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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劫余生孤草飘萍

蒙蒙的晓雾轻虚地浮荡着,晓雾中,两张人脸逐渐清晰,他们也正四目不瞬的注视着越行越近的尤道元,这两张人脸,尤道元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欢方接近到只有几步的距离时,两人中顶着一张马脸的汉子忽然嘿嘿怪笑,用手指头遥点尤道元,­阴­阳怪气地出声道:

嗬,大清人早的,我道是谁有这等的好兴兜着孩子游山来了?原来竟是我们翠云阁的二当家,尤当家,你可真早哇!

尤道元停下脚步,冷冷地道:

阁下是准?

马脸又是龀牙一笑:

到底是大码头的大人物,贵人难免多忘事,自然记不起我们这些小鼻子小眼的驴角儿;尤当家,小的们这边回话啦,我呢,叫阮大元,我这伙计叫做冯正,如果尤当家还记不起来,我再提个堂口,或许能帮着你增加点印象,同恶帮,大概你总有个耳闻吧?

尤道元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

三年以前,同恶帮劫走本庄Сhā旗押送的一票红货,后来经本应出面交涉,同恶帮又把红货送了回来,负责押货的两个人,好像就是你们二位?

马脸蓦地扯长了,那阮大元咬牙切齿地道:

难为你还记得起来,姓尤的,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贪,我们同恶帮上线开扒,流血卖­肉­,好不容易才弄到那批财物,你们翠云阁单凭一面破旗、两方印记,就他娘强行出头,硬把东西要了回去,不但东西要了回去,还逼着我们专趟专送,卑躬屈膝的求情告饶,我兄弟倒了八辈子邪霉,担了那趟差事,半生不曾有过的羞辱,全在你们翠云阁受了!

冯正也沉沉地接口道:

姓尤的,三年前那一天,翠云阁出面点货的人就是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付趾高气扬、蛮横嚣张的德­性­,把我哥俩呼来叱去,连喝带骂,不但不给座、不给水,甚至正眼都不瞧我兄弟一下,我们是人,不是猪狗畜牲,你却几曾将我兄弟当人看待?这一口乌气,我们业已整整憋足三年……

尤道元七情不动,淡淡地道:

好耐­性­,假如是我,恐怕一天也憋不住,借问二位,这三年中你们却是­干­什么去了?翠云阁不曾移动,我也没有潜匿。

冯正横­肉­累累的面孔涨成褚赤,他暴睁双眼,气涌如山:

尤道元,你体要得了便宜卖乖,你们翠云阁上下,仗着人多势大,不仅横行四方,胡作非为,更恃强凌弱,鱼­肉­同道,老子们一时招惹不起,但却熬得住、挺得下,老子们眼看你起高楼,眼看你楼塌了,我们烧光你们的寨子,生宰你们的活人,这就是回报!

尤道元不温不恼,平平顺顺地道:

难怪二位憋了三年的气,积了三年的怨都不敢稍有表示,今天却突然强悍起来,敢情是知道翠云阁出了事,想乘人之危,不错,你们的时机挑得好,用心却不足取!

阮大元恶狠狠地Сhā进来道:

姓尤的,此时此地和你遇上,乃是最好不过,也省去我们日后若­干­手脚,老天有眼,偏叫我兄弟连夜追赶,偏叫我们抄山道口转堂口,冥冥中,上苍早就替你把后事安排妥了!

尤道元慢吞吞地道:

希望你们不至会错了老天的意思才好。

阮大元怒道:

你又在胡扯些什么?

尤道元笑了笑:

我是怕,老天安排的不是我的后事,而是你们二位的后事。

不等阮大元说话,冯正已张牙舞爪地怪叫起来:

姓尤的,江山已倒,大势已去,你他娘还有什么狂可卖?翠云阁一朝烟消云散,你的好日子也就过去了,老子们今天要打你这条落水沟!

尤道元的大砍刀略略横向腹侧,双眼上望,态度中充满了轻蔑:

翠云阁遭到了灾难,也遇到二十余年来未曾有过的伤害,但这并不意味着翠云阁就此烟消云散,万劫不复;我活着,就不容你们这些­鸡­零狗碎毁谤翠云阁!

冯正大吼:

且看老子们斩草除根!

吼叫声里,阮大元已闷不吭声地从斜角闪进,手上一柄又尖又利的短刀冷芒倏映,猛力Сhā向尤道元的心口部位。

b=冰,h=火,dao=岛我要爽歪歪,天天爽歪歪

尤道无微微侧身,皮鞘中的大砍刀猝然凝成一股匹练似的寒光,寒光宛如静止,阮大元的短刀已当的一声,滴溜溜抛震而出!

几乎不分先后,冯正贴地窜进,同样的一柄短刀暴刺尤道元小腹,而静止于一刹那的光焰突兀下泻,熟悉的钢刀切向声甫入人耳,冯正执刀的右臂已和他身子分了家!

