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做的,我没有怨恨任何人。”
她用力吸了几口气,终于睁开眼,敢于和阮霈喆直视,片刻后,她咧开嘴讽刺道:“但起码,他在我生命里是完完全全真实的,不论是名字还是故事。而你,不过是一个频频更换身份,用一个假象掩饰另一个假象的虚伪存在罢了。不管你是徐霈喆也好,阮霈喆也好,我等着那一天,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就是报应!”
大概是乔初夏的语气太阴狠了,诅咒也太恶毒了,阮霈喆的眼中显而易见地滑过一丝愤怒,不过一瞬,他还是控制住了,随即又换上之前的强硬表情,身子后退,离开了柔软的床。
身上的重量撤走了,乔初夏松了一口气,迅速蜷缩起来坐在床头,形成防备的姿态,完全是下意识地不想靠近他。
“他死了,你不用再幻想了,我亲自动的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活下来。或许有一天你激怒了我,我又狠不下心,你就能做第一个。”
阮霈喆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扣子透透气,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太阳|茓,他近来一直叫人调查骆苍止手上的路线图的下落。说实话,他到现在还会一遍遍自责,懊悔不已,当日实在是有些冲动,应该问清楚那东西在哪里再弄死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慌乱了,竟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阮霈喆并没有完全胜利,起码,这胜利没有令他彻底感到愉悦。
“对了,这东西你有没有见过,骆苍止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忽然一个东西飞过来,乔初夏接住,抓在手里看清楚了,居然是一串佛珠,沉甸甸地在手心里。
确实有些眼熟,她低头摆弄了几下,反应过来,这是骆苍止的,但他从来不会戴在手腕上,但从来都随身带着。其中两颗珠子上沾染了暗色的痕迹,她手一抖,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干涸的血迹。
她摊开手掌,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沙哑着开口道:“没有,我没见过。你不是已经借我的手,在他的别墅放了监听器吗,你大可以自己去监视监听去。”
顿了顿,乔初夏苦笑着牵牵嘴角,似乎在自嘲:“我还真是蠢,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其实我帮着一个恶人,去害另一个恶人,到最后,我自己也成了一个恶人,我们三个谁都不是好人。”
41、一九 他的离开,抹去她心里的全部痕迹(2)
周日的早上,乔初夏起得比平时略晚,昨晚临睡前她不该任性,喝了一杯咖啡,要知道越南的咖啡可比北京最高档的咖啡厅里现磨的滴漏咖啡还要味道醇厚,难怪她失眠,天快亮时才睡着。
她是被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给惹醒的,几缕强光照在脸上,晃得她眯缝着眼睛勉强睁开,不想窗前站了个体型修长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抽烟。
乔初夏咳了几声,捂着嘴坐起来,她明明记得每晚入睡都会锁好门的,她害怕阮霈喆会闯进来,所以总是留个心眼,甚至在门前还会放一把椅子。那这个女人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
听见她起身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抽烟的女人回过头来,定定看向乔初夏。
触目惊心的蓝色,乔初夏终于知道了她是谁,年过四十的俄罗斯女人,还能有这样的好身材,实属罕见,也能看出来她一直没有间断过体能训练。
“会说英语吧?”
娜塔莎按灭烟蒂,说了一句不是很标准的中国话,乔初夏下意识地点点头,对方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她不能不折服。
又打量了她几眼,眼神里有些居高临下,看得乔初夏很紧张,任何一个女人在没睡醒时被人这么瞧都会不自在,她也不例外,但是她又只能忍受着。
“你是我儿子要娶的女人,但是也是你最终害死了他。”
娜塔莎说一口地道的英式英语,语速很慢,声音稍显低沉,听起来很有威严。乔初夏皱了下眉,不能发怒,居然还有心情笑了起来。
“真好笑,原来到头来,是我杀了骆苍止。”
她是英语专业科班毕业,听说读写都过硬,娜塔莎想在语言上占她便宜,几乎不可能。
见她想要倒打一耙,乔初夏也没了与她客套的初衷,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反正都是女人,看到也无妨,她一边找衣服换上,一边冷笑。
“我虽然不了解他,可也算在一起生活了近一个月。你们大概是天底下最奇特的一对呣子了,我原本以为,他敬重你,但又不满你的严苛教育;你疼爱他,但又不会表达出母性的柔弱。现在看来,我错了,他的确敬重你,但你却不疼爱他!”
说完,她狠狠将上衣套在身上,转过身去看窗边的娜塔莎,她似乎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乔初夏会这样说。
“他敬重我?怎么会,从小到大,我和他说的话,两只手就能数得清。我和他所有的交流,都是经由我的助理和保镖,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到巍,我没办法像爱他一样爱我们的孩子……”
娜塔莎靠着窗站着,说这话的时候明显语气不如方才那样强硬,许是想到了故去的爱人,她的声音里平添了一抹忧伤。
“父母只能赐予你生命,他们总有死去的一天,孩子早晚也会长大,组建自己的家庭,这有爱人能够陪伴你一生一世,可惜我的爱人不在了。他要报仇,我没有阻拦,因为那是他的父亲。但我不能容忍有人要成为我事业的绊脚石,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
乔初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究竟是什么母亲,这究竟是个多么畸形的母亲!她忽然想起了乔瑰菡,就算她后来脑子都变得有些不清楚了,什么都不会做,只能靠出卖身体来赚钱,可是她还是没有抛弃唯一的女儿,用尽各种办法养着她。
她忽然非常想念自己的母亲,那个曾让家族蒙羞,令长辈感到莫大耻辱的母亲,不管怎样,她们是互相爱着的。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儿大不由娘’,我猜你是能明白意思的。而且如果我是一个母亲,我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给我的子女,护他一世周全才好。”
乔初夏穿戴整齐,站在床的另一边看向娜塔莎,她没有能力与这个女人抗衡,但不意味着她对她的做法没有怨恨。开枪的是她,这一点不假,她不会忘,也不会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但是阮霈喆和娜塔莎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他们合谋操控了这一切,她乔初夏不过是环环相扣的一个不由己的棋子。
“我永远记得我冲他开了枪,就算下地狱见到他,我也不会否认这一点。至于你,我想就算你百年之后,他也是不愿意见你的吧。不管你是全俄罗斯乃至全世界都有名的女军火商,还是曾经中缅边境大毒枭的太太,你都只是个失败的母亲而已。”
乔初夏微微抬起了下颌,刚睡醒的她双眼还有些浮肿,但是却找回了一些罕见的气势,看上去与平时大相径庭。
“呵,你这小姑娘说话倒是很刺耳。我都不知道我的儿子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欧洲淑女不要,居然要你这样的女人,身材干瘪,说话刻薄,毫无教养!”
娜塔莎眯起蓝眼,她的眼睛是典型的西方人的那种深深凹进去的形状,看人的时候目光很深邃,因为到底四十多岁了,眯眼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几条细细的纹路。
“我倒是不觉得没经过别人的允许,私自闯入他人卧室的举动到底又高尚到哪里去!如果没事,请自便吧,我要去吃早午饭了。”
乔初夏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赶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娜塔莎一哂,迈步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俯身看向她。
两人身高差了很多,娜塔莎是典型的俄罗斯美女,目测近178厘米,比乔初夏高出大半个头还不止,再加上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高跟皮靴,看起来人高马大。
“小姑娘,也许你有句话说对了,我现在觉得有些亏欠我的宝贝儿子了。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一定很孤单,所以我决定……”
乔初夏一惊,似乎明白过来,她立即后退一步,却晚了,后背猛地撞到了门板,娜塔莎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快了一步地伸过来,直直触向她纤细的颈子!
“叫你去陪他,免得他一个人太无聊!”
话说到此,娜塔莎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阴狠的味道,她常年玩枪,手劲儿极大,几乎比一般男人还有力气。这一收紧,乔初夏立即感觉到呼吸困难,喉咙被卡住,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熟悉的铁锈味道再次溢满整个口腔。
“你知道吗,相比于开枪杀人,我更喜欢徒手,亲手捏碎你的喉咙,从表面看不出任何伤口,也不会流血,倒是很不影响美貌呢。”
娜塔莎幽幽开口,然而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了,乔初夏不由自主地抬起两只手,试图扯开她的手,她的眼球开始泛红,嘴角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冒出白沫。
“再有三十秒,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你看,我对你还是很仁慈的,因为你是我儿子决定要结婚的女人,我赐予你一丝怜悯。”
她抬起另一只手,刚要握紧乔初夏的脖子,就看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动了动嘴唇。
“路线图……咳咳……我……”
她只能挤出几个音节,再多的字已经说不出来了,眼前开始发黑,只有那一双似曾相识的蓝眼睛不断扩大,形成蓝色的晕圈,放大再放大。
脖子上一松,新鲜空气顺着微张的嘴涌进来,乔初夏张大嘴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惊魂未定,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又捡了一条命。
“我刚和阮霈喆联系过,他说他拿不到那张路线图,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显然路线图三个字引起了娜塔莎的兴趣,反正她知道乔初夏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跑得了,于是松开手叫她把话说完。
乔初夏没有马上回答,几步冲到卫生间镜子前,果然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手印儿,她绝对相信娜塔莎这个女人可以就这么捏死她,拧开水龙头,接了些凉水拍打在脸上,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他其实说的也没错,这份路线图全世界只有一份,再也没有复制了,也复制不出来,用的是千年秘术,就算你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和这种神奇力量抗衡。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这东西现在在哪里。”
乔初夏捂着脖子慢慢走出来,靠在墙边看着娜塔莎,果然看见她眼神一亮。
“在哪?”
她歪了歪嘴角,不等乔初夏回答,又补了一句:“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叫你活下去。”
乔初夏等的就是这一句,她点头,肯定道:“没找到之前,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毕竟我还有用处。如果我真的帮你拿到它,那阮霈喆就够你头疼的,你犯不上在我身上费力气。”
只要她还有一点点用处,那她就能在夹缝中生存。她赌的就是娜塔莎不可能与阮霈喆毫无间隙,有利益纷争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一丁点儿怀疑和争斗。
“如果我能拿到,我还真不想与那小子五五分账。”
说到阮霈喆,娜塔莎不由得一声冷哼,乔初夏也冷笑,无所谓道:“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他可以黑吃黑,你自然也可以。只要你到时候放我走,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钱我一分不要,我只要活着。这交易怎么样?”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娜塔莎这才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中国女人似乎没有想的那么愚蠢。
送走了娜塔莎不一会儿,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音,这还是三个多月来阮霈喆第一次在不是周五的时候来别墅,一时间几个仆人都很紧张,飞快地跑到别墅前迎接,生怕有什么不周到惹得少爷不高兴。
乔初夏躺在客厅里吃水果,她听见他下车走进来的一串声音,但是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们都下去,我没叫你们都不许过来。”
冷冷扫过站得笔直的几个佣人,阮霈喆忽然出声,等她们都走远了,这才一脚踹上乔初夏身前的茶几。
那茶几是藤制的,很精巧,他这一脚下去,立即就碎成好几块,上面摆放的水果茶点散了一地。
乔初夏刚好吐出来一枚果核,见他如此生气,自然是知道为什么,也不说话,慢吞吞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肯跟她合作,也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乔初夏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阮霈喆刚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质问她,可见他确实生气到了极致,其实最令他动怒的一点是娜塔莎那女人说起这件事的语气和态度,令他极为不爽。
“你是好吃好喝了,可是你却叫她轻而易举就进到我房间,还差点被她杀了,我为求自保,只好说我知道路线图的下落。”
乔初夏拍拍手,擦去手上的汁液,慢悠悠地开口。阮霈喆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娜塔莎居然私底下来了这么一手,一时语塞,沉思了几秒才问道:“那你是骗她还是真的知道?”
她冲他笑,不说话,就在他快要失去耐性时,她回答道:“如果我没想错,应该是的。对了,我想见见梁逸,你没弄死他吧?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救他,如果是想靠这个博取我的好感,那显然你想错了。”
阮霈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孩子,他低低重复道:“为什么救他?”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在梁逸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同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又得不到任何来自家庭的温暖,只好来用外界的东西来填补空乏的内心。他是学会扮演不同角色以及杀人越货,梁逸则是用畸形的性|爱来获取满足,其实两个人的本质是相似的。
“好,临走之前我去安排,不过你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我不会害他。”
乔初夏点头,站起来要回卧室,阮霈喆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确定真的在北京?”
