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夜空中无穷无尽的烟火光华缤纷绚目,夺了星光的璀璨,也令皎洁的月光失色
红如梅,金如火,青如玉,紫如梦
久寂的边塞,也隐了碧血黄沙,褪了古道红尘太平盛世的第一个除夕,边塞的热闹不亚于都城
照例,阮红袍为寨中兄弟们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但这次,无论众兄弟怎样挽留她与大家共餐,她都笑着推辞了
离开了热闹的大帐,她默默走回了自己帐中揭开帐帘走进的那个转身间,她脸上强装出的笑意化为乌有身心疲惫的倦容浮现在她憔悴容颜上
她隐隐听到帐外连云山水的人们的欢呼鼎沸远远近近喜庆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的烟花绽放的轰鸣,还有寨中兄弟们酣畅的碰杯声与爽朗笑声
昔日总会有一个英俊阳光的男子,在举国欢庆的节日里,和众兄弟开怀畅饮那个男子总是喝得最多,笑得最痛快,豪放得像统领山林的金豹
可是这个除夕夜,他已不在这里
爱人艾你不再回来了吗
阮红袍仰起头,望向帐顶挂着的那两只风铃
金色的铃铛,火红的飘带,在空中静默着,纹丝不动
尽管塞北的烈风是那样肆虐,但这对金色的风铃竟没有分毫的响动,连那火红的长长的飘带,都似乎冻结在了时光的河流里,凝成艳红的一抹冰莹
——风铃唱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你这样向我承诺我本不相信这样孩子气的许诺会暗含着天意,但当我亲眼目睹这对风铃在朔风中依旧不肯响起时,我蓦然发觉,这已是一个真实的传说
风铃不会再唱歌了你也不会再回来了
当听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时,阮红袍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不敢放声大哭,因为怕搅了别人欢腾的兴致她站在风铃下,低微压抑地抽泣那愉悦的新年的钟声对于她这凄凉的啜泣无疑是一种讽刺
篁中离恨泪已开出了晶莹的花朵爱人艾泪花要开谢了,你也不再回来了①
“红袍”身后是雷卷一声似叹息的呼唤他一身墨袭,横一枝烟杆,静静燃着,混着烟草气味的轻烟缭绕在他身周
“卷哥”阮红袍强忍着泪水哽咽地说:“今天是除夕……是除夕了啊……大当家和小顾,他们……他们……”
她说不出,她说不出那个绝望的推测她也不敢说,她怕不幸言中她只能流泪,抿紧了shuang唇无声地流泪
平素落寞淡泊的雷卷,如今似乎也有那么丝微的不平静他仰头向天,深深地吸一口气,以一种难以克制的微颤的语调,说——
“红袍,大家都在为他们祈祷你出来看一看罢”
阮红袍惊讶地拭干眼泪,随雷卷一同出了大帐
当看到帐外的一切时,这个女孩子被彻底地撼动了
雪原大漠之上,苍穹夜幕之下,千千万万团跃动的火焰,星星点点汇成人间的璀璨银河仿佛在流动,在绵延,在如荼地生长
近处的雪原上,满满点燃着祈福的红烛雪地不再苍白黯淡,渲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华美的金红
远处连绵的山岭上,连云山水所有的百姓都点起了火把,在遥远的群山上挥舞,放飞一盏盏散发温暖红光的孔明灯
每一盏亮点,跃动的烛光都像一刻火热的心,满载了人们多么美好的祝福,夜空飘满了没有尽头的孔明灯,点点闪烁如夏夜流萤,将天上的星河引下了人间
雪原上燃遍寨中兄弟点亮的红烛,消退了冰雪苍白的黯淡;夜空中飘满了连云山水的百姓放飞的孔明灯,驱散了暗夜墨黑的沉重
阮红袍痴迷地饮茫茅原上一望无际的跳跃的烛光,又抬头痴痴仰望深邃夜幕上成千上万金红闪亮的孔明灯漫天温馨灿烂的光华,都汇在了她的明眸中,波光闪闪
不知不觉地,祈福的民谣响起来了
一种淳朴悠长的音调,开头稍低,渐渐的,渐渐的,高了起来
或许是一两个人起的头,但这动人的曲调以它温存的灵力,涨潮般蔓延,很快的,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十万个人……
八百里连云山水的夜空,响遍祈福的歌声!
那不是为自家祈福那是为他们爱着的两个没有归来的人,祈福的歌声!
连云山水的人们都不会忘记,是那个可敬的青年,和那个可爱的少年,救了这一方土地,救了塞北,救了大漠,救了整个国家,救了这世上每一个善良的生命!
