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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唱 阴 舞 阳 > 6

6

常泰被其父常旺送到郭莽寺曼巴扎仓后,因其过于虚弱,没被安排在学徒中间。在夏鲁仓的帮助下,桑热尖错获得了带他的特许。兴许真是有缘,这常泰跟别的孩子硬是不一样,不但没有一般孩子的玩­性­和好奇,而且非常非常沉静。仿佛除了医事,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会使他感兴趣。他跟着桑热师父识别辨病示意树,石子投|­茓­谱,认药分类,背记药诀。没过百天,竟能鉴别出一般药材的根、茎、实、味、气­性­,以及温凉寒热等功能,比许多学习了一年多的初级弟子还要强。桑热既惊又喜,便在每天的功课中,有意识地带上常泰,让他看到百味丸药的配制、扎|­茓­放血的技艺、浸膏散剂的制作以及独味特效剂的煅升。冬去春来,转眼间,常泰在郭莽寺已是半年有余,他长高了,只是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单薄虚弱、寡言少语、眼睛里含满了令人垂怜的忧郁,气­色­也不是太好,药也没有完全断掉。桑热对前来看望的常旺说:不要紧,这都是他太用功了,这孩子生­性­聪慧勤勉,他早就开始做扎仓的功课了,现在正在学习用藏语背诵《四部医典》,还跟一个蒙古来的弟子学了不少蒙古话呢。又一转眼间,已是秋风萧瑟,常泰的体质有了明显的改善,可那驱之不去的虚邪始终在纠缠着他。一日,桑热师父把他叫入静室,语重情切道:我受敏珠活佛之命,即将启程去蒙古,万水千山,归期遥遥,你我就要分别了,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拜我为师,可我才疏学浅,自从将那陈修园的《医学三字经》和那本《百病效验方集》传教给你,就再也没有可传的东西了。我工药不工医,可你不能只当个上乘的药工,也不能再在扎仓里没有期限地待下去了。你应该从医,将来必成大器。我明天就去见你阿爸,告诉他我已给你找到一个不错的去处。伯胜镇仁一堂的耿全德耿先生和我交厚,我已将你介绍给他,你就去他的药铺里当学徒吧。就这样,常泰成了一名真正的中医学徒。

朱子元见常泰对他的提问对答如流,就有心难他一难,问开了­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等为医的根本,想不到常泰竟然也吭吭巴巴地答上了,便借着酒兴将他揽入怀里,看上去甚是喜欢,在旁人浑然不觉中完成了望闻二诊,待到闭目凝神切完脉象,于病于方已是成竹在胸了。常泰的体质日后之所以有了根本的改善,主要是得益于朱子元的妙方。那天,朱子元给常泰切完脉后,就像是把他给忘了,三扯两扯就扯开了于病于药毫不相关的古今奇闻和山野笑话。接着,好像是喝多了,举着酒杯,摇头晃脑似醉非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串药名和几个莫名其妙的日子,像是念了一副文理不通的对联。见众人表情­干­涩,不知所以,便哈哈一笑,仰脖痛饮。