她停顿了一下,没说话,点了点头。
两天后,云南大学体育馆里,一群大一新生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梁逸个子高速度快,从入校以来就是学院的大前锋,此刻他正带着院队训练。
说也奇怪,他每次训练都心无旁骛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心里总像有事儿似的,在场上飞奔时总情不自禁地往门口方向张望。
“队长,怎么回事儿,今天心不在焉啊?”休息时,拉拉队的姑娘们递过来矿泉水,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孩儿主动过来调侃。
梁逸很酷地灌了大半瓶水,将剩下的浇到头上甩了几下,忽然余光瞥到门口,似乎难以置信,又看了几眼,将手里的空瓶子往旁边一扔,站起来就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他冲到门口,喜不自禁,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乔初夏,一身清凉的连衣裙,头发束起来,露出白皙娇嫩的一张脸,竟然有些像十**岁的姑娘。
“临回北京路过这里,就来看看。影响你打球吗?”
乔初夏笑吟吟开口,几个月不见,似乎他又长高了一些,也晒黑了不少。
“没,我们找个地方聊。我告诉他们一声。”
说完,梁逸回头,朝着那群正往这边看的同学高声喊道:“我今天不训练了!我女朋友来看我!”
男孩们顿时哄笑出声,几个女孩儿脸上犹有不甘,不过梁逸才不在乎,拉着乔初夏就往外走。
两个人沿着校内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谁也不先说话,安静中有种少见的和谐,乔初夏的手包裹在梁逸汗津津的手掌里。
“你旅游结束啦,这就要回去了是吗?”
到底是孩子,就算再早熟,也猜不到这段时间乔初夏究竟遭遇了什么,梁逸带着她到了一家干净的奶茶店,点了冷饮和她喜欢的甜点,坐下来开口问道。
“嗯,是啊,出来太久了,应该回去了。”
乔初夏一语双关地回答道,又接着问了几句关于生活上的琐事,她听了梁逸的回答,确定阮霈喆对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确实没伤害他,将他照顾得还不错。
“对了,徐警官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他工作很忙吧,最近都没有给我电话。”
梁逸倒是不知道这里的曲折,还主动问起,乔初夏一愣,然后笑着摇摇头,“是啊,他有任务,很忙,你不要轻易去打扰他的工作。好好照顾自己。”
梁逸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他还是很信赖这个“徐警官”的。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就在乔初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梁逸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开口:“你现在……现在还会偷东西吗?”
她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双手,不想他握得很紧,她抽不回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儿。
梁逸苦笑,摇摇头解释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每次都多小心谨慎吗,其实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我没办法,把你住的地方附近的大小超市跑了一个遍,事先都留了钱,说万一看见你‘拿东西’,千万不要声张,怕吓到你,也怕他们给你送到派出所。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怪癖,后来上网查了查,大概是经受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所以造成了这种心理疾病。”
乔初夏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梁逸居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帮着她,她咬了咬嘴唇,但却说不出来一个“谢谢”。
对于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就算承受了再大的好处,她也做不到感激。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初夏?”
看出她的挣扎,梁逸痛苦地低下头,半晌,才松开手,用自己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是,”乔初夏点点头,“对于你曾对我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但是梁逸,我不想再恨你了。梁家就这么没落下去了,你也不再是那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了,所以梁逸,你好自为之吧,以后无论你要走什么样的路,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她站起来要走,已经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想看的也都看到了,再没有停留的理由。
梁逸不甘心,仍旧想要去拉她的手,被她灵巧地避开,走远了一步。远处停着一辆车,那是阮霈喆派人来送她的车,司机正靠在一旁抽烟,不时低头看看表,老板只给他们半小时时间。
“初夏!初夏!”
梁逸痛苦地俯低身子,绝望地大声喊着她,乔初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初夏,我有种感觉,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看着她的纤细背影,喃喃自语,看着她毫不回头地走上车,关上车门,车子绝尘而去。
他说的不错,这个他曾在年少时用暴力占有的女孩儿,就这么样淡淡地从他的生命里抽离出去,再无交集。
很多年以后,梁逸已经成为了蜚声国际的毒品鉴别专家,辗转于各地为国际组织服务,一次在阿富汗首都机场,他在候机时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失态地冲出去,遍寻无果后,他颓然地站在大厅中央。
不久后一个机场的工作人员走近他,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一位女士委托转交给他的。他颤抖着手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个钢琴形状的八音盒,里面夹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孩子的字迹——
梁叔叔,妈妈说她很好,你也应该好好的。
三十几岁的男人,就这么放声大哭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童。他全部的爱的启蒙,性的启蒙,都系在一个叫做乔初夏的女人身上,可是他从未真的拥有过她,即使他曾“包养”过她。
42、一九 他的离开,抹去她心里的全部痕迹(3)
北方的夏天虽然炎热,但傍晚太阳下去后,热气消散了不少,晚上八点以后,只要吹起夜风,还是稍稍有些惬意的。
一辆很是低调的黑色车子缓缓驶入不算宽敞的胡同儿,开得不算快,拐了个弯,不想原本有些逼仄的道路忽然变得开阔,一座装修一新的四合院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房子位于鸟巢不远,开车只要几分钟,据说是为了08年奥运会特意翻新的,是业内一家低调又极富盛名的房地产公司承保的项目。十座老式四合院,全部重新休憩,外形依旧保持者古朴的样式,但内里完全是时尚现代化的装潢,中西合璧,据说对外的租金是一天就要上万人民币,即使这样,节假日还不保证一定能够预订成功,因为其所在的房产公司要对租客进行背景调查和资产评估。
不过这些都是坊间传闻,其实十座里面有七座都送给了本地高官,权当做一个小别院,休息时来住几天放松放松。于是程家就辗转得到了其中一套地段儿最好的,自然落在了程斐手里。
这边环境不错,又幽静,保卫措施做得也好,鲜少有人前来走动,所以,程斐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骆苍止安排在这里休养。
说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这说法毫不夸张,事发当天等程斐将骆苍止送往当地最大的医院的时候,他已经休克了,身上摸起来像冰块儿,浑身的血都要流干了,阮霈喆那把刀下手的位置太刁钻了,害得他几乎失去了全身血液总量的四分之三,就连医生几乎都要放弃抢救了。
“不管用多少钱,输多少血,救活他,哪怕最后他成了植物人,无所谓,有口气就行。”
这是程斐的态度,他同样焦头烂额,本以为这次回国能够搜集到大量情报,没想到竟遇上这种意外,几乎让他前几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众所周知,英国人大多傲慢,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骄傲,格外看不起亚洲人,程斐当年刚进组时,被很多英国皇家警察出身的同事排挤打压,若不是他咬牙硬撑,和上司配合着完成了几桩大案子,根本没办法站住脚。好在从去年年初开始,他连升三级,如今已经成为情报组的第二负责人。第一负责人已经年逾五十,即将退休,局里有消息放出来,只要程斐能把娜塔莎的案子做好,升职就犹如探囊取物一般确定。
可惜,娜塔莎不愧是全俄通缉了二十年都无法擒获的要犯,她的行踪不定,为人又格外谨慎小心,最主要的是她的手下全部忠心耿耿。所以思来想去,程斐和他的手下只能从其独生子骆苍止身上下手。他一个人率先回国,不动声色地谋划行动步骤,早一步摸清北京地区的形势,因为六个月前,他得到的所有的情报都显示着,骆苍止即将前往中国。
关于金罂粟的路线图,程斐自然也听说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骆苍止竟然真的拿到了它,这意味着,金三角地区的毒品交易又将死灰复燃。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由于中缅越三国加强了联合打击毒品犯罪的力度,整个东南亚地区的毒品交易数量已经有连年下降的趋势,如果骆苍止真的打算继承父业,那么整个地区将会风云变幻。
想到这些,坐在车子里的程斐有些焦躁,他吸了一根烟,平复下心情,这才拉开车门,走入寂静的四合院中。
院门口24小时不间断地有人在隐蔽处看守,见到来人是程斐,立即有人现身,恭敬问好。
“他呢,怎么样,醒了没有?”
程斐朝正房方向看了一眼,皱眉轻声发问。对面的手下点头,也轻声答道:“昨晚半夜醒了,不过是疼醒了,可能是伤口疼得厉害,叫了几声。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混了点儿止疼剂,早上四点多就又睡过去了。”
“意识呢,清醒吗?”
程斐点点头,他最关心的是,骆苍止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清醒过来,他在缅甸浪费了太多时间。数数日子,距离他带着骆苍止回国,已经有三天了,这72个小时他几乎没合眼,不停派人到中越边境打听消息。但是阮霈喆和他的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太多动静。
“就哼哼过几声,听给他换药的大夫说,跟他说话没反应,估计还是不行,伤得太重了,还得再等几天吧。”
手下如实汇报着,说实话,尽管守在这里的都是多次出生入死的人,但看到刚送回来的一脸惨白的骆苍止,几个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觉得属实吓人。
“哼,他能等,我等不了了!”
程斐冷哼一声,抬脚就朝房间里走去。他着急也是有原因的,伦敦那边中午又发来秘密指示,上面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如果能在半年内有巨大进展,那就继续跟进,否则就要暂时搁浅关于娜塔莎的一切调查,撤回派往中国的全部人手,也不再给予资金供给。
一进房间,程斐立即被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呛了一下,为了掩人耳目,他找来医生护士,吃住全部在这座四合院里,封锁全部消息,对骆苍止的诊治都局限在这里,整个四合院俨然成了一个小医院。
床上的骆苍止闭着眼,两个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瘦得厉害,更显得颧骨突出,脸部轮廓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旁边的一个护士正在隔几分钟就用棉球蘸点儿葡萄糖水涂抹在他的嘴唇上,因为腹部胸腔大面积受伤,他现在不能进食进水,只能靠输营养液勉强维持身体所需。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斐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挥了挥,房间里的人赶紧依言退下,并且细心地拉上房门。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昏迷的骆苍止和站在病床边上的程斐,死静一般。
为了方面周围的各种医疗仪器的摆放,骆苍止的病床摆放在房间中央,两边都是各种精密仪器,五六根胶管连在他的手上和身上,透明的药液沿着输液管缓缓注入他的身体。程斐看了看,慢慢绕着他的床踱起步子。
“骆苍止,我该说你笨,还是说你聪明呢?你大可以一个人搞定吴楚,就因为你怀疑阮霈喆和乔初夏有私情,所以你不惜以退为进,和姓阮的联手。没想到,你算计错了吧。阮霈喆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你的女人,他看中的是你的财富。哈哈,你以为全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样,把乔初夏那个傻女人当成宝贝啊?”
程斐边走,边大摇其头,眼神里露出鄙夷之色来。他其实到现在也不懂,骆苍止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对乔初夏这样的女人表露出如此浓厚的兴趣来,她既不纯洁,又不楚楚可怜,也更没有一颗聪慧的心,怎么看都不是骆太太的合适人选。
床上的骆苍止一动不动,除了程斐的说话声,就只有医疗器械传来的嗡嗡声和输液管里的滴答声。
见得不到回应,程斐也不气馁,他站定,扶着骆苍止的床头,慢慢俯□,看着他瘦削的脸,弯起嘴角,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骆苍止,我得到消息,真正要害死你的,不是阮霈喆,也不是乔初夏,是你的亲生母亲娜塔莎,是她要你死。不过你命大,遇上了我,你死不了。如果你还想着有仇报仇,那就赶紧醒过来。不然,等我先找到乔初夏,我会一点一点弄死她,你该知道,她十几岁时就被我差点儿搞死了,她怕我怕得要死。怎么样,还不赶紧起来保护你的公主,不然到时候,她可是会吓得尖叫呢!”
