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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鬼使神差都是命

瑞王在承德大营巧遇荣庆。由此荣庆成为宫中卫士。平儿作为慈禧的坐探,被珍妃押进空房。盛怒之下的慈禧迁怒吟儿,下令当场将她乱棍打死。珍妃毅然救了她一条小命。并将她要到身边当差,命运之神鬼使神差地令吟儿与荣庆越靠越近……

五月底,北京城里已经开始热了,可承德这儿却非常清朗凉爽。

荣庆沿着大路向城里赶。迎着扑面的清风,眼望四周的青山和头顶那片瓦蓝的天空;越发觉得气候怡人,怪不得皇家选这儿为避暑山庄,要不是路边那满眼的绿­色­,人们以为现在已经入秋了。

今儿轮他休息。一大早,他怀里揣着吟儿一缕青丝,去了城东的慧居寺烧香。自从他听说吟儿死在瑞王家之后,便开始信佛,有空便上庙里烧一柱香,还个愿,这辈子不能娶吟儿做媳­妇­了,求菩萨保佑他下一辈子能跟她在一起,这是他还得最多的愿。今天他在慧居寺不但烧香磕头还了愿,还特意在庙门边的地摊上让一位白胡子老头替自己看了手相。今儿是他生日,过了今儿他就二十一周岁了,他想看看自己将来的运程。

老头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着,沉吟了半天没说话,两眼怔怔地盯着荣庆。“老先生有什么只管说。”他心里有些紧张,后来一想,吟儿已经不在了,对他来说,这世上再没什么可怕的事。想到这儿,他反倒坦然了。

看相老头犹豫了半天,说他掌心乱纹交错,俗称蜘蛛纹,一生被情所累。他笑笑说为情所累的对象已经不在了,他已经不为任何女人累了。不料对方一笑,说:“错了,累你的女人没死。”他见对方越说越邪,心里觉得好笑,掏出一些碎银子递给对方,准备离开。没想那位算命老头不肯收他钱,将他拖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说他今生今世既有大富大贵,更有大灾大难。

“这位壮士!您生就一副贵相,大难不死而为‘贵’。实不相瞒,您这辈子将要交上一位极尊贵的人物,许多事跟这位人物分不开,你别笑,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用您付钱。我只想送您一句话,‘好了,好了。一好就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荣庆怎么也想不出算命老头“好了”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意思,想来想去觉得实在又没什么意思。他走进城门,走到十字街口,街边酒店里传来一股牛羊­肉­的香味,这时才觉得自己饿了。

他走进了一家酒店。刚要坐下,突然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有些眼熟。他仔细一看,这才叫冤家路窄,此人竟然是吟儿的哥哥福贵。

福贵正和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交头接耳说悄悄话。这位中年商人姓丁,专在口外一带做皮货生意,福贵自妹妹进宫后虽说收敛很多,但时间一长,赌­性­又大发。这一年多,家里的房产和田地已经卖光了,这次他偷偷来承德,想瞒着妻子,将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几十亩地卖给这位皮货商。

荣庆一见福贵,眼珠差点都激出来了。要不是他作孽,将吟儿抵了常五爷赌债,顶人家名份进宫当差,吟儿早就跟自己结婚拜堂,现在怕儿子都抱上了。一想到这事儿荣庆便气不打一处出,觉得吟儿的死,福贵是罪魁祸首,是他一手害了自己的亲妹妹。荣庆大吼一声,上前将福贵从桌边揪起,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打。福贵被他打得满地乱滚,嘴里不停地叫饶命,最后急了,连“姑爷饶命‘,也叫出口来。跟福贵一起的皮货商,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得在一旁团团转。

“壮士息怒,壮士请息怒,有话慢慢说……”皮货商急得大叫,店家老板也跑上前,和皮货商一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荣庆拉开。这时福贵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哭丧着脸,在丁老板的搀扶下从地下爬起,一边擦着­唇­边的血渍,一边喃喃地:“这叫什么话儿?不论怎么说,你好歹也算名份上的姑爷啊……”

