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官叽叽咕咕地讲了一阵,大佐就发火了,翻译官赶紧翻译说:大太君说,你们这些混蛋!你们有什么资格死在城里?你们要是像个真正的军人,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
俘虏立刻泄了气,他们听懂日本军官的话至少包含两层意思,第一是死在城里的人必须是战士,而不是俘虏。第二是俘虏不值得尊重,他们将像牲口一样被任意屠杀。日本兵涌上来,明晃晃的刺刀一阵乱捅,将俘虏强行赶往漆黑一片的城外去。
时值立夏,经过一冬生长的麦子正在进入灌浆成熟期,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像|乳汁一样香甜的小麦气息。很快俘虏发现,押解的日本人并不太多,看守也不十分严密,加上天空没有月光漆黑一团,让人们重新开始燃起生存的希望。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逃跑,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只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像鱼儿一样游进黑夜的大海,日本人再凶恶也是枉然。有的俘虏率先行动起来,他们悄悄挣脱捆绑,眨眼工夫就钻进路边的庄稼地不见了。更多俘虏受到鼓舞,争先恐后地解开绳索,然后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等到日本人发现俘虏队伍像火炉上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时,那些幸运的逃亡者已经不知去向。残暴的日本人枪杀了来不及逃跑的俘虏,当凄厉的枪声和受难者的咒骂惨叫渐渐平息下来,大佐军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和满意的微笑,然后下令收兵回城。
一些俘虏终于逃回自己人阵地,他们的生还简直是个奇迹,更重要的是俘虏为中国军队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敌军即将对山东境内的第二十集团军发动大规模进攻。这个情报受到前线指挥官的高度重视,立即上报上级和战区总部。
几个小时以后,武汉大本营获悉日军这一重要动向,总参谋部除命令第二十集团军高度戒备严阵以待外,同时还命令郑州第一战区往山东方向调动兵力,随时准备支援第二十集团军作战。
鬼子来了7
战后日本出版的陆军战史证实此事,称第十四师团故意放走俘虏去向中国军队报告日军进攻山东的假情报。原来这是诡计多端的土肥原玩弄的一个花招,他派出一支小部队向山东境内做出大张旗鼓的佯攻姿态,而师团主力则偃旗息鼓地朝着数百里外的中原腹地隐蔽疾进。
1938年5月中旬,一支日军快速部队忽然出现在河南民权地面上,随即与守军发生战斗。日军接连占领民权县城西北的野鸡岗、石楼、楚庄寨和内黄集等地,其前锋推进至距离民权火车站不足千米的李家集。在日本指挥官的望远镜里,一条乌黑的铁路已经隐隐可见,而火车拉响的汽笛声则像潮水一样在暮春的豫东大地上涌来涌去,刺激着日本人的贪婪胃口和野心。
交通大动脉陇海铁路近在咫尺。
风云突变1(1)
湖北棉纱大王张松樵是二十世纪中国历史造就的传奇人物,他的发家史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艰难成长的历史见证。《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载:张生于清朝同治十一年即公元1872年,卒于1960年,享年八十八岁。他一生历经坎坷磨难,是我国民间纺织业的开拓者之一。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裕大华资本集团已经发展成为中国内地最大的纺织王国,分别拥有武汉、重庆、西安、成都、石家庄、广元、台北等多家大型纺织厂,另有铁路、矿山、码头、银行、学校和房地产投资等等。湖北裕大华集团与沿海申新(荣氏)集团双峰鼎立,并称中国纺织界两大巨头。
许多人或许不理解,何以我爷爷张松樵姓张,而他老人家的后代比如我父亲和我却姓邓?关于家族姓氏的来历,多数人只知道裕华纱厂老板名叫张松樵,却不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邓旋宗。在这个有关姓氏来历的故事后面隐藏着张松樵乃至我们家族鲜为人知的身世之谜。
父亲告诉我,我们邓氏家族并非湖北原住民,张松樵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太曾祖母是从中原地区逃荒来到湖北的灾民。我在史书上查到,清朝道光元年(1821年)至同治年间,黄河大水多次溢道,其中尤以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河南###决口为甚,洪水冲垮大堤达三百余丈,淹没州、县二十余个,中原一地流离失所者甚众……
据湖北《汉阳县北泉乡志》记载:清咸丰年间,有河南妇女邓彭氏携一邓姓男孩流落北泉乡万子山村……该村张姓乡民无子嗣,遂将其收养,改姓张。
这个“河南妇女邓彭氏”就是我爷爷张松樵的老奶奶,邓姓男孩就是我的曾祖父,张松樵的父亲。上述文字记载的就是我们邓氏家族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风雨中走过的艰难坎坷的迁徙历程。
张松樵七岁进城讨饭,小小年纪做过学徒、伙计、帮工、管账,历经大半个世纪的艰难创业最终成长为湖北棉纱大王,这是一个有关财富和命运的世纪传奇,也是我在另一部传记作品里将要讲述的家族故事。张松樵一生娶过三房太太,前两房分别是他的救命恩人,杂货店老板女儿和上海一位徐姓买办的千金小姐,她们所出子女也就是我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姐妹都姓张,是所谓“正姓”。前面说过,张松樵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邓旋宗,此为“祖姓”,也就是“邓彭氏”从河南老家带来的祖宗姓氏。父亲说,曾祖父去世早,曾祖母过世之前把儿子叫到跟前,此时张松樵已经发迹,曾祖母念念不忘嘱咐儿子的一件大事就是,你是俺河南老邓家的后人,你得为老邓家“三代还姓” ,要不俺老邓家就要断子绝孙啦。“三代还姓”是一种古老的中原习俗,指被外姓收养的男孩可在第三代恢复祖姓,所以“三代还姓”就是关系河南老邓家薪火相传的祖宗大事。
曾祖母去世这年张松樵已经五十二岁,他为了遵从母命决定迎娶第三房太太,而这位未来的女主人注定将以生儿育女为己任,完成重续家族香火的重大使命。于是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上,一个来自湖北仙桃名叫柳韵贤的纺纱女工走进张家,她年轻美丽生气勃勃,使邓氏家族得以延续。
柳韵贤是个穷苦的船家女,十六岁那年随父亲来武汉运棉花,父亲不幸染病暴卒,她和妹妹无家可归,遂入裕华纱厂做工。许多纱厂前辈告诉我,当年武汉裕华纱厂有女工两千多名,可谓巧女如云争奇斗艳,谁要一枝独秀技压群芳可以说比登天还要难。但是来自仙桃水乡的船家女柳韵贤是个例外,她不仅天生丽质心灵手巧,而且创造出一系列奇迹更是无人能比,被当时人们津津乐道。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纺纱女工最重要的技术工作就是捻接断头,俗称“捻纱头”。那时候纺纱机极易产生断头,由于一台机器能同时纺四百支纱锭,这么多纱锭一齐飞转起来就像天空下雨,不仅把人搞得手忙脚乱目不暇接,而且纱头未捻好还会大大影响棉布质量。于是工厂常常都要针对问题组织技术大赛,张松樵带头向东洋人学习管理,每次大赛必定亲临现场,以倡效尤。
纱厂前辈告诉我,通常情况下,熟练女工捻接纱头平均用时约需十秒钟,学徒工为十五秒,只有最优秀出众的女工才能将这个工效提高到五秒钟。但是进厂不到两年的年轻女工柳韵贤一出场就技惊四座,她平均用时三秒钟,眨眼功夫就创下全厂之最。许多挡车工一辈子都用双手捻纱头,柳韵贤却能毫不费力地单手捻,不仅单手捻,而且两只手同时捻接两根纱头。到后来,她还能表演双手和嘴同时捻接三根纱头的特技,简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一时引起轰动,被武汉报馆誉为“纺纱奇迹”、“赛裕华”等等。通常一名女工巡看一台纺纱机还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柳韵贤却能独自巡看两台机器,而且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纱厂前辈感叹地说,有幸目睹柳韵贤巡纱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啊,她像传说中的月光仙子,步履轻盈身姿飘逸,春风一样在机器的丛林中巡游穿行。
张松樵一下子惊呆了。
从那一刻起,上帝抛出的命运红线落入张松樵心头,令他无可逃遁。据说张松樵向他的纺纱女工求婚时只有一句话,他说:给我生一群儿子吧……我一辈子对你好。
风云突变1(2)
柳韵贤从档车女工变成我奶奶只有十八岁,她果然不负厚望一连为丈夫生下三个健壮儿子,其中第二个邓姓儿子的血液就一直流进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血管里。因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俺们都是河南老邓家的香火传人。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日本飞机轰炸武汉,战争脚步越来越近。这一年张松樵已有六十六岁,柳韵贤三十一岁,而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我父亲邓述义只有十二岁。
我的家族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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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2
徐州战败,蒋介石在党内地位岌岌可危。
如果说抗战使蒋介石的声望一度达到顶峰的话,那么随着首都南京陷落和战场节节败退,委员长的威信已经一损再损跌入谷底。而以汪精卫为首的反对派则趁机步步紧逼,叫嚷要检讨什么“对日战略的重大失误”,“十个月武力抗战的严重后果”等等,迫使蒋介石承担军事失利的重大责任,并不得不口头向中政会申请处分。反对派占了上风,得寸进尺地提出实行“党内弹劾制”,毫无疑问这是用心极为险恶的伏笔,是党内夺权的预谋,接下来就该轮到汪精卫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幸好拥蒋派奋力反击,令弹劾决议案不了了之。汪精卫欲借日本人之手来达到夺权目的,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蒋介石呵呵冷笑,他要用一个大大的军事胜利来回击日本人,同时巩固自己在党内的统治地位。
外出视察军队的蒋介石半夜才返回武昌东湖官邸,不料睡下不久随即被人唤醒。由于领袖长期患有神经衰弱症,睡眠受扰最易暴躁,所以通常没有人胆敢在他休息时候去惊动这位大人物。但是这天不一样,当他刚开始昏昏欲睡时一只手轻轻摇醒他,蒋介石睁开眼睛,看见是夫人宋美龄。
夫人抱歉地告诉他,前线有重大敌情,何总长白副总长已在官邸等候多时。对蒋介石来说,睡不睡得着觉都是一种特权,谁叫他是君临天下的委员长呢?
在客厅里,焦急等候的何总长向他报告说,接第一战区急电,一股来路不明的敌人出现在豫东民权县附近,正在逼近陇海铁路,已与我军发生战斗。
民权为我军战线后方,这个突如其来的敌情显然大出蒋介石意外,他瞪着眼睛厉声问道:这股敌人究竟从哪里钻出来的?有多少兵力?番号是什么?他们有何作战意图……嗯,都搞清楚没有?
白崇禧答:第一战区刚刚得到报告,第八十八师一部已经与该敌人交火,暂时还没有更多敌情报告。
蒋介石眉头紧锁,身为军队统帅的他当然十分清楚陇海铁路的战略意义,一旦铁路被截断将直接威胁薛岳兵团三十万大军退路,进而威胁开封和郑州。令人不解的是,此时徐州会战刚刚结束,日本人有可能大举进攻吗?这是寺内寿一玩弄的花招还是进攻中原的信号?从战略上讲,敌人立即发起新战役的理由并不充分,难道他们真要不顾一切与我军决战?还有东京那个“不得逾越徐州战线”的命令又当作何解释呢?