是夜,窗外漆黑,从瓜啦峡吹来的阵阵爽风,带着成熟了的庄稼的甜香味儿和森林河谷的青涩味儿撩惹着常泰、刺激着常泰。往日挨枕即睡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翻来覆去中,脑子越来越清醒,白天朱子元给自己诊脉的情景就又浮上心头,接着就想起了他摇头晃脑似醉非醉没头没脑说出的那串儿药名和那几个莫名其妙的日子,脑子里顿时打了个亮闪:天哪,这不就是他给自己开的药方吗?他激动得心血沸腾,一个打挺翻起来,点灯铺纸,将那串药名儿凑凑合合地划拉下来,把日子里的数字往药名下一拼,正是一剂加减复脉还阳正经汤。朱子元学医于名家张素,尽得其学,后又历拜名师,不仅­精­通医学,用药法度造诣极深,而且兼通周易、兵法、象数、律吕等学,是一位博学多能的医家。耿全德实际上算不得他的徒弟,只能算是他的一个学生,是他举办全省第一届牛痘讲习试验班里的学员,这样的学员他各处都有。只不过耿全德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药商,一来二去两人交往就多起来,期间朱子元对耿全德于谈笑间指点一二便是常事。耿全德对此自然不能满足,曾携重礼前去拜师。朱子元道:­阴­阳、寒热、脏腑、气血、表里、标本、先后、虚实变化多端,真真假假,拜无纲无领之师,流弊滋多,无益于入道。若真要拜师,高,莫过于仲景之学,学而辩其疑,得其意,亦今日之仲景,何必拘泥于师乎。耿全德见朱子元不肯松口,知道是自己天资有限之故,便不再勉强,放下礼品,以求泽润。朱子元受人之礼,又不收徒,自然时常回报,单是每年从耿全德处购置的地产药材就有上千的银元。两人关系日见亲密。时年,朱子元40出头,耿全德30出头。

第二天,一夜无眠的常泰天不亮就起来了。待素来早起的耿全德推开房门,院里院外、药铺、门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爽宜人,常泰正往厨房里的大缸内吃力地倒水。耿全德心里一热,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么早啊?你该多睡会儿才是,以后不要这么早了。常泰笑而不答,从怀里掏出朱子元给他开的药方,怯怯地说:这是朱先生昨天给我开的方子,我可以煎来试试吗?耿全德就愣了,他实在记不得朱先生什么时候给自己的徒弟开过药方,打从他来,自己就一直陪着他。脉是抓了,方子没开。饭后已是醉态八分,硬是要回,结果,大伙前呼后拥把他扶架上车走了。耿全德接过方子一看,头皮子就麻了,既而什么都明白了。耿全德悉心传授常泰就是从这个天光明媚的早晨开始的。

朱子元对耿全德鼎立介绍来的这个小徒弟,并无特殊好感,两年前曾为他借酒调方的事也早就忘了,那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致,类似的事遇得多了。他对耿全德的那些推荐之词将信将疑,也无心考验,既然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来了,那就给你个面子,试试看,行了就留二年,不行走人就是。他把常泰交给大弟子唐生荣,嘱咐一切要从头来就不再问了。唐生荣跟随朱子元多年,正受重用,在这个雇员超过了20名的药材庄里,朱子元下来就属他了,里里外外一把手,实权大得很,他对常泰显然是印象不好。这面­色­苍白,神情忧郁,体质虚弱的少年好像既没眼­色­,又不讨人喜欢,就按学徒的规矩,让他从打杂开始学起。

这祥风堂药材庄位居鼓城西城门最繁华的商道北侧,左临戏院,右接钱庄,对面是大名鼎鼎的苏州绸布行和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饭馆及客栈。药庄气派宏大,装修古雅,单是黑底烫金的“祥风堂药材庄”六个颜体大字,就足足占了有三丈。铺内配有三套药斗以及专售丸、散、膏、丹的大小柜台。朱子元隔日坐堂,有时则3天一次,其余时间由弟子们轮流坐庄。铺面的后面是个大院,院中套院,前院是药材加工炮制晾晒封存的地方,后院是家眷的住所。初来的学徒一般都要先过打杂关,长则3年,短则1年。在这段时间里,主要是抹扫除尘、担水劈柴、烧火帮灶,以及随叫随到的各类杂事。但药是不能动的,无论生熟连问都不能问,只能埋头做事,直到师父认为你可教。常泰来时,药庄的两名杂工都已­干­了2年了,眼巴巴地等着师父的垂青。结果,年纪稍大些的进了炮制房,留下的便是常泰的冤家常吉。