血彩涌现的须臾,大砍刀蓦翻又回,堪培跃出五尺的阮大元只觉背背上起了一阵火辣,仿佛一缸子熟油泼上脊梁,痛得他猛起痉挛,人已一个踉跄仆跌地下。

大砍刀早已回鞘,光景就像是尤道无根本未曾出刀一样,他望着这两个分跌两侧,一齐打滚的同恶帮朋友,神情上若有所思:

我在想,应该如何处置你们这两个三流的角­色­……

阮大元虽然背脊裂开一道尺多长的血口子,伤处痛得全身抽搐,但事关­性­命,使他顾不得疼痛,扯开嗓门嘶减:

尤道元,尤道元,你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干­这等斩尽杀绝的事,就不怕江湖耻笑,同源责骂?

冯正也半撑起上身,惨白着面孔呻吟:

姓……姓尤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你已把我兄弟糟蹋成这等惨况……还准备……准备怎么样?

尤道元好整以暇地道:

本来,可以什么事都没有,麻烦完全是你们自己找的,你们想落井下石、想乘火打劫,问题乃是出在你们的势利心态,卑鄙天­性­,因此你们的估算就错得离谱太甚,人犯了错,就不免付出代价,现在,你们就是了。

阮大元吁吁喘着:

你,你还打算­干­什么?

尤道元闲闲地道:

我要你们说,在你们两个做出这件趁人之危的事以后,该受到什么惩罚?

阮大元哀号一声,吸着气道:

尤道元,你是赢家,不应逼人太甚,我兄弟两个已经快成为半死的人了,这种惩罚莫非不够?你再狠再毒,也不该要我们的命呀!至少,我们连你一根汗毛也没伤着……

嗯了一声,尤道元道:

这样说来,你二人是知错了?明白自己混帐透顶、不是东西了?

暗里咬咬牙,阮大元呐呐地道:

我……我向你陪罪就是……

掉过头,尤道元又问冯正:

你呢?冯正,你也知错了么?

冯正断臂之痛,早已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混身打颤,扁着嘴­唇­道:

我……我混帐……我下流……我不是东西……尤道元……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放我一马……血要照这样流下去……迟……迟早会……要我的命啊……

尤道元微笑道:

也罢,二位既然知错,我亦不为已甚,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位下次如果还犯同样的毛病,我可以保证,你们掉下来的决不会只是手臂,很可能就加上脑袋了!

阮大元赶忙回应:

我们明白,尤道元,我们明白,你就高抬贵手,大发慈悲叹……

尤道元道:

二位且请,可得走快点,冯正方才说得不错,他那条断臂,再不赶紧医治,光是流血就能把他流死!

阮大元再不答话,忍着自己的痛楚,过去一把扶起冯正,两个人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落荒而去。

低头下望,尤道元发觉孩子已经醒了,也正仰起小脸看着他,四目相接,却不禁笑了起来,孩子童稚的心灵里,大概也知道在生死的争斗中,他的叔叔又胜了一回吧?

这里虽然只是个小镇甸,却相当热闹,一条南北贯连的驿道通过镇郊之外,四乡八野的农户固定于初一、十五到镇上来聚集市也成为热闹的原因之一,小镇有个挺吉利的地名——祥福。

祥福镇共有两条街,一横一竖十字形交叉而过,在横街的街头上,开着一片门面狭窄的熟食铺子,铺子卖的无非是些卤酱一类猪身上的玩意,生意还不错,局促的店面后进,便是间­阴­暗的睡房,睡房里此刻正有两个人,尤道元和少清。

少清在竹榻上已经入睡,夜里的惊恐折腾,可不是小孩子能忍能受的,他睡得很沉,但不时转侧呓语,显然睡梦中亦并不安稳。

大人却并非如此长夜难熬,他的呼噜声足以把身旁的孩子振得微微发颤。

是的,三天来奔命的疲劳终于能在此安稳地睡一觉,应该是非常心慰的事了。

可对孩子来说现在的情境就不如大人那样适应,他必竟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离开爹娘不哭不闹已经算是非常懂事了,可对于少清情境也不是如此,他并不是很懂事,而是天生的本份,这种本份近乎愚钝,虽然从表面并没有什么显示,但他的眼神和行动就足以看得出来。

他现在只知道眼前的人是叔叔,烧房子的是坏人,如果他们不逃跑的话就会被坏人抓走。可能是生存欲的指使,他虽然不聪明,但冥冥中还是明白这种厉害关系。

叔叔的鼾声吵得他十在不能入睡,再加上叔叔把他领到的这个地方又不如自己家中敞快、华丽,不由得使他有一种厌恶叔叔的感觉,他为什么不送我回家呢?爹娘虽然整月都见不了一面,但有几个丫头伺候都以足够了。