种种疑团在脑海翻滚,令蒋介石一时难以作出判断,只把画满问号的目光投向他的参谋长。何应钦指着作战地图解释说:根据情报,目前徐州当面的华北派遣军尚无大规模调动迹象,而北上增援的敌华中派遣军主力也在陆续撤回长江以南地区,种种迹象表明,敌人近期大举进攻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白崇禧补充说:从敌人失事飞机上缴获的文件来看,东京把重新进攻的期限定在秋季或者明年是可信的。一来敌人战线太长华北空虚,黄河以北地区仅有一两个师团维持占领,给我敌后兵团相当大的游击空间。二是敌人刚刚占领徐州地区,按说需要一段时间巩固战线,休整部队和补充弹药给养。
蒋介石没有说话,他从逻辑上倾向于同意总参谋部判断。客观地讲,日本人一时还不具备继续进攻的条件,他们战线背后存在若干不利的战略因素和困难,除非他们有意对此视而不见。至于这股来路不明的敌人究竟目的何在,仅仅是干扰还是试图切断我军退路,有待前方进一步查明。由于陇海铁路的安全关系重大,蒋介石指示总参谋长说:电告第一战区,火速查清敌人番号和规模,尤其是要查明敌人目的和任务,同时调集部队坚决彻底予以歼灭。
此时包括蒋介石在内的中国大本营均未意识到,日本人一个穷凶极恶的战争阴谋已经悄悄迫近,寺内寿一和他指挥的十几万侵略军将疯狂挑战中国人民的抗战意志和民族生存的最高利益。随着两位总长相继离开,东湖官邸恢复平静,蒋介石服下几粒安眠药,重新上床与失眠症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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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3
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夕,一份来自日本关东军的秘密报告称,中国军队与帝国皇军的差距……当在三十年以上。而西方军事家估计,如果加上社会制度、民族文明素质、受教育程度以及科技、经济发展等等因素,这个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
蒋介石痛定思痛,决心大力改造中央军,全面提升其战斗力,以期缩小同西方列强包括日本军队的差距。在这个风起云涌追赶世界潮流的时代背景下,一支具有示范效应的“德式师”应运而生。
当时德国陆军被公认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们拥有先进的武器,优良的装备,钢铁般的意志,绝对服从的纪律,当然还有发达的工业技术和国家生产力作为后盾等等。“德式师”体现了国民政府决心向西方学习的变革思路。国民政府大量向德国采购先进的武器装备,聘请德国顾问对中央军进行严格训练,完全按照德军的作战模式分批组建若干支精锐的“德式师”,总之蒋介石的最高目标就是要把穿草鞋的中国军队打造成世界一流的现代化军队。
按照德军标准,一支机械化摩步师通常要配备数百辆汽车,上千辆摩托车,百余门野战大炮和自行火炮,另有数目不等的坦克装甲车担任突击掩护任务。德军士兵装备有冲锋枪、钢盔、呢军大衣、皮靴、毛毯、照明手电、防风眼镜、刮胡刀片、行军帐篷等等,军官甚至还配备照相机和收音机。中国是个亚洲穷国,当时人均收入只及日本六十六分之一,德国一百二十分之一,美国二百分之一。如果照搬德军标准,那么装备一个“德式师”的军费开支足可以武装十几个师甚至更多中央军,很显然如此庞大的军费远远超过国库承受力。但是面对虎视眈眈入侵在即的日本人,捉襟见肘的国民政府还是痛下决心,不惜血本拨出重金购买德国装备,最初计划改造二十个德式师,后来因为经费严重不足缩减为十个师,到抗战爆发时,基本完成改造的德式师只有不足原计划的一半。
号称“天下第一师”的中央军第八十八师就是其中的幸运儿。
第八十八师前身为广州黄埔军校卫队,北伐战争中则是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的贴身卫士营,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卫士营扩编为“首都警备师”,所以人们干脆将其称之为“皇家御林军”。第八十八师追随蒋介石征战南北,无论军阀混战还是苏区“剿共”,以及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该师均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赢得“天下第一师”的美誉,后来名扬天下的“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即出自该师第五二四团。
经过改造的“天下第一师”果然面貌一新:官兵头戴德国制式钢盔,军官配备德国驳壳枪,班有国产仿捷克造轻机枪,连有机炮排,师有重炮营,配备大口径榴弹炮、野战炮和汽车、摩托车等等。在德国顾问的强烈要求下,德式师还破例配备先进的无线电台,用以加强通讯联络和机动作战能力。第八十八师官兵在待遇上也大大优于其他中央军,不仅薪水翻倍,许多军官还被优先选派到德国留学,可以说精英荟萃人才济济。
然而德式师毕竟不是德国而是中国军队,自然难免打上许多中国特色的印记。2000年我采访原南京国防部中校参谋邢李政老人,老人告诉我,德式冲锋枪闻名天下,但是冲锋枪的一个缺点就是耗弹量惊人,往往一支冲锋枪所耗弹药超过一个步枪班,所以当时国防部只允许采购少数冲锋枪来装点门面,而德式师的主要武器还是国产“汉阳造”步枪。据说当时国防部对德式钢盔和水壶大加赞赏,因为钢盔除了威武军容外,还能起到有效保护头部减少伤亡的作用,而水壶则能解除士兵行军作战的干渴之苦,并防止因喝脏水而引发的肠道疾病,当然一个更重要和人所共知的原因是价格便宜。但是呢大衣和军用皮靴却没有受到青睐,国防部认为这些装备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并且价格不菲,所以蒋委员长亲自批准采购钢盔水壶而将呢大衣和皮靴从采购清单上划掉。
1938年春天,一股来路不明的日军出现在豫东民权县城附近,第八十八师第二###旅奉命反击,火力强大的“德式师”一通炮轰就把日军打退十几里。根据日军还击的火力判断,这股敌人没有携带重炮,也无坦克装甲车掩护,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小股渗透部队,其规模不会超过一个大队(营)。
风云突变4
新八师师长蒋在珍接到副师长朱振民电报,告知集团军下达紧急命令调往豫东前线驻防,于是提前结束养病匆匆从汉口返回郑州。
徐州会战前夕,大本营将全国划分为若干战区,统一指挥对日作战,其中尤以郑州第一战区位置最为重要,管辖兵力也最多,除中央嫡系外,还有许多来自各省的地方抗日军队。派系一多,难免关系复杂,发生互相扯皮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再所避免,比如这支来自贵州的新八师名义上归属第二十集团军节制,但是该师无论部队建制还是指挥权都完全保持独立,听调不听管,这便是民国初期地方军阀体制延续的结果,也是中国特色。第二十集团军为原西北军,也是个临时单位,总司令商震上将为晋军将领,麾下都是那些从华北战场上退下来的军队如东北军、西北军、鲁系、奉系、皖系等等。抗战初期日本人大肆宣扬在华北取得的所谓“惊人战绩”,比如一个中队(连)击溃中国军队一个团,一个大队(营)消灭一个师,他们的对手都是上述这些装备落后战斗力低下的杂牌队伍。这次新八师接到的命令是限期开拔到豫、鲁交界的考城县驻防,原驻地京水镇由河防军刘和鼎部接管。
蒋师长一眼看穿这道命令背后隐藏的图谋和那张老谋深算的狐狸脸。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军队吃粮当然全靠驻地筹措,富裕之乡的郑州郊区理所当然就是新八师的米粮仓。而豫东考城则是一个以黄涝和风沙盐碱闻名的不毛之地,你换到那里驻防不就等于喝西北风吗?河防军本来驻防###、考城一带,军长刘和鼎与商震总司令关系密切,这只皖系老狐狸一直觊觎新八师驻扎的京水镇,必欲取代而后快。
地盘之争关系重大,虽无枪炮硝烟,其激烈程度不亚于战场。蒋师长一下火车就直奔商震官邸,他向总司令大倒苦水,比如战区拖欠薪饷达数万元啦,春季补充新兵和装备未到,部队缺员严重啦,恳请总司令先予解决然后再行调防。但是上述各项恰恰都是最令上级长官头疼的难题,因为抗战爆发国库空虚,连中央军都发不出薪饷,各省财政更是捉襟见肘,集团军是个空架子,哪来经费满足新八师的要求呢?兵员得不到补充则是普遍现象,有的部队缺员高达一半,所以总司令清楚这是蒋师长在同他讨价还价,集团军显然难解新八师的燃眉之急。
蒋师长还带来一封来头很大的私人信件,写信人是蒋师长的贵州同乡、黄埔一期毕业的何绍周将军。何将军时任另一支贵州部队师长,他在信中极力为同乡说项,使得总司令更加左右为难。官场有自己的潜规则,怎么说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因为这位何将军还有一个特殊关系,他是总参谋长何应钦将军的亲侄儿。
于是新八师的调防命令就无限期拖延下去。
进入五月,随着徐州会战失利,中原形势骤然紧张,一道由战区总司令程潜上将签发的调防命令下达新八师。程长官是个###级大人物,连蒋委员长都得让他三分,这回蒋在珍再也顶不住了,他没有胆量同总司令讨价还价,只得服从命令准备开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新八师准备撤离郑州,将京水镇拱手让给刘和鼎之际,豫东方向的考城县忽然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当地驻军遭遇数目不详的日军进攻,考城宣告陷落。
由于敌情不明,战区命令新八师暂停调防原地不动,已经先期开拔的蒋师长率领第一团就在开封城外修筑工事等待命令。
风云突变5
大名鼎鼎的特务队长“肖金刚”奉命赶赴前线。
肖金刚本名肖乾龙,是原西北军中威震敌胆的侦察英雄。特务队直属战区长官部,专门执行各种特殊任务,比如潜入敌后捕俘、爆破、暗杀以及偷袭敌人指挥部等等,相当于今天的特种部队。官兵均为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汉,人人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队长肖金刚身经百战屡建奇功,民国十九年(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那时他还隶属于西北军,有一次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敌营,把中央军一个团长装进麻袋扛回己方阵地。古北口长城抗战,他亲手把两个日本兵的脑袋像捏鸡蛋一样捏碎,从此赢得“肖金刚”美誉。
肖金刚赶到指挥部已经傍晚,一股浓郁的战斗气氛扑面而来。他看见作战室灯光通明,电台嘀嗒发报,参谋神色紧张跑进跑出,预示前方正在进行不同寻常的军事行动。一个戴眼镜的情报处长把他领到地图跟前介绍说,昨天地处黄河南岸的考城县城忽然遭到数目不详的敌人攻击,这股敌人不仅有坦克装甲车开路,而且还附有多门火炮。现在指挥部迫切需要弄清楚的是,这股敌人来自何处?有多大规模?隶属哪个师团?番号是什么?他们意图何在?与民权方向的偷袭之敌有何联系?武汉大本营也对这股敌人极为关切,要求不惜代价尽快摸清敌情。情报处长用手指在考城上空划了一个圈,然后斩钉截铁地下令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抓个俘虏回来,而且必须是个日本军官。
对抗战时期的侦察兵来说,深入敌后捕俘等于虎口拔牙,不仅因为敌人十分狡猾,防守严密难以下手,而且日本人往往极为顽固,宁可自杀也不当俘虏,所以令肖金刚深感任务棘手。他向指挥部提出,找些敌人军服化装做掩护,但是指挥部却没有现成的日本军服,正在焦急之际,一位中年长官掀开门帘走进来。长官身穿一件白衬衣,说一口南方话,情报处长赶紧向他汇报,长官想想说:我记得政工部还有一些日本军服,原先是剧团演戏用的,让他们赶快送来。
后来肖金刚才知道,这位雪中送炭的长官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伐名将,第一路总指挥李汉魂将军。
化装成日军的捕俘小组顺利潜入敌阵,这天他们运气实在不错,很快抓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日本俘虏。肖金刚满心喜悦,眼看任务完成,正要下令撤退时,不料俘虏却开口说起中国话来。原来他是个专门替日本人喂养战马的台湾军夫,就是所谓的“二鬼子”。据俘虏交待,日本军马共有数百匹,粮草都堆放在小学堂内,他们来自黄河北岸,走了很远的路程。至于日军队伍人数多少,都有哪些番号,携带哪些装备,任务是什么,台湾军夫一概摇头不知,令侦察兵空欢喜一场。
黑夜的大海开始退潮,眼看东方天际现出一丝淡淡的鱼肚白,肖金刚呼吸沉重起来,一颗心越来越冷。因为天亮以后侦察兵将被迫撤退,捕俘行动不得不中止,可以想见这个失败的结果对于侦察兵来说意味着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战场上的成功,有时靠勇气,有时却得靠运气。就在肖金刚已经不抱希望,正要下达返回命令之时,埋伏在前方的侦察兵忽然发出信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果然,公路上很快出现一对雪亮的灯光,随着马达声由远而近,原来是一辆迷路的日本吉普车送上门来。
喜出望外的侦察兵一拥而上,当场活捉车上的日本人。
这次自投罗网的俘虏没有让人们失望,汽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个身穿黄呢军装的日本联络军官,军官携带的公文皮包里面装有指挥部急需的作战地图和文件。
特务队胜利完成任务,受到上级嘉奖。
经查明,攻击考城县和出现在民权地面的敌军同属一支部队,他们得到的作战指令十分明确,那就是直Сhā陇海铁路,坚决切断薛岳兵团的退路。该股敌人不是一个大队(营)或者联队(团),甚至也不是一个旅团(师),而是一直盘踞在黄河北岸虎视眈眈,素有“###克星”之称的土肥原第十四师团。
运筹帷幄1
民国时期的荆楚大地,战祸频仍百姓遭殃。
武昌裕华纱厂曾经遭遇两次较大战火,险些成为军阀混战的牺牲品。一次是民国十四年(1925年),北伐军进攻武汉,大火将厂房烧毁近半。北伐军入城后还强征“胜利税”,导致生产大幅萎缩,经营利润严重亏损。
另一次则是民国十九年(1930年)爆发的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桂(李宗仁白崇禧)大战,战火殃及半个中国,武汉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对企业家来说,发展生产的前提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问题是各路军阀才不管老百姓死活,他们热衷于争夺地盘扩大势力,打败仗的军队纵兵抢劫如狼似虎,打胜仗的军队同样毫不留情搜刮民脂民膏。军阀混战大半年,导致大批企业破产倒闭,裕华纱厂也奄奄一息举步维艰。但是日本人开办的东洋纱厂却不受中国内战影响,他们有租界保护,有本国政府的治外特权,工厂大门口甚至还派有海军陆战队站岗,所以日本商人乘虚而入大举抢占市场,把弱小的中国民族工业逼进死角。
于是中国市场多次出现“花贵纱贱”的雪崩行情。
“花贵”是指作为生产原料的棉花价格飞涨,而作为产品的棉纱却价格一路下跌,市场俗称“雪崩”。大肆制造这种市场混乱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些居心叵测日本商人,他们借中国内战大肆哄抬原棉价格,低价抛售棉纱,其罪恶用心就是一举挤垮中国纱厂,达到垄断中国市场的目的。
刚刚起步的中国纺织业遭此内忧外患的沉重打击,不仅许多中小纱厂纷纷破产关门,连一些名气很大的企业也陷入困境,不得不宣布停工停产。此时的裕华纱厂亦不能幸免,工厂负债累累,资金周转不灵,当债主登门逼债时,昔日的众多追随者已经不知去向,跟在张松樵身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工厂主管肖老大。这时候我爷爷说了一句名言,他对我奶奶说: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你自己倒下。
那时候已经没有人相信张松樵还能不倒,他就像一棵树干被掏空的老树,很难抗拒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即使在忠心耿耿的肖老大看来,裕华纱厂的倒闭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除非出现奇迹。只有一个人仍然坚定地站在张松樵一边,她就是我奶奶柳韵贤。柳韵贤问她的丈夫:工厂关门以后你去做么子呢?
张松樵答:回柏泉乡种地,或者再去讨饭。
柳韵贤忧郁地笑笑说:我不怕跟你讨饭,但是讨饭能讨回来你的工厂么?
张松樵不解地问她:你有么法子?