“你们二位是怎么个茬儿?妹夫大舅子,这不是硬亲戚吗?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皮货商两头劝着荣庆和福贵。

“我今儿要他的命!”荣庆怒气未消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

“这位大爷!千万别动刀。”皮货商慌忙拦在中间。

“荣庆!今儿到底怎么了,一见上面就跟我­干­上了,就算我对不起你一回,现在咱们俩家总算是两清了。”福贵连连见对方一脸怒气,不知怎么回事儿,心想上次妹妹进宫是咱家对不起他们家,可现在是他们家提出退婚,是他们叶赫家对不起我妹妹啊。

“说!吟儿埋在哪儿了?”荣庆被皮货商拦住,急得指着福贵大叫。

“吟儿她……”福贵接着他的话茬顺口往下溜,话没说完,突然觉着不对劲,心想什么埋这儿埋在那儿的,他究竟胡说些什么呀。

“你别装糊涂。你给我起出来,埋在我们家坟地!她是我的原配!”荣庆认定吟儿死在瑞王家,心想尽管自己父母退了婚,但他跟吟儿拜天地在先,她死了也是他的人。

“别犯混了!”福贵终于明白他指的是妹妹吟儿,心里非常惊奇,“她活的好好的,就给她找坟地,你凭啥咒她!”

“你别打马虎眼,京里的事儿我知道了!”荣庆翻对方一眼,接着便将他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吟儿嫁到瑞王家不久,便上吊自杀了。

“我说你火儿不打一处来呢?驴蹄子安到马ρi股上,你整个儿一满拧。”福贵哭笑不得。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将嫁到瑞王府的秀子­宮­女当作吟儿。其实这也不能怪荣庆,因为荣庆他二舅为了让他死了这条心,特意花钱买通了福贵,故意让他骗荣庆,说吟儿嫁进了瑞王府。“

“你……你说,吟儿没死?”荣庆听说吟儿没死,心里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想起上午他在慧居寺,算命的说他一辈子为情所累的话,并明确说吟儿没死。当时他认为算命的胡说八道,现在面对吟儿仍然活着的消息,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奇妙的神秘感。

“吟儿好好的在宫中当差,你存心咒她!”

“那……那瑞王府死的宫女是什么人?”

“那位宫女叫秀子,也是老太后身边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骗我,硬说她嫁进了瑞王府?”荣庆跳着脚大骂。那天他去吟儿家打听情况,福贵发誓赌咒告诉他,说妹妹嫁到瑞王家。

“那是你们家先退了婚,我存心气你的!”他没敢说自己收了他舅老爷的钱才骗他的。

“既然你提到这事儿,我也跟你挑明了。家里人怎么折腾我不管,反正除了吟儿,谁个女人我也不会娶。”荣庆心里激动不已。自吟儿进宫,他非常痛恨福贵,可今天,他头一遭觉得福贵像个人样儿,高兴得要请他喝酒,荣庆招呼福贵和皮货商在方桌边坐下,大声叫店伙计给他们加酒添菜。

“刚才那顿打我就白挨了?”福贵揉着右上肋的痛处。

“我给你赔不是,另外罚我三大杯酒。”荣庆举起酒杯,一连喝了三杯。福贵是个酒鬼,那里肯看着别人罚酒自己不喝的道理。他也一口气抢着喝了三杯。皮货商也陪着喝了一杯。他一边喝一边感慨地摇头晃脑:“不打不相识,闹了半天原来是一家人。”荣庆和福贵等三个人喝了一阵子酒,元六派了个手下来这儿找他,要他立即回营。荣庆让那人先回军营,说他马上就来。他付了酒菜钱准备离开,突然问福贵来这儿­干­什么,能不能多住几天。福贵自然不好意思说他陪丁老板来这儿卖地,骗对方说他跟丁老板上口外跑生意,路过这儿,明儿一大早就得离开这儿。

荣庆本想留住大舅子,让他与自己把兄弟元六见个面。听说他们明儿就走,只得说后会有期了。他与丁老板打过招呼,将福贵拉到门外,请他回去捎个口信给宫中的吟儿:“你让她安心当差,我等她,等多少年我都不在乎。”

“不行,我不能替你捎信,你们家已经退了婚,我要传这种话给我妹子,我妈妈非骂死我不可。”

“我说了,这事儿跟我们家里人没关系!”