夜,静静地,好像一张硕大无比的黑网罩住了整个天空和大地。

当三更过后,这座小屋外显得有点不宁静了。远远地有几个鬼魅般的黑影移了过来。

少清终于无法容忍叔叔那如雷的鼾声,再加上尿憋得他肚子太难受了,他不敢出去,他怕黑。要是在家里,这时只要喊一声,准有个丫头应声拿着便盆过来,可现在不行。别说丫头,叔叔现在也不管他了,自顾自地蒙头大睡。

再忍一忍,说不定天快亮了。少清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又过了一会,他觉得肚子不是憋,而是痛了,一阵阵纹心的痛使他再也不能将这泡祸水憋到天亮了。他推了推叔叔,叔叔没应声,翻了个身又发出如雷般的鼾声。

少清不知火种在哪里,他只好穿上衣服,摸摸索索地下了床,不知穿了谁和鞋,反正一只大的多,一只好像合适,他也顾不上统一了,便吧嗒吧嗒地托着鞋出了门。

走到门外的断墙边,他急急地脱下裤子,把压抑已久的愤怒毫不留情地抛洒出去。

忽然——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地……

他猛一回头。借着街边店门的小灯看清了,一行七八个人——七八个持刀的人正朝这边急急地走来。

快点,就在前面!一个黑影说着用亮闪闪的刀一指这边。

少清一个子尿光了,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真的没尿了,他急忙提起裤子向屋里冲去。

他要叫醒叔叔,那伙人一定是找他和叔叔。

他拼命地摇着叔叔,可是尤道元好似死人一般动也不动一下,他又狠狠地拽着叔叔的耳朵、鼻子,还是不应声,他终于忍不住朝着叔叔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尤道元只是在梦中哼啊了一声,又扯开了如雷般的鼾声。

完了!可能叔叔早已死了!求生的欲望顿时破灭了,少清此时已听到前门外清晰的脚步声。

他转身想出门,突然脑子好像灵活了许多,不行,门口已被他们堵死了。

一转身,他看见了床后墙上的小窗。

后窗很小,只能容他一般大的孩子爬出去。

他急忙踩着叔叔的身体攀上去,临爬出时,又狠狠地踩了叔叔一脚,这算是最后的警告,可叔叔还是没有应声。他不敢再耽误下去,沿着后窗直向十丈外的断墙边跑去。

夜很凉,可少清此时没有一丝凉的感觉,他只觉得满头大汗,心脏咚咚地似乎要从口里跳出来,他急忙又把嘴紧紧地闭上,爬在断墙的豁口向小屋看去。

屋侧,站着两个黑影,还有一个正用水瓢向小屋泼洒着什么东西。

点火!只见一名身穿长衫、魁梧高大的汉子轻喝一声。

霎时间,小屋又被一片烈焰吞没了。

叔叔——叔叔——少清心中不停地呼唤着,可是有什么用呢?

尤道元,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哈哈,看来阎王还是相中了你,哈哈哈……一个断臂的汉子冲着小屋狂笑着。

冯老弟,这下可替你报了断臂之仇,飞云山庄从此将绝迹江湖……哈哈……穿长衫的大汉狂傲地笑着说。

多谢刁帮主!冯正单臂打了一拱,显得有点局捉不安。

尤道元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晚饭中有毒吧!看来,阎王还是喜欢他。

是呀,阮兄的药也真管用,一下子把姓尤的弄得昏迷不醒,迷迷糊糊就进了鬼门关。冯正伸出独臂举起大拇指夸赞着阮大元。

倏地,那个被称为习帮主的魁梧汉子伸出双手,闪电般同时向冯正和阮大元戳了过去。

冯正伸出的手还没有抽回来便怔怔地停在半空中,阮大元搓揉的双手也同时停在了胸前一动不动。

刁帮主,你这是……阮大元迷惑而又惊恐地问。

嘿嘿……我是对你们好!刁帮主­阴­­阴­地冷笑着说。

冯正结巴着小心地问道:刁帮主,我们兄弟不要堂主的名份了,你不要杀了我们,我们马上离开此地,远远地离开,一辈子也不回来。

哼哼哼——,就你们两个三流的角­色­还想当堂主,还是乖乖地和尤道元一起走吧!刁帮主冷声狠气地道。

阮大元此时已顾不上什么礼数,大吼道:刁鹏,这是为什么?你快放开我!

为什么?嘿嘿——,因为你们知道的太多了,一旦官家追查此事我恐你们会憋不住的。刁鹏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刁鹏,你们王八羔子……冯正气极地大骂起来。

哼——,落网之鱼还敢出口不恭,我让你们去陪尤道元,省得黄泉路上孤单……话声未落,刁鹏双掌一翻狂飚疾吐,两个人如两支利箭向火焰冲天的小屋飞了过去……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街角一堆废旧的棉絮堆出蹒跚地走了出来,是个十岁不到的幼童,他双眼发直,望着远方,艰难地挪动脚步向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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