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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夜,无月、无星、无风,惟有浓浓稠稠的黑暗充塞在整个天地问。

霍青莲一身黑­色­夜行衣、一袭黑­色­覆面巾,将全身上下包得只余一双璀璨生辉的眼,利落的身影如夜枭,来往穿梭于占地面积广大、庭台楼阁上百的方府内。

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虽是想藉由方悠然的人脉关系接近官家,以觅得复仇良机,但答应“黑风寨”里弟兄的事还是得办;她必须尽快画出方府的地形图,并找出其收藏金银财宝的所在,以利三个月后兄弟们的劫掠。

“去!有钱人就是这么讨厌,盖这么大的房子,住得满吗?无聊!”霍青莲双足飞点在屋檐间,左眼右目分别溜过几座楼阁的地形位置,脑海里则自动转出一张张清晰明确的地形图。

但不论她如何聪敏强记、过目不忘,一座得走上三天才逛得完的大宅,她又如何能在一夜间完成它的地形图?

唉!本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的,不过看这情势,没十天半个月她是摸不透这座大宅了,更逞论找出藏宝库的位置。

这委实损了她霍青莲办事速度一流的佳誉。真该打方悠然三百大板!谁教那家伙每天缠着她不放,害她把白白时光都给耗尽了,只能利用晚上做事。

“擎天楼”,方悠然的卧室内,两兄弟正商议着大事。

方悠然忽地把眼一眯,起身推窗探头一望,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片浓浓的暗,今夜的天空几乎连一抹光都不得见。

“大哥,你在看什么?”方自在靠将过来,陪他一起向外望。无声无息的夜什么都没有嘛!

方悠然皱皱鼻,这样的黑夜的确瞧不见丝毫异状,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清楚感受到那抹梦寐以求的山林氛围。

鹰隼似的利眼突然­精­光一闪,准确地捕捉到那两点熟悉的媚惑。是她吗?那只小母狐狸!就知道她混人方府是另有目的的,可是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暴露了行藏,唉呀,修行不够、修行不够!

另一头,霍青莲掠过树梢的莲足一滑,险些栽下树顶。

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方悠然……他发现她了?可能吗?她全身上下包得像粒黑­色­粽子似,应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怎还能发现她?

一定是她看错了!霍青莲摇摇头,为自己的失态找出了借口,打死不相信那个疯男人有此好本事可以看穿她。

方悠然依旧透过窗户观察她,她是伪装得很好,可惜那双眼珠儿了,他只要观准那点光便能约略捕捉到她心里百转的情绪。

他轻挑眉,一抹坏坏的邪笑勾在­唇­畔。霍青莲,他与她是和定了,光凭她将他当疯子耍那一段,他就有理由纠缠她一辈子……

一辈子?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她的狡猾与多变,足令他一生欢欣而不无聊,那么纠缠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霍青莲忽感一阵恶寒自脚底升起,渐次冻僵了背脊。“今晚天不吉、地不利,我看还是算了,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来。”她边打着寒颤儿,迅速地溜回客房。

直到那抹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身影消失,方悠然关上窗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大哥!”方自在浓眉深锁。“你该不会是真傻了吧?”

方悠然摆摆手。“自在,不是大哥小气,不过你本­性­太认真了,大哥此刻这种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

方自在横他一眼。“疯子的心情自然只有疯子懂!”

方悠然笑着。他是疯子吗?再与霍青莲胡混下去,他或许真会疯了,但绝对是疯得很快乐、很开心;她值得他疯!而这份滋味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是他口舌再利,或是自在再聪明,不是当事人就是无法体会当中真味。

“咱们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吧!你说我藉装傻逃避官职之后,于书令怎么了?”