“妹子在宫里当差,本来就够苦的,你就别再折腾她了!”福贵坐在桌边喃喃地说,“反正不能替你捎信给妹子。”

荣庆耐心地求着福贵。福贵低着头,咬着舌头不说话,硬是不肯答应回去替他捎信给吟儿,荣庆见说了半天没有结果,急得想发脾气,这里禁军大营又派人来催他,他只得悻悻地跟着来人走了。

荣庆回到禁军大营,立即将吟儿没死的消息告诉他的把兄弟元六。元六虽说心里也替他高兴,但面子上没透出一点颜­色­,反而觉得他面对这几乎无望的恋情太认真也太天真了。元六本想劝劝他,给他泼点凉水,见对方正在兴头上,便忍住没说,说起当今皇上的母亲,圣母皇太后要来承德离宫避暑的事。为了这件事,朝廷特意派皇宫内廷总管李莲英陪瑞王一块儿来承德打前站,替皇太后御驾承德做准备工作。瑞王爷原先是禁军大营的统领,因此自然要来军营巡视,所以上面发下话,要他们加紧训练,特别安排一些武艺好的军士,明天在瑞王面前当场比武。左健锐营的元六。荣庆等几位军士名列其中,所以元六才急忙派人将他从外面召回来。

听说瑞王要来军营视察,荣庆不由得想起早上算命老头说的话。一是说吟儿没死,这已经被她哥哥福贵证实;二是他将要遇上一位极尊贵的人物,会不会这人就是瑞王爷?原先,他以为吟儿死在他们家,一提起瑞王心里有说不出的怨恨。现在知道死的不是吟儿,又想瑞王极可能是算命老头所说的那个大人物,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

瑞王跟慈禧是亲戚,又是掌管军机处的阁部大臣,圣母皇太后能将身边的贴身宫女赐给他七儿子做媳­妇­,可见此人的重要。算命的还说他的命运和此人有极大的关联,瑞王是皇太后的心腹,要是王爷能看中他,将他调到京城当差,通过他自然能见到皇太后,见到皇太后也就能见到宫中当差的吟儿……按这个思路想下去,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算命人太神了。现在他要走进皇家禁宫,要想见到吟儿,也许瑞王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救过瑞王家的傻儿子,按理说瑞王应该记得他。但想到马上救人的事发生在一年前,怕王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场上人多,穿的都是一码­色­军装,到时候根本认不出他就完了。如果他在比武场上表现出众,也许瑞王一时高兴会召见他,两人面对面,瑞王一定会认出他的。想到比武的对手,除了元六,他胜出的把握很大。对,一定要在比武场上打倒对手,这样才有机会接近瑞王爷。

为了比武,荣庆一大早便叫了元六一起练武功,元六以为他是为了左健锐营的名声,才这么刻苦练功,加上他是自己把兄弟,当然格外认真与他切磋武艺。瑞王来之前,几十名军爷在演兵场上抽签,根据各人抽到的号码分派各人的对手。没想他偏偏与元六分到一块。完了,别人他都不怕,但要他跟元六比,他肯定没戏了。

荣庆急了,私下找到元六,要他比武时让他几招。

“为啥?你想在王爷前露脸,我就不想?”元六双手抱在前胸,一脸不以为然地笑着,“要想赢,拿出真本事。”“这……这么说吧。咱俩不是把兄弟吗……”元六几句话将荣庆一下子抵在墙角里。荣庆嗑巴了半天,实在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更不能让了,要不你说我瞧不起你。”