他冷笑着站直身体,从床头柜子上抽起一张消毒湿巾,用力擦了擦手,随手扔掉,转身大步走出去。
昏迷中的骆苍止,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名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只一下,又恢复了原样。
从四合院离开的程斐,心情并没有得到舒展,反而在看到昏迷不醒的骆苍止之后更加烦闷了,他一脚踩下去油门,飞快地发动车子,直奔京郊高尔夫球场,打算挥几杆散散心。
程斐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许久没碰面的乐文昱。
刚换好休闲服的程斐一推休息室的门,刚好在走廊里见到同样刚换好衣服的乐文昱从隔壁贵宾休息室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乐文昱虽然比程斐小几岁,但这些日子在商场里打滚儿,面上早已百毒不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阎王爷也会被他捧高兴了。他率先反应过来,大笑着上前拍了拍程斐的肩,嬉笑道:“我说好久不见,原来你这是跑哪个小岛上晒日光浴去了吧,也不怕晒脱皮,等过年咱一块儿去啊!”
程斐这阵子在边境,那边日头毒辣,自然脸色比往常黑了些,怪不得乐文昱以为他是去度假了。
程斐见状,也浮现出笑意,一把抓住乐文昱的手,跟他碰了碰拳头,就像平日里两人打招呼的那样,没半点儿不同。
“乐子现在可是大忙人,哥哥我不敢耽误你发财啊。今儿怎么有空来玩,走,输了的买夜宵!”
脸上都是笑,可谁都知道,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但谁也都不戳破,看起来反而比平时更热情似的,两人一前一后前往高尔夫场。
人很少,大概是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缘故,整个场地灯火通明,但却只有两个人在挥杆,球童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守在一边。偌大的球场,只有偶尔响起的击打的声音,更显得周围极静。
在英国读书时,两个人就经常相约着一起打球,彼此的球技几乎难分高下,只是最近这半年来两人没什么机会切磋。乐文昱整天花天酒地疏于锻炼,自然有些手生,几局下来颓势很是明显,他接过球童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脖颈上的汗,自嘲道:“嘿,还合计赢你一次,没想到怕是不行了!一会儿宵夜我请,对了,最近我迷上个小车模,才16,生嫩得很,滋味儿想必不错,等完事了叫上她给你尝尝鲜,我还没动过呢。”
程斐也擦擦汗,摇摇头没说什么,不过见乐文昱要走,却立即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笑吟吟道:“急什么,再来一局吧,一局定输赢,怎么样?”
乐文昱有些意外,没想到程斐今天居然这么“恋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却没拒绝,点头道:“好,难得你这么有兴致,我就舍命陪君子,不过可不要叫我输得太惨啊!”
程斐见他答应了,转过头来吩咐候在一边的球童:“去把我定制的球杆取来,差点儿忘了。”
说罢,他回头冲乐文昱笑笑,解释道:“我从英国特制了一把新球杆,今儿就拿来试试手。”
没一会儿,恭恭敬敬的球童取来了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打开来果然是全新的球杆,杆身明亮,握把处刻有名字缩写,一看就是出自名师之手。
乐文昱果然眼睛一亮,凑过来啧啧称奇,在手里掂了掂,只觉得做工确实精湛,虽然重量比一般的球杆略重,但比划了几下手感很是不错。
大概是好胜心作祟,这一局乐文昱显然比刚才更用心,二人一时间不分伯仲,打的是比杆赛,一场一共十八洞,全部累积的总杆数作为成绩来比较高低。很快,轮到乐文昱的最后一洞,按照他之前的成绩,这一洞只要正常发挥,他就能稳操胜券。
就看乐文昱勾起嘴角,手握着球杆,眼睛瞄准了前方,刚要挥杆,忽然,他脑后传来一股剧烈的钝痛!
这一下实在过于意外,他完全没有准备,双手一松,眼前阵阵发黑,半个身子失去平衡,腿一软就跌在了场地上。
他整个人虽然跌倒了,但还没彻底失去神智,强忍着晕眩,乐文昱哑声开口道:“你……你什么意思?”
偷袭他的自然是身旁的程斐,他手里还握着那钛金属制作的球杆,闻言冷冽地应答道:“我什么意思,那你找人跟踪我,又是什么意思?乐子,咱们俩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没想到,可惜,是你先算计我的,就别怪我先下手!”
说完,他再次挥起球杆,猛地击向乐文昱的头部!
程斐说的不错,从他三天前归国后,就发现一直有人在暗中跟踪自己,他是什么人出身,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但故意装作不知,频频泄露行踪,为的就是引出幕后指使者。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乐文昱的人,看来,他确实是想一条道走到黑,想要得到关于骆苍止的消息,与他继续合作,好通过毒品赚钱。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京郊某高级高尔夫俱乐部驶出来,正是刚刚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神清气爽的程斐。他悠然地开着车,因为他很清楚,明天的新闻就会出来,某年轻商人在会所运动时遭遇不名劫匪袭击,造成头部重伤,目前已送往医院抢救。
他力道控制得还不错,乐文昱不会死,但也会在医院躺上好一阵子,毕竟伤及头部,不比其他部位。无论怎样,程斐绝对不会再让乐文昱在自己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了。
第二天下午,正在联系远在俄罗斯的同事部署接下来任务的程斐接到手下的电话,令他欣喜不已的消息是,骆苍止居然清醒了,而且指名要见他。
放下电话,程斐立即驱车赶往四合院与骆苍止见面。
骆苍止依旧躺在床上,看起来面色仍是苍白,一双蓝眼看起来也深深地陷进去,不如平时那般神采奕奕,紧抿的双唇令他看起来整个人十分冷硬。
“你救了我,但你别指望我会感恩戴德。”
刚一见面,他就给程斐一个下马威,后者也不恼,笑了笑,用脚勾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我可没打算上演一次农夫与蛇,骆苍止,你该知道,我如果现在想杀你,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过,杀了你,我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才坐下来和你谈谈,怎么样让大家都有好处。”
程斐很清楚,骆苍止既然愿意张口,就意味着他也同样想要合作,那目前要商榷的,就是各自所能获取的好处。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
“我需要知道,你是什么人,为谁效命。”
骆苍止启声发问,眼睛似乎恢复了往日神采,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我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服务,我为女王服务,我为整个国家安全情报组服务,我目前正在跟的案子是涉及俄罗斯全境要犯娜塔莎·瓦西卡,也就是你的母亲。这样的回答不知道是否令你满意。”
程斐轻笑,摸着下巴,直视着骆苍止。两人对视了片刻,骆苍止忍着腹腔传来的阵阵隐痛,咬牙道:“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只需要抓到娜塔莎来证明自己足以担当情报组的一把手,至于她的儿子做什么,这个跟我没关系。换句话说,他是个守法公民还是个贩毒大盗,我都不会Сhā手。”
程斐的暗示已经很明显,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他只要抓到娜塔莎,至于骆苍止之后还会不会操控金三角的毒品交易,他压根不会管。
骆苍止歪歪嘴角,想笑又没有笑的表情,他在思考。沉吟良久,他点头赞同道:“好,我答应和你合作。等我身体稍有好转,我就会和你敲定计划。”
程斐知道他话一出口,必定是不会反悔,也不急于一时,不禁抚掌大笑:“这个自然,你好好养伤,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说。”
目的已达成,他抬脚欲走,冷不防骆苍止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最近雍和宫的香火如何,好久没去了。”
程斐的脚步一滞,背对着骆苍止的脸上神情微微一变,待转过去后早已恢复了如常,淡笑着回应道:“雍和宫的香火一向是鼎盛的,这个自然无需怀疑。”
“以前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去看看的,那边的宗光师父待人一向和善,我还很记挂他。”
乍一听见他提起“宗光”,程斐终于忍不住寒了眼神,一双慑人的眼望向骆苍止。
“别用这要杀人似的眼神瞪着我,程先生,我只想告诉你,你能查的,我也能。不然,我这样的人,干什么如此虔诚地去那种地方?大家不过是相似的目的罢了,不过,她自己还不知道吧,这一点你和我相同,都瞒着她。”
骆苍止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说完就闭上了眼。
这是程斐的底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掀开,他顿时有些愤怒,也有些慌乱,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这种事,还是留到最后说吧,不过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了。一切都取决于你,你越早恢复,好戏就越早上演。凭你我对乔初夏的了解,这女人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越南,看着吧,其实最享受这一切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才对。”
程斐说的果然不错,在河内过了三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后,乔初夏再一次踏上了北京的土地。
她随身只有一个小小的手包,和首都机场里大包小包的人相比,很是独特,摘下墨镜,吸了一口中国北方的不算清新的空气,乔初夏禁不住想要呐喊:我居然活着回来了!
“你好像看起来不是那么兴奋?”
身边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打破了乔初夏的遐思,将她拉回现实,现实就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阮霈喆,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他的手下和娜塔莎的手下。
她和阮霈喆先到北京,娜塔莎则是随后就到,这女人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哪怕是和盟友一起行动,也是独来独往,很是捉摸不定,不然也不会被通缉了20年依旧逍遥法外。
“你这么肯定路线图会在这里?其实我到现在还是很怀疑,骆苍止怎么会这么做?如果是莫斯科我倒不会惊讶,北京……呵,他在打什么主意?”
上了车,阮霈喆将前后座的隔板拉下,以便能够和乔初夏放心谈话。
她扭着头看窗外飞逝的风景,想了想,淡淡道:“也许,这里是真正给过他片刻心灵宁静的地方吧。”
乔初夏指的,是骆苍止曾带她去过的雍和宫,此刻,那串染了血的佛珠,就被她缝在一个小锦囊里,戴在脖子上,贴身不离。
其实她也不敢确定,但见了这串佛珠以后,她有种直觉,骆苍止一定是将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藏在了这里。
一个毒枭,居然信奉佛祖,会不会太诡异,太好笑了一些?
可是,乔初夏却笑不出来。
“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希望,佛祖能够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哈哈!”
阮霈喆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乔初夏冷静地看了他几秒钟,摇头道:“你执念太重,就算佛祖也度不了你。除了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他冷哼,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却沉默了下来。
43、一九 他的离开,抹去她心里的全部痕迹(4)
“宗光与施主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天施主居然主动前来。”
推过来一盏茶,面前的中年僧人低眉顺目,声音平和,做出一个“请用”的手势来。
乔初夏双手合十谢过,端起茶盏,并不急着入口,笑着答道:“难道佛祖没有事先给予师父些暗示,说我要来探望您?”
宗光添了一勺沸水,将茶壶注满,淡淡道:“想必佛祖早有指点,只是宗光为人愚钝,性子木讷未能领悟罢了。”
“师父何必太过谦虚,要知道,我虽不懂宗教佛法,可倒是听人说过,过于自谦其实就是自傲。其实这与你们说的心中执念太深,又有什么分别呢?”
宗光一愣,倒水的手在空中一滞,似乎咀嚼了一下乔初夏话中的深意,半晌才点点头,继续将自己的杯子倒满茶水,回应道:“施主说的有理,宗光受教了。”
乔初夏摇摇头,不置可否,这才慢悠悠地品起茶来,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似乎全都将注意力放在这香茗上。
禅意与茶道一向不分家,深山藏古寺,深山出好茶,中国茶文化刚好又契合了佛家宁静平和的感悟体会,是以绝大多数的僧人都偏好饮茶。宗光也不例外,他过午不食,但喜好煮茶,今日乔初夏来得巧,恰好分得几杯新茶。
“佛说众生平等,可是师父您看,我们喝茶还不是都爱喝名茶,喝好茶,中国人最清闲,甚至还排出来个十大名茶。”
乔初夏盯着茶杯,幽幽感叹了一声,她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讨一杯茶喝的。
“施主此言差矣,众生平等自然是不假,但人强加给物的,又怎么知道物是否愿意接受呢?”
宗光掀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盘腿而坐的女子,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
“师父如此说来,您和我就要陷入‘子非鱼’的论辩了,着实不叫人欢喜。这么说吧,师父品茶多年,自然晓得,有些茶是越新鲜越好,比如雨前龙井,过了清明味道便会大打折扣,有些茶却是年头越久越好,晚清宫廷的普洱茶砖,拍卖行里一块可卖到一百万。这么看,就连茶都如此复杂莫测,那人心岂不是更难揣测?”