妻子把一只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推到丈夫跟前,那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全部私产,包括金银首饰、房产和银票(存折)。她坚定地说:你一定要熬下来,时间就是我们的救兵。
张松樵变卖掉所有不动产,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一个声名赫赫的大实业家,过大年时险些无米下锅,可谓到了山穷水尽和重操打狗棍的地步。但是裕华纱厂始终没有停产,工人不领工资而以棉纱去换大米,职员不发工资发棉布,大家与老板同舟共济共渡难关。肖老大购进“贱纱(东洋纱)”织布,然后把产品卖到偏僻的西南内地去,在市场上同日本人“打游击”。次年内战结束,一家私人银行终于贷给张松樵一大笔钱,裕华纱厂得以起死回生重振旗鼓,否则我家族的历史也许到此为止。
张松樵的人生格言就成为我们家族的座右铭。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老人家就是以这种永不言败的坚强姿态为我们子孙后代树立一个人生榜样。
但是1938年春天,战火再次逼近武汉,日本鬼子来了。
运筹帷幄2
蒋介石在郑州的警告不幸言中,土肥原不仅过河了,而且锋芒所指正是中原我军的生命线陇海铁路。
委员长面前浮现出一张目光狡诡的肥胖面孔来。
他对这个前日本远东特务头子可谓并不陌生,他们毕业于同一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1927年蒋介石下野后曾与土肥原会面,领教过这位日本同学的狂妄、阴险和狠毒。由于土肥原领导的满洲特务机关日愈成为国民政府的心腹大患,蒋介石密示戴笠:“严防此贼,伺机除之”,只是因为日本人防范严密,戴笠未有机会下手。令蒋介石始终费解的是,日本天皇何以御批特务头子当师团长,这不是等于派陆地人员指挥驱逐舰吗?蒋介石相信自己再专断也不会糊涂到派戴笠去前线指挥打仗。
作战室里已经聚集着一群高级将领,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屏息敛气,很显然敌人长途偷袭的情报令他们深感震惊和意外。本来日军占领徐州后已经停止前进,前线呈现两军对峙的平静局面来,但是土肥原的铤而走险却如石击水,令本已明朗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蒋介石缓缓扫视众人说:你们都说说,土肥原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何应钦答:总参谋部认为,这说明华北派遣军不甘心与我军对峙,寺内寿一要不顾一切在薛岳兵团背后打进一颗棋子,强行切断陇海铁路,然后逼我军决战中原。土肥原就是这颗不自量力的棋子。
军政部长陈诚大声说道:日军表面上占领华北广大地区,但是兵力十分空虚,在此背景下土肥原师团再次犯下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卑职以为这正是我军一个难得战机,应集中兵力聚而歼之。
副总长白崇禧则进一步指出,去年我军制定“北方阻击,南方出击”的战略方针已经奏效,避免在华北战场与敌决战。而第十四师团自华北登陆以来没有打过像样的硬仗,土肥原又为非职业军人出身,难以对我军战力作出正确判断,所以现在到了让敌人加倍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蒋介石仔细倾听将领发言。
中原战区风云突变,看来华北派遣军根本不打算服从东京大本营那个“不得扩大战面”的命令,寺内寿一的战争野心像匹脱缰野马,他要自行其是地行动,独自攻占中原甚至武汉。蒋介石在心里蔑视敌人,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委员长口气平静地询问白崇禧:土肥原区区一个师团竟敢单独冒进,深入我中原战区腹地,难道他不怕被我军一口吃掉吗?
白崇禧答:自抗战以来,敌人以师团为单位的作战格局已经形成,他们狂妄地认为我军绝无击破或者全歼其一个师团的战力。仅以土肥原第十四师团为例,该敌人长驱直入华北各省达数千公里,并未遭遇大规模战斗和重创,卑职认为我军反击的战机即存在于此。
蒋介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在各省地方军队中,他最赏识的将领莫过于眼前这个被称作“小诸葛”的白崇禧。长期以来,军界有种流行说法是:中国有三个半军事家,共产党占两个(林彪刘伯承),国民党一个半(白崇禧孙立人),可见得白崇禧的军事才能世所公认。蒋介石任命桂系将领白崇禧出任举足轻重的副总长之职,足见得对其才华的器重。
蒋介石又问:若我军未能吃掉土肥原,当如何?
白崇禧稍一思忖答:那就坚决将其击破或者赶过黄河,消除中原心腹大患。
蒋介石背着手离开座位,他感到自己内心正在被某种东西,准确说是被一种取胜的欲望和激|情涨满。如果说在抗日战场上委员长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以战逼和”,遏止日本人攻势变被动为主动的话,那么在党内###中他同样急需一场鼓舞人心的重大胜利来渡过信任危机,巩固统治地位,给汪精卫和所有反对派迎头痛击。所以中原这一仗的重大意义不仅仅在军事上,更是一场政治仗,不仅要打,而且必须取胜。
委员长转过身来,厉声宣布说:总参谋部马上制定豫东作战方案……我要求你们,调集精兵强将,坚决全歼这个送上门来的土肥原师团!
运筹帷幄3
对亲日派领袖汪精卫来说,1938年春季的日子注定不大好过,因为反复无常的天气和动荡不宁的形势都令他身心备受折磨。
潮湿天气最易引发枪伤,因此汪副总裁往往要靠止痛药来坚持工作和同病痛作斗争。枪伤是一位神秘刺客的礼物,曾经以行刺满清摄政王誉满天下的革命志士汪精卫不幸也为刺客所刺,真乃天下一大奇闻。抗战前夕的1935年,国民党召开中央全会,一个假扮记者的爱国青年突然连射数枪,汪精卫当场血溅中央大礼堂。虽然后来汪精卫经抢救大难不死,但是多年之后最终还是这个陈旧枪伤要了他的命。尽管有关刺客身份动机以及幕后指使的谜底始终迷雾重重,然而汪精卫心里明白,他的亲日派主张和言论就是招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遇刺后的汪精卫表面有所收敛,实则却把亲日言论加紧付诸实施。据战后披露文件表明,起初蒋介石对于在香港秘密进行的中日和谈暗中控制,谈判代表必须分别向蒋、汪进行汇报,只是到了后来形势变化,蒋介石穷于应对战争,党内大权旁落,谈判渠道逐渐为汪精卫所控制,才有了后来的高宗武秘密访日、上海“重光堂会谈”和轰动一时的汪精卫出走事件。
与烽烟四起的抗日战场相比,在香港秘密进行的中日和谈几乎可以用“惨淡经营”来形容。中方代表高宗武赴日谈判的答复被日方一拖再拖,变得遥遥无期,日方态度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越来越傲慢无理,说明日本人正在对谈判失去兴趣。检讨对日战略,汪精卫认为抗战恶果已经全面显现出来,同强大的日本人拼武力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个惨痛教训难道不是为抗战十个月来的严峻形势所证明吗?因此抗战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到谈判桌上来,哪怕再屈辱的条件也必须接受。中国历史上“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使伟大的成吉思汗入主中原和满清铁骑入关,最终不也被大汉民族的五千年文明潜移默化地同化了吗?因此中国军队再不可主动出击,不要刺激日本人,避免出击越多失败越快。
这就是汪氏三大政治主张之一的“和谈救国”论。
但是昨天江对岸的武昌军委会再次传出风声,中央军又要主动出击,在中原地区打一场大规模战役,令汪精卫心情陡然凉了半截。由于没有军权,汪精卫说话不算数,对军人奈何不得。但是指挥不了军队不等于坐视不管,汪精卫强忍伤痛,下令召集在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执委开会,准备问责大权独揽的蒋委员长。他决心针锋相对捍卫党权,与蒋介石军人集团斗争到底。但是通知发出去却只有半数中政会委员到场,原来军队实行沿江戒严,轮渡停开,许多人无法过江来出席会议。
孙中山在世制定“以党治国”的基本国策,从理论上说国民党中政会当是最高权力机构,以此体现党的一体化领导作用。问题是蒋介石掌握军队,军人才不管你什么鸟委员会,枪杆子就是一切。汪精卫不得不费了很多口舌才在中政会上通过一份决议,要求以蒋介石为首的军事委员会在进行重大行动之前须向中央进行汇报,批准之后方能实施,否则就是藐视党中央。不料一江之隔的武昌军委会却拒绝接受,军人轻蔑地把决议文本退还给秘书处,而且不附加任何解释。几天之后中央党部秘书竟然在街头挨了一顿暴打,警察局破不了案,只好不了了之。汪精卫吃了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自家肚子里咽。
抗战初期的国民党第二号人物汪精卫暗中磨刀霍霍,隐藏在抗战阵营待机而动。汪氏多次对人提及,有朝一日上台执政,第一要务就是清洗军队,将枪杆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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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筹帷幄4
号称“天下第一师”的中央军第八十八师龙慕韩师长接大本营命令,十万火急转进豫东,投入围歼日寇第十四师团的战斗。
龙慕韩,字汉臣,安徽人。黄埔一期毕业,陆军中将,出身官宦世家,“祖父为其取名慕韩,乃仰慕公卿圣人韩非子之意也……”。据《黄埔同学志》载,龙慕韩学业优异表现突出,升任学兵第六分队长(见习少尉)。当时黄埔军校学术氛围浓厚,经常开展外军战术理论研讨活动,龙慕韩是坚定的拥德派,他撰写多篇论文雄辩地论证德军战术的先进性,并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例,指出如果不是某些不可预测的因素介入,奥匈帝国必将击败英法联军。结论是中国军队应向德国而不是苏俄学习,强大国防才能御侮于国门之外。
学生观点引起校长蒋介石的注意,他不仅在百忙之中亲自阅读学生论文,还单独召见龙幕韩对其大加鼓励。此时为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共关系处在同床异梦的微妙阶段,蒋介石暗中控制军队,在黄埔军校大力培植个人势力,因此龙慕韩一跃成为校长的得意门生,后来被校长亲自点名留校任教官。此后龙慕韩刻苦钻研军事,短短几年时间从少尉教官升至中校副总教官,成为当时有名的战术理论家。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龙慕韩结束教官生涯,追随原黄埔军校教务长张治中将军开赴上海前线作战,任第八十八师上校团长,他把课堂上的战术理论运用于实践,从而开始铁马金戈的战场之旅。
随着国民政府大力推进军事改革,第八十八师率先完成现代化改造,成为中国军队中一支独秀的 “德式师”。1937年抗战爆发,第八十八师先后参加震惊世界的淞沪大决战和南京保卫战,浴血奋战重创日军,而龙慕韩因为作战英勇指挥有方,连续升任少将旅长和副师长,不久又成为这支军威赫赫的“天下第一师” 中将师长。
接受大本营任命当天,正在前线的龙慕韩接到一个特殊电话,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校长亲自从武汉打来的。蒋介石语重心长,对学生谆谆教导勉励有加,龙慕韩听到领袖声音,“如闻天音,不禁声泪俱下”,誓言决不辜负校长教诲,披肝沥胆报效国家,马革裹尸再所不辞。
1938年5月,日军第十四师团偷袭中原腹地,威胁陇海铁路,第八十八师中止在河南洛阳的布防任务,因有第二###旅已在民权附近投入战斗,龙师长火速率领直属部队和第二六二旅搭乘军列,星夜兼程开进豫东前线作战。
运筹帷幄5
随着大本营一声令下,飞行员俞世城少尉所属空军“中正机队”连夜从汉口转进中原待命。
中正机队为抗战时期空军大名鼎鼎的王牌机队,人称“空中御林军”,究其来历当追溯到抗战爆发前夕的1936年。当时国民政府已经意识到全面抗战不可避免,遂以庆祝蒋介石五十大寿的名义在全国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献机祝寿”运动。以十万大洋折合一架飞机计算,各省以及海外爱国华侨总共捐献飞机达四十多架,这些飞机编成一个阵容整齐的战斗机大队,蒋介石亲自命名其为“中正机队”。
抗战初期,凶恶的日本强盗把广阔的中国天空变成他们肆意横行的之地,蜂拥而至的日本飞机不分昼夜对中国城乡狂轰滥炸。根据战后材料披露,中日两国空军战力对比如下:截至1937年6月,日本拥有各式作战飞机约二千七百架,编成九十一个航空战队,拥有六艘航空母舰,并且每年还能生产作战飞机一千五百八十架,舰船五十万吨,汽车坦克一万辆,大口径火炮七百余门……
同时期中国空军共有飞机六百零三架,其中约二百架为教练机和不能作战的老旧飞机,实有战机约三百架,这些战机大多为英、美、德诸国一次大战后淘汰的老式飞机,许多战机因为缺少零配件而无法起飞……
(以上数字见诸《中国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息年要目·统计荟萃1931——1945》,海军出版社1988年5月版)抗战头三个月,中国战机损失高达三分之二,尽管英勇无畏的中国飞行员前仆后继不怕牺牲,涌现像“空军军魂”高志航、驾机撞击敌舰的沈崇诲、空军勇士阎海文、红武士刘粹刚、飞将军乐以琴等等,他们创造一次又一次以少胜多的空战奇迹,击落敌机超过自己损失,但是中国飞机终究越打越少,难以抵挡敌人进攻。敌机像乌云一样源源不断地涌来,最终遮盖中国天空。落后的中国不仅缺少航空工业,同时也缺少购买战机的宝贵外汇,所以飞机损失一架少一架。而日本投入战场的飞机却从“七·七事变”的八百架迅速增加到一千二百架,最高时达一千五百架之多!到二战结束的1945年,日本年产飞机能力已达空前规模的一万架之多,位居世界前列,虽然这种穷兵黩武的军工生产仍然没能挽救侵略者的失败命运。
中正机队由空军最优秀的飞行员组成,著名空战英雄李丹桂曾任该机队大队长,他在1938年“二·一八武汉大空战”中率队击落日机十二架,自己壮烈殉国。几经南北征战,机队人员换了几茬,有空战经验的老飞行员所剩无几,俞世城少尉就是在这个抗战的紧急关头提前从航校毕业参战的。
