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初春时分，杭州城郊外的小路上，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人们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

今儿个天公作美，淅淅沥沥下了十几天的小雨终于暂停，太阳在云彩后面时不时地露个小面，表示自己还算忠于职守。微风轻拂泛绿的杨柳枝，小鸟在枝头间跳来跳去，唱着歌儿呼朋唤友。小草被春雨催醒了，一天绿过一天，一天高过一天，这不，都快没过马蹄啦！

虽然只有少数野花儿初放，但人们已经禁不住春的诱惑，纷纷出门踏青了。在这个平常只有为讨生活不得不日夜奔波的穷人才走的郊外小路上，突然之间就多了很多穿红挂绿的人。有人抬的轿子，有马拉的轿车，里面的人毫无疑问是富人家的夫人和千金小姐们；也有一些骑马的，大都是年轻的纨绔子弟，带着众多随从，带着酒­肉­，呼呼啦啦的一大堆，虽然名为踏青，但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往轿子瞧，为春风不如人意着恼，若是能把轿帘吹开，岂不是可以一睹娇人面？至于轿子里的到底是娇人还是母老虎，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步行的，有的是没有车马只好劳烦自己的两条腿，有的则是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天虽不热，折扇却是一定要拿，一步一摇，显得很是悠闲自在。几个好友一起出游，也带着一两个书童，篮子里也有一两壶薄酒和一两样小菜，观景岂可无酒？他们可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借赏景之机赏人，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乐趣就是了。

“啊，刘兄，您刚才这句‘春风不认故人面’可真是妙句呀！”穿着淡青­色­长衫的书生赞叹道。管他真心假心，别人愿意听嘛！

“哪里哪里，贤弟过奖了。你那句‘春燕偏爱旧时门’那才叫传神哪！”被夸奖的那位洋洋得意，自然也忘不了回敬人家一句，否则下回就没人捧场啦！

“我最爱王兄的那句‘春草随风矮’。”又有一个人凑热闹。

“还是李兄你的‘春花比人娇’好，颇有李太白之风。”姓王的那位赶紧投桃报李。

就是不知道李白听到这些诗句后，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大骂文风日下。

几位酸书生还在互拍马屁，两骑快马突然自他们身边疾驰而过，虽然没有伤着人，但也溅起不少泥点子，在他们的长衫上画了个大写意山水。

“可恨！”

“野蛮之人呀！”

“人心不古呀！”

文质彬彬的书生，也只能骂这样的句子了。

至于马上的两人，根本就没有回头，照样飞奔，引起一阵阵惊呼。不过他们骑马的技艺很显然不错，最起码没有踢到一个人。

等等，这话说得好像有点早。

“徐大人，”其中一个大声说，不大声听不到嘛，“我们是不是应该慢一些？这里的人太多了。”他可没有人家那样的好本事，有好几次都差点撞倒人，要不是旁边的这位徐大人及时伸出援手，还不知后果如何。

“不行！”那位被称作徐大人的很­干­脆地说，“我离京已经有三天了，再不找到毒圣，就来不及了。”

“那——好吧！”看来京城的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婆婆一大堆，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头就要搬家了。还是他好，在杭州城做个小小的捕头，天高皇帝远，很少有人能管到他头上。不过，要是这种陪伴上差的差事再少一点儿就好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疏了，看来他们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

终于，一座坐落在山脚下的竹屋映入他们的眼帘。

“徐大人，我们到了。”

疾驰的骏马骤停，马上的人却一刻也没有停留，一个飞跃，稳稳地站在了三丈之外。

好俊的工夫！常春暗暗称赞，真不愧是刑部的总捕头，身手好的没法说。

“徐大人，您先等着，让属下先进去打探打探。”常春从马上爬下来，身手官位都不及人家，这种打杂的事情是跑不了了。

“不必，毒圣最烦的就是官府中人，你虽未穿官服，但毕竟是杭州城的捕头，他应该认识你。还是我自己进去吧！”徐尔雄低声说。

常春更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不是京官儿吗？怎么会对从来没有出过杭州城的毒圣这么熟悉？不过，既然上司发下话来了，他这个做下属的当然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

“那，属下在县衙等着大人。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今天辛苦你了。哦，要是京城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是。”常春躬身而退，可想而知，他回去的速度肯定要比来的时候慢得多。

等常春走远之后，徐尔雄才转身向竹屋走去。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细细地打量着这几间竹屋，屋子不是很­精­致，和一般乡下竹屋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屋外挂着的药材显示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篱笆也是由竹子扎成的，矮矮的围了一圈儿，篱笆下有刚出土的小苗，应该是药材。院子里还有一片翻整过的土地，看来是要种些什么。除此之外，也就是寻常的石磨草棚，棚下有一个灶台。很寻常的一户人家，若不是知道内情，谁也不会想到主人居然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圣。