乔初夏转了转手里的空杯子,在手掌里把玩许久,终于轻轻放在茶桌上,杯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师父想学圣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可却忘了有句话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父遁入空门多年,又何必再投身红尘里,平白无故惹来一身麻烦呢?”
她眨眨眼,一双大眼灵动无比,刚好宗光与她对视,一时间竟有些痴迷,死死盯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面容。
他出家多年,此刻面对着这年轻女子,居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一松,掌中的茶杯跌落,满满的一杯茶倾洒出来,全都溅在他的衣襟上。宗光这才如梦初醒,连连道罪过,站起来一躬身,念了一声请恕无礼,匆匆前往隔壁僧舍更衣。
乔初夏微微颔首,目送着宗光离开茶室,这才低下头,尝了尝微凉的茶水,只一口,她便皱眉,扬起手来将剩余的茶水泼在地上。
“这茶到了第三泡,果然是没味道了。”
她喃喃自语,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茶桌上,站起来离开。
等到宗光整理好,再次回到茶室时,只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白檀香味道里夹着淡淡的茶香,不大的一方茶几一角上,放着个小小的木盒,底下衬着方方正正的一块红布。
等他看清那木盒的外观,整个人都是剧烈地一颤,满眼难以置信,他身子歪了一下,赶紧站稳,快步上前,哆嗦着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好久,这才疯了一样抱起木盒。
江南大户人家早有习惯,若是生下女孩儿,就在自己院落里栽种上一棵香樟树,待这树长成,女孩儿也已十五六岁可以许配人家,媒人只需看一样这院子里的樟树,便知此家有闺阁少女。乔家虽是北方人,但家里的老保姆是地道的南方人,乔瑰菡出生不久,便托留在老家的丈夫种了一棵香樟,等她满了十八岁,又求手艺好的老工匠给打了两口樟木箱子做嫁妆。
这木盒则是用最后剩下的边角料雕刻而成,周围刻的是石榴和蝙蝠,象征着多子多福,当年乔瑰菡一看便觉得这盒子精巧又独特,一直用来放些小首饰。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乔瑰菡的东西,似乎想要打开,又不敢,等了好久,才颤抖着拨拉开,一股樟木的味道幽幽传来,里面是个红布包着的小布包。他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摊开,一层层打开来,里面不是金也不是银,只有一条细细的发辫,乌黑乌黑的,是女人的长发编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捧短短的碎发,发质硬而粗,一看就是男人的头发。
一张纸片飘出来,他趁它落地之前匆忙抓住,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因为太过久远,字的颜色都有些变浅,不过还是能清楚地看出来,写的是“结发不相离”。
他似乎再也站不住,摸索着坐下来,将那红布包放在桌上,用手慢慢解开发辫,发辫分成五股,扎得很用心,他一点点用手指分开,不想里面还有奥妙,随着他的动作,一些碎发散落出来,越散越多。原来,是乔瑰菡费尽心思,才把短发全都藏在自己的长发里面,编成了一条发辫。
他好像能看见,大着肚子的她一遍遍苦求主持,终于求得他落发当日剃下来的头发丝儿,小心翼翼地拿回家去,每晚临睡前在灯下一点点编着,而怀孕的她因为缺乏营养,眼睛总是酸疼不已,编不了两三厘米便止不住流泪。
该是怎么样的孽缘,才让这一对本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沦落为如此,一个甘愿为娼,一个遁入空门。
二十多年前的爱恋,对于这个在佛祖跟前吃斋念佛多年的出家人来说,已经飘渺得犹如前世的记忆,“乔瑰菡”三个字好像是一道疤,伤口早已结痂,不想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不想竟还能涌出淋漓的鲜血来,一片血肉模糊。
宗光一脸狼狈地跌坐在茶几前,手里捧着那一缕散开一半的发辫,双眼呆滞,敞着的一扇小窗就在这时刮来一阵轻风,吹散他掌中细碎的发丝,飘飘洒洒,黑色的短短的发茬儿眨眼间就落了一地,再也聚不齐。
“小菡!”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踉跄着从座位上滚下地,试图捡拾起来,双膝落地,再也起不来似的,匍匐在地上嚎啕起来。
原来方才坐在自己对面,喝茶论佛的年轻女人,是她的女儿,怪不得有那样的眼神,有那样的神色。他死死拽着那条发辫,捂在心口,只觉得静了二十多年的心就在一霎那间全部碎掉,爱情比死亡其实更会折磨人。
他不知道乔初夏为何要前来打探消息,但他却没办法再做到心如止水,如果能够补偿,他会奋不顾身地去弥补她和她的孩子。
酒店包房内,阮霈喆正烦躁地在客厅里走着,他一向恪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但这一次他放乔初夏一个人出门,此刻他却承认有些后悔了。他并不担心她会逃跑,但这里毕竟不是他完全能掌控的地方,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
“老板,乔小姐回来了,已经进了电梯。”
耳机里传来下属的汇报,阮霈喆松了一口气,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想,又取来一个空杯,倒满红酒。
就在他做完这些后,门铃轻响,立即有人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乔初夏,太阳镜遮住大半张脸,身上是祼色的连衣裙和同色高跟鞋。香风一动,她整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将眼镜摘下握在手里,乔初夏看向阮霈喆,平静开口道:“最迟明天,我会把你想要的给你。”
他却并未立即显出愉快的表情,而是细细打量她的神色,略有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好像哭过?”
虽然是问句,但乔初夏脸上那一双泛红的眼已经明显泄露了她的情绪,她见没办法撒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会影响你的事情。”
说完,她便要走向自己的卧室,不想经过阮霈喆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
她刚张口要问他做什么,他整个人已经靠过来,将她搂在怀中,抱得死死,乔初夏挣了几下,发觉没办法挣开,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垂下眼来。
身边的其他人早就在收到阮霈喆的眼神时迅速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呼吸可闻,他一低头,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这才发觉她有些低烧。
“到底怎么了,在河内不肯说,到北京了也不说吗?就算你和我之间有个虎视眈眈的娜塔莎,不过看在过去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就不能把你的秘密和我分享一下?”
乔初夏苦笑,嘴角撇了一下,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将脸扭向一边。
阮霈喆慢慢抬起手腕,右手食指点起她下颌,拇指轻轻摩挲着娇嫩的肌肤,并不急着追问,倒像是一只逮到了老鼠的猫一般。
“我的人虽然没跟着你,但却亲眼看见你进了寺庙。你知道,我是个坏人,我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我就干脆一把火烧掉它。反正,我做的坏事也不是一件半件,再多几件也无妨。”
“你还真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阮霈喆,如果你能笑到最后,我想不是因为你最强,是因为你最狠,最六亲不认。骆苍止输了,是因为他虽然和他母亲不亲,但却一直从心里敬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母亲会联合别人对付自己。而你,为了掌权连父亲都可以下狠手,更何况别人。”
乔初夏边笑边说,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她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对于她的辱骂,阮霈喆并没有动怒,反而显出一抹淡然的笑来。
“总结得不错,你知道就好。”
他松开手,推开她,转身取了酒杯,递给乔初夏,与她碰了碰杯子,低语道:“我等你的好消息,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如果没有新进展,我就说到做到,火烧雍和宫。”
乔初夏忍着晕眩,将酒一口喝掉,重新塞给他,挥手道:“请问你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吗?我想休息了,如果我没记错,出发时你答应我会让我自己住。”
阮霈喆哼了一声,拿回酒杯,顺势给了她一个道别吻,乔初夏皱了下眉,没避开。
“我就在你楼上的那间客房,你先好好睡一觉。”
乔初夏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他口中的最后期限,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房间里拉着窗帘,所以等乔初夏迷迷糊糊醒来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是晚上还是凌晨,她挣扎着起身,发现浑身滚烫,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刚喝了一口,她就敏感地意识到房间里有人。
她不敢回头,忍着头重脚轻,伸出手按着吧台的桌沿支撑着身体,身上很烫,空调吹来的冷风掠过露在睡衣外的手臂好大腿,引起一阵战栗。
算算日子,乔初夏心里忽然泛起惊惧来,如果没记错,今天是骆苍止出事的第一百天,她以前听人说过,人死了有头七,但不知道一百天有没有什么说道儿。
她越想越害怕,一开始还想回头查看一下,现在是根本不敢了,她端着杯子,一步一步横着往卧室走,背对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她小心地挪着步子,就在她的手即将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她脚底本来就不稳,被这股力一冲击,整个人朝前面扑过去。
好在客房的全部地面都铺着毛毯,她倒在地上并没有觉得特别疼痛,只是手肘有些疼,她刚要爬起来,就觉得腰上传来剧痛,有一只大手死死地压住了她的腰!
就好像是一枚又尖又长的钉子,狠狠地把她钉在了地上,她一开始只是怀疑房间进来了人,此时此刻她确信有人溜了进来,而且应该不是阮霈喆,以现在的情势,他根本无需偷偷摸摸。
“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晚上不担心有鬼敲门吗?”
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在午夜时分果然格外骇人,乔初夏一哆嗦,有些不敢确定,想等着对方再说两句话,可是,他却不说了。
“鬼敲门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只是有些鬼好见到,人却很难。”
乔初夏手指抓着地毯上的毛,慢慢收紧,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如果真的是他,那他还真的沉得住气,居然等了一百天!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有的鬼也不能小瞧,你说呢?”
腰上的力道撤掉了一些,乔初夏刚要动,又被压住,虽然不那么疼了,但还是不能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忍了三个月,就要在这里跟我装鬼吗?骆苍止,你到底是太沉得住气还是没有心?!”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酸涩的眼眶忽然就胀痛起来,再也盛不住眼泪,全都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全都滴在地毯上,吸水性很好的地毯立即把水全都吸进去,只是颜色变深了一些。
“流几滴眼泪,说些委屈的话,就能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都装作没发生过?呵,乔初夏,你当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演话剧嘛?”
显然对方并不买账,乔初夏听得浑身一震,立即收住眼泪,冷声道:“既然你没死,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赖账,当天确实是我向你开枪,但是我绝对没有事先和阮霈喆串通好。或许他以为我会答应,但是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坏蛋去害另一个坏蛋。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呵,我犯得上吗?”
似乎觉得她这番话有些道理,骆苍止没急着反驳她,哼了一声,但却没再死死压着她把她弄疼。
“你到底跟宗光说了什么?你在我身边待了一阵子,自以为能猜得对我的心思,但是你记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学一点点皮毛,就敢在我面前卖弄是吧?你这点儿小心思,骗骗那个越南佬还可以。”
身后的人忽然站起来,收回了手,乔初夏咬牙,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湿透了。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她只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额头却好像烫得能煎蛋。
“我以为你会把路线图放在宗光那里,所以打算去要他拿出来。你也知道,这图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份,代代相传,做不了假。这是我最后的全部价值,如果我不能用这个来保命,我猜你现在根本没机会见到我了。”
乔初夏摸着自己的脸,还颇有些后怕,幸亏骆苍止没上来就弄死她报仇泄愤,不然她就算不被娜塔莎扼死,也会被骆苍止活活捏死。
昏暗的房间里并没开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骆苍止的面部线条看起来更为清瘦冷峻,透着一股大病初愈后的清癯,一双异色的眼透着阴冷怀疑的光。
“就算你猜对,他一个出家人,又怎么会Сhā手这种事,笑话,你以为宗光师父会把路线图交给你?”
他转身,看向客厅里的窗,客房在高层,从这个角度往外看,整个城市一片霓虹闪烁,却又带着奇怪的反差,一眼望过去那么繁华,又那么萧条。
“你说错了,这一次,他一定没办法做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趟浑水,他趟定了。因为,这是他欠我们母女的。”
骆苍止面色一凛,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轻笑一声,点头道:“一报还一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乔初夏,别忘了,你的段数,我很清楚。”
他笑笑,又补了一句:“阮霈喆的段数,我也很清楚;至于娜塔莎的段数,哈哈!”