抗战初期,苏联政府援助中国的“伊尔-15”和“伊尔-16”战斗机堪称当时世界上的先进战机,性能较日本飞机占优。伊尔-16为双翼战斗机,虽然速度稍慢但是转弯半径小,并且火力强大,飞行员给它起个威风凛凛的外号叫“雷神”。俞世城少尉驾驶的伊尔-15则是一种单翼轻型战斗机,速度快操纵灵活,装有四联高速机枪,人们亲切地称呼它为“闪电”。由于我方战机数量少补充困难,尽管多次取得过出色战绩,但还是难以抵挡敌人疯狂进攻。老飞行员传授经验说,日本飞行员单机缠斗技术并不出色,如果一对一空战,中国飞机往往并不居于下风。但是日本人惯于实施空中“狼群战术”,他们常常以数倍兵力进行围攻,或者偷袭地面机场,许多中国飞机甚至来不及起飞就被敌人击毁了。
公元1938年春天,年轻的“中正机队”奉命进驻河南周口机场待命。时值抗战节节失利的艰难岁月,日本侵略者丧心病狂大举进攻中原,我军民浴血战场顽强抵抗,俞世城和他的战友决心英勇战斗不怕牺牲,用胜利的旗帜为祖国和人民支撑起一片碧澄万里的晴朗蓝天来。
运筹帷幄6
半夜时分,铁甲列车的炮手林大福被一阵紧急号声惊醒,他看见驻地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而铁路上已经传来蒸汽机车启动的巨大轰鸣声,于是赶紧推醒双胞胎兄弟林二福起来登车出发。大林和二林都是南洋爱国华侨,他们服役的军队是一支抗战前夕中国大本营秘密打造的新式部队——铁甲列车纵队。
所谓“铁甲列车”,顾名思义就是在火车轮子上安装大炮和防护装甲,使其变成能沿千里铁路线运动作战的活动炮台。二十世纪初叶,欧洲战场就出现铁甲列车的雄壮身影,一次大战期间英法联军在著名的凡尔登战役中出动多批铁甲列车,以猛烈炮火给予德奥军队沉重打击。在十月革命的俄国,斯大林甚至下令给红军铁甲列车装备一百毫米口径大炮,然后开往白俄罗斯、乌克兰和外高加索镇压那些反对革命的敌人。铁甲列车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打得素以剽悍和作战勇猛著称的哥萨克骑兵丢盔卸甲望风而逃。
于是铁甲列车就有了“陆地巡洋舰”的美誉。
国民政府在北伐成功之后从德国购进两列铁甲列车,命名为“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随后又仿制多列,正式成立铁甲列车纵队司令部。中山号铁甲列车由一至两台蒸汽机车牵引,时速可达五十公里以上。列车底部安装有旋转炮台,装备德国克虏伯八十八毫米口径大炮多门,可对敌人目标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射击。由于蒸汽机车牵引力强劲,铁甲列车除了由战斗部和弹药车厢组成外,还可加挂多节步兵支援车厢。1931年蒋、冯、阎中原大战,蒋介石派出铁甲列车北上增援,它们一路势如破竹横扫京汉铁路和陇海铁路,为国民政府平定中原立下汗马功劳。
1938年春天,抗日战争进行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土肥原第十四师团渡过黄河深入中原战略要地,武汉大本营下令铁甲列车“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火速开赴前线作战。双胞胎兄弟大林和二林满怀民族仇恨,他们与全体官兵一起向战旗庄严宣誓,不消灭来犯的日本强盗绝不下战场。
“泰山行动”1
千里陇海铁路西起甘肃兰州,东至江苏连云港,犹如一条钢铁大动脉横贯中国大地。铁路东线有座不起眼的四等小站叫罗王寨火车站,距开封城只有十几公里,是开封火车站的卫星站,平时只停靠临客和货车,因此车站只有一名站长和几名员工。抗战爆发铁路运输吃紧,特别是1938年初徐州会战打响之后,上级为了确保铁路安全,给车站派来一班守备队。但罗王寨火车站地处中原后方,且与人烟稠密的罗王寨村子相邻,守备队基本上无事可做,站岗放哨都很松懈。
进入五月,麦田开始由绿泛黄,预示一个美好的丰收季节即将到来。车轮铿锵周而复始,碾碎黑夜迎来朝霞满天的黎明,这天早晨东方天际刚刚现出一丝鱼肚白,打着哈欠的站长同往常一样准时走出办公室,点亮手中的信号灯准备接站,因为再过十分钟就有一列火车将要进站。
这时候一队穿黄军装的日本兵忽然出现在站台上。
对于毫无防备的铁路员工来说,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根据上级通报,日本人应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徐州,而开封城近在咫尺,铁路照常运行,和平的日子还在继续,没有人向小站发出警报,甚至连战争迫近的迹象都没有,日本人就来了。难道他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不成?站长手中的信号灯落在地上。守备队更是为麻痹大意付出代价,岗哨还在睡梦中被敌人杀死了。
日本人占领了火车站,他们换上中国守军的灰布军服,强迫站长向火车发出安全信号。此时进站的是一列运兵车,车厢里的中国官兵做梦也想不到这座后方小站已经悲惨地落入敌手,他们都把武器留在车上,然后空着手走下车来喝水洗脸活动腿脚。而那些伪装得并不高明的守备队员或者藏身于车站内,或者三三两两混迹于人群当中。其实这些敌人只要一开口说话立刻就会露出马脚。可是在这样一个看上去与平常的暮春早晨,经过长途跋涉的中国官兵个个身体疲惫睡眼惺忪,没有人对这座落入敌手的四等小站起疑心。当时有位长官要上厕所,卫士让守备队领路,冒牌的守备队员当然不敢不服从命令。但是当长官解手出来戏剧性一幕却发生了,这个日本人不是立正敬礼而是习惯地鞠了一躬。长官奇怪地瞪他一眼,嘴里嘀咕道:这小子!怎么跟日本人一个鸟样?
上午八点,住在开封城里的守备队长开着一辆巡道车跟往常一样缓缓驶进车站,他看见向自己敬礼的部下一夜之间全都变得很陌生。正疑惑间,一把阴险的刺刀从背后Сhā进身体,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伙凶恶的敌人时,生命正在弃他而去。他至死也没有弄明白,这个致命大错究竟是怎样铸成的?
当天晚些时候,一列开封发出的军列发现铁路前方有异常情况,警惕性很高的司机及时刹车,才避免发生一场列车倾覆的重大伤亡事故。不料工兵抢修铁路时忽然遭到来自车站和村子里的机枪扫射,指挥部这才得知罗王寨火车站已被敌人偷袭,陇海铁路因此中断。
这个意外敌情立即通过电波传到武汉。
“泰山行动”2
敌情送达大本营时,蒋介石正在东湖官邸招待客人。
这天晚上委员长情绪很好,嘴角浮起难得的笑容,兴致勃勃地发表有关抗战形势的即席讲话。委员长的客人都是一些制服笔挺的外国军人,他们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社会制度和阵营的大国,其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国民政府的朋友和支持者,来华帮助中国抗战,但是这些外国人本身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却是十分对立的,甚至互相敌视,他们就是美国援华空军飞行员和苏联空军志愿队指挥官。
作为东道主的蒋介石态度十分鲜明,无论何国何人,也无论何种政治立场意识形态,只要站在国民政府一边帮助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他一律统统欢迎。抗战初期,中国在国际上的处境举步维艰,日本人大肆侵略而未受制裁,这一时期国民政府最重要的国际盟友当数共产党苏联。莫斯科不仅公开谴责日本的侵略行径,还派出精锐的航空志愿队支援中国抗战。蒋介石从内心讲并不喜欢共产党领袖斯大林,但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他不得不委曲求全,把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红军指挥官奉为上宾,委任他们担任国民政府的军事顾问。
但是蒋介石骨子里也不喜欢英美白人,这些欧洲殖民者的后代个个盛气凌人优越感十足,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世界的主宰一样。虽然英美政府拒绝援助中国,但是一些具有正义感和自由精神的民众和个人却自发前往中国抗战,克莱尔·陈纳德空军上尉就是其中之一。陈纳德上尉是位个性十足和倍受争议的飞行员,在美国空军中被视为不受欢迎的另类,被上司勒令提前退役,他带着一份雄心勃勃的冒险计划来到中国,渴望实现自己的英雄梦想。他的空中计划受到蒋介石重视,准确说是因为蒋夫人宋美龄女士慧眼识英雄,因此小小的美国退役空军上尉得以成为国民政府的座上宾,蒋介石不仅授予陈纳德空军中校军衔,还委派他担任自己的空军顾问。这一年未来的美国空军英雄陈纳德已经四十八岁,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无名之辈,此时距离实现他著名的“飞虎队计划”并因此登上梦寐以求的将军宝座。还有好几年。
很快两群外国军人就在如何运用歼击机战术和空中打击力量的问题上争论起来。美苏两国军队因为文化传统和社会制度的原因对战争理解有较大差异,陈纳德更看重飞机性能和个人技术,苏联顾问则强调机群配合和集体战术运用。蒋介石像个和蔼慈祥的大家长,他耐心倾听双方意见,不置可否地点头微笑,夫人宋美龄则在一旁为丈夫充当临时翻译。委员长愿意这样别人以他为中心,也喜欢这些外国人像孩子一样当着他的面争吵不休。这时候侍卫长悄悄进来报告,总参谋长有重要军情汇报,于是主人站起身来离开会客厅。
何应钦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他带来的急电表明,开封以东一座火车站遭到敌人袭击,造成陇海铁路暂时中断。委员长眉毛微微跳动几下,他看见地图上这座陷落敌手的小车站如同一根骨刺,刚好卡住进出豫东的咽喉要道。他问何应钦:查明敌人规模了吗?
何答:暂时没有情报,但是估计这股长途偷袭之敌规模不会太大。我已命令第一战区立即收复火车站,限二十四小时恢复通车。
蒋介石放下心来,他随即指示说:陇海铁路沿线都要加强警戒,防备敌人再度偷袭。同时严令各主力部队火速抵达战区,尽快形成对敌人包围之势,以免土肥原狗急跳墙。
总参谋长遵命而去。
当神情自若的委员长重新出现在外国客人面前时,人们停止争论,向主人投去探询的目光。蒋介石笑容满面地对客人说:尊敬的各位先生,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军已经在北方战场上包围一股敌人主力部队,正在予以歼灭之中……我还要告诉各位,你们都是我和我国人民敬仰的空中英雄,我相信你们刚才争论的区别仅仅在于击中敌机部位有所不同而已。今晚我要正式宣布一个决定,中华民国政府决定授予在座各位青天白日宝鼎勋章一枚,以表彰你们为中国抗战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次日全国各家报馆都在显著位置刊登蒋委员长为苏联援华志愿队和美国飞行员授勋的消息。
“泰山行动”3
运载“天下第一师”的军列刚刚驶出开封就停下来,前方传来罗王寨火车站遭袭的消息。
师长龙慕韩感到事发突然十分吃惊,因为仅仅数小时之前军列途经郑州,他还随同军长宋希濂一道前往拜会第一战区总司令程潜长官,得知民权方向敌军已被击退,战事正在朝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开封城外怎么就会发生敌情了呢?经过短暂思考,他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试探,经过交火,听出对方火力并不十分密集,也无重武器还击,可以断定敌人只是一小股长途奔袭部队。他立即用电话向军长请示,建议趁敌人立足未稳,立即发动进攻收复罗王寨火车站。
龙师长的建议得到批准。
随同师部转进的是主力部队第二六二旅,该旅刚刚经过休整补充,每连新增加一个机炮排,配备德式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官兵斗志高昂弹药充足,更何况以数千人马对付敌人一支偷袭部队当然绰绰有余。龙师长一声令下,潮水般的大军立即下车集结,杀气腾腾地沿铁路推进,很快就把火车站团团包围起来。
战斗一开始就呈现敌我悬殊的一边倒之势,敌人虽然拼死战斗困兽犹斗,但是终难抵挡“天下第一师”的强大进攻。我军很快突破敌人外围阵地,官兵摧枯拉朽气势如虹,眼看就要冲进车站全歼负隅顽抗的敌人。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到指挥部。
此时战场上枪声密集炮火震天,对方的声音透过一根临时架设的军用电话线传来,像蚊子一样嗡嗡叫。对方含含糊糊地说:龙慕韩你不要打了,兰封那边有情况,你马上过去增援。
龙师长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着急分辩说:战斗再有一两个小时可望胜利结束,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了呢?
耳机里的浙江口音立刻变得尖细起来,对方生气道:你还听不听我的话……龙慕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啊。
“喀嗒”一声挂断电话。
龙慕韩后背立刻渗出冷汗来。他这才明白,对方竟然是他的校长,军队最高统帅蒋介石。蒋介石常常会把电话打到前线直接指挥部队,此为其中一例。龙慕韩感到懊悔万分,怎么一开始没有听出校长的声音来呢?
改正错误的惟一办法就是执行命令。
正在进攻的官兵忽然听见紧急撤退的号声,纷纷停下脚步互相张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持续不断的号声还是坚定地向他们传达来自上级不容违抗的意志。军令如山倒,第二六二旅只好放弃到手的胜利,然后绕过罗王寨火车站连夜开进兰封县城。
大势已去的日本指挥官本来已经下令烧毁军旗,全体“玉碎”效忠天皇,忽然得到报告说中国军队正在后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日本人大惑不解,猜不透对方到底玩弄什么花招。但是不管怎么说,中国人主动撤退不是个坏消息,致使垂死挣扎的日本人获得意外的喘息之机。
“泰山行动”4
第八十八师撤走次日,才由郑州战区十万火急抽调一支部队开上前线,同时抵达战场的还有肖金刚特务队,他们的任务是配合主力部队收复被敌人偷袭的火车站。
肖金刚听见沿途参战官兵讲着让人听不大懂的南方话,他猜想这是一支来自南方的地方部队而不是中央军,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后来他被领到一位佩戴中将军衔的指挥官跟前,看见将军正在询问一个当地村民。村民是个放牛老汉,曾经亲眼目睹火车站发生的激战,并且已经被惊天动地的炮火吓坏了。将军的南方话老在舌头上打转,所以他什么情报也没有问出来。肖金刚赶忙立正敬礼说:报告长官,战区特务队奉命前来报到。
长官皱起眉头抱怨说:程长官派给我的支援部队就是你们几个人吗?野战炮呢?还有弹药、粮草和挑夫都在哪里?