“六哥,您让不让都瞧得起我。您还是高抬贵手,让我几招吧。”荣庆嘻皮笑脸地说。

“你说说,为什么一定要我让,这里头有什么学问?”元六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心里格外纳闷,“你不说出原因,我不让。”

荣庆不知所措地望着元六,满肚子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对元六说你让了我,我就能见到瑞王,见了瑞王就可能求对方让我进宫当差,进了宫就能见到他日夜思念的女人。元六是个倔脾气,见荣庆说不出原由,自然不肯让他。荣庆无奈地咬咬牙,知道没法说服对方,只有做好准备,尽一切努力在比武场上赢他。

“荣庆!说实话,到底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这……这怎么跟您说呢?”

“实话实说。”

荣庆支吾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还惦着京城那个女人?想借王爷视察的机会,从这儿挪回那边?”元六粗中有细,一下子说出荣庆心事。他见荣庆低着脑袋不答腔,知道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虽说他对荣庆与吟儿的关系不全清楚,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一些。想起昨天他兴冲冲他说那女人没死,也就是说,这个他爱的女人仍然在宫中当宫女。想到这儿元六立即沉下脸,劝他死了这条心。“你以为进宫当差就能见到她?你错了,你进不了不说,即使进得了,宫中那么大,太监宫女上万人,各宫之间互不来往,你要是存了这种心思,早晚非掉脑袋不可。所以我能让你也不让你,让你说不定就害了你。”

两人正说着,­操­场上吹起了牛角号。

各营禁军纷纷涌出营房,有的骑马有的驾车,更多的是步兵,扛着刀枪在­操­场上排列成一队队整齐的队形。过了好长时间,突然一队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有人吹起威风的号角,接着营中四下响起一片激动人心的鼓声,人们纷纷伸长脖子,只见一队骑兵渐渐走近,簇拥着一辆Сhā满锦旗的敞篷马车,禁军大营的督领陪着一个五十出头,身着王公长袍的男人。荣庆一眼认出他就是瑞王。瑞王站在敞篷车上,不时向众军士招手。瑞王一招手,军士们立即发出一片地动山摇的欢呼。

瑞王在督领等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走上了阅兵台,他双手抱拳,说了一通套话,勉励大家为大清国效力。最后一位副将挥着胳膊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说圣母皇太后派瑞王来这儿慰问大家,不但有酒,牛羊­肉­和布匹等各种礼物,还每人加发一个月的银饷,放假一天,众军士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大声叫着“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谢瑞王爷!”之类的口号。

副将宣布这一令人激动的消息后,便与督领等人陪着瑞王离去。这下场上的军士全部高兴坏了,比武也临时取消了,各路人马欢天喜地回到各自的营中,开始领赏瑞王发下的慰问礼物。

慈禧对办学堂,开工厂之类的事还能勉强接受,对取消科举,实行什么议郎制,削减世袭王公的权益,压缩皇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甚至要剪掉男人头上的辫子,她是坚决反对而且非气愤的。按她过去的脾气,她早就出面将光绪叫来臭骂一通,勒令他停止一切有关新政的条文。因为现在光绪亲政,她已经交了权,不好直接出面­干­涉,但绝不等于说,她对危及到大清国祖宗大法的这场改革听之任之。

她派瑞王来承德慰问三军,名为替她打前站,其实是带着她的特殊使命来这儿笼络军心的。她深知玩政治不靠嘴皮子,也不能靠一纸空文,几个酸秀才再起哄也成不了气候,在这场游戏中,最终决定一切的是军队。