乔初夏一怔,心尖处狠狠一抽,似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是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所有事情都脱轨了。
“你……你现在在哪里落脚,安全吗,有和你的人联络上没有,你……”
她想起诸多问题,忍不住一口气全都问出来,却被他一脸讥讽地打断:“乔初夏,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我这一分这一秒告诉你,你下一分下一秒就会告诉阮霈喆。就算我可以把旧账一笔勾销,但现在你和我势不两立,我再不长记性也不会再冒险!”
骆苍止狠狠推开她,冷笑着死盯着乔初夏还含着眼泪的眼睛,这个女人他曾经毫无缘由地信任毫无缘由地爱恋,但也是这个女人,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把枪,冲他开了一枪。
“是啊,现在我说什么也没用了。是我轻信了他,以为他真的是警察,代表了正义。也是我被他利用了我仅存的一丝丝善良,如果那还能称作善良的话。不过,我既不会为他卖命,也不会做被他豢养的笼中鸟,再说,阮霈喆对我也没有男人对女人的迷恋和宠溺。”
乔初夏后退一步,勾起嘴角自言自语一般念叨了几句,末了,她又补了一句:“是生是死,就看明天的吧。骆苍止,你还活着,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看来我做错了这么多事,但总算猜对了一件事,就是你命大。”
骆苍止看着她萧索的表情,神色略略一缓和,刚要开口,忽然眼神一变,快步上前一把将乔初夏抓在怀中,一把枪抵在她脑后。
门铃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响起,听起来很急。
“问问是谁。”骆苍止压低声音,在乔初夏耳边吩咐道。
“谁啊?”
乔初夏瞪大了眼睛,等了几秒才应声,门外传来阮霈喆的声音:“初夏,你卧室的电话怎么没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卧室的门是关上的,乔初夏出来倒水有一会儿了,居然没听见电话响,知道阮霈喆起了疑心,这才扬起声音答道:“我在洗手间,没听见,没事,我就是有点儿发烧,还要继续睡的。”
门外静了几秒,阮霈喆的声音再次响起:“乔初夏,是你自己开门,还是我来?”
她全身一颤,抬头看向骆苍止,只见他放下枪,动了动唇,示意她去开门。
乔初夏稳了稳神,这才走到门口,拉开门,穿着睡袍的阮霈喆走进来,先看了她一眼,接着便开始环视四周。
包房并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洗手间,阮霈喆先查看了客厅,一览无遗,根本没办法藏人,又进了洗手间,最后,才慢悠悠踱步到卧室。
乔初夏跟在后面,按亮房间的灯,阮霈喆一眼就看到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的,相信了乔初夏果然是在睡觉,又拉开了窗帘,阳台也没有人。
“你在找什么?我在睡觉,肠胃不太舒服才起来上卫生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了,你要搜查也不用挑这个时段吧。”
乔初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面色恹恹,露出不悦的神情。
“看来是我多想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一头狼闯到你这里来,怕你害怕,特意过来看一眼。怎么样,一个人睡如果不安生,我就留下来陪你?”
阮霈喆凑近她,伸手撩了撩她耳边的发,语气温柔亲昵。
“不用了,你在这里说不定我更睡不好。你回吧,明天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呢。”
乔初夏抬起脸来看他,只觉得他的警觉性强烈得可怕,同时她也在暗暗疑惑,这房间就只有这么大,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连个衣柜都是敞开半扇门的,骆苍止到底哪里去了呢?
“那好,你刚才是吃了药吧,那就好好睡吧。”进来时阮霈喆看见客厅茶几上散开的药盒,知道乔初夏吃了退烧药,似乎放心下来,转身就要走。
乔初夏悬着的心眼看就要放下,不想身边的阮霈喆忽然停下脚步,猛回转身,一只手摸向浴袍腰间系着的带子,再掏出来已经多了一把枪,毫不迟疑地射向床底。
啪啪啪,三枪连开,没有间隔,床垫剧烈地颤动起来,抖落起一片烟尘,那床底的高度,刚巧可以藏下一个成年人。
乔初夏几乎要喊出声来,但她强忍住没有尖叫,眼看着阮霈喆上前伸脚踢开宽敞的大床,只见床下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你干什么?”
她反应过来,立即尖声质问,阮霈喆回头,眼色复杂,哂笑道:“怕有老鼠,帮你赶一赶而已,这回能睡个好觉了。”
收起枪,他又看了一圈,这才走了。
乔初夏惊魂甫定,再三确定房门关严了,重新奔回卧室,小声喊着骆苍止,她不信他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窗台处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声,她冲过去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这么高的楼层,他居然两只手扒着窗台的边沿,整个人悬空在楼体外面,就这么坚持了近十分钟!
“快上来!”她急了,赶紧伸出手去想抓他。
“你离远一点儿。”
骆苍止已经憋得脸色通红,呼吸又短又急了,她讪讪,依言退开几步,就看他憋足一口气,低吼一声,双手撑住窗沿,脚下拼命一蹬,连抓带爬,总算是上来了。
“这么高你也敢,你当自己是汤姆克鲁斯?!”
乔初夏看着他气喘吁吁,汗湿了胸前一大片衬衫,又惊又怕。
“不敢,一个女人都能算计我,我可做不了英雄。”
骆苍止拍拍手上的灰尘,刚出口一句揶揄,额上已然是冷汗涔涔,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腹部,强忍着不出声。
刚才的冒险,牵动了他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乔初夏见他疼得厉害,不由分说撩开他衬衫,果然见到他心口以下盘亘着蜈蚣一般的伤疤,颜色还很新,一看就是上次阮霈喆“赏赐”给他的。
“我这里没有止疼药,我这就去买。”
乔初夏咬牙,她只是看就觉得疼痛难忍,更不敢想骆苍止是怎么熬过来活下来的。
骆苍止忽然出手按住她的手,脸上的冷汗已经一滴滴落下来了,滴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乔初夏就听头顶传来断断续续的吸气声:“有打火机吗,借、借我一下!”
她错愕,不知道他为何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抽烟,不等说话,他狠狠捏住她的手背,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急。
“哦,有有,在客厅,我给你拿。”
她回神,跑去给他找打火机,好不容易找到了,刚要递给他,已经被他用力夺过去,然后他飞快地冲到卫生间,“咣”一声带上了门。
乔初夏愣在原地,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幅样子的骆苍止,急迫,狼狈,似乎在强烈地渴求着什么。
眼前闪过他之前那死灰一般的脸色,还有刚才那种野兽似的光芒,她忽然明白过来,用力冲向卫生间门口,拍打了几下,见得不到任何回应,猛地推开了他来不及锁上的门。
骆苍止靠着马桶坐在地上,叉开两条腿,身前的地上一片狼藉,一个打火机,一沓锡纸,两管药水,一个一次性针头,还有两个火柴盒大小的透明塑料袋。他正举着一张折叠好的锡纸,凑到鼻子前,半闭着双眼,姿态贪婪而满足,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就算乔初夏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幕真实无比的景象呈现在眼前时,她整个人还是呆住了,握着门把手的手不住颤抖,分泌着冷汗。
眼前的男人不再风流倜傥,带着一种落魄和病态般的享乐表情,似乎并没在意她忽然闯进来,坐在地上不断吸食着,脸上越来越放松,真的好似飘飘然在享受着什么一样。
乔初夏浑身没了力气,一点点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不是没想过,他这样的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她仍有一丝侥幸,觉得他又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毒品的危害,不会轻易去挑战自己的克制力。
没想到此时此刻,就被她亲眼撞见,他在吸毒!
她抱着双膝一动不动,慢慢闭上眼,不敢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察觉到有人在踢她的脚,吃力地睁开眼,看见骆苍止已经收拾好站在自己面前,正面无表情地俯看着她。
“干什么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以为你能想得到。一般人伤成这样,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活不下来。我又不是超人,能熬过来不只是我命大,更是因为关键时刻有人帮我做了决定,高纯度的杜冷丁止痛效果最好,用久了必然上瘾。我注射了一个月的杜冷丁来止痛,就算吸毒也不奇怪,你刚才那个表情,就好像见到和尚吃肉似的,真是好笑。”
他掸了掸衣服,抬脚欲走,乔初夏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裤脚。
“骆苍止!你比谁都清楚,一旦你染上这个,你整个人就毁了!就算你有再多的钱再多的毒品可以自给自足,但是你再也离不开它了!你难道要靠它活下去,你想想,它会叫你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了这么多,那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叫我染上这东西的?”
乔初夏语塞,她确实不知道。
“反正他对你也没隐瞒,应该是早就告诉你了。是程斐,他为了从我这里拿到我母亲的消息,也为了叫我活下来好帮着他一起抓她,不惜用纯度最高的毒品给我止痛。不过,在你心里,他这样的人代表了正义的一方,做什么都是对的。叫毒枭染上毒瘾,这才是最精彩的戏码,叫做人在做天在看,叫做自作自受,对不对?”
骆苍止冷笑,挣了一下,蹲下来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了,你记得,再遇到我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用力踹开她,一闪身离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此时距离中午十二点,正好还有九个小时,乔初夏瘫在冰凉的地上,头痛欲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善与恶的界线又在哪里,如何区分,她全都不知道了,这二十多年的世界观,放佛一瞬间全都轰然倒塌,再也建不起来了。
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房间门铃再次被疯狂地按响,僵硬了两个多小时的乔初夏挣扎起身去开门。
“老板请你梳洗后上去,有事找你。”
乔初夏木然地点头,洗澡更衣,很快去找阮霈喆,他正在擦拭着他心爱的那几把枪。
和喜欢刀的人一样,他有几把格外喜爱的枪,轮流着随身佩戴,这次来北京,他全都带上,不时拿出来把玩。
“你很有效率,你找的人也很有效率,他刚派人来,约我们就在午后见面。中午人本来就不多,加上僧舍那边香客少,如果对方有诚意的话,我们碰个头就可以结束。你说,我是不是该提前庆祝一下?”
阮霈喆似乎真的很高兴,戴着手套的手掂了掂那把最喜欢的德国造手枪,做了个瞄准的姿势。
“娜塔莎呢,她不在,你可以自己行动吗?还有,我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毕竟这是在中国,不是越南,你如果不想惹麻烦,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拿到东西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乔初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没动怒,还耐心解释道:“我刚通知了娜塔莎,她马上赶过来,会准时出现,这个你不用操心,至于别的,我也不愿意理会,我只要路线图,至于其他的猫七狗八,只要人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人。”
乔初夏点头,阮霈喆这一点倒还可以信任,她揉揉太阳|茓,在一旁等着,看着他不断地下达各种命令,不过两个小时,附近所有地区就已经安Сhā了十数个他带来的手下,全都配备了充足的武器,随时可以冲进去接应。
她静静等待着,看着墙上的时钟慢慢逼近十二点,十二点整的时候,阮霈喆接到消息,娜塔莎已经抵达北京,正在前往市区内的路上,他也迫不及待一声令下,立即出发。
“我要你看着我的一身荣光,看着我怎么样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在她耳边呢喃,缓缓将枪里的子弹上膛,她只是轻笑,并不作声。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感受到了寺庙中不同于以往的气氛,这里原本应该是平静祥和的,但却在午后的时候忽然变得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味道。不少敏感的人甚至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上完香便匆匆离开。
一行人将车停在路旁,从侧门走进去,大概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杀戮气息太明显,百十米的一路,街边卖东西的小商贩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兜售商品,全都缩在店铺里,远远地看着。
偏门开着,并没人看守,也没人出入,和宏伟的正门比起来低调又普通,如果没人指印想必普通的游客根本不会发现这里。
阮霈喆的一个手下率先上前推开门,进去查看了一番,没见到可疑的人,这才招呼大家全都进来。
他带的人不多,一共五个,加上乔初夏,一行七个人,刚往里走了几分钟,一声佛号传来,从树后走出来一个和尚,正是宗光。
“各位施主留步,要在下交出诸位所要之物,只需请这位施主移步。”
他双手合十,看向乔初夏。阮霈喆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有些不悦,但娜塔莎确实尚未赶到,为了打消她的疑心,还是等她来了再说比较好,于是挥挥手,表示可以。
乔初夏走出来,跟着宗光往之前去过的那间茶室走去,等她站定,身后的宗光一声长叹,幽幽开口道:“她是哪一年走的?走的时候,可有提起过我?”