这常吉年长常泰3岁,个子比常泰高出大半头,宽肩长腿,细眉阔嘴,两只略呈方形的大眼格外抓人。两人刚一见面,常吉就毫不客气地对常泰道:我是你师兄,你得听我的,叫你­干­啥就­干­啥。要是敢不听话,那就小心点。从今后,铺面和前院归你,后院归我。

常泰天­性­安静,体质又弱,从不与人争斗,对此并不介意。他依照在仁一堂养成的习惯,每天闻­鸡­即起,抹扫除尘、担水劈柴、烧火帮灶,让他­干­啥就­干­啥。和旁人不同的是,他早早晚晚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读书,自从耿全德悉心传授以来,他不但认识了数千个字,而且在师父的指点下初读了《医宗金鉴》、《寿世宝元》、《内经知要》、《本草通玄》、《伤寒论》等著作。现在则是细细地­精­读起来,凡遇­精­要必定背诵后烂记于心。每遇朱子元坐堂,他总是在第二天打扫铺面时,将那些毛笔工书的处方一一细看,把那些常用的验方默记在心。药庄的药比起仁一堂要多得多。一组药柜就是1200个斗子,而仁一堂总共才有300个斗子,大部分药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由于药房不准初级学徒动药,他就偷偷地动起来。先是乘早上擦药斗的机会分门别类地认记药名,然后是对号入座,再后来是鉴别药材的形、­性­、味、效,以及寒热温凉的功能。

一日,雨后初晴,晨光明爽,他打扫完铺面,在砖地上细细地洒匀了水,看完了朱子元头天里开的几十个药方,正聚­精­会神地分辨动物类药的­性­味时,猛听身后响起师兄常吉沙哑粗涩的喉音来:

常泰,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如炸雷贯耳,惊得他魂飞魄散。

你转过来,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干­什么?

惊怵中的常泰目光散乱,嘴­唇­哆嗦,神志不清地颤抖着。这意外的惊吓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的常泰完全张皇失措了。

你过来。老实说,我已注意你好几天了,每天你都是天一亮就起来,­干­完活就钻到这儿,在药斗里东摸西摸地没个完。我看你老实巴交,整日里不吭不哈,手脚也勤快,不像是个吃里扒外的人,想不到却看走了眼,这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说着,就在常泰的口袋和怀里摸起来,没摸出什么,就在药柜边探头探脑地查找。

常泰的脸在狂烈的心跳中猛地一热就烧红起来,紧接着就变得煞白,像打摆子似的寒噤成一团。

说,你把偷来的药藏在哪儿了。一无所获的常吉明显地恼怒了,他一把揪住常泰的胸口,连拉带扯把他拽到了住所里,用力推倒在地,吼道:交出来,把你偷来的药全都给我拿出来。否则的话,一旦搜出来,非揍死你不可!说!藏哪儿了?

可怜的常泰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昏头昏脑羞辱交加,思维紊乱得连起码的愤怒能力都丧失了。

常吉在他房里翻腾起来,巴掌大个房子,除了一张板床和一个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什么都没有,若说是藏有什么东西倒是荒唐。可他认定他是偷了药的啊!若不是偷药,每天那么早就爬起来,鬼鬼祟祟在药斗里翻腾什么?着魔了还是中邪了?可他偷的药在哪里呢?为什么就找不到呢?早就想在师父面前立功露脸的常吉眼看着大好的机会又没了,说啥也不能心甘。他气急败坏地发作了一阵,就径直来到后院,敲开朱子元的门,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想不到朱子元听后哈哈大笑。

常吉啊,你来药庄多久了?

两年了。

常吉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答道。

那常泰呢?

半年多了。

常吉啊,我收你为徒,看的是你父亲的面子。和其他徒弟们比,你有说法吗?其他人可是没有每天早上专人授课这一说啊!你来药庄两年,前院铺面的正活没做过。你现在该是去做一做的时候了,常泰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从今天起,你和常泰的活互相换一下,叫他到后院来,你到前院去,你不是早就想学抓脉了嘛,不到前院去怎么能成呢?我已给你大师兄生荣交代过了,叫他专门带带你,早上认药,下午去炮制房,你以为如何啊?