连云山水的人们都不会忘记,是那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和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在昔日风雨飘摇的乱世里,在渺无人迹的冰封荒野上,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华章
他们两个忠贞的生命,顽强地扎根在边塞的土地,泼洒一腔热血,为荒凉的大漠添了空前绝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盛世的除夕,人们并没有忘记为世间换来光明的他们他们付出的一点一滴,人们都铭记于心,感怀于心
在这旧年方过新年已来的午夜,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宁静下来,点亮红烛,放飞灯盏,吟唱民谣,为他们热爱的英雄,祈福
孔明灯,飘飞金红的火红的飞入深不可测的夜的怀抱,将众生的心愿传达给神灵——
光明回来了和平回来了春天回来了
上苍,请让我们两位年轻的英雄,也回来吧
阮红袍含泪的眼睛里有了幸福的笑意她双手合十,满怀期冀地仰望夜空中一盏一盏渐行渐远的孔明灯,虔诚地随连云山水所有的人们一同,轻声唱起祈福的歌谣
英雄,回来
(注:①改编自郭沫若《女神》之《湘累》)
东京繁华巷陌烟花烂漫灯火通明
虽已午夜,街巷却越发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盛世的繁荣,只有都城东京彰显得淋漓尽致
除夕之夜的东京,定然是无眠的欢腾
或许是城中的热闹氛围太烈了,或许是烟花烬余温太烫了,也或许是除夕已带来春的和暖气息了那纷飞的带着火星的烟花烬从空中飘落在东京城冰封的河面上,竟让那久冻的河面熔了冰,春水潺潺流淌起来
夜光照耀在河面之上,波光闪烁零星的小雪曼妙的身影,与夜空簇簇姹紫嫣红的烟花姿容,赤橙黄绿青蓝紫,世上所有可见的色彩,都在这初融的河上欢乐地跃动流淌
六扇门在节日时一向是不甚热闹的官差吏卒都已归家过年,只剩一座空府,冷冷清清的留下四大名捕和他们的师父
往年除夕,六扇门已显冷清而今年除夕,这冷清之上又加了一层沉郁
年饭是照例要吃的席间无话,每个人各有心事,食不知味餐后各回己屋,心照不宣的默契
无情回到书房,推开门,那窗台上白瓷瓶中七朵鲜红的帛花,乍现眼帘
或许是那红太艳了,一刹间刺得无情心中一痛
血红的花,一如画卷上妖娆的曼珠沙华,只是,多了一丝纯真的光彩一缕缕花丝花瓣,美艳如生红丽的帛锦,精巧的流苏,绝妙地重塑了这人间不可得的花
无情至今都难以想象,当初那个青衫少年时怎样煞费苦心做出这七朵彼岸花的
正恍惚,新年的钟声从相国寺远远传来,把整个东京推进了欢腾的最极致的高chao!
无情的手不jin一颤
除夕已到尽头而北方却没有传来那两位年轻的英雄归来的讯息
他感到不安与惶然他无法再想下去,他无法再面对窗台上血红的彼岸花,他无法追忆惨淡的过往与凄迷的如今
如果当初我少一分猜忌,多一分信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你今日的不幸?
无情摇动轮椅,向院子行去,消浸溺在外面的世界淋漓的喜悦中,忘记一些不堪回味的伤痛
冷寂的院子,所有树木均落叶积雪,伶仃地钉在冰上,没有抽芽,没有绿意,毫无生机
无情到的时候,诸葛神侯已独自在院中立了很久隔了一段高墙,老者正仰首望外面街巷放飞夜空的烟花
“余儿,你来了”诸葛身后背手而立,招呼无情
平日里老者极少唤无情如此亲近的称呼此情此景下乍听到这近称,无情心中既有温暖又有酸楚他转动轮椅来到老者身旁,垂首恭敬道:“崖余来陪师父共赏烟花之景”
“赏烟花是假,怀故人是真吧”诸葛神侯长叹道:“钟声已响了也不知顾惜朝那个小东西怎么样了……”
这沉重的叹息在无情听来尤为刺耳他心潮起伏,迫切消能转移这个令人悲哀的话题他目光一飘,正落在近旁的梅树上他忽的说:“师父,梅花含苞了”
诸葛神侯诧异回首,只见那条条梅枝上果然遍布了花苞,却是极小极嫩,小小的青褐色花蕾包围中只露一点点隐约的梅红这样幼小的花苞,不知再过多少时日才能开花
老者何尝听不出无情的掩饰他见无情眉宇间皆是隐忍伤痛之色,便不jin心疼劝道:“余儿,为师知道你很惦念顾惜朝安危但若真是天意不遂人愿,落得遗憾的话,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
无情忽然清笑一声,朗然道:“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真是命遇天劫,那再怎么努力,顾惜朝也是逃不过的他命该如此,崖余悲从何来?”