肖金刚知道将军误会了,连忙解释说:特务队的任务是捣毁敌人指挥部,活捉俘虏缴获文件,因为长官部急需弄清这股敌人的情报。
长官这才缓和脸色,当下彼此交流情况。肖金刚得知师长姓蒋,部队番号为贵州新八师第一团,该团先前是用作开封外围防御的,没有配备重型武器,师部和另外两团人还驻扎在郑州郊区花园口。蒋师长感叹说,好在敌人只是一小股偷袭部队,否则这样手忙脚乱地投入战斗,难免遭受重大损失啊。
特务队傍晚进入前进阵地。
经验丰富的侦察兵悄悄爬上铁路,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钢轨上监听,他们听见从火车站方向传来一阵阵潮水般的嘈杂响动,伴随着清晰的金属敲击,说明敌人正在抓紧抢修工事。
由于战区派来的炮兵下半夜才能抵达前线,进攻被延迟到黎明发起。随着我军炮火怒吼,地动山摇空气瑟瑟发抖,敌人阵地立刻被炮弹爆炸的火光映亮,车站房屋燃起大火来。炮击过后,数百名士兵开始冲锋,他们个个猫着腰,沿着铁路两侧快速向前推进。
敌人开始还击,许多金属弹丸拖着尖锐的哨音掠过田野上空,肖金刚听出敌人火力并不十分猛烈,那不过是十几支步枪和几挺轻机枪在射击,说明敌人已经遭受重创,只需一鼓作气即可全部消灭。
新八师顺利占领火车站扳道房,肖金刚看见敌人阵地上并没有扔下武器和尸体,甚至连激烈抵抗的痕迹也不明显,说明敌人很可能是主动撤退的。这个反常情况立刻引起他的警觉。一个老侦察兵的直觉告诉他,这股被团团包围的敌人是不大可能主动放弃阵地的,他们应该寸土必争直至全体“玉碎”,除非他们另有阴谋。令肖金刚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敌人能耍什么阴谋呢?难道引诱我军深入?可是敌人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须知我方有一个主力团啊!
敌人沉默,战场陷入一种短暂不祥的死寂。
忽然一阵微风从敌阵方向刮来一种异样和飘忽不定的声音,在杂乱无章的战场上转瞬即逝,但是它还是被老侦察兵那双赛过侦听器的灵敏耳朵捕捉到了。肖金刚听出那是受伤军马发出的痛苦嘶鸣声,而且不止一匹,说明我方炮兵很可能击中了敌人军马的藏身之地。
他立即大大警觉起来。
根据日军条令规定,军马队一般只配属到步兵大队(营级),用以驮载弹药、粮食和重型武器。此前情报表明敌人只是一小股偷袭部队,没有军马和重武器,难道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大大增强了兵力?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这股附有军马队的增援敌人很可能拥有火力强大的重机枪、迫击炮和小钢炮,甚至还有平射炮,因为驮载这些重型武器和弹药就是军马队的任务,它们将给进攻的中国军队设下一个可怕的死亡陷阱。肖金刚脸白了,他跳身起来发出警告,试图阻止我军官兵贸然进攻。
但是晚了。
阴险的敌人撕下伪装,一张由轻重武器织成的火网无情地笼罩进攻者的队伍。紧跟着炮弹也从天而降,由若干门迫击炮、山炮、野炮和平射炮砌成的死亡之墙转瞬倒塌下来,狰狞的烟雾像平地涌起的黑潮把中国官兵的血肉之躯裹挟而去。当日本人展开冲锋反击时,他们人数之多简直像蝗虫一样,令中国官兵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毫无疑问,时间之手悄悄改变了战场的力量对比,当中国军队的情报还停留在二十四小时以前时,狡猾的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致使这场本无悬念的歼灭战变成突围战。
新八师进攻失利,蒋师长负了轻伤,退出火车站等待援兵。肖金刚好容易找到一个从罗王寨逃出来的村民,从他口中获得的情报证实,占领火车站和村子的敌人已经增至上千人,还有若干马匹和大炮。
“泰山行动”5
反攻失利的消息在大本营引起震动,蒋介石连夜飞往郑州督战。
当怒气冲冲的委员长出现在郑州机场时,程长官和幕僚们表情严肃侍立无声,但是这回委员长并没有责备谁,只是告知他们立即召开一个联席作战会议。在地下作战室,出席会议的第一战区将领惊讶地看见,随同委员长一起到来的不仅有何应钦、白崇禧、陈诚、钱大钧、林蔚等一干中央大员,而且还陆续拥进来一大群军服华丽马刺闪亮的黄埔名将刘峙、薛岳、胡宗南、汤恩伯、俞济时、李汉魂、关麟征、黄杰、桂永清、宋希濂、郑洞国等等。人们立即感到形势的严重性,如果仅只是收复一座小小的火车站,何需召集如此之多的中央军嫡系将领,说明一场战略大决战迫在眉睫。
会议一开始,总长何应钦指着地图上代表敌人的蓝色箭头解释说,现已查明,深入我军后方的土肥原师团以豫东考城、东坝头为据点四处出击,已在多处地方与我军发生战斗,其中最远一股敌人竟然偷袭我战略要地开封附近火车站,致使陇海铁路中断,中原形势起了决定性变化。日本人的战略野心就是吃掉我薛岳兵团三十万大军,然后一举攻占中原郑州,进而南下武汉。何总长指出,抗战以来我军战力已有大幅提升,敌军远道而来后方空虚,实际战斗力大大下降,而土肥原师团孤军深入铤而走险恰好为我军集中优势兵力歼敌创造一个最有利的战机。
何总长话音刚落,一位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小个子将领霍地站起身来,他身姿笔挺表情坚毅,用人们不大习惯的南方话铿锵请战说:卑职未能完成收复罗王寨火车站任务,深感汗颜。恳请再给卑职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若不胜,愿受军法处置。
他就是刚刚吃了败仗的新八师师长蒋在珍。
蒋介石已经记不起这个曾经驻守黄河大铁桥的贵州师长,何应钦连忙低声介绍,蒋介石这才点点头,脸上浮起一种满意的笑容来。他对蒋在珍作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始训话。
委员长声音平静,声调不高,但是在将领听来却如雷贯耳。他先是表扬蒋师长说,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各位都要像蒋师长这样身先士卒,大天下而小个人,为国抗战奋勇杀敌再所不辞。先前川军的饶国华、王铭章已经为各战区做出榜样,现在有蒋师长不怕牺牲主动请战,决心收复失地,说明新八师是一支真正的爱国部队,一定能为抗战做出应有贡献。
委员长话锋一转,回到豫东会战的任务上。他指出敌酋土肥原已经犯下三个致命错误;第一,长途奔袭孤军深入,完全脱离后勤补给基地。第二,按照常识,一支军队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补给的话,其携带的弹药、粮食、汽油最多只够维持一周作战。如果战斗激烈,这些物资还将提前耗尽,这就意味着土肥原师团如果得不到华北派遣军救援,他难以坚持一周以上。第三,远在徐州方向的敌华北派遣军必将遭遇我军坚决阻击。豫东前线我军已经布下三道坚固防线,而且还有陇海、京汉两大铁路干线支撑,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战略预备队和粮食、武器、弹药等等,寺内寿一凭什么那么自信一定能替土肥原解围?难道我团团包围的数十万大军就不能在一周内吃掉这股弹尽粮绝的敌人么?
会场肃静,鸦雀无声。
委员长顿了顿,他目光炯炯地环顾众人,声调陡然高起来:抗战以来,中国军队屡战屡败,国土沦丧,民怨沸腾,非尔不战,乃力所不逮也。现在委员长眼前终于出现一个难得的转机,这是黑色的历史天空现出的一线曙光,他必须牢牢把握机会,决不允许胜利从手中溜走。蒋介石声色俱厉地警告与会将领说:大本营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消灭来犯的土肥原师团!此战关系重大,只许胜,不许败,全体参战部队必须奋勇作战,任何畏缩不前私自后退者丢失阵地者都将就地正法严惩不贷!
最后由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发布作战命令。
大本营决定组建一支强大的豫东兵团,下辖中央军十五个甲种师约十五万大军,其中包括号称中国“两大王牌”的主力,即由南京中央教导总队改编的第二十七军和前身为南京警卫师的第七十一军,正式启动以打通陇海铁路和围歼土肥原师团为目的的豫东战役。任命薛岳为前敌总司令,前敌指挥部设在开封。而第一战区各部队则负责阻击徐州方向的增援敌军,保障豫东兵团的战斗顺利进行。
大本营将该战役命名为“泰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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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敌深入1
抗战初期,战云笼罩下的武汉三镇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凋敝破败和物资匮乏,相反呈现一种回光反照的畸形繁荣来。当首都南京和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相继沦陷之后,地处长江中游的武汉就成为国人逃避战火的避难所和安全岛。国民政府和外国驻华机构临时迁往武汉,由来自东北、华北、华东各沦陷区的政府机关、党派群团、工厂学校以及数目庞大的战争难民所组成的流亡大军也从四面八方汇集武汉,从而使得这座原本并不十分拥挤的华中大都市呈现一种人满为患的爆炸趋势。携带金银财宝的富人占据了城里的饭店宾馆,许多人还在租界抢购别墅洋房,依然过着一掷千金和仆役成群的奢靡生活。当时日机轰炸尚未给这座城市造成实质性破坏,加上华南沿海尚未陷落,从香港、澳门走私的各种西方商品充斥黑市,所以只要有钱无论什么奢侈品包括英国皇室的专用香水都能买到。汉口“大世界”夜总会依然灯火通明,歌星舞星艳星的马路广告漫天飞舞。只有当战事渐渐逼近,荷枪实弹的城防团在武汉街头垒起沙袋修筑工事,这才提醒人们和平日子好景不长,日本侵略者的脚步声已经隐约可闻。
人口膨胀带来的最紧迫问题是吃饭。
1938年南方大旱,原本称为“米粮仓”的华中各省赤地千里,灾民纷纷离乡背井外出逃荒要饭。如果灾害发生在和平年代,各级政府当可组织民众抗灾自救,或向富裕省份调集粮食号召赈灾,或向国际社会呼吁救援等等。可是值此兵荒马乱,日本侵略者步步紧逼试图灭亡中国,前方打仗需要粮食,后方救灾也需要粮食,在当时生产力低下,即使丰年粮食也不富裕的中国,哪有多余存粮救济灾民呢?一些省份官商勾结趁机囤积粮食哄抬物价,一面是灾民饿殍遍地惨绝人寰,另一面则是奸商囤积居奇财源滚滚,于是各地相继发生抢粮风潮,军队出动弹压,射杀灾民无数。
我父亲说,汉口出事那天是个阴雨天气,街头到处都是积水,行人举着油纸伞低头赶路,马路上跑动的多是人力黄包车,偶尔也有一辆小汽车急驶而过,向道路两旁溅起肮脏的泥水来。放学时我父亲看见从江汉关方向噼噼啪啪跑过来许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老人孩子,他们都在激动地大声嚷嚷,弄得人心跳加速。他跟着跑了一阵,才明白他们都是赶去“恒昌米店”买米的。
“恒昌米店”门外早已人头攒动,有消息说米店夜里从四川运来数船大米,但是米店大门紧闭,并无开门营业的迹象。买米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不耐烦,大吼大叫捶打大门,但是店内仍无动静。于是就有一些更加狂躁的年轻人开始砸门,还抬来一根粗大的圆木,居然把一座厚实的大门撞得松动起来。正在这时一队挥舞警棍的警察跑步赶来驱散民众,人们正在火头上,同警察发生肢体冲突。事态激化的后果是激怒的人群不仅缴了警察的械,还把一个警察扔进河水里。等人们砸开米店,赫然看见仓库里大米堆积如山,于是抢米事件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消息一经传开,更多人赶来加入抢米者的行列,抢米风潮殃及武汉多家米店。不久全副武装的军队开来镇压,枪声一响,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立刻就炸开锅。被子弹击中的人仆倒在地,鲜血同淅淅沥沥的小雨汇合在一起,惊恐万状的人群在逃命中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抗战八年,中国天灾人祸不断,被饥饿疾病夺走生命的民众难以统计。有学者估计这个数字接近战争死亡人口,也有人认为高于战争死亡人数。有一组可供参考的研究数字表明:抗战结束中国人口比抗战前的1937年减少约五千万,加上八年期间应当正常增长的人口,两个数目相加当在一亿上下。
这笔天文数字的血债必须记在至今仍不认罪的日本侵略者头上。
诱敌深入2
蒋介石调集精兵强将,决心不惜代价歼灭送上门来的土肥原师团。他派出两位总参谋长赶赴开封前线,蒋介石对薛岳下达的手令只有短短六个字:不成功,则成仁!
在外人眼里,中央军应该都是蒋介石嫡系队伍,没有远近亲疏和内外差别之分,其实不然。中央军非铁板一块,国民政府派系林立,“党中有党,派中有派”,比如国民党四大家族蒋、宋、孔、陈分别掌握着戴笠军统派、复兴社、陈(立夫)氏“中统派”、“CC派”、何(应钦)派、陈(诚)派、宋(子文)氏税警派、孔(祥熙)派等等,这些党派组织同军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同为蒋介石心腹的黄埔嫡系也大有区别,比方“江浙帮”陈诚就远比其他将领更加得势,因为江浙帮大都来自蒋介石老家,许多人还与蒋氏沾亲带故,他们自然成为亲信中的亲信,核心中的核心,一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也就不足为怪了。
豫东会战伊始,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龙慕韩师长忽然接到一道来自武汉的指令,要他“暂时脱离第七十一军建制,配属第二十七军指挥”。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这不过是指挥系统临时变动而已,何况命令来自大本营,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深谙官场内幕的龙师长却暗暗吃惊不小,他对这两支同为国民党王牌军的派系背景再清楚不过,第七十一军被公认是“何应钦派”,而第二十七军则属于“陈诚派”,“何”、“陈”两派争斗激烈,大本营为何偏偏要将第八十八师配属给不怀好意的老对手第二十七军指挥呢?这不是明摆着有人在背后捣鬼吗?
