定的民主理念的知识分子,而不是旧日在权术运作中成长起来的将军们。叶利钦认为,“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政治家,需要具备的品质不是善于跟踪敌人和把政界分为‘自己人’和‘异己人’的这种能力。”
当民主制度逐渐巩固之后,将军们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岗位上。人民安居乐业,将军和士兵也各居其位。而叶利钦所期望看到的具有“高尚的气度、文化修养、某种内在的精神支柱”的新型的将军们,正出现在俄罗斯的地平线上。
透明的账户
在这本回忆录中,叶利钦公开了自己的私人账户。据我所知,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位公开自己的财政状况的国家元首。
在沙皇时代,“朕即国家”,沙皇的私人财产与国库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分界线。沙皇可以随心所欲地挪用国库的存款为自己修建巨大的宫殿。没有人敢于“说不”。给“家国不分”的沙皇当财政大臣,是一件真正的苦差使。
在斯大林时代,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斯大林简朴而严肃。这样一位领袖,大概不会有“贪污腐败”的行径。因此,有人说,斯大林的性格固然残酷而冷漠、斯大林的政策固然有过失误与偏差,但是斯大林本人是廉洁的、朴素的,他的个人生活是经得起推敲的。然而,许多曾经接触过斯大林的人士撰写的回忆录有力地否认了这一点。斯大林其实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即使在大饥荒年代里,斯大林在别墅里举办晚会,场面简直就是“酒池肉林”,连西方国家的来客也叹为观止。难怪受到斯大林热情接待的英国作家萧伯纳,回国之后会对媒体说:“谁说苏联饿死人了?苏联比英国还要富有。”
而在斯大林死后,警卫打开他的保险柜,发现里面有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这笔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领袖拿它又有什么用处,人们不得而知。这一细节充分说明:对于斯大林这样的独裁者来说,国库与他私人的财产没有什么分别。苏联领土上所有的一切,都归他所有、都由他裁决。制度的不透明,使得帷幕背后、保险柜之中,都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在勃列日涅夫时代,贪污腐败之风到处盛行,被揭发出来的人也很少丢官,因为最高领袖本人就是一个腐败分子。有一次,勃列日涅夫同助手讨论普通公民工资过低的问题,他说:“你们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没有任何人是靠工资过活的。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为了上学去火车站卸货挣钱。知道我们是怎么干活的吗?卸下三个麻袋或箱子的货扔到那边,一个麻袋留给自己。全国的人都这样干的嘛。”勃列日涅夫用来维系各级干部的不是理想和信念——他自己也不相信“共产主义”有实现的那一天,而是现实利益——也就是贪污腐败的机会。他知道,官员们越贪污,他通过克格勃掌握了他们贪污的证据之后,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勃列日涅夫的女儿加琳娜,集中地体现了那个时代的腐败风气。与热爱名车的父亲不同,她喜爱黄金、钻石和名贵的古董。她常常跟内务部长的妻子一起,到商店购买大批贵重首饰。她们的“买卖”闻所未闻地奇特,她们交给商店的不是钞票,而是两张纸条,上面写着保证近日来还账,还有她们的签名。商店的经理吓得瑟瑟发抖。这个“近日”恐怕是遥遥无期的。
民主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即使是最高领导人,也必须像普通公民一样申报财产、依法纳税。在欧美国家,政府首脑这样做,不会得到人民的赞美——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那些正在经历制度转型的国家,领导人这样做了,却能够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对法治的完善及实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比如在实行“阳光政策”的韩国,比如在与腐败作斗争的俄罗斯。
官员们财产状况的透明度与公众对政治生活的参与度,两者是同步的。研究腐败问题的专家斯蒂芬·莫尔指出:“民主依赖于消息灵通的民众能够参与公共政策,而又不担心会受到法律惩罚,除非他们的指责是恶意中伤,这取决于民众不在过度保密造成的无知状态中受到严重伤害。”在苏联时代,没有多少公民会积极参与投票等政治生活,因为高层人物的所作所为完全在黑幕背后。公众的冷漠是独裁者们逼迫的。因此,对于叶利钦来说,恢复公众的信任和信心,首先就得从自己做起。
叶利钦在书中坦诚地写道:
“我没有有价证券、股票和期票,没有位于国外的不动产和私人地皮,没有外国账户,没有宝石,没有油井,也没有游艇、飞机和直升机。我的妻子和女儿们从未在瑞士、英国和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银行里开过账户,从未买过外国公司的股票,也没有位于国外的城堡、别墅、地皮、工厂和矿井。所有一切都从未有过,现在也没有。”
“那么我有多少钱呢?在这里应该用准确到戈比的数字来说话,为此我拿出我最后一次的收入申请表。截至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在俄罗斯银行里我共有存款八百四十三万六千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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