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过一个破烂沉重得背囊,明显有炙破的圆孔,子成吃惊,“子弹孔!”
他把背囊反转,“是,这里还有一个。”
子成想起来,“你自伊拉克回来。”
他取出一页纸,交到子成手里。
子成知道是影印本,但仍悚然动容,这是一张电邮:“亲爱的妈妈,真想不到我会走到战争的平交道上,今日我方载着十多名伤亡军士到医院,他们都是别人的子女、伴侣、手足,令人黯然,以后,我的观点眼光再也不会一样,每天做梦,我都似听到妈妈清晰声音‘我儿恩尼,速速平安归来。’”
子成抬起头。
“他的军车翌日遇到路边炸弹,整架卡车爆炸,三死三伤,他廿一岁。”
子成又低头。
“恩尼母亲每天做梦看见独生子他对母亲微笑说‘我没事’,那位中年太太告诉我,恩尼获得铜星勋章,有时她觉得日子不定期可以过,有时坏得的整天哭泣,但永远不会同从前一样。”
子成双眼发红。
“我已搜集了百多封信,从一次大战到伊拉克战争,柏太太称我为作家,其实这次我没写过一个字,我找不到适当的字句,他们真得最好,这些战地书。”
确是作家
子成无言,稍后轻轻说:“我不再想这个报告。”
“呵不,你必须写。”
子成答:“我可以改写《皂剧中女主角的社会地位》。”
“请勿放弃,让我鼓励你。”
子成忽然对这个人有新认识,他热诚的声音,亲切的身体语言,都叫子成不再介意他的粗犷的外貌。
她问:“你住什么地方?”
“我是柏太太的客人,借住三天,然后回东部写作。”
子成好奇:“你是富有作家,抑或写写稿?”
“我人穷志不穷。”
子成微笑,开头都那么说,可是背囊会破,肚子会饿,渐渐妥协。
“你出版过什么书?”她看着他。
他笑笑答:“其中一本销数还不错的叫《别忘记你的护照》,关于旅游。”
子成一愣,“你是那个安地加路?”她看过那本精美的旅游日志。
“朋友一直叫我路。”
“我读过那本书,你专到战后国家,读之叫人心酸,可是简洁活泼文字,又令人觉得希望仍在。”
“谢谢,不敢当。”
“这是一本畅销书,《华尔街日报》推荐十大之一,你经济应当过得去。”
“托赖。”
“我最爱书中图片,这次你可有拍照?”
他点点头,再从背囊中掏宝,这次取出一张照片,“这是恩尼母亲。”
彩照中是躺在毯子上的中年太太,她身边放着廿一岁亡儿的军装照,她仍然维持尊严,化淡妆,戴着宝石耳环,可是一双眼睛悲哀莫名。
子成叹气,“多么深刻的照片,路,请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路作家再展示另一张照片,正是柏太太与雷英伟合照,旁边搁着奇伟相片,相中有相,柏太太手中所拿相片,是三人在孩提时期合摄。
子成潸然泪下。
“你感动了,希望其他读者也同样感动。”
子成说:“感动一种难以催生的感觉。有些写作人天生有这种能力,毋须煽情,有些无论多么堆砌经营,却达不到目的。”
“多谢赞美。”
子成说:“你的确是一名作家。”
这时子成手提电话响起。
“子成,你还不回来?“是妈妈的声音。
子成一怔,“有事吗?”
“子成,周曙来了,他在我们家,,他说你约了他,他等了已经有一会子,只说别催你。”
哎呀!子成如梦初醒,“我马上回家。”看手表,已经大半个小时过去。
作家的魅力不可估计,子成仿佛进入另一窨,不知不觉,遗忘周博士的约会。
她对路说:“家母叫我,我先走一步。”
加路微笑,“我们的交换条件……”
“我会把资料给你。”
是时候了
她奔回家中,只见母亲把家中所有好吃的食物都摆在周曙面前,两人象老朋友一般说笑,子成许久没看到妈妈如此高兴,暗暗佩服周氏会得搞人际关系。
看到女儿,应太太问“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没事。”
“周博士同我谈实验室趣事呢。”
子成闲闲说:“质子中子电子又看不到,如何做实验?”
周曙笑,“一间酒吧里老是有人朝某扇门走过去,虽然看不见,也知道门后必然有卫生间。”
应太太笑,“我还是不懂,真神秘莫测。”
周曙问:“子成,可以出去了吗?”
阳光下他脸上的雀斑像是会跳舞。
子成真想伸手去逐颗剥下。
忽然看到他手臂脖子也全是深深浅浅的斑点,想必全身都有,像泼翻墨水似,她不禁笑了起来。
子成很久没有开怀地笑,她同自己说:也是时候了。
应太太追出来说:“玩得开心点。”
她对女儿有歉意,她盼望子成恢复从前的笑容。
子成与周曙出去逛街,他们到海洋馆,两人坐在游鱼(这里有两个字实在看不清楚)那样大拱形玻璃水族馆胆观赏群鱼。
“看!鲨鱼并不攻击其他鱼类。”
“不比人类,动物只有在肚饿才袭击。”
子成看他一眼,不出声,孩子们看到有多种鱼类觉得兴奋,把手与脸贴在玻璃上。
室内光线比较幽暗,情侣们都紧紧靠在一起,子成也想把头放到男生肩膀上,舒服一下,但是她的理智控制住她,她始终坐得笔直。
大品第一次约她海浴,她看到换上泳裤的他,不禁赞叹他v形身段。其他异性也发觉了,围住他搭讪。他一直不愁没有女伴啊。
这时周曙说:“我们去吃冰淇淋。”
子成如梦初醒,“是,是。”
他们逛到书店,子成走到柜台,“我想找安地加路的著作。”
店员用电脑查探,“一共六本,我们这里只有四本存书,他的《别忘记你的护照》最畅销,其余两本,分店有货,他们正打算送来。”
周曙已经掏出钱包,子成立刻推辞。
“你还是学生,我比你松一点。”
“你可请我吃喝。”
店员对子成说:“加路先生明早十时在本书店举行签名会呢。”
“是吗?”子成意外,她可没听他提起。
店员笑说:“你可以让他签全套。”
这时应太太问他们可要回家吃饭,周曙说他还有事。
子成说:“这次北上可有收获?”
周小生忽然坦率地答:“有,我很幸运,居然在一次盲约认识我喜欢的女子。”
子成要过一会才会意那正是她,不禁一怔。
周曙咳嗽一声,“那说过了,我会进一步表态,我已把握机会,要求下学期调到贵大学做一年客座。”
子成睁大双眼,来不及反应。
“别吃惊,谁不想接近心仪的人呢。”
子成只得说:“千万别耽搁前程。”
周曙笑,“你的口气似伯母。”
伯母很开心,她对女儿说:“小周会调到我们这里教书,你们可趁机发展感情。”
子成不出声。
应太太说:“我鼓励你发展这段感情。”
子成忽然发起脾气:“这不比栽花,春季种下去,夏季可观赏,你鼓励的未必成功,你反对的却已经失败。”
应太太一愣,这是一个从小听话的乖女儿,从(原文为极)不忤逆,也很少发脾气闹情绪,今日她动了真气。
应太太哑忍。
“对不起妈妈。”
“不,”应太太流泪,“我不该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子成叹口气,“你想讨好丈夫,我也想顺从父亲意思,是他不赞成曾大品,我与你一般懦弱,谁也不好怪谁。”
应太太说:“他已经离弃这个家,我与你应当鼓起勇气。”
子成答:“不,他每月均汇足家用杂费给我们母女,从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俩已算是幸运。”
应太太掩脸,“对不起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