原来早在郑州开会之前,第二十七军军长桂永清就向委员长当面请缨;所辖之铁军已秣马厉兵,摩拳擦掌,官兵热血贲发……一举歼灭土肥原师团主力,当为学生之神圣使命。云云。
蒋介石深为嘉许,勉励有加。不料军政部长陈诚又以集中兵力作战为由,建议将先期抵达的宋希濂第七十一军配属给桂永清统一指挥,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宋、桂都是黄埔一期毕业生,同为中央军主力和王牌军长,两人还是特务组织蓝衣社的核心人物,与贺衷寒、康泽、戴笠等人一道并称“十三太保”,都是国民党军界的后起之秀。论战力两支部队不分伯仲,论地位两人均为红得发紫的少壮派宠将,只是二人眼下境遇稍有区别,南京失守后宋希濂受到蒋介石呵斥,一度遭受冷遇;而桂永清则在湖南大力整训部队,推行新式练兵运动,打造现代化军队,深受蒋介石赞赏和器重。
军政部长的建议果然起了作用,蒋介石考虑再三最终决定由第二十七军担任主攻,但从维护第七十一军建制出发,他从武汉发布命令时只将其中最精锐的第八十八师暂时划归桂永清指挥。这样桂永清不仅彻底超越竞争对手,而且还得到宋希濂一个主力师。如果此役大胜,一举消灭日本王牌土肥原师团,第二十七军理所当然誉满天下,中国抗战的头号功臣非桂永清莫属。相比之下,第七十一军被釜底抽薪,三师人马只剩下两师,宋军长就是有心担当重任杀敌立功,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是签署命令的那个人却是校长,宋希濂敢怒不敢言。年轻气盛的宋军长还是忍不住在随后召开的开封作战会议上拍案而起,发泄胸中怨愤和不满。薛岳总司令出面调停,他一句话就熄灭了宋希濂的怒火,总司令意味深长地说:校长下令调走你一个师,恐怕还是给你宋军长一个面子呢。
宋希濂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如果校长索性把第七十一军撤销,剥夺他的权力,他这个军长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第七十一军不是他宋军长的军队,第二十七军也不是桂永清的军队,都是校长和国民政府的中央军。直到若干年后已经成为国民党战犯的宋希濂在监牢里依然对这段往事耿耿于怀,他写道:蒋直接命令第八十八师划归第二十七军指挥……这是桂永清他们在老头子(蒋介石)面前搞的鬼,心里不乐意也只好忍受而已。(《宋希濂自述》,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
大战前夕,大本营临时调整军队战斗序列,第八十八师的上级指挥单位发生变更,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小Сhā曲却为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乃至龙师长命运变化埋下一个重要伏笔。
诱敌深入3
大军东进,十万火急,敌情传报,刻不容缓。第八十八师连夜转进兰封县城,前卫部队当日即在城外与日军遭遇。
气壮山河的豫东大战全面爆发。
战斗一开始双方便展开殊死搏杀,战场立刻呈现白热化状态。师长龙慕韩亲自赶到前线,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已有数百名敌人在坦克掩护下气势汹汹地向我军扑来。敌人气焰十分嚣张,他们自恃有坦克开路,连腰都不弯地举着太阳旗冲锋。见此龙师长不由得暗自庆幸校长电话的英明决断,要不是第八十八师及时赶到,敌人一旦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参谋长报告说,炮兵已经赶到,随时准备射击。龙师长大手一挥,命令全体齐射,坚决消灭这股敌人。
狂妄的敌人哪里知道,此刻他们的对手不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地方杂牌军,而是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天下第一师”。我军大炮怒吼起来,冰雹般的炮弹飞向敌人,很快就有一辆坦克中弹瘫痪,其他坦克见势不妙纷纷掉头后撤。与此同时,我军步兵的轻重机枪一齐射击,强大的火力风暴顷刻间席卷敌人步兵,敌人遭受重创,攻势很快崩溃,扔下一大片尸体豕奔狼突。
我军官兵岂能轻易放走敌人,指挥官一声令下,已经运动到侧翼的突击队快速出击包抄,他们像一张兜捕兔子的大网张开来,眼看就要把那些逃得慢或者来不及逃命的日本鬼子统统装进网里。这时一辆敌人坦克突然调转车头赶来救援,车上机枪小炮一齐开火,许多突击队官兵躲避不及纷纷中弹倒下。龙师长不由得两眼喷火心急如焚,因为两军短兵相接大炮已经不起作用,如果不能打掉敌人坦克我军必将遭受更大损失。危急时刻一个人影忽然从敌人坦克侧面一跃而起,机智沉着地扔出一捆集束手榴弹,随着浓烟腾起,敌人坦克被炸中油箱,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初战告捷,敌人大败而逃。第八十八师取得毙敌百余人,击毁击伤坦克多辆的重大胜利。龙师长心情激动精神振奋,他在前卫团长陪同下亲自走进战壕里接见炸毁敌人坦克的有功之臣。出乎将军意料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英勇无畏的战士竟是个娃娃脸的腼腆军人,名字叫高敬远,是个从军校毕业还不到三个月的见习排长。将军不禁啧啧称赞,勉励有加。龙慕韩曾在黄埔军校任教官多年,他主张建军之本在于武装精神,在于提高军人素质。所以他指挥的第八十八师,非军校毕业生一律不得提拔担任军官。换言之他认为一个优秀的见习排长就是未来的将军,统帅的起点就是排长。高敬远的沉着冷静充分说明敌人坦克并不可怕,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完全可将其击毁,要是全师官兵人人都能像这个见习排长一样,那么消灭土肥原师团乃至打败日本侵略者决非一句空话。龙师长当即下令提升高敬远为正式排长,立功受奖,军饷提升一级。
吃了败仗的日本人恼羞成怒,频频调动兵力发动进攻,敌我双方在兰封城外展开拉锯战。不久我军各路主力陆续赶到,豫东战场大军云集战云密布,只待部署完毕对敌人发起总攻击。这时候一辆军部开来的军用三轮摩托车驶上阵地,把一份军长命令送达龙师长手中。
诱敌深入4
军威赫赫的中国王牌第二十七军前身为南京中央教导总队,下辖四个“德式师”和直属部队,近五万人,无论其规模还是装备均创下中国军队之最。1937年蒋介石南京阅兵,留德归来的桂永清亲自驾驶一辆德国三轮摩托车开道,率领部队列队通过阅兵台。中国官兵一律头戴德式钢盔,胸挎德国冲锋枪,腰间挂着德国制式牛皮子弹盒,其不可战胜的威武气概与欧洲德军如出一辙,因此有人干脆将这支王牌军称为“中国党卫军”。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德国,黑头发的国人也非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何况这些装备还大大打了折扣。比如除了军直属部队配备摩托车和汽车外,部队官兵主要还是依靠双脚行军走路,这样对外宣称的“机械化师”当然就有些名不副实。又比如本来大本营应德国顾问要求为“德式师”配备无线电台,当时即使在西方军队中电台也远未普及,而中国大多数军队乃至兵团级单位也没有一部电台,1937年川军两个集团军(兵团)出川抗日,一去半年无消息,究其原因是缺少先进的通讯工具。可是“德式师”的电台很快被搁置起来,原因是缺少进口电池,所以传递命令主要还是依靠传统的人工方式来完成。
1938年5月,第二十七军派出一辆三轮摩托车,前往第八十八师传送军长桂永清的紧急命令。这道命令被写在一张纸烟盒背面,内容为第八十八师立即放弃兰封县城,向东北方向的红庙阵地转移。由于这项命令十分重要,关系到全军作战部署的成败,所以军部专门指派一位姓秦的通讯参谋执行任务。秦参谋将命令装进公文包,摩托手发动马达,三轮摩托车驶出军部箭一般绝尘而去。
命令于当天中午顺利送达第八十八师指挥部,秦参谋得到龙师长签字作为回执,许多目击者都看见那辆德国制造的三轮摩托车一溜烟开出阵地,然后消失在道路两旁即将成熟的滚滚麦海之中。但是摩托车从此再也没能返回军部,秦参谋和摩托车手一起失踪了,后来人们在田野里找到摩托车残骸和两具烧焦的尸体,才据此推测他们可能遭遇空袭不幸牺牲。
这道军部命令却使正在指挥作战的龙师长眉头紧蹙颇费踌躇。
本来下级服从上级天经地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敢拿军长命令当耳边风呢?然而问题在于,第八十八师转进兰封是校长亲自下达的电话指示,那个严厉的浙江口音犹在耳畔,令龙慕韩一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如果第八十八师的上级长官还是宋军长,他当可悄悄加以请示,但是现在已经换成桂军长,桂、宋不和为人所共知的秘密,他绝对没有胆量去碰这个钉子。
龙慕韩站在作战地图跟前思考。
情报表明,来犯的土肥原师团十分狡猾,其主力盘踞在黄河岸边考城一线,这个位置恰好不利于我优势大军运动围歼,说明土肥原对于全线压上还是有所顾忌。桂永清下令放弃兰封的目的恰恰在于调动敌人,以兰封城为诱饵诱敌深入,而第八十八师即将转移的红庙阵地就是这只口袋的袋口,一俟土肥原钻进去就好扎紧口袋断其退路。
公正地说,这是一个相当有气魄的作战部署,即使他心存芥蒂也不得不佩服桂永清的大将风度,敢于主动把敌人放进城来决战。可是兰封为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他拿不准校长会是什么态度。既然他是校长信任的学生,就该替校长守好兰封县城,万一校长不同意怎么办?可是他绝对没有胆量越级禀报委员长,于是左右为难的龙幕韩只得悄悄派人把命令呈送老长官第七十一军宋军长知晓。派去的人很快回来说,宋长官只说知道了,别无他话。
这就是中国官场的奥妙。只说知道了,就是不表态的表态,如今第八十八师已不归宋希濂指挥,他只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否则就是手伸得太长,犯了官场大忌,所以怎么做还得龙师长自己拿主意。龙幕韩召集幕僚商议,参谋长谏言道:桂军长现在是师长的长官,谁敢不服从长官命令呢?再说军长奉命全权指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的命令等于就是校长命令啊,如果将来校长怪罪当以军长命令为凭。
龙慕韩停止犹豫徘徊,决心执行军部命令。他指示副官在《陆军第八十八师作战日志》上详细记录军部命令到达的时间、地点、传令人员、命令内容以及执行时间,该作战日志现存于南京国家第二档案馆。
但是仅仅一个月后,“天下第一师”中将师长龙慕韩因放弃兰封而招来杀身之祸,被扣上“擅自逃跑”的罪名押送武汉执行死刑。当枪决龙慕韩的枪声响起几十年之后,历史为我们留下许多破绽百出的问号;既然军长桂永清下令诱敌深入,为何被枪毙的人却是龙慕韩?既然龙慕韩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率部参加抗战以来多次重大战役,难道蒋介石不了解他的学生,犯了用人失察的错误,把“天下第一师”交给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指挥吗?蒋介石为何亲自下令枪毙他信任的学生,大全独揽的委员长有何迫不得已的难处和不为人知的苦衷?凡此种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历史常常是一团乱麻,整理它需要时间,好在当事人为我们留下一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和文字记载,从而使得厘清这段无头公案成为可能。
第八十八师于命令到达当天放弃兰封县城,转移到红庙阵地准备战斗。后经查明,兰封县城至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处于无人防守的真空地带,说明狡猾的土肥原心存狐疑并不肯轻易上钩。直到次日下午,敌人才小心翼翼地开进城来,随即在兰封城头和火车站升起象征占领的太阳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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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敌深入5
当土肥原师团占领豫东要地兰封之后,一直守候在作战室的寺内寿一总司令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立即给第十四师团拍发电报指示说:你部必须不惜代价坚守兰封县城,尤其要保证火车站不被敌人占领,直到派遣军主力到达为止。
第一军军长香月清司也指示土肥原说:你应派出坚强有力之部队增援罗王寨火车站,不使敌人打通陇海铁路的企图得逞。
本来生性多疑的前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对这场深入中原腹地的冒险行动一直顾虑重重,所以始终将其主力猬集在考城、东坝头一带的黄河沿岸,小心翼翼步伐缓慢。派遣军对于第十四师团的战斗进展很不满意,多次来电催促土肥原坚决进攻。寺内总司令更是怒不可遏,斥责土肥原为“不称职的军人”,甚至警告说如果贻误战机他将为严重后果负责。
兰封守军忽然撤离县城去向不明,这个意外情况令一向老谋深算的土肥原提高警惕,种种迹象表明中国人主动放弃兰封是个陷阱,目的当然是引诱他继续深入。可是他的师团渡过黄河长途奔袭数百里,目的不就是为了切断陇海铁路,与敌人决战中原吗?他相信中国人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把一座空城摆在他的面前,等于下了一道挑战书。
现在轮到土肥原举棋不定。派遣军得知这一情报大为高兴,督促土肥原立刻大举压上,寺内总司令甚至打了这样一个自豪乐观的比方:战争是实力的较量,如果陷阱是为兔子设下的话,那么大象会在乎吗?帝国皇军就是这头无往不胜的大象,它会把设下陷阱的敌人无情踩死。
土肥原经过短暂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倾巢出动,这就是为何过了二十四小时日军才姗姗来迟占领一座空城的原因。
不久各路情报纷纷传来,先前消失的敌人主力果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红庙,更多中国军队也从不同方向拥来。空中侦察表明,土肥原面对的敌人至少是他的几倍之多,而且还有大批中国军队集结在洛阳和武汉,他们只需四十八小时就会沿着京汉、陇海两大铁路源源不断地开上来。现在最令土肥原担心的是部队携带弹药给养最多只够维持一周,如果战斗激烈,炮弹可在两天内打光,坦克则会因为汽油告罄而变成一堆废铁,耗光弹药的日本官兵只能与敌人拼刺刀。如果出现那样局面的话,日本人的末日就来临了。
化装成中国军队的侦察兵捕捉到两个掉队的俘虏。根据俘虏口供,土肥原得知原来兰封守军正是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而中国战斗力最强的两大王牌主力第二十七军和第七十一军正在开上战场,这个重要情报如同一座泰山险些压垮了日本将军的战斗决心。身为特务头子和 “中国通”的土肥原曾经多次告诫部下:当你面对一百个中国士兵,只要你像个真正的日本武士那样视死如归,他们立刻就会转身逃跑。但是如果你的敌人是黄埔军人,那么你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杀死他,要么被他杀死。华北登陆十个月,第十四师团扫荡的都是那些战斗力低下一触即溃的地方杂牌军,现在他终于要面对真正的强敌——黄埔军人。
土肥原对参谋长下达作战命令:以第二十八旅团坚守兰封县城和火车站,直到派遣军到达为止。另以师团直属部队和第二十七旅团火速增援罗王寨火车站,师团司令部就设在那个地名叫做罗王寨的小村子里。
参谋长佐野忠义大佐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身为职业军人的参谋长和许多军官私下不大瞧得起特工出身的土肥原师团长,他们认为这位将军更像一个不懂规矩的日本“浪人”,常常自行其是和不按军事大纲来指挥作战。比如大敌当前,他已经犯下分散兵力的第一个常识性错误,即把两个旅团分散开来作战。他的第二个错误更是匪夷所思,不是把师团部摆在战略位置更加重要的兰封县城而是前出到狭小的罗王寨火车站,何况师团长本人也决意上前线冒险,这样战法真是闻所未闻啊。事实上后来的战斗结果证明,土肥原正是犯了非职业军人的致命错误以至于兵败如山倒,连他本人也险些成为中国军队的瓮中之鳖。但是一惯刚愎自用的土肥原毫不理会参谋长的激烈反对和抗议,他冷冷地说:这是指挥官的命令,请执行吧。
至此,日军第十四师团一分为二,分别进入兰封县城和罗王寨火车站。中国大军随即蜂拥而至,把敌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诱敌深入6
蒋介石一觉醒来得到报告说,日本人已经占领兰封县城,与先前偷袭得手的罗王寨火车站互为犄角之势,令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按照大本营的设想,中国大军当以兰封县城为据点,像磁铁一样吸引土肥原师团前来进攻,然后一举围歼之。可是薛岳居然不执行命令,擅自把战略要地兰封扔给敌人,这岂不是变主动为被动吗?
