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夜里没有半点声息,涴京监城府的牢房中,如死一般的沉寂。
从最里间的牢房中传出急促的喘息声,伴着隐约的呜咽,渐渐沉重起来。喘息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仿佛就要爆裂开来——
疯狂腾跃的火焰似乎将天都烧了起来,火海中泛起层层血浪,将天空都染成血色。燃烧声、崩塌声、尖叫声、哭喊声,死亡的恐惧吞噬着整个袁府。
袁子盈看见自己惊慌失措地在火海中寻找,在无数次跑过的路上摸索。滚滚浓烟模糊了她的视线,不要再过去了,一切都是梦,不要再找了!她拼命想要警告自己,扯得喉咙生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地上的自己仍在拼命奔跑,丝毫不顾烈火已渐渐将她包围。
我早就知道!父亲被利刃从左耳削到右肩,生生劈成了两半,母亲胸前一片殷红,瞪大的双目几乎要将眼珠喷出,另一个自己发疯似的尖叫,想要拼凑父亲的尸骸,止住母亲胸前涌出的血。够了,离开吧!逃吧!你不会再想看了!
我早就知道!那群禽兽!林嫂、小秋、静儿……还有姐姐,都在拼命地挣扎呼喊,另一个自己躲在假山后,不敢上前,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逃啊,为什么不逃……忽然,她与地上的自己合二为一,那群人似乎发现了自己,她拼命想要奔跑,却无法迈开脚步,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肩膀……
“子盈……子盈……”隐约听到焦虑的呼唤,仿佛在耳边,却又像从天边传来。
“呃——”一声惊呼戛然而止,就在心脏将要跳出嗓子的前一刻,袁子盈醒了,没有睁开眼睛,可她知道自己已从那人间炼狱中逃了出来,是梦,又是那个令她彻夜难眠的噩梦。
滔天的火海、飞溅的血光、惊恐的脸庞……统统消失了,眼前,只有一道冰冷的铁门,提醒她如今身在何处。即便是在夏日,涴京的牢房依旧寒意彻骨,饶是如此,袁子盈的衣衫已被汗浸透。许久,她才恢复了平稳的呼吸,轻轻拭去额前的汗珠,长长地舒了口气。
“噩梦吗?”隔壁牢房里,将她从噩梦中唤回的低沉声音再度响起,满怀着关切nAd1(
借着通道中昏暗的灯光,袁子盈望见隔壁牢房中那张平静而温和的脸庞,顿觉心安,却又倍感歉然道:“抱歉,二哥,吵到你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轻声的安慰中,透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袁子盈怕他问自己做了什么梦,那是一个她不能坦言的秘密,如果他问了,该如何回答?然而,田常丰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收了声,袁子盈安心的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沉默了太久,她脱口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在想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责备我让宝儿吃了这么多苦。还有宝儿,我怕自己一闭眼,她就又不见了……”他的语气与平时不同,没那么生疏,没那么戒备,而且似乎乐于交谈,“还在想你。”
“想我?”袁子盈心中一悸,勉强压住几乎要蹦出喉间的声音。
但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径自继续道:“想你的身份,你的遭遇,还有你的目的。”
一瞬间,袁子盈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会的,他从没做过与账目相关的事,不可能发现自己动的手脚。那他的话什么意思?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是怀疑还是关怀?“我早就说过自己的身份和遭遇,至于目的,你认为是什么?”
“不知道,所以在想。”田常丰答得心不在焉,“我向来不擅长猜谜。”
“谜底很重要吗?”会教人彻夜不眠地思考,这问题其实不需要回答,但袁子盈还是忍不住要问,因为这关系到她的计划,容不得丝毫差错。曾有一度,她考虑过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希望得到他的协助,但以他和单家长孙夫人的关系,她不敢冒险。
“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nAd2(”模棱两可的回答加上无奈的笑。
“二哥如果有话想问我,不妨直说。”如果一定要在报恩和报仇之间做选择,她只能选报仇,血债必须用血来还,至于恩情,她可以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
“你的答案,我不敢听。”是怀疑。
“不敢听还废什么话?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闷闷的一声抱怨从田常丰身旁的干草垛里传来,语气极为不满。
“你醒了?”田常丰望向干草堆中蜷缩着的小男孩,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我一向睡得很轻!”言下之意,是被人吵醒的。
“你的伤还好吗?”回想起刚进牢房时,牢医为小男孩诊治时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袁子盈暂时收拾心情,将关注转移到男孩身上。
“哼,还是担心自己吧!”小男孩对她的关怀并不领情,似是瞥了一眼她臂上的绷带,随即翻身调整姿势,只给人留个背影,摆明一副不要招惹我的态度。可惜,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并非所有人都会知情识趣,譬如他身后的一男一女。
“你叫十五?”田常丰似是全然不觉他的冷淡,径自攀谈起来。
“嗯……”一声闷哼算是回应。
“多谢你救下我小妹!”
“我才没想救她!只是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看门狗,想给他们些教训罢了!”十五的回答极为不悦,不知是因为被打扰了休息,还是因为被误会了心意,亦或是还有其它原因。
不知为何,袁子盈就是对这个别扭的小男孩颇有好感,或许是觉得他和林嫂的小儿子很像。再转眼望着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宝儿,此刻躺在自己的身旁,大概是因为折腾了一天太过疲倦,睡得很沉,对眼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nAd3(宝儿虽然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却不得要领,明日对簿公堂,对方一定会颠倒是非黑白,所以十五的证词至关重要,若能让宝儿平安无事地回去,也算是对田家恩情的一点报答。“十五,你怎么会遇到宝儿,又怎么会到甘王别院去,能不能告诉我们?”
“十五,别乱说话!”不待十五回答,走廊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一声呼喝。十五的阿爹舒仓主一直耷拉着脑袋坐在墙边,听到袁子盈的问话,才突然抬起头来。
十五缩了缩身子,不知是慑于阿爹的威吓,还是懒得搭腔,再也不吭一声。
“甘王府的人睚眦必报,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不会饶过你的!但只要你能说出真相,我们一定会护你周全!”袁子盈生怕十五慑于恐吓不敢说出实情,信誓旦旦地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