她先是愣住,等到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乔瑰菡,不由得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就要上不来气。
“提起你?提你做什么?是说出来,她和亲生哥哥乱|伦,还是说她自甘堕落,放着乔家大小姐的身份不要,跟一个混混纠缠不清,最后甚至沦落风尘要靠出卖皮肉才能养大女儿?乔槐桐,你不是个男人!你害了她一辈子,是你毁了她,引诱她,抛弃她!”
宗光踉跄几步,双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原来,他就是乔瑰菡的哥哥,俗家姓名为乔槐桐。
“不、不是!我们是相爱的,只是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是我,是我太胆小了……”
他伸手,想要去拉乔初夏,被她一脸嫌恶地躲开。
“当年我刚踏入政坛,意气风发,被人夸年轻有为,却不想被父亲撞见我们两个约会,他用我的仕途来逼我结束这段荒唐的情感,我当时实在是太看中权力,一时犹豫,气得小菡离家出走,这才认识了乐辉那个街头混混。她大概也是赌气,居然答应了他要嫁给他。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半夜跑回家,说要我带她远走高飞,我又惊又喜,没想到她会回来,可我那时候正春风得意,怎么可能抛下一切带她离开北京呢?于是我只好嘴上答应,行动上能拖就拖,小菡一定是看出来了,第三天我下班赶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她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我甚至带着人,差点儿抄了乐辉的家,可她也不在那里……”
乔槐桐痛苦不堪地回顾着当年那些事,每说一句都异常艰难,他多年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深深的悔意来。
“我以为,权力金钱这些都能取代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没想到,失去了她我已经无心再活在这世上,可是我又贪恋着生,我想着活着总有一天能见到她,于是我选择出家为僧,日日夜夜为她念经祈祷,消除业障。”
乔初夏看着他,挤出个冷笑来,“吃素念经如果就能让这个世界安稳的话,那人人都去出家好了!乔槐桐你欠她的,就是念十辈子的经也还不完!你知道她为什么求你带她走,因为她怀了孩子!她不想带着你们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
乔槐桐从未想过这一点,他一惊,失声道:“你、你说什么,你是我的……”
见他似乎不信,乔初夏心中更是愤恨,脸上却依旧笑着:“不信不要紧,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一口唾液一滴血就能化验出来DNA。”
他摇头,不停喃喃:“我信,我信……”
乔初夏见目的已经达到,上前几步走到他眼前,搭上他的肩头,一歪嘴角道:“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来赎罪,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没它我就会死,你若是想眼睁睁地看我死,就继续沉默,如果想我活,就走出去,把它交给那个男人。”
乔槐桐似乎还陷在他和乔瑰菡有个女儿的巨大意外中,双目失神不停点头。
她微笑,推着他往外走,重新走出茶室,站在阮霈喆面前。
“宗光大师,拿出来吧。这可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呢。”
她在他耳边低声,故意在“赎罪”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果然他一颤,哆嗦着伸出手,在胸前摸索,伸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白色的布。乔初夏看清,这正是当日骆苍止随手取来的那件白色T恤,看来果然是真的。
就在宗光的手全都要伸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乔初夏忽然瞧见他心口处多了个不断挪移的小红点,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快得来不及捉住,动作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一把按下他的肩头,随他一起朝前卧倒。
“趴下!”
就在她刚动的瞬间,一声枪响,远处高楼的狙击手开了枪,目标正是宗光!
“谁开的枪?”
阮霈喆反应过来,咬牙怒吼,他看着眼前的乔初夏拉着宗光倒在地上,生死一线,不禁愤怒地看向子弹射过来的方向,是一栋大厦,应该是早有人在天台上埋伏着。
话音刚落,从茶室和僧舍的后面忽然冲出来十几个人,穿着相同,身形高大,都是一身黑加面罩,十几把枪也都对上中间的阮霈喆。
最后款款走来的,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蓝眼美人儿,也是一身黑,摘下墨镜,高傲地环顾了一圈,冷漠问道:“怎么了?”
阮霈喆懒得同她再演戏,一声令下,枪声四起,他的人虽然少,但个个枪法精准,立即与娜塔莎的人交起火来。
刚赶到的娜塔莎勃然大怒,退到火力圈后面怒道:“阮霈喆,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根本没有路线图,你是故意把我骗来的!”
阮霈喆失笑,愤怒于她的恶人先告状,一枪撂倒娜塔莎身边的一个手下,也喊过去:“我什么意思?先问问你吧,你派了狙击手在对面,就等着路线图一出现好干掉我独吞是吧?”
娜塔莎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两方人马早已开始了混战,她只能先带着手下予以还击来自保。
这场交锋来得快,结束得也快,不到十分钟,两边就停了手,只因为阮霈喆好娜塔莎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阮霈喆这边除了他还有一个负伤的手下,娜塔莎的人也只剩了两个,他们都在硬撑。
“和尚,快点儿把路线图交出来!”
娜塔莎先发制人,操着不标准的汉语冲宗光喊道,她左右手各握了一把枪,此时将左手的枪对准了宗光。
宗光只是低头默默诵经,并不作答,倒是一边的乔初夏忽然出声道:“那份路线图他放在心口位置,你一枪打下去,就算子弹不会打坏路线图,只要有他的一滴血沾在上面,上面的图案就会全部消失,你大可以冒这个险试试。”
她说的是实话,娜塔莎果然投鼠忌器,不敢开枪,恨恨瞪了她一眼,再次将枪对准阮霈喆。
“看看我看到了什么,真是一出精彩的戏啊!”
有人拍着手缓缓走出来,口中不咸不淡地夸赞着,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有个人居然在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下走出来,实在是不合时宜。
“儿子!”娜塔莎喊出声来,声音里带着惊喜,但她仍不忘端着枪,甚至在看见骆苍止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防备。
骆苍止看了她一眼,牵起嘴角问候道:“好久不见,母亲还是这么美丽。”
阮霈喆同样吃惊,他这些日子里从未放弃过打探消息,一方面他自负自己的刀法,可另一方面没见到骆苍止的尸身他也不敢完全确定他死了。此刻,他隐隐的担忧果然成了现实。
“你没死!”
阮霈喆咬牙,他原本还等着外面的手下能马上赶来支援,此刻骆苍止的出现完全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很清楚,对方敢这么大摇大摆走出来,只能说明他早就把自己的左右手都解决掉了。
“是啊,我没死,等着叫你尝尝我受过的滋味儿。我说过,只要我有一口气。”
骆苍止说的很轻松,表情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般自然,好像说的不是性命攸关的话题。
阮霈喆抿唇盯着他,没拿枪的手忽然朝仅存的手下做了个手势,那人看了一愣,却是坚定地扣响了扳机。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子弹居然不是打向骆苍止,而是距离他不远的娜塔莎!
娜塔莎眼疾手快,勾起脚来一踢,她的高跟鞋里藏有机关,这么一踢立即弹出来一把锃亮的薄片刀,刀身很宽,飞出去的时候竟然准确地在空中和那枚高速飞行的子弹撞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飞出去的刀混着子弹改变了原来的飞行轨道,方向大变,竟然是冲着另一边的乔初夏飞过去!
站在阮霈喆和娜塔莎中间的骆苍止面色大变,可他离得太远,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冲过去,可是已然来不及,刀尖深深没入肌肤,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很快,涌出来的血就打湿了一大片布料。
关键时刻,是宗光一个翻身,挡在了乔初夏前面,替她挡住了刀。
娜塔莎和阮霈喆全都急了,之前乔初夏说的很清楚,若是沾上别人的血,那宗光身上的路线图就彻底作废了,两个人飞快对视一眼,全都扑了上去,冲上去的时候仍不忘朝对方开枪,刚刚的沉寂好像只是众人的错觉,枪声再次稀稀疏疏地响了起来。
“太好了,我、我要去找她去了……”
宗光嘴角一缕笑意,笑着说出这句话,便闭上了眼,乔初夏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死了,替自己挨了一刀,她颤抖着伸手摸向他后背,这才惊觉这一刀位置虽然是刺入后背,但却Сhā得极深,几乎从背后贯入到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几乎亲眼见着那血从刀柄和刀尖的位置处涌出来,好半天她才如梦初醒,从宗光的胸口掏出那块白布,已经是晚了一步,上面喷溅到他的血,原来的图案早已无法再看清楚,好像褪色般渐渐消失了。
“起来!”
不知何时骆苍止已经到了身边,他冷声喊着乔初夏,伸出手去抓她的手臂,她却断线木偶地跪在地上,抱着宗光的尸身发愣,并不哭泣,只是好像老僧入定般,对周围的厮杀充耳不闻。
见她不动,骆苍止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拖起来,把她推到墙角,虽然他恨她,但他不想看到她被流弹射死。
“阮霈喆,你早该知道,只要我不死,你就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换我来问你一句,要不要求我,给你留一口气?”
眼看着阮霈喆身边最后一个手下倒下,骆苍止狞笑着开口,他一直没出手,等的就是他和娜塔莎互相消耗实力,就跟当日他和阮霈喆消灭吴楚时用的计策一模一样,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求你。”
阮霈喆射出最后一枚子弹,彻底弹尽粮绝,他大笑着,扔掉最后一把枪,站在原地。
骆苍止大笑,转动手指,指间赫然出现一把剔骨弯刀,一串铁环缀在刀身上,哗哗作响。
墙角的乔初夏,眼珠儿似乎动了动,朝这边看来,阮霈喆忽然冲她大喊道:“初夏,乔初夏,把眼睛闭上!”
她迷茫地眨眼,并不听他的,阮霈喆只得伸出手,比出个手指,继续喊道:“看这里,你看,你很想睡觉,你很困了,这里很安静,你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他虽然在喊,但语气却很温柔,像是在哄着孩子一样,乔初夏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但随着他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她真的闭上眼,靠着墙站着,呼吸平稳了起来。
“动手吧,九九八十一刀,一刀别少。哈哈,骆苍止,对敌人绝对不能仁慈,记得不要给我再留一口气,不然睡不安稳的就是你了!”