诸葛身后摇头叹息,轻拍无情肩头,无奈道:“你的心思为师最了解你向来内心多情易感,而表面却这般云淡风清何苦啊”
“师父错爱了”无情寂然道:“崖余自幼屡遭不幸,酿成性情孤僻,冷酷麻木师父赐崖余名为无情,当真贴切师父大可放心,崖余实属无心无魂之人,绝不会为一个区区少年的生死而牵动半点情丝”
“无情,无情”诸葛神侯感慨道:“你何日才能承认自己的多情”
无情不再言语,只谦卑地垂着眼睑缄默中,夜风拂来,夹着新春萌动的气息微风过处,无情的衣袂与长发随风轻扬,蓝白相间的衣带流苏飘逸,发间冰蓝莹簪折射月华,玲珑剔透
诸葛神侯静静看着无情无情是他内心中最疼爱的弟zi,却也是他最不知该如何疼爱的弟他不曾见过无情愉悦的笑颜,他印象中的无情,永远是浅淡的忧郁仿佛纵使倾尽天下,也给予不了这个年轻人哪怕一丝的快乐
沉默中,忽听后面传来冷血的声音:“师父,大师兄,你们也在这儿啊”
转身看去,只见冷血与铁手也来到院内冷血依旧是静寂的神情,而铁手则越发凝重了
无情幽幽轻叹道:“看来大家都在惦念故人呐”
诸葛神侯问冷血道:“追命呢?”
“三师兄去夜市喝酒了”冷血直言道:“二师兄牵挂顾惜朝安慰,心情沉郁,我便陪他来院中赏夜景排遣”
无情细看铁手,发现他手中握着什么青碧晶莹的事物,便猜到是那块龙形玉于是黯然道:“游夏,万事随缘,何必沉缅于这份执念”
“是我害了他”铁手只说这一句,含着一个犯罪者的愧怍
“世上每一件事都是由无数的契机促成的”老者宽慰道:“你只是促成了他不幸的万分之一的契机而已真正害了他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继而是久久的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个人的心都沉重地坠着,说不出一字平日里在这种压抑低沉的氛围中,只有追命能让局面缓和,而此刻追命已去街上买醉销愁,所以这悲怆的氛围便凝在了他们身周,无法趋散
一道光亮倏尔窜入天际,轰的一声,明艳的金红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也就在这鸣响的同时,六扇门的前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撞得大开,一个灵动的白衣身影跃进门来,伴着兴奋的大喊——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小冷!你们快出来看呐!”
他们诧异地回头望去,只见追命一袭白袍飒然,长发飘舞,左手提了个大红的灯笼,右手奋力向这边挥舞招呼灯笼彤红的暖光,渲在他纯白的衣袍上,酿出喜悦的红晕他像个孩子一样,在门前蹦跳欢呼,挥着手,激动地喊如同报喜的精灵
受了这振奋召唤的吸引,无情等人惊奇地随追命出得门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曲曲折折的城中河流上,弥望的星星点点火红的烛光一支支红烛,点燃在一盏盏五彩的莲花形河灯中心,随着冰雪初熔潺潺流动的春水,一同流淌荡漾
是河灯是东京城内千千万万的百姓向河神传递心愿的河灯
“这不是平常的许愿河灯,这是所有百姓为戚大哥和小顾祈福的河灯啊”
追命这样说的时候,声音颤得厉害,似乎在笑与哭之间,一触即发一旁有陪小孩子方河灯的人们,点头说:“我们民间都知道是戚大侠与顾少侠救了大宋,又听说他们中了毒,性命垂危,便在除夕夜里放河灯祈福,愿他们善有善报”
言谈间,又有数百盏形态各异的河灯放入了河中成千上万的莲灯,摇曳着温情的火苗,小小的抖动的焰,一团团一簇簇,红彤彤金灿灿,朦胧氤氲,在满河粼粼的夜光雪辉下,汇成一条不再冰冷的星河,焕发着柔和的灯雾,在长河上静静流淌,光芒飘荡
暗夜似乎已不是黑色,偌大的天地间,只有温暖的烛火金与红交融的明光,还有夜幕上不绝盛放的飒沓烟花,嫣红金黄碧绿冰蓝幻紫
人们立在河前,目送河灯随波而去人们双掌合十,喃喃祈祷,衷心地祝愿,他们爱戴的英雄,平安归来
此时此刻,这片国土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为那两个可爱的生命,祈福
盛世的除夕祥和的午夜不约而同地,每一个人都静下来向神灵祈祷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两个素昧平生的英雄
人们并没有被繁华遮住眼睛,也没有迷醉自失在一片欢腾的爆竹声与烟花烂漫中每一个人,都有心,有魂,有爱,有敬仰,有感恩
原来,芸芸众生并不平庸,并不愚钝,并不麻木他们不是维持一个国家运作下去的机械,他们也不是填充一片国土使之满胀的败絮他们是人,是鲜活的生命,是有灵魂有思想的高贵的性灵!
他们懂得感恩,他们懂得悲悯,他们懂得善良他们的心脏不是空洞的壳,里面充盈了淳朴的爱他们不是只会求乞英雄帮助的弱者,他们每个人都会为他们敬爱的英雄两肋Сhā刀!
这是一场善的轮回英雄为他们付出,他们也为英雄祈各出回报
或许一两个人祈祷的力量太微弱,不足以令上苍动容,但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千万人呢?当神灵高坐于殿上,看到下界千千万万的众生共同度化着两个生命,难道神不会有刹那间的震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