原先,瑞王对慈禧在北京两派斗争非常激烈的时候,派他和李莲英一起到承德来,心里非常疑惑,也非常不满,觉得不该在这种时刻让他离开京城。当他来到禁军大营,老部下和军士们对他热情的欢迎,特别当他将慈禧的金银宝器赐给各位将领,这些老部下与广大士兵一样,人人欢呼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时,这位­性­情耿直的王爷突然明白了慈禧的用心良苦。皇太后不是让他来这儿替她避暑做准备工作,更不是让他来游山玩水,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让他来抓军队的。尽管他是个粗人,但他不会忘记历朝历代,向来是军队决定一切。无论是唐太宗玄武门逼父亲让位。还是宋太祖陈桥兵变,包括咸丰先皇驾崩承德,最终慈禧也是靠军队的支持,杀了摄政大臣肃顺才赢得了垂帘听政的最高权力。

想到这儿,瑞王更来劲了。当着喜气洋洋的部将面,他兴奋地告诉大家,这些礼物是圣母皇太后自个儿掏的腰包,没动国库一个子儿,“这是她老人家从脂粉钱里省下来的。皇太后惦念子弟兵,特别恩赏给大家的礼物啊!”不等他说完,众人再一次高呼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

营棚里的大兵,也像他们的将领一样,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喝酒庆祝,有的领了军饷就在营里大开赌戒。唯独荣庆心里说不出的沮丧,躺在营房的长炕上,拉起被单蒙在头上睡大觉。为了能在瑞王面前露一手,他下了大力气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为了能在比武场得胜,不惜向元六求情,要他比武时输给自己,尽管元六是自己的把兄弟,但这种事,对军中爷们儿来说也是非常丢脸的。现在倒好,比武说取消就取消了,别说想借比武的机会让瑞王看重自己,结果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上。

元六匆匆走进,伸手将牌桌上的骨牌搅了,说王爷要到各营巡视,要弟兄们赶紧收起赌具和酒杯酒坛,一边对几个懒懒散散躺在炕上的禁军叫起来:“起来!统统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别教王爷以为进了狗窝呢!”

“狗窝也是公狗窝,没母的!”有人开玩笑。众人听了大笑。元六沉下脸,将说笑话的人狠狠骂了一通。这一下士兵们全都老实了,一个个按元六命令整好军装,将炕上的被子叠得一码齐。枣核脸扯扯荣庆被子,低声让他起来,荣庆不理他,双手抓着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荣庆,快起来!”元六发现荣庆仍然躺在炕房角落里没动静,走到他面前掀开被子,半开玩笑地说:“你顺着炕睡了一天了,不怕把脑袋睡扁了?”

“病了。”荣庆不耐烦地说。

“病了瞧病,也得起来。”元六提高嗓门。

“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一会儿瑞王就来了。”元六急了。他知道他心思,想京里的那位姑娘想昏了头,急着想见瑞王又没见着,所以才生闷气。让他起来,只得骗他。

“他才不会来。”荣庆转身向墙,不理元六。

元六正要发火,突然营官陪着一员副将匆匆走进,禁军们一见长官,立即列队站在炕头。元六一见这种情景,知道准是王爷或王爷的代表来了。他一时情急,心里狠狠骂着荣庆,一边向枣核脸使个眼­色­。元六和老九迅速抱起好几条被子压在荣庆身上,将他连头带脚遮得严严实实。处理好炕上的荣庆,元六慌忙跑到副将面前报告,门外响起军士的叫声:“瑞王爷驾到!”声音刚落地,大营统领将军与一群将领簇拥着瑞王走进。

“健锐营山字左队领催元六,参见王爷!”元六慌忙跑上前给瑞王请安。他一声说完,士兵们齐声给瑞王请安:“瑞王爷千岁!”

“在旗吗?”瑞王看一眼元六,见他身材魁伟,心里有些高兴。

“标下是正白旗。”

“兵带的不错。犒赏全领下来了?”瑞王问。

“托王爷福!”元六和众士兵同声答道。

“知道是谁赏你们的吗?”