阮霈喆瞧了一眼远处的乔初夏,慨然赴死。骆苍止眯眼,手起刀落,那剔骨刀极其锋利,一刀下去,并没落在要害处。
八十一刀,仿效古代凌迟,不到最后一刀,人绝对死不了,受尽人间最大的苦难才能咽气。
“这样的死法,也算是轰轰烈烈,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死。”
骆苍止说完,再次挥刀。他脸上的恨意,看得一旁的娜塔莎也不禁变了神色。
她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就在她不知道是该向自己的儿子求饶,还是与他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一把枪顶上了她的后脑。
“大名鼎鼎的娜塔莎·瓦西卡女士,我是英国特别安全情报组第二负责人程斐,我很荣幸地宣布,你作为国际通缉犯,在逍遥了二十多年后,今天被捕了。”
44、一九 他的离开,抹去她心里的全部痕迹(5)
房间的灯光调得不算很暗,但也不会刺眼,是令人很容易放松的亮度。周围很安静,女人轻柔的低语声传来,用很平静的语气回忆着当年的遭遇。
“我十三岁,刚刚才来例假,就遇到了这种事,我不知道该跟谁说,但我却很清楚,说了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和怜悯。好在我昏过去了,他们两个到底做了多久我不清楚,只是很疼,身体好像是一匹劣质的丝绸,被人撕开。浴缸里的水早就凉了,混着血丝,我就双手扒着浴缸边缘坐在地上,一包刚拆封的卫生棉散落在脚边。我对它的痴迷就从那时候开始,每次看到这东西心里就会蠢蠢欲动。”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终于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捧着茶杯的手明显在微微颤抖,她很久没有连续说过这么多字,事实上,这一年来她几乎不说话,以至于她的发音听起来有些奇怪,每个字中间都有些古怪的停顿。
对面认真倾听的是个中年女人,褐色卷发,碧蓝色的眼睛,鼻梁挺直,是个标准的欧洲美人儿,她穿着灰色西服套装,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面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表情。
“能够说出来过往的伤痛,是治疗的第一步,我很高兴您能愿意与我谈谈。今天的谈话就暂时先到这里,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如果你觉得睡眠不是很好,我可以联系你的医生,给你开一些能够帮你快速入睡的药物。”
合上记录本,这女人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她等着对面年轻女人的回复,显然,对方眼睑处的隐隐青黑色显示出,她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谢谢你,不过……我不想吃药,不用了。”
乔初夏放下杯子,站起来,主动上前给女人一个道别吻,然后便拉紧披肩,转身走回隔壁的卧室去了。
都柏林最富盛名的女心理咨询师望着她最新客户的萧瑟背影,无奈地抬了抬眉毛,忽然心生感慨,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当年随父亲刚刚学习中文时,并不很懂得这话的含义,而今这几个月来,她多次造访这座郊区的豪宅,每一次看见这个中国女人,都觉得她似乎衰老一分,她的衰老并不是容貌的改变,事实上她依旧年轻貌美,这种衰老是源自于精神的颓败。
收拾好随身物品,宝琳·塞恩刚要离开,别墅外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她站在一楼的客厅里,没过几秒,一个高大的中国男子推门进来。
“塞恩医生,您好。”
男人大步走来,主动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拥抱,宝琳·塞恩并不意外,她自然知道这个男人几乎每周都要从伦敦赶来,从未间断。
“程,好久不见。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天有了进展,乔小姐居然和我谈起了她的童年。”
面前的男人摘下帽子的手在空中一顿,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左边眉毛高高扬起,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笑意凝在嘴角。
塞恩一刻也不耽搁,赶紧从手袋里掏出记录本,将方才一个小时里的谈话细节一一说给程斐听。
“所以说,我也认同她的主治医师之前给出的诊疗结果。程,如你所说,如果乔的父母真的是亲生兄妹的话,从基因上来讲,这样的孩子本身就会有一定生理缺陷的,只是有些是显性,有些是隐性,有些是生理上,有些是心理上。还有,根据你的信息,乔的母亲大概在三十岁以后,也有了一些精神疾病的征兆,因此从遗传学上看,乔很容易产生精神方面的问题。怪异的偷窃癖好只是个导火索,她就像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水坝,只要水量稍微大了一点儿,就会把她全部冲垮。”
塞恩皱眉,将自己得出的结论逐一解释出来,末了,她犹豫着补了一句:“而且据我观察,她似乎对于过去的事情印象更为深刻,反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很容易忘记。比如我今天刚来时,她交代佣人给我上茶,同一句话几乎说了不下三次,好像转身就要忘了一样。”
程斐点点头,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掏出外套口袋里的烟盒,想想却又收回去,冲着塞恩再次道谢。
宝琳·塞恩想了一下,还是将记录本里的一页纸撕下来,交给程斐,“将客户的治疗记录给其他人看,这其实是不符合职业操守的。但是乔的情况实在太特殊,我怕我的转述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将今天的记录给你,如果你有空可以看一看,毕竟你们从小就认识,也许会对她的身体有帮助。先告辞了。”
程斐接过那张写满字母的轻飘飘的纸,揣进兜里,亲自送塞恩走出别墅。
“是的,乔小姐最近好像记性很差,今天塞恩医生来的时候,她叫我去泡茶,一句话说了三遍,好像不记得刚说过似的。”
女佣的话和塞恩的话如出一辙,程斐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眉头皱得更紧。
手里的纸上写的是乔初夏断断续续的回忆,其中最长的一段就是当年的强|暴,她的叙述很零散,所以塞恩的记录也并不全面,但是字里行间可以透出恐惧和逃避,这些词语令程斐感到双眼刺痛,他对自己曾做过的事情自然比谁都清楚。
“哎,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也是在惩罚自己……”
他捏皱那纸,满眼凄苦,叹了一声,这才抬腿向楼上她的卧室走去。
果不其然,女佣说她午后总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主治医生不许她喝茶或者咖啡等刺激性饮料,于是便只能捧着热水,她却也不嫌烦,整日里似乎就等着这么一两个小时。
“秋天了,这样会着凉。”
程斐上前,弯下腰,亲手将薄毯盖在乔初夏的双腿上,又伸手紧了紧她的披肩,阳光暖洋洋的,照得她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红晕,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你来了。”
乔初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阖上,睫毛颤了几下,又睁开眼睛。
“其实你不用来的。”
她扭过头去,发现这几日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好像只坐了一会儿,天边就显出了橘色。
灿烂却是近黄昏,有种时日无多的预感。她眯着眼冲着天边望过去,几个晚上没有睡好,此刻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蒙上了灰突突的一层。
飞快地眨了眨眼,那灰色才消褪掉,乔初夏看着程斐在自己面前蹲下,右手还紧紧地抓着她膝上薄毯的一角。
“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他低下眼去,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任谁也不能想到,英国皇家情报组的元老之一,英女王多次接见并一起用餐的警界名人,年轻有为的伦敦上流社会里罕见的东方人程斐,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一面。
她不答,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腕,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像个母亲一般。
“我,原谅你了。”
他浑身一震,却不起身,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来,就听程斐哽咽道:“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原谅自己。”
手里捧着的热水,这会儿已经是全凉了。
用晚饭时,程斐今晚要留宿在别墅中的消息令一众佣人吃了一惊,这还是头一次,长着一双绿眼睛,为人刻板严肃的女管家询问他要住在哪一间客房,好叫人赶紧打扫,却被告知不需要,他睡主卧室。
主卧室,是乔初夏的房间,她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并未出声。
晚饭之后,乔初夏一般会看一会儿新闻,她的英语很久没机会用上,别墅里的人都是会简单中文的,或许是怕生疏了,她每晚都会看看新闻,哪怕只是随意听听。
程斐坐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陪着她,没想到今日头条就是关于亚洲和中东地区的毒品链条复苏的消息。
乔初夏一脸平静地看完,然后才摸索到遥控器,关了电视。
“初夏,今晚我打算留下。”
程斐见她要走,伸手挽了一下她的手臂,这才发现针织衫下的她瘦得可怕,一颗心都禁不住抖了起来。
她点头,只轻轻答道:“好。”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距离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一个女人其实没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挥霍。
乔初夏在女佣的帮助下洗完了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程斐已经在隔壁的浴室里也洗过了,靠在床头等着她,见她出来,连忙下床将她抱起来。
女佣立即走开,小心地带上门,房间重又归于平静。
程斐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取来吹风筒仔细将头发吹得半干,这才用梳子慢慢梳理。
梳子的齿刷过长发,他还没用力,便带下一缕来,程斐怔住,面色大变,他竟不知道她脱发已然如此严重,再试着梳了几下,手心中赫然已经是一小把头发,他眼眶酸涩,不敢再梳,扔掉梳子,抱住她。
“三千烦恼丝,一根就是一件烦恼事,若是掉光了,烦恼就都没了。我都不难受,你着什么急?”
乔初夏淡淡开口,垂下的手抬起来,拥住他的背。她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比往常里三天讲的话都要多。
程斐站着,整个身子轻靠在她身上,一点点压下去,不敢太用力,等到他吻上她眉心时,她腾出一只手来,将灯关掉。
两个人一点点熟悉着这房里的黑暗,眉心处的灼热烫得她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有躲开,他也在等她适应了,才将唇慢慢下移,亲吻她的眼。
“要是能重来,我必定不会那样对你。你知道,我当年是半羞愤半嫉妒,被你见到那么不堪的一幕,我简直是恼羞成怒。”
程斐苦笑,多年来羞于启齿的话终于决堤般涌出。
“我父亲身份特殊,我的母亲一年里有四分之三在欧洲,鲜少回国。他们结婚前感情是极好极好的,是高干圈子里罕见的自由恋爱,可是感情却在婚后一点一点磨没了。我母亲爱我父亲,后来这爱成了居然成了变态的爱,她没办法完完全全得到他,就将这种畸形的情感转嫁在我身上。我12岁那年的生日,她在午夜时进了我的卧室,我那时年纪小,又好奇,所以……”
他微赧,低咳了一声,继续道:“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一直维持了很多年,但是我也知道,这样不行,所以我也仅限于和她有些身体上的亲密,并不曾真的发生关系。你在花园里撞破那次,是尺度最大的一次,我刚要进去,就看见了无意撞破的你,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脏。我就像是一个憋的太久的发情的狗,除了那样占有你,我不知道第二种方法,尤其乐文昱对你早就有歪心思,我就利用了他,和他一起……”程斐声音哽咽,听得出他在深深忏悔。
“别、别说了!”
乔初夏忽然打断他,不想再听,这些年她已经用一层层的丝将自己包成了一个茧,如今却要被他剥开,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
他收声,果然不再说,只是专心地亲吻她,从眼睛到鼻梁,嘴唇,下巴,吻得很专心,含着她的下嘴唇,轻轻吸吮。
她的唇依旧甜美,令他流连,他顶开她的牙齿,试探着将舌尖喂进去一点,见她没有躲闪,又大胆了一些,继续探入。
他听见她的呼吸短促起来,右手抬起,搭上她的肩头,试着滑向后背,无声地抚慰着她,游走一路,才惊觉她圆润的肩此时早已瘦削得不像话,背脊嶙峋,心疼得他不敢多用一分力。
怀里的女人乖巧得像只猫,很温顺,默默地承受着他温柔的抚爱,良久,他松开她的嘴唇,看见她的双颊终于染上两抹艳色,看起来竟有一种病态的美。
“你懂不懂我说的‘留下’是什么意思?”
他重重地喘息,额角已经有汗滑落,掌心一片火烫。乔初夏扬起脸,双眼里涌动着看不明的情绪,主动吻上他的喉咙处,沙哑道:“我是个女人。”
头顶一阵旋转,忍着那晕眩,再睁眼,已经被他完全压制在大床上,床头上点着的凝神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段“啪”地落下,灰白色的香灰冒出微小的烟雾,消失不见。
程斐将汗湿的额头抵在乔初夏的胸前,她消瘦得厉害,连带着连饱满的胸似乎也跟着小了一圈,只是依然柔软,他贴着她,听着她的心跳。
“娜塔莎又一次提出来要求保外就医,不过那只是做梦,我保证她在莫斯科最可怕的监狱里一辈子都出不来。她这种人,最后能留个全尸,没被一百把枪同时扫射打成个筛子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还有,我最近托了人,在京郊买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我特意请了风水师看过,下个月有一个日子很好,到时候我会给你父母合葬。我这次回国,见到了你爷爷,他其实很想见你,毕竟,你是他儿子女儿唯一的骨血,就算他当年多么生气,三十年了,这火早就消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当真一面也不想叫他看看你?”
乔初夏听得很认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如果你想要到处走走,也可以。我听说你很喜欢河内西湖附近的景色,我买下了阮霈喆当年的几处房产,你若想去,我叫人陪你过去。”
乍一听见“阮霈喆”的名字,乔初夏忍不住浑身颤抖,她并不知道他的死状有多么凄惨,多亏了他临死前拼命给她催眠。骆苍止的八十一刀,到最后让他浑身只有一颗头颅还在身上,那景象别说是女人,就是程斐这样的男人看了也足足有三天吃不下睡不着。
乔初夏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了,程斐带走了她,或者说,除了程斐,再没有人会抢她,留她,要她。
宗光,也就是乔槐桐死了,娜塔莎被捕入狱,阮霈喆已死,知道路线图能够获得惊天财富的,最后只有骆苍止,他带着这个大秘密,只身重回东南亚。
“我这次的目标是只有娜塔莎,也许下一个就是你。”
程斐抱着昏迷的乔初夏,拦住骆苍止的去路,他丝毫没有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反而觉得更加沉重。
“是吗?那我等着啊,到时候千万要亲自来抓我。”
对于母亲被捕,骆苍止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有人帮他解决掉这个麻烦,他乐得清闲。其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否毫不顾忌血缘,像对付吴楚阮霈喆那样对付她。毕竟,她是他的母亲,哪怕她从未将自己当成儿子那样爱。
“那她呢?你不管了?”
程斐低头看一眼乔初夏,语气很是复杂。他不敢相信,骆苍止曾经那么看重她宝贝她,如今却将她弃之敝屣。
“养一条会咬人的蛇在身边,等着春天来时再被咬死吗?”