但是开封前线的薛岳总司令大声叫屈,他把电话打到武汉来告状说,都是桂永清不听命令,自作主张放弃兰封县城。蒋介石更是火上浇油,他训斥说你是总司令嘛,怎么不向我报告?
薛岳大诉其苦,他说第二十七军自恃王牌老大,不把前敌指挥部放在眼里,建议削减其部分权力,将第八十八师重新配属给第七十一军,使得两大主力互相制约,配合作战云云。
蒋介石立刻警觉起来,他从薛岳总司令的不满中嗅出派系斗争的熟悉气味来。薛岳同何应钦关系密切,他当然不会乐见“陈诚帮”的桂永清坐大。蒋介石打断薛岳话头说:你告诉我,桂永清现在什么位置?龙慕韩在哪里?我军对敌人采取何种反制措施?
薛岳一一回答。
蒋介石仔细审视地图,他看见虽然土肥原占领兰封,获得一块立足之地,表面上看暂时达到切断陇海铁路的战略目的,但是如此一来其主力就完全暴露在我大军的攻击范围之内。桂永清第二十七军主力已经全部抵达兰封前线,尤其第八十八师抢占红庙阵地是个相当坚决的行动,断敌退路,形成关门打狗的包围态势。加上我军拥有京汉、陇海两大铁路优势,正将援军和重型武器源源不断地运上前线,相信这就是桂永清敢于主动诱敌深入和逼敌决战的信心所在吧。
蒋介石略略放下心来。
本来战场形势风云变幻,自古打胜仗并无一定之规,如何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进攻还是防守,阵地战还是运动战,主动放弃还是坚守城池,哪个局部放弃,而哪个局部又须坚守等等,这些都应当由前线指挥官自己决定,统帅不宜过多干涉。事实上任何战略战术都可融会贯通灵活运用,不好说哪种战法一定高明,只有打胜仗才是硬道理。
但是蒋介石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内心恼怒。
尽管黄埔嫡系都是他的亲信和学生,他却无法容忍他们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桂永清连放弃兰封这样重大行动也不向他报告,长此以往岂不是连他这个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身为中国领袖的蒋介石深谙治人之道,那就是必须随时敲打下级,让他们心存敬畏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
蒋介石把电话打到第二十七军指挥部。
校长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轻松,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在询问敌情和听取汇报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很生气地对桂永清说:对了,我打电话叫龙慕韩替我看守兰封县城,他的第八十八师怎么跑到红庙去了……你告诉他,赶快给我收复失地,将功折罪,否则我要按军法从事。
桂永清立刻大汗淋漓。
校长的怒火不仅针对龙慕韩,同样也把他逼上悬崖,除非大获全胜,否则他们都难逃上军事法庭的下场。
太阳浴血1
随着天气炎热起来,北方打仗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各种蜂起的传言和小道消息在几百万人口的华中大都市武汉上空漫天飞舞,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人们关心的问题已经不是前线打了什么胜仗,消灭多少日本鬼子,而是日本人几时打到武汉来。
我爷爷张松樵当然也不例外。
他老人家望眼欲穿的忠实助手肖老大还是没有消息,上江重庆的土地是否置办妥当,是否做好迎接迁厂的准备也未可知。更加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如果形势真的急转直下,日本人兵临城下,那时候且不要说迁厂,就连逃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时长江和汉水上没有大桥,武汉三镇之间往来全靠轮渡,规模较大的轮渡公司有“民生” 、“兴华”、“祥云”几家。裕华纱厂自备一大一小两条轮渡,都是英国进口的机器船,大船能载二三百人,主要用于接送本厂职员上下班,取名“华安号”,人称“大华安”。小船精致漂亮,比现在的私家游艇稍大,那是张松樵从汉口租界到江对岸武昌上班的专用船,人称“小华安”。
时局一紧张,这两条救命船对于张松樵一家的重要性就格外地凸现出来,它们是关键时刻人们逃离战火的希望。当时武汉过往军队频繁,不久前一支南方军队公开劫持轮渡为其长官运货,闹得船员罢工抗议,长江上数日没有轮渡载客,可见一旦战事逼近,各级政府、官僚、军队、警察没有哪盏是省油的灯,如果他们强征民船,你敢不乖乖地交出来吗?
张松樵派人找来船长杨老大商议。
杨老大是个正直豪爽的湖北仙桃汉子,跟我奶奶柳韵贤沾亲带故,深得老板信任。当他得知我爷爷顾虑之后,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两条船您放心,我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只要有我杨老大人在,“华安”号就万无一失。
我父亲说,船长杨老大喜好喝酒,腰间随时挂了一只小酒壶,但是从来没人看见他喝醉过。他除了熟悉长江水道和驾船技术一流外,还会玩魔术,能把铜钱从左手变到右手,所以深受家中孩子们欢迎。杨老大一生都在长江上漂泊,从任何意义上说,裕华纱厂都是他的家,“华安号”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要是工厂不幸破产倒闭,或者船被抢走,他一家人的衣食也就被江水冲走了。所以张松樵在关键时刻把保护船只的重任交给杨老大十分放心,他知道这两条船在杨老大心中的分量,忠心耿耿的杨老大将会不惜用生命来报答老板信任。然而战乱时代的个人能力终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战争就像毁灭世界的洪水,杨老大的忠诚到底还是没能保全张松樵一家仅存的最后希望。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杨老大带领助手驾船离开码头,把两条“华安号”藏进一处不为人知的偏僻港汊里。
太阳浴血2
校长发怒的消息如同一个炸雷,把兰封前线的龙慕韩惊得目瞪口呆。
令他有口难辨的是,转移阵地明明是军长命令,是下级服从上级,可是校长却把板子打在他身上,令他感到万分委屈。难道校长不知道,如果没有上级命令,学生龙慕韩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擅自放弃兰封吗?只要校长一声令下,他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啊,那么校长为什么要误会学生的一片忠诚呢?
军长亲自赶来第八十八师解释。
桂永清比龙慕韩小两岁,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表人材,不大像冲锋陷阵的武将,倒像个礼仪周全的外交官。军长开诚布公地道歉说:对不起汉臣兄,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会向校长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全部责任。请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背这个黑锅的。
龙慕韩本身同桂永清并无矛盾,他没有想到身居高位的军长如此直截了当坦诚大度,于是心生感激前嫌冰释。他连连检讨自己说:桂军长,兄弟也多有不是之处,惹得校长发火。镇守兰封是校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本应及时向军长说明情况,但是兄弟我一时糊涂,以至于让军长受连累,还是请您多多海涵吧。
军长离开后,龙慕韩思前想后,又悄悄去见老上级宋希濂。不料宋军长听完后说:你不是不知道校长的脾气,他老人家洞察一切,哪能不懂得诱敌深入的战术呢?我看如今让校长担心的是,桂永清自作主张把敌人放进兰封城来,到头来却又啃不动,岂不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弄得局面不可收拾,耽误了他老人家的战略大计。所以他要先给桂永清上个紧箍咒,激励三军用命,而这个紧箍咒就是你。
龙慕韩闷闷不乐地说:转移阵地明明是桂永清下的命令,为何我要代人受过呢?
宋军长耐心点拨部下说:在校长那里,谁对谁错由他老人家来决定,我们做学生的只能绝对服从。去年首都南京失陷,我的两个旅长阵亡,部队打到山穷水尽,整个战场大势已去全线崩溃,难道战败是我个人的责任吗?是我宋希濂没有尽力吗?非也。但是如果学生没有错,岂不是等于校长错了……你记住,校长不是法官,他老人家不是依据对错而是根据需要来做出决定,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龙慕韩说:桂永清向我保证,他要向校长解释清楚这一切。
宋军长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感叹道:这正是桂永清的聪明过人之处。此战如胜,你恐怕再也难归还我第七十一军了。
龙慕韩终于省悟,官场深似海,谁也无法掌握自己命运,就像你无法决定自己生死一样。他站起身来,对昔日的长官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宋军长,如今我龙某人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死抗战,奋勇杀敌,不成功,则成仁。
太阳浴血3
收复兰封的战斗全面打响。
新任排长高敬远奉命担当决死队长,他的任务是进攻兰封火车站外围阵地,为主力部队打通陇海铁路扫除障碍。决死队就是今天的敢死队,一律挑选机智灵活和富有作战经验的老兵组成,除了装备步枪手榴弹以外,一个突出标志就是人人身背一把令敌人胆寒的雪亮大刀,看上去威风凛凛视死如归。
被我军包围的敌人摆出固守待援的架势来,他们利用各种建筑物和民房设置火力点,连夜抢修地堡工事,试图把兰封城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日军还在进入兰封火车站的铁路道口筑起连环防御地堡群,成为阻挡我军前进的拦路虎。
经过火力侦察,高排长发现该地堡群不仅配置数量众多的轻、重机枪和掷弹筒,而且还能得到城内敌人的炮火支援,不难想象这场进攻战将会如何残酷和惨烈空前。
大战前夕,豫东民众自动抬猪牵羊犒劳部队,激励官兵奋勇杀敌收复国土。上级为决死队备下丰盛大餐,亦称“壮行饭”,显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勇气和杀敌决心。然而这天高排长刚刚端起酒碗就看见师长龙慕韩直奔阵地而来,心中一惊酒就泼洒在地上。
通常大白天高级将领不会轻易深入前沿阵地,因为敌人狙击手十分活跃,弄不好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龙师长径直走到决死队员跟前,高敬远连忙脚跟一碰,大声报告姓名职务。龙师长显然还记得这个击毁敌人坦克的小排长,他问:决死队准备好了吗?
答:准备完毕,请长官检查。
长官:明白你们的任务吗?
答:消灭敌人火力据点,为主力部队开辟前进道路。
龙师长满意地点点头,他指着隐没在淡淡雾霭中的兰封火车站说:决死队是我八十八师的尖刀,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今天我再给你们增添一道利刃,用古人的话说就是如虎添翼。
人们这才发现随同龙师长到来的还有一队不声不响的喷火兵,他们手持一种黑黝黝像铁管一样的陌生家伙,原来这种外国生产的喷火枪是专门对付敌人地堡的先进武器和克星。
龙师长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他哐当摔碎酒碗说: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士兵弟兄,蒋委员长下了死命令,必须打通陇海铁路,消灭土肥原师团……你们听着,我就站在前沿阵地督战,此战不胜,我龙慕韩跟你们一样,哪怕马革裹尸再所不辞。各旅、团长亦随部队一道作战,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违令者军法从事!
战斗一打响果然异常激烈,大炮猛轰,轻重机枪扫射,队长带头冲锋,决死队员英勇杀敌,人人前仆后继决不退缩。从前中国军队火力较弱,尤其缺少攻坚武器,敌人一旦工事坚固就毫无办法,即使人多势众也打不下来。但是这回不同,中国军队的优势炮火首次压制敌人,大大削弱敌人火力阻击,加上喷火枪十分见效,长长的火龙出其不意地射出去,接连烧毁敌人几座地堡。决死队员士气大振,眼看就要攻破敌人阵地,这时候连长赶上前来。连长是个广东人,他挥舞驳壳枪冲高排长大吼大叫:限你半小席(时)消灭敌人,过了时间你去当兵,我来当决死队长。
高敬远没有听懂,他奇怪地问:就是我当兵,您也还是连长啊。
连长道:你他妈的怎么不懂人话?团长限我一小时,我限你半小时,过了时间你我都得去当兵。
在战场上,没有人怀疑长官命令只是一种威胁,战争要诀就是拿生命作赌注,把一切不可能变成现实。没有退路的高排长一鼓作气,率领决死队攻进敌人阵地,经过惨烈肉搏,顽抗的日本鬼子被全部消灭。第八十八师扫清铁路外围障碍,切断火车站与县城联系,将车站内的敌人分割孤立起来。
战斗结束前夕,连长不幸被敌人狙击手击中头部阵亡。师长宣布提升高敬远为连长,报请军部记大功一次,全连每人奖励一个月军饷。
血红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交战双方均精疲力尽。
太阳浴血4
开封城外的罗王寨火车站,激战同样达到白热化程度。
根据中方指挥部分析,土肥原很可能集中师团主力决战兰封,罗王寨火车站只是牵制阵地,不会投入太多兵力。因此中国军队相继投入两个主力师参战,试图一举消灭敌人收复失地。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日军不仅没有收缩防御圈,反而把阵地扩大到罗王寨村子四周,并且常常发动出其不意地反击,给进攻部队造成很大伤亡。指挥部为此深感焦虑和困惑,他们无法明白敌人抵抗为何如此强大,在这片弹丸之地的小小火车站,敌人到底投入多少兵力?究竟有几个步兵大队(营)?阵地如何分布?有多少门大炮?炮兵阵地设在哪里?指挥部位置何在?敌情不明的困难像座大山挡在中国军队面前,于是特务队长肖金刚再次临危受命,潜入敌阵侦察。
如果说军人的职业是同死神打交道的话,那么侦察兵就是在刀锋上舞蹈,他们接受的任务往往隐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因此除了勇敢顽强不怕牺牲,还需胆大心细随机应变。肖金刚挑选两名经验丰富的侦察兵执行任务。天色渐晚,空气中弥漫着白天激战的硝烟,侦察兵在一个村民带领下来到罗王寨背后一片杂树林中。这里距离敌人阵地只有几百米,村民摸下一座黑黝黝的土坑,然后小心地掀起一块石板,石板下面立刻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口来。
原来这是一条通往村子的地下暗道。
清朝末年中原闹匪患,村民为了躲避土匪掘出这条逃生暗道,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肖金刚带领他的侦察兵像一群机敏的土拨鼠,他们在暗道里爬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顺利摸进敌阵,然后躲进一座废弃的牲口棚里潜伏下来。
等到晨雾消散,四周景物明亮起来,侦察兵这才惊讶地看见,原来敌人已经像变魔术一样把火车站和四周村子变成一座庞大的兵营。敌人不仅修筑许多暗堡和射击工事,以马蹄形的环状壕沟将各处阵地连接起来,还狡猾地利用地形隐藏部队,以便向我军发动突然反击。侦察兵经过紧张观察,把敌人许多不易发现的工事和火力位置都记录下来。突然有两只惊飞的小鸟引起肖金刚注意,他发现几百米外的树丛中有些异样,举起望远镜来一看,才看清竟然有一处伪装极其巧妙的炮兵阵地险些骗过侦察兵的眼睛。而当另一个侦察兵无意中将望远镜对准一间低矮民房时,他看见的景象更加令人难以置信,有个黑洞洞的怪物正好从民房窗口露出头来,原来那是一只阴险的坦克炮塔。肖金刚通过连续观察之后得出一个惊人结论,那就是敌人兵力已不下三千人之多!