“知道害你受伤那枝箭是于书令­射­的之后,皇上就降了他的官,直到你成痴的消息传出,皇上更直接将他罢黜掉,并下了命令,若确定你永远无法康复,便砍了他给你抵命。”

“啧、啧!”方悠然长叹口气。“皇上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又没死,说什么抵命。”

方自在不赞同地摇头。“皇上可不这么想,他认为于书令一箭折损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是凶手,按大唐律例,当斩。”

方悠然十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难怪于依人会连名节都不顾,想尽办法混入他家,事关老父的­性­命嘛!

然而,他却忍不住怀疑起皇上的真意?十五岁认识李隆基,两人相交也有十余年了,皇上一直聪明又仁德,会因为于书令的一时失手就取人脑袋吗?这太悖离皇上平时的行事了,使他不得不猜测皇上是否也在疑心他的痴呆,便藉于书令的命来试验他?

果真如此,他更不能泄底了,这次再给皇上捉住他的痛处,非被绑一辈子不可!

“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真要眼睁睁看着于书令死?”脑海里浮起于依人怯弱的形貌,方自在虽受不了大家闺秀动不动就珠泪双垂的爱哭样,却也打心里佩服她为父牺牲至此的孝心。

“那你又想我怎么样呢?”。他倒想听听自在的意见。

“当然是回复健康,让皇上看到你安然无恙,并求他放了于书令啊!”

“他人死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他牺牲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方悠然冷冷一笑。他本不是大善人,生­性­淡泊得近乎只愿顾着自己,手足血脉和有趣之事是他放肆的心所容之极限了,他无意、也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自己的快乐。

“你怎么这么自私!”方自在拍桌怒道。“你不是自喻为清官……”

“哎!”方悠然挥手打断他。“那是外人胡传的,我从不想当官儿,尤其是那劳什子清官!”

“可你也当了十几年的官了,无数百姓自你手中得救;你既能救他们,为何不肯救于书令?”

他挑眉、放肆的笑声响起。“什么叫救了无数百姓?我从来无意救人,不过是没治过黄河便去试试看!没打过仗,就上边疆玩一玩;没出过海,便弄艘战队去耍乐,而今,朝廷里可以玩的东西我都玩遍了,也厌极了那些繁文缛节,我非辞官不可,只要能让我辞官,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自在面­色­如土,身边几乎已响起于依人心碎断肠的哭泣声。他是了解哥哥的,明了他一旦决定了某事,天皇老子也无法说动他改变主意,可是于依人……

“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旁人呢?你可曾替于姑娘想过?为了父亲,她连名节都抛了,你忍心让她连老父都没有?”

方悠然黑眼转了两圈,邪笑染上­唇­畔。“不忍的是你吧?自在!”

方自在怒眉一竖,拍桌站起。“你曾说过我羡慕你,或许你说对了,我是羡慕你总能心想事成,但若你的心愿总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方悠然,我看不起你!”话音一落,方自在踢开大门,火气十足地飘了出去。

“啧!叫方悠然耶!”无视弟弟的怒气,他兀自笑眯了眼。“看来自在是看中于家那只小老鼠了,唉!眼光真差,那样胆小又爱哭的女人有什么好?”方悠然摇摇头。“希望他不是一时的男­性­自尊作祟才好,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想要保护弱小又美丽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但这与爱情无关,跟婚姻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在若看不清,误以为那样的怜惜是爱的话,日后有他苦头吃了。

方悠然手撑着下巴靠在几案上,想起了霍青莲。女人嘛,就该像那只小母狐婆样才够味儿;浑身的谜、心机深沉、­奸­诈狡猾,教人怎么看、怎么不会腻,真想将她永远锁在身侧,一辈子品尝她带来的乐趣。

什么时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后吧!记得她每日过午定将自己关在房内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大事?明天就去瞧个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翻身上床。

“哦,差点忘了,还得找个机会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于依人,好歹于书令就成了亲家,总不好让他变成一个断头亲家吧?唉呀!累哟——”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烦就少一些了。

其实要他来看,雷春花绝对比于依人更适合个­性­严谨、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码雷春花是个豁达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于依人,虽是三个姑娘中最美,却胆小娇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护。

霍青莲回到西厢,还采不及进房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阵细细的吸啜泣声,自于依人房里传出。

听那泣声,既无助、又悲哀的;她心头不觉一紧,回房换过衣衫后,又走出来,上隔壁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门。“依人妹妹,你睡了吗?”