骆苍止走近程斐,拍拍他的肩,大笑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一个女人吗?一开始,我是为了路线图,因为全世界只有她才有,后来,我是觉得她确实美,带在身边不丢人,玩起来又舒服。男人嘛,总是贪图这一时片刻的舒爽的,你也是男人,不会不懂。没想到我反而被她设计了,啧啧,我傻了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你若是要,就拿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比罂粟毒多了,小心毒死你!”
说罢,他退后两步,挥手道:“我回去发财,你随意,我等着你来抓我那一天。”
程斐无语,抱着乔初夏重回英国。此后不久,他便发现了她的异常,全身检查的结果出来后,他惊愕地发现,她不仅有抑郁的倾向,连带着整个人脑子似乎也不太清楚了。某一日他翻看老照片,才恐惧地回忆起来,乔初夏如今的样子竟和多年前的乔瑰菡有些相似。
他原本也弄不清,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人为何要做妓,现在似乎懂了,原来她那时候就有间歇性地神志不清,时好时坏,不正常的时候就会做些疯狂举动,到后来正常的时候越来越少。难怪她最后不得不撒谎说乔初夏是乐辉的女儿,将她送往乐家,那是怕自己彻底糊涂后乔初夏没有个归宿无人照料。
程斐吓坏了,生怕乔初夏也会走乔瑰菡的老路,于是将她送往都柏林,一方面这边安静一些有助于治疗,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其他人轻易打听到她的消息。一年多来,她的状况不好不坏,却在最近有了不好的苗头。
“不要,不要再提这些事,我头疼。”
乔初夏闭眼,不许程斐再说这些过往,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他连忙噤声,抓着她的手指,细细地亲吻。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温热,还有腿间抵着的他的紧张灼烫,一触即发,她说得对,她是女人,自然意味着那是什么。
“初夏,我好像,从来没好好对待过你。从第一次开始,我就叫你疼,叫你害怕。”
他喃喃自语,手掌下滑,轻柔地探到她的浴袍里,灵巧地寻到她的芳萋之地,身下的她似乎瑟缩了一下,两腿内侧紧绷起来,他低头找到她的小嘴儿,吻住,许久,她才放松了一些,身体舒展开来。
他终于慢慢动了起来,力道很轻,从上到下,仔细抚慰那颗藏匿在草丛中的露水,生怕她疼痛似的,那样小心翼翼。她大概是生病的原因,不若从前那么敏感,好久才微微潮湿起来,只是依旧柔嫩绵软,他绷得整个人都疼了。
那根修长的手指似乎真的带着某种魔力,她微微叹息,闭眼搂紧他的脖子,全身放松后居然找回了一些感觉,很快泛滥起来。他一开始不敢用力,听见她低低的吟叫后大胆了一些,快起来重起来,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擦过她胸口,摸到其中一颗盛开的花蕾,时重时轻地捏压。终于,怀里的乔初夏禁不住一声拉长的低吟,将头埋入他心口,手指抠着他的肩,战栗着倾泻而出。
“累了吗?”
夜色中,程斐的眼亮得吓人,脸上的汗越流越多,他抹了把脸,将那只手从深埋的地方取出来,带出一波波透明花汁。她被他的手胀得又酸又麻,难耐地“嗯”了一声,听了他的问话又摇摇头。
他很想,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犹豫着,一只微凉的小手儿已经突如其来地抓住了他紧绷着的地方,他一惊,几乎就要喷出来,好不容易忍住。
“别动。”
她张了张嘴,脱去身上的浴袍,光溜溜地贴上他坚硬的胸肌,唇蹭在他腮边,撩得他痒痒的,喉咙干渴。
她握着那沉甸甸的硬物,发觉它已经胀到极致,又紧紧地滑动了几下,这才引导着它沉没在自己深处。
腿间一紧,他意识到她的允许,早已在第一时间沉□子压入,她还有些不适,微蹙着眉,但很快就全然包裹住了他。
他瞬间想哭,即使有种焚身的痛苦却不敢立即运动,只得俯身一遍遍吻着她,从眉眼到双唇,反复确认她并没有疼痛,这才极慢地顶送抽出,紧紧抱着她,觉得她轻得像个孩子。
她轻轻地叫,自然又娇媚,不迎合也不拒绝,极温顺。
“以后都不会叫你难受了,初夏,赶快好起来,好起来……”
他胡乱地求着,如果她的心魔源自于他,那他情愿赎罪,做什么都好,他不想失去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就看她不顺眼,总想要联合乐文昱好好欺负她,整治她,看她哭才高兴。
因为她是他生命里的一个不确定,一个从来不在计划内的存在,重要的是,她不喜欢他,她无视他。
年少时的喜欢,原来可以表现为捉弄,和被对方发现自己最丑陋一面后的,极度愤怒。
怕她承受不了太过激烈的性|事,程斐强迫自己缩短了时间,尽管不能完全满足,但他不敢冒险。才十几分钟,乔初夏已经有些呼吸吃力,抓着他的手,半晕半睡过去。
他草草结束,擦拭干净两个人,抱着她,看着她终于因为累而睡着,一时间心绪难安。
“乔初夏,我程斐要和你重来,你愿意吗?”
想到只要她能好起来,就有机会和她再一次把一切都重来过,程斐嘴角翘起,欣然入睡。
三天后,正在伦敦开会的程斐忽然心口一阵绞痛,疼得他居然在座位上弯下了身子,等那骤来的痛感消散后,他接到了都柏林别墅的电话。
“什么?怎么可能?她病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跑掉?”
程斐急了,摔了电话,冲出去跑向停车场。
“乔小姐今天早上起来气色不错,这几天胃口也好了很多,每一餐都能按时吃。早上吃过饭后不久,她就说想去市里转转,想买几件衣服,我以为她是想打扮给您看,就安排了车和司机……”
女管家战战兢兢,一字一句地交代着。程斐越听眼色越寒,接下去道:“然后她就在商场里跑掉了,是不是?”
他猜的不错,司机虽然全程跟着,但却无法跟到试衣间里去,他之前进去查看过,里面并未有任何异常,这才放心等在外面。
等到过去十分钟,任凭他怎么敲门也没人应声,司机这才意识到不对,撞进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经过询问店员,他才知道,一共五个试衣间,只有这间是连着员工更衣室,门是朝向这间门店的另一面方向。
“这是您别墅里最近的网络浏览历史记录,虽然被人小心地删除掉了,不过恢复后显示的网页是网上购票的网页,因为乔小姐的签证都是合法的,所以她很容易就买到了机票,一张,单程前往中国北京。”
跟随而来的警员将电脑屏幕指给程斐看,无不担忧地又补了一句:“听说那边的身份证明造假很方面,那里人又很多,追查起来很困难……”
程斐咬牙,怒吼道:“我比你更清楚!”
女佣怯怯地站在门口,敲敲门小声打断:“程先生,这是在卧室枕头下找到的纸条。”
程斐快步上前,一把夺过来,只见上面一行隽秀小字——
我原谅了你,也原谅了自己。可是我们不能重来,就好像时光不能倒退十五年。
他只觉得这张纸重如千斤,沉重得他几乎窒息。不知过去多久,他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出,逐一离开房间,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本想将这纸条撕得粉碎,几乎要下手了,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又慌不迭地将它展平贴在胸口。
一年后,由英国珍妮公主做媒,程斐迎娶了一位贵族之女,又过了一年,他的妻子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他抱着初生的婴儿,迎着夕阳的余晖看了又看,终于起名叫“望夏”。
他知道她一定还活着,因为他的心总会不时地抽痛一下,茫茫人海中,他只得这么凝望着她,却永不会忘。
整个金三角地区的人,只要跟毒品沾边儿,几乎都知道“响尾蛇”芙香喜欢他们的老大骆苍止。
“老大那样的男人,才叫男人,才是我芙香要找的男人!”
芙香不止一次在弟兄们面前如是说,她来自缅甸北部,家中世代制毒贩毒,她父亲臣服于骆苍止,她便也跟过来,对骆苍止一见倾心,说什么也不再回家去。
骆苍止的手下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他们中有不少暗恋美艳火辣的芙香,难免对此不爽,但谁都不敢出言不逊,生怕顶撞了老大。
只是有一回,一个喝多了的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老大不是没有女人,只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老大当那女人是个宝贝疙瘩,天天带在身边,回来第一句问的必是她今天怎么样。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芙香耳朵里,她那性格必定要问个清楚,只是她无论怎么以死相逼,这个平时不要命的爷们都不肯再吐露半句了,最后逼急了,说大不了你杀了我,老大的死|茓我是不敢碰。
芙香耿耿于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问不出什么,她愤愤,最后只得安慰自己,说这女人根本不存在过。这样一来,她又不那么气愤愁苦了。
但是她又想不通,骆苍止那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他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生意上,犹如一台赚钱机器,无情无爱似的。
他看她的眼神,她其实懂,里面毫无欲望和喜爱,就像看猫狗一样。可越是难,芙香就越想征服他,否则,她怎么算得上是响尾蛇?!
“老大,老大我刚才说的您听了没啊?”
芙香咬唇,一跺脚,有些嗔怪地看着眼前的骆苍止,心头却是又惊又喜,他刚才居然在走神!
“哦。你把这些给老三看吧,对了,我有些事,要出一趟门,有事情你们几个商量着来。”
骆苍止站起来,将电脑扣上,就要往外走。
“老大,你去哪,我跟你去!”
芙香快步跟上,一脸期待。
他转头,眼底已经换了冷冽,“不用。”
她一怔,被他那少见的冷酷神色骇到,果然不敢再上前。直到骆苍止走远,回过神来的芙香才愤愤地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泄气。
七月份的边境线异常炎热,雨水充沛,日照充足。骆苍止一个人行动很快,从缅甸来到云南,这条线路他走过不下百次,只是这一次,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情就越怪异,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再一次回到小村寨,两年间这里已经大变样,他不再担心太多,直接给寨子里的人盖了新的竹楼,并且逐步通水,通电,学校校舍也再次翻新,还建了操场和图书室。
远远地看见村寨里一座座竹楼耸立,眼前的路已经铺好,不再是当年窄窄的土路,骆苍止将头上的帽子压低一些,继续前行。
进了村子,手边第三个竹楼就是水伯家,新房建好后他虽一次还没来过,但记得很清楚。
走到竹楼前,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背对着他在踢毽子,身边围了好些小孩儿,都是四五岁的模样,小脸红扑扑的,全在拍着巴掌叫好,一个个异口同声地数着:“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原来这里有个踢毽子好手,骆苍止站定,也笑吟吟地看着。
孩子们刚好数到第一百个,全都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踢毽子的女人也高兴起来,毽子落下来时狠狠一踹,那鸡毛做成的花毽子飞得极高,却偏了方向,直直朝骆苍止的方向落下。
他正站在一边歇着擦汗,猛见个东西飞快地砸过来,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出脚迎过去!
那毽子就再次落回去,好巧不巧地砸到踢毽女人的头上,就听那女人“哎呦”一声,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头顶,一边转过身来,操着一口当地少有的普通话叫道:“哪个坏蛋来砸我?”
手里抓着帽子扇风的骆苍止一下子愣了。
抓着鸡毛毽子的女人也愣了。
只有孩子们还在笑,都嬉笑着说今天的毽子踢得可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从午夜写到天亮,终于完结,长出一口气
这文不讨好,我知道,于是格外感激各位一直陪伴的朋友们
你们给予了我充分的包容,满足了我的胡思乱想和任性妄为
在此,让我再说一声谢谢,其实这两个字并不能完全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这个文其实HE也好,BE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忽然想起柴静说的那句话
人性有无数种可能,这个文也是,不过,我还是希望它是好结局
在犹豫要不要写番外,可能有些画蛇添足,我觉得其实我已经把很多事情交代清楚了
有读者留言说,不明白骆苍止为什么就“爱”上乔初夏了
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觉得两个人是真的深爱
她和他只能说是最适合的:都坏,又不够坏;都孤独,又憎恨孤独
能相守走下去的人,说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抓头,如果是番外的话,我在想以什么角度来写,大家如果有好点子还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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