中午时分,枪炮声猛烈起来,那是我军为配合侦察行动发动的佯攻。这时候一个重要敌情骤然出现,大约一千多名敌人轰隆隆涌出村子,通过战壕进入火车站支援。肖金刚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这么多敌人简直就像地下暗河一样咕噜噜冒出来,如果这是敌人预备队的话,那么加上工事里的敌人,日军总数很可能不低于四千人!
肖金刚不由得被自己结论吓了一跳。这就是说,敌人至少已达一个主力联队(加强团)规模,大大超过原先情报所说的一个大队。狡猾的敌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他们在跟中国军队玩瞒天过海的游戏,以便拖延时间等待救兵。侦察员个个心情激动,他们趴在牲口棚里大气也不敢出,盼望快快天黑下来好把这个重要情报送出去。
白日的时光漫长得好象停滞一样,等到日头终于西沉,树木都拖上一条长长的疲惫身影,一个意外险情却突然出现了。
几个敌人朝着侦察兵藏身的牲口棚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军官,他身穿黄呢军装,光着脑袋,腰间挎一把军刀。跟在后面的都是卫兵,他们扛着步枪,瞪大警惕的眼睛四处张望。牲口棚里的空气骤然结了冰,侦察兵个个子弹上膛匕首握在手中,肖金刚对战友比划一个坚决的手势,这就是说一旦暴露目标他就抢先开火消灭敌人,掩护战友把情报送回去。
幸好敌人走到距离侦察兵不远的地方就站住了,也许是牲口棚里飞舞的蚊蝇和散发出来的恶臭阻止了日本人的脚步。敌人军官敞开衣领,显出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他当然不知道面前这座臭气熏天的废弃牲口棚里埋伏着几双警惕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枪口。这里是日本人的阵地后方,军官心情十分放松,他只是随便出来走动走动,抽支烟,透透空气,然后就解开裤裆站在树下撒尿。此时一束斜阳穿过树丛,像聚光灯一样不偏不倚地射在军官身上,肖金刚险些叫出声来,巨大的吃惊差点儿把他的眼珠撑得掉出来,因为此时侦察兵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敌人军官领章上缀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一颗金星。
他是个少将。
在日本军队里,军阶区分极为严格,联队长(团)为大佐,旅团长(师)为少将,师团长(军)为中将,决不可互相混淆。敌人少将的意外现身至少说明下述一个事实,那就是该股敌人指挥官级别为旅团长,据此推断,所属兵力至少应不低于两个主力联队。按照日军作战序列规定,主力联队可配属炮兵、工兵、骑兵、辎重运输大队等等,那么这股敌人兵力甚至可能达到创纪录的上万人,相信这才是中国军队久攻不下的真正原因所在。
令侦察兵万分惋惜的是,他们如果不是身负重任,不敢轻易暴露目标,否则他们决不会错过这个亲手击毙或者活捉日本将军的天赐良机。是夜侦察兵原路返回阵地,重要情报被火速送达上级指挥部。武汉大本营对此极为重视,急调主力部队大举增援,同时蒋介石亲自下令刚刚抵达武汉机场的苏联重型轰炸机秘密出动,定要给予这股狡猾敌人迎头痛击。
太阳浴血5
“空中战神”中正机队秘密转进中原某野战机场,埋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执行为轰炸机护航的战斗任务。
新飞行员俞世城坐在机舱里彻夜未眠。
对战斗机来讲,野战机场相当于临时出击阵地,因为那时候没有空中加油机,战斗机携带油料有限航程较短,所以必须提前进驻野战机场埋伏。但是进驻野战机场往往要冒很大风险,因为一旦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悲剧在抗战初期屡有发生。
天色微明,电台传来暗号,表明我轰炸机群已经从后方机场起飞。战斗警报发出,马达发动起来,战机滑向跑道待命。俞世城少尉被指定担任队长僚机,他看见黑夜的大海正在退潮,东方天际开始被一缕晨曦染红,明亮的天空预示豫东战区将有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新飞行员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因为战术教官讲过,缺少云层掩护的战斗机少了回旋余地,而日本飞机往往数量占优,晴天对担任护航的中国战机不利。
七时许,电台再度传来暗号,表明轰炸机群已经接近战区空域。随着一声令下,中正机队全体出击,一架紧跟一架升空,大机群在空中完成编队之后,浩浩荡荡迎着朝阳向东方天际飞去。
雷霆万钧,长空震荡,新飞行员俞世城满怀对敌人的深仇大恨,驾驶战机奔赴战场。不久领航长机开始摇晃机翼,这是发现我轰炸机群的信号。俞世城看见九点钟方向果然有一大群银光闪闪的亮点在迅速移动,激荡在飞行员胸中的战斗豪情顿时被点燃了。看啦,这是前来中国助战的强大的苏联轰炸机群;飞在上面是俗称“喀秋莎”的轻型轰炸机,它们像一群群体形修长的剑鲨在蓝色空气中灵巧地游动。飞得较慢的是这次行动的主力“伊留申-3” 重型轰炸机,这种载弹量很大绰号“空中长须鲸”的庞然大物是苏联人最近投入战场的新式武器,它们看上去很像一头头乘风破浪的黑色巨鲸,足以令任何地面敌人闻风丧胆。两大机群在空中汇合重新编队,中国战斗机占据高空担任护航,轰炸机排出雁阵的“人”字队形紧随其后,中苏机群一往无前地直奔轰炸目标。
飞临战区,地面发射红、蓝两色信号弹为机群指示敌人阵地。中苏机群再次变换队形,俞世城紧跟护航长机拉升高度,随时提高警惕准备拦截前来偷袭的敌机。轰炸机群则继续降低高度,它们好像回游产卵的鱼群那样首尾相衔,一架架从容不迫地拉开距离,轻型轰炸机在前,重型轰炸机押阵,然后开始表演苏军经典的“柯罗夫式”俯冲投弹。
这是抗战以来中苏空军最为完美的配合作战。
率先出场的轻型轰炸机贴着地面俯冲,简直快要擦着屋顶和树梢,然后在抬起机头的一瞬间将炸弹准确地扔在敌人头上。“柯罗夫式”就是超低空打击的意思。紧接着真正的战场主角登场了。翼展阔大的苏联重型轰炸机简直就是一座飞行在天空的炸弹仓库,它们不慌不忙地飞临敌阵上空,像排卵的鲸鱼一样姿态优美从容不迫,把那些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和燃烧弹源源不断地排出体外。一时间平静的空气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了,敌人阵地先是泛起一片耀眼的金色浪花,紧跟着升腾起蘑菇云来。飞机反复盘旋投弹,直到把弹舱清空,猛烈轰炸把敌人阵地变成一座岩浆喷发的火山,敌人就是没有炸死也会被岩浆活活烧死。
中国飞行员亲眼目睹苏联飞机对敌人实施空中打击,深受鼓舞士气大振,俞世城和他的战友始终占据高空百倍警惕,决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因为往往越是临近战斗结束越是危机四伏,此时我机油料所剩不多,空战于我不利,而轰炸机目标大,航速慢,遭遇敌机更是后果难料。但是这天日本战斗机竟然没有出现,令飞行员大大松了一口气,中苏机群不受干扰地完成任务,然后编队胜利返航。
不料战斗结束时发生一个意外,一架来历不明的外国飞机忽然闯入战区空域,令中国战斗机大吃一惊。等到他们如临大敌地赶上前去时,才认出这是一架美国双翼教练机,飞行员正在洋洋得意地向他们挥手致敬。原来这个胆大包天的美国人不是别人,就是日后注定要威震长空名扬天下的美国“飞虎队”传奇英雄陈纳德。热爱冒险的陈纳德中校作为蒋介石的私人观察员曾经多次驾驶教练机亲临战场考察,后来他对人提及,中苏机队的完美配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这天当俞世城驾驶战机返回后方机场时,年轻飞行员心中不禁涌出一丝遗憾,他把亲手击落敌机的渴望留待下一次战斗。
太阳浴血6
侦察兵潜伏在敌阵前沿,他们的任务是为我机轰炸指示目标。
天亮不久,天空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达轰鸣,肖金刚连忙抬起头来,他看见南方天际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机群,很快像乌云一样遮盖了天空。老侦察兵几乎惊呆了,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这是我军大规模空袭,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这回轮到猝不及防的日本人乱了套。
肖金刚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那些战壕里的日本兵像遭滚水浇了的蚂蚁一样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一个敌人指挥官挥动长刀,试图组织火力对空射击,然而地面短程火力对于飞机很难构成威胁,基本上无济于事。现在轮到中国人扬眉吐气了。侦察兵向空中反复发射信号弹,那些腾空而起的快乐的小精灵简直就是中国人民的喜庆焰火。
随着飞机俯冲轰炸,日本人的微弱抵抗立刻被淹没在炸弹掀起的狂涛巨浪之中,而重型轰炸机的地毯式密集轰炸更是彻底粉碎了日本人逃脱打击的任何幻想。大地猛烈震动,火焰腾空而起,复仇女神快乐高歌,死亡精灵疯狂舞蹈,敌人工事变成废墟,断肢残体被高高抛向空中。中国官兵不顾危险站起身来高声欢呼,阵地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轰炸结束,侥幸没有炸死的敌人钻出地面来抢修工事,忽然几架战斗机钻出来,复仇的子弹如同暴雨一样倾泻在敌人头上,打得敌人血肉横飞哭爹叫娘。这种超低空偷袭是中国飞行员向敌人学习的结果,日本飞机常常采用这种回马枪战术杀伤中国军民,正好应了“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理论。
2001年我在台湾访问,一位参加过收复罗王寨火车站的台湾抗战老人王大淦先生感慨万千地对我说:此战恐怕是抗战初期我军打得最为精彩的战役吧。我军抗日士气一点也不差,官兵不怕牺牲奋勇向前,如果所有战役都如此,恐怕日本人也不敢那样欺负我们了。
另一位抗战老人邢复之先生说:收复罗王寨火车站当然与飞机轰炸分不开,如果我军一直掌握制空权,以后的战役肯定不会是那种结果。
老人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沧桑的复杂神情。我相信他们想要告诉我的是,如果不是太多“如果”的话,中国早已不是今天的模样。但是老人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飞机轰炸摧毁了敌人苦心经营的防线,将阻挡我军进攻的据点暗堡和炮兵阵地统统夷为平地。接下来我军攻势如潮,官兵从四面八方冲进敌人工事,除部分大势已去的残敌向兰封方向突围逃窜外,多数日本鬼子不是已经被飞机炸死,就是被勇不可挡的中国官兵消灭。失地终于被收复,罗王寨火车站升起象征胜利的国旗来。肖金刚率领侦察兵直扑敌人指挥部,他们缴获的文件证明这股敌人果然是一个旅团(师)!
后来打扫战场时,肖金刚意外缴获一件非同寻常的战利品,它是一把看上去极为考究和气度不凡的日本军刀。军刀被挂在一间卧室的墙壁上,黄铜刀鞘上雕刻着精美图案,刀柄上镶嵌着一朵象征高贵地位的金掬花。肖金刚心生疑惑,因为他知道金掬花是日本皇室的御用徽记,莫非这把刀竟是天皇御赐军刀不成?御赐军刀往往只赐予极少数高级将领,被视为“军人之魂”和至高无上的荣誉,那么这把御赐军刀的主人是谁?他为何连比性命还重要的御赐军刀都不及带走,难道他被打死了吗?
侦察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寒气袭人的军刀来。当他看清刀身镌刻的一排日本汉字时,不禁大叫一声。
原来这排汉字是——“土肥原贤二”。
后经查明,敌酋土肥原贤二并没有被击毙,他在残部拼死掩护下仓皇逃脱,连御赐军刀都不及带走,其状之狼狈可想而知。敌人师团长险些被活捉的消息立刻通过电波报告大本营,御赐军刀也被火速送到开封指挥部,然后转送武汉,成为中国军队自抗战以来最重要的战利品之一。第一路总指挥兼第六十四军军长李汉魂将军曾在回忆录中详细记下缴获土肥原御赐军刀一事,他的抗战回忆录《铁衣曾照古中原》被收入《中原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战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一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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