“砰、砰!”房里突传来一阵重物落地声。“唉哟——”然后女子的惨叫声乍然响起。

霍青莲大吃一惊,等不及于依人前来开门,她手下用劲震断了门闩,闯入她房里。“你怎么了,依人妹妹?”点亮桌上的蜡烛一瞧,于依人倒卧在床榻间,凄凄切切地哭个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莲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于依人看见她,先是抿紧­唇­,然后一瞬间,她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霍青莲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需要我帮忙吗?”雷春花倚在门边问道。她是在睡梦中被于依人的哭声吵醒,才起来查看的。

岂料于依人瞧见她,惊吓得更厉害,拼命地往霍青莲怀里躲去。

“看来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耸耸肩。

霍青莲给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于依人吓坏了,感受不到对方的诚恳,反而伤了雷春花的心。

“没关系!”雷春花无所谓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帮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气地退了出去。

霍青莲又安慰了于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青莲姐姐,我……好可怕

“做噩梦了吗?”霍青莲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残泪。

于依人点点头,又摇头,她梦见她爹于书令被推出午门斩首。虽是梦,但那很快就会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话。

“傻瓜,噩梦做不得准的。”霍青莲温柔地将她扶上床铺。“不是有句俗话,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如果

你做的是噩梦,现实上一定会发生好事的。“

于依人脸上有一抹雨过天晴的喜­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霍青莲让她躺下,并为她拉上锦被。

“不必担心,好人有好报,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姑

娘,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抽咽了下,拉住霍青莲的手。“青莲姐姐,你真好,谢谢你!”

霍青莲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既然你已经放心了,就好好唾,很晚了喔!再吵到别人就不好意思了。”

“那……”于依人依依难舍望着她。

“青莲姐姐陪我一起唾好不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该是生­性­胆小,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却独独对霍青莲例外,一见霍青莲心头就安然,想要依靠她、亲近她,这是直觉,没有道理的。

霍青莲也一样,经历了一场血仇之后,她待人总是保持一层距离的,惟独抛不下于依人,她让她想要守护,那感觉就像姐妹般。

“好吧!”她点头,上了床铺,躺在于依人身侧。

于依人羞怯地笑着。“谢谢你,青莲姐姐!”她忍不住半搂半抱着霍青莲,好像有她在,自己便什么事都不须担心。

霍青莲拥着于依人,几番情结在心底轮转。如果妹妹没死,也该是这样可人的吧?上天何其不公,同样的弱女,却是两番不同的境遇。唉!但愿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早日手刃仇人,得报血仇。

虽已入秋,但天上的日头依然狂妄地放­射­着热力,丝毫无视于季节的变化。

霍青莲张大嘴,吐着热气。真羡慕那些冰肌玉骨的姑娘家,浑身无汗,清凉得宛如水凝似的;不像她,每天得洗两次澡才能冲去这一身的黏腻与燥热。

请丫头打来一浴桶井水,搁在房里,光瞧那份透彻就觉得清凉。霍青莲伸手拨了下冷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滑入心底,仿佛驱散了这满屋、满室的暑气。迫不及待地,她卸下了衣衫,赤­祼­着身子兴奋地跳入浴桶中。

“哇!”霎时,冰冷的水唤醒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纷纷起立跳舞。“舒服!”她抖着­唇­,却笑眯了眼。

忍不住掏了满手的水泼向脸面。“咦?”琼鼻皱了皱。“什么味道?”这不似她往日惯洗的清水,里头似乎加了某些调味料。

再构了一掌水凑近鼻端。“香油!”霍青莲俏脸一变。怎会是她最讨厌的­精­炼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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