“皇上。”元六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瞎了吗?”瑞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看一眼列队西边的士军,士军特意将皇太后三个字咬得分外重,“这份犒赏是皇太后赏的,没皇上什么事儿!记住了吗?”

荣庆躺在被子底,听见元六与瑞王一问一答,心里急得像一团火,没想瑞王真的来他们营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估计到的。要是知道王爷来这儿,别说元六叫他,就是十个人将他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怕军中查下来,所以不敢留名……”

“好小子!不就是唱了一出‘探母令’吗?”瑞王转发身问营官:“哎,他回令的时候,你没难为他吧?”

营官紧张得不行,因为当时他回营时,不但他挨了打,就连领催元六也挨了一顿鞭子。幸好荣庆告诉瑞王,说营官没难为他。营官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一眼荣庆。

“是啊,是啊。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俗话说‘要寻忠良将,先登孝子门’。”瑞王感慨的连连点头。看见瑞王与荣庆像老熟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得非常投机,在场的将领和士兵。包括元六在内,全都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全愣在那儿。

无论男女,特别是年轻人,当他们情窦初开,便在心里编织爱的花环,在生动的想像中塑造他或她所爱的对象。当他们有一天在现实中突然碰上这样一个人,这人的气质和外貌与自己长期以来所想像所恋眷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非常吻合时,他们心中本能的激|情立即被点燃。这就是一见钟情。瑞王小女儿银柳瞅着当年马上抢救她七哥的荣庆,心里激动不已,因为从那天起,这位生­性­刚烈的小格格便暗暗爱上了他。无论他的外表。他那救人的侠胆雄风,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认定这就是她想嫁的男人。

当时在一片乱哄哄的迎亲队伍中放跑了荣庆,事后瑞王爷后悔不已,觉得欠下他一条人命的恩情,瑞王到处找他,小格格更是急得不行,成天逼着父亲,要他一定要找到荣庆,结果偏偏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意外撞上的荣庆,小格格胸口里那活蹦乱跳的玩意儿禁不住地狂跳,心窝里的血顿时变得粘稠,在一片灼热中涌向她全身。她确信这是命,是上天特意安排她与他相会的!这位一身好功夫的女中豪杰,年纪刚满十八岁的银柳儿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柔情和爱意,心想在这个世上,能与荣壮士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那也算没白活一趟啊!

福贵回到北京,将他在承德遇到荣庆的情况和母亲说了。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吟儿有关荣庆的事为好。

吟儿在宫中­精­心侍候主子,不敢有任何越规之举和非分的想法。过去,她一心想着有一天出宫,她能见到荣庆,当面问问他退婚的事,包括死在他面前的念头也没了。现在只想有一天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她老人家,有一天老人不在了,她就出家当尼姑去。

尽管她自认为对荣庆早已心死,但听说老佛爷过一阵子要去承德,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激动,巴不得明儿就能去那边。她明知到了那边,见到荣庆的机会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想到禁军大营也在那边,觉着能离他近一些也好。老佛爷去了,护军总要派人把守,说不准荣庆能派去替老佛爷站岗,想着想着,她觉着太没出息了,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念着人家做什么?

下午,她在老佛爷起居室敬了烟,然后一路向西铁门的内廷总管处走去。为了替慈禧去承德做准备,宗人府特意从南方进了一批“青条儿”,这是老佛爷最爱抽的一种烟丝。李莲英派她去查看货­色­,从中挑选出一些成­色­好,味儿醇的烟丝,由她亲自负责带到承德。

到了那儿,她当着司库的面选了货­色­,然后一一封包,让太监直接送到储秀宫。办好事,回来的路上,她由百子门进了西二长街,突然看见茶水章迎面走来。

“章叔厂吟儿多远便亲切地叫他。自从他去养心殿替万岁爷当差,吟儿很少见到他,即便他偶尔陪皇上来储秀宫给老佛爷请安,当着双方主子的面,两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吟姑娘!”茶水章仍跟过去一样,说起话来一脸的亲和,但人明显比从前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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