院门虚掩着，屋门也关着，不会没有人吧？

“请问，毒圣郑前辈可在？”徐尔雄大声问，然后仔细倾听。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脚步声，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这一回有动静了。

竹屋后面绕出来一个少女，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看来是在后面劳作，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才过来的。

他不觉一怔，好漂亮的一位女孩！

诚然，她身上穿的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也不是什么粗布衣衫，良好的剪裁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分外苗条。鹅蛋脸因为劳动的关系微微泛红，小巧的鼻子上沁出一粒粒细细的汗珠，樱桃小嘴也浮现出健康的­色­彩，和京城里那些拼命拿胭脂涂得红红的嘴比起来更加诱人，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大大的眼睛，灵动逼人，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更是充满了灵­性­。

他不由呆了，莫不是山谷里的­精­灵来到人世？

郑冰玉忍不住噗哧一笑，“怎么，我有那么难看吗？”基本上见到她的男人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徐尔雄回过神儿来，暗自埋怨自己的失礼，“姑娘见笑了。不知毒圣郑前辈可在？”

“找我爹什么事？”他这么称呼爹爹，应该是个江湖中人了，可是怎么看都跟以前来求医的那些江湖人士不太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又有点说不清楚。

“在下求见毒圣前辈，自然是来求医的。”

“那，你可知道毒圣医人的规矩？”她眼珠一转，一个不错的主意浮上心头。

“当然知道。若是江湖人士求医，不收医金，但要传授一招功夫。”他来之前已经向母亲仔细打听过了。

“还有一条，你得把病人的身份来历事情起因说的清清楚楚才行。”这一点向来是她所坚持的，要是不小心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物，他们一家三口可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

“在下自然不会隐瞒。”这正是为难之处，他为人光明磊落，从来没有骗过人，可是如果把实情说出来，毒圣还会医吗？

“来者是客，请坐。”她请他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爹爹和弟弟不在家，她一个女孩子可是打死都不会让他进屋的。没办法，她的那几招武功根不会没有什么差别，眼前的这位江湖人士已看就知道武功比她强的太多。前来求医的人大多心情急躁，一不小心打起来，她可不是人家对手。

她进屋泡了一壶花草茶出来，给他斟上一杯。

“请喝茶。新茶还没下来，不过这茶的味道倒也不错，就是不知大侠喝不喝得惯。”

“姑娘过谦了。”徐尔雄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很清新的味道，入口微甜，母亲应该会喜欢吧？

“还不知大侠贵姓？”这个人是来求医的吗？怎么这么趁得住气？

“免贵姓徐，在下徐尔雄。”这个名头说出来，在官场上也算是声名显赫了，不过在这里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求医者罢了。

“徐大侠，不知你要为谁求医？”要是换成以前的人，早就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儿全都说出来了，生怕耽误了救人的时间，可这个人还得让她一句一句地问，真够累的。

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是宫里的一位娘娘。”

那就没戏了，他们从来不给官府中的人治病，更何况是一位娘娘。宫里不是养了很多御医吗？食君之禄为君担忧，还是让他们­操­心去好了。只是可惜，本来还想趁弟弟不在多学一招功夫呢，这下完啦！

“这位大侠，你请回吧。毒圣是从来不为官府中人治病的。”她淡淡地说。

“可否请姑娘告知原因。”若是知道了其中缘由，事情也许会有所转机吧？

“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告诉你？”告诉他又如何？事情早就过去了。

“恕在下冒昧。只是我认为民不与官斗，若是毒圣坚持不为官府中人医治，岂不是会得罪很多官员？那毒圣的生活……”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郑冰玉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

“不敢，在下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徐尔雄很真诚地看着她。

她看了他半天，的确，在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威胁之意，有的只是真诚之心。这个人和其他的官府中人很不一样。

良久，她叹了口气，“没错，所以我们才会立下奇怪的规矩，让每一个前来求医的江湖人士都要传授一招武功，目的就是为了到时候自保。”

“可是，各门各派都视自己的武功为不传之密，又怎么会传给你们真正高深的功夫？再说，高深的武功是要一整套来使的，一招半式又怎么会有杀伤力？在下看姑娘，虽然拜习武所赐身体强健，但全无内力，真的要和人过起招来，恐怕……”剩下的话不用多说她也应该明白的吧？

她微笑：“你说的固然不错，但是官府那些酒囊饭袋可不是什么江湖高手，我没有内力，他们又何尝有。我们又不是和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只是为了逃命而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