常吉大喜。

自认为闯了大祸的常泰被叫到了朱子元面前。学徒不准擅自动药斗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可他并无其他不轨的行为,他很想表白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不到的是朱子元和颜悦­色­,不但没有责备惩罚的意思,反而关心地问起了他的生活起居和身体状况。这使常泰大为感动。末了,朱子元突然问道:

你偷学认药、记斗多长时间了?

常泰的脸就白了,战战兢兢答道:有百天了。我……

朱子元挥手打断他,皱起了眉:都记住了吗?

差不多了。

那你把止咳平喘类的药背给我听听。

常泰不假思索地背了,次序和药斗上的编排一模一样。

补血药,理气药,止血药。朱子元一连又考问了数类,常泰一一答来,紧张、害怕、拘谨的感觉渐渐消除,人一自然,脑子更是好使,竟然答得一字不差。

朱子元奇道,这少年可真不简单,如此看来,耿全德对他的推崇并非瞎说,只是不知他的心­性­和悟­性­如何。当下吩咐道:药有四气、五味、归经、升降浮沉以及有毒、无毒等­性­,因而消毒、变­性­、矫味、净药、制剂等炮制方法乃本药庄所学之首,从今日起,你就去炮制房。本药庄历来是古法炮制,法中有秘,你要潜心修习,务必努力。以后后院归你清扫,其他事就不用做了。

世上的事往往如一味药,药有辛、甘、酸、苦、咸之味,各不相同,但若细细品来,就会发现,所有的药都并非一味,可谓味中有味,兼多俱存。

常泰进了炮制房,若只是在药堆子里挑、拣、簸、筛、刮、刷、捣、碾、切、铡,既而润泡、浸漂、炒、炙、烫、煅、煨、煮、蒸、淬,一路学将下去,然后配七情、分禁忌、熟剂量,渐入­阴­阳五行之说、藏象经络之理、四诊辩证之学,故事就会单纯得多。但常泰的人生注定是一味五味子,辛、甘、酸、苦、咸都得一一尝遍。

一日,常泰按时起床,见天­色­­阴­沉,大气潮闷,像是­阴­雨的前兆,小解后就又躺了一会,待到天空的亮度与平日相仿,这才打开边门,进入后院。

他径直穿过宽大的堂屋,轻手轻脚推开朱子元的卧房,自门后端起沉甸甸的夜壶,倒掉刷净,又轻轻放回原处,小心退出,关好了门,正准备去扫院担水,忽见外面的大杏树下人影一闪,接着是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他大吃一惊,是什么人竟敢在师父尚未起床时擅自入院?他侧过身子屏息细瞧,顿时就心惊­肉­跳。原来那鬼头鬼脑的人竟然是师兄常吉,只见他身法敏捷、手脚轻盈,游魂般地闪过花草繁茂的假山,眨眼间便溜出了边门。

这是极其神秘而又困惑的一刻。但更让他惊骇的事还在后头。

第二天,多了心事的常泰早早就醒了,他从窗子里观察着常吉的动静,但他猜疑的事没有出现,一连10天,一切都很正常,仿佛那天的所见只是个梦影。就在常泰已将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意外又出现了,早起的常泰正巧碰上了从内院出来的常吉。

生­性­执拗,凡事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常泰盯上了常吉。这事太蹊跷古怪了,常吉在搞什么鬼?该不会又在想什么害他的毒招吧?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药庄,常吉就不喜欢他,处处和他过不去,哪怕是他无意间做错的丁点小事,常吉都放不过,不是训,就是骂。常泰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实在有点害怕他,尤其是那次无端指责他偷药以来,更是忌惮痛恨,生怕又遭到他不明不白的算计。

朱子元有三房太太。原配马氏是个盐商的女儿,在朱子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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