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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苦恋

吟儿与荣庆,珍妃与光绪,他们都在这同样绝望的苦恋中煎熬。吟儿巧妙地利用大阿哥替皇上和珍妃传递信物,吟儿突然被调往皇上身边,临分手前,珍妃毅然恳求吟儿替她跟皇上生个儿子,为的是挫败慈禧的­阴­谋。吟儿对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下午,光绪在御花园里漫步。几名太监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瞅着满园生机勃勃的草木树丛,想起这些草木一年一度的衰荣,心里说不出地感慨。时间真快啊!转眼间,他在瀛台已经住了大半年了。慈禧对他不像先前看得那么紧,但对北三所的珍妃却毫不放松。

自那天晚上由茶水章安排他与珍妃见过一面之后,他再也没能见到她。一想到她,他心里就隐隐作痛。有人说时间能治好一切伤痛,对他也许是个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的思念越加凝重,像那园子里的石榴树,凋谢的花苞裹着密密麻麻的果实,那是树儿枯红的血液凝聚而成。

面对满园初夏时节的绿肥红瘦,光绪心里充满了伤感。去年这个时候,珍妃还陪着他,两人还亲密无间地在花丛树间漫步此刻,两人儿咫只天涯,同在这座皇家宫苑中,却无法见面。新政失败后,他本指望茶水章和荣庆能与南方张之洞等人联络,在他们支持下重掌朝政。眼看他们在武昌那边闹出些眉目,突然冒出张之洞出面替荣庆和小格格主婚的怪事。此后,荣庆大概看出他写的喜字中的暗示,新婚之夜逃之夭夭,和茶水章一样再也没了音信。

光绪转身向养­性­斋走去,打算从那儿去储秀宫给慈禧请安。突然,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子从千秋亭后面冲出来,一头撞在光绪身上。要不是光绪伸手接住,他准摔个鼻青脸肿。这男孩就是端亲王的儿子溥隽,他刚被慈禧立为皇储,宫中都称他为“大阿哥”。溥隽正和小回回玩捉迷藏游戏,他撞在光绪身上,也不知道此人是谁,连个招呼都不打,从光绪怀里跳开,一边大叫,让小回回继续追他:“快,你快追呀。追呀!”小回回追出来千秋亭,见大阿哥撞上了光绪皇上,吓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那儿。

光绪生气地看一眼大阿哥,心想宫中哪来的男孩,以为他是新召进来的小太监,沉下脸问他是什么人?

“你是谁呀?”大阿哥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反问光绪是谁。

“皇上!”小回回慌忙走上前向光绪跪下。

“他就是皇上?”大阿哥好奇地问,自他进宫后,这是头一次见到光绪。随同光绪一块儿来的太监立即上前,对大阿哥说:“还不快跪下。”

“跪就跪。”大阿哥不以为然地跪下。

“王回回,你回话。”光绪显然不愿理睬溥隽。

“回皇上的话,他抢了我帽子!”小回回指着大阿哥手上的帽子。

“朕问你,这个人是谁?”光绪指着溥隽问。

小回回吞吞吐吐,不敢说他是老佛爷立的大阿哥,只说他是王爷家的公子。大阿哥站在一旁,两眼滴溜溜地瞅着光绪,显然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皇上有极大的兴趣。

“哪个王爷家的?你阿妈是谁呀?”光绪瞅着他那天真调皮的神态,忍不住问道。大阿哥坦率地告诉光绪,他阿玛是端郡王,他名字叫做溥隽。“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光绪追问。大阿哥指着小回回,说老佛爷让他到宫里来念书的,并嘻皮笑脸地求光绪,宫里挺好玩儿的,皇上能不能免了他念书的差事。

光绪一听便愣在那儿,再也没问什么。心中暗想,一定是慈禧觉得一时没办法将他从皇位上撸下来,所以才将端王家的儿子带进宫中,适当的时机再立为皇储,以便取代自己。

小回回领着大阿哥走后,光绪在太监们的陪同下到了储秀宫。他按规矩给慈禧请了安,然后在慈禧身边的侧座上落直身子。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光绪几次想提他在御花园里碰到端王家儿子的事,话到嘴边又忍住。他知道,无论什么话题难不倒慈禧,你不说还好,一说理全在她那儿,因此唯一的办法什么也不说。

其实小回回早就在光绪没到之前,说了皇上见到大阿哥的情况。慈禧一直在等光绪提这茬事儿,没想对方偏偏不开口。她心想,你不急我不急,等朝廷上下全知道了,你总得开口问我吧。她天南海北地跟光绪说起不相­干­的闲话,心里想好了,他不问她就不说。最后还是光绪沉不住气,犹豫了老半天终于提到端王家儿子事。

光绪一开口,慈禧立即来神了。她说没错儿,这孩子就是不爱念书,他阿玛也管不了他,“我怕耽误了,让他到上书房,先把书念通了是正经的。”一听慈禧说让端王家儿子到宫中上书房念书,心中不由得一惊。上书房可是皇太子念书的地方,这不意味着这个小男孩是来这儿接替他的。

“是啊,就是你小时候念书的地方。”慈禧看出光绪一脸的愕然,轻松地一笑,好像在说今儿中午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名目呢?”光绪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已经全然明白。他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开口,忍着忍着,偏偏又忍不住了。

“瞧我这忘­性­。我还真忘了跟你说了,就叫大阿哥!”因为大清国祖宗留下规矩不让立皇位继承人。只要皇上本人在,连亲生儿子也不行。慈禧替光绪抱了个儿子,实际上就是皇位继承人,一时找不到名目,便起了“大阿哥”这么个怪怪的称呼。慈禧一向有这种本事,那两片巧舌能将那天大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光绪听后半天不说话,脸­色­白里透青,嘴巴喃喃蠕动着,不断重复着大阿哥这个称号。

“王公大臣们一块儿定的,都怨我,想孙子快想出毛病了。没有真的就先弄个假的凑合着。老太太嘛。”慈禧看得出光绪内心非常愤懑,连哄带骗,像闹着玩似的将这种严肃的朝廷大事说得圆光水滑。光绪突然明白了,那天她在床边跟他说了一大通有关同治皇上病重之际,提到他没儿子的遗憾,原来她早就埋了伏笔啊!

祖宗留下几百年的规矩,从来没有皇上在位时立皇储的,即便是皇上的亲儿子也不得违背这个规矩。光绪本想问问,这难道合祖宗的大法吗?话在嘴边,这回总算忍住了。祖宗几百年来从没女人过问朝政,她不是照样一次又一次垂帘训政,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前后训了几十年。想到这儿,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她没什么理可说的,何况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皇爸爸想要抱孙子,一定会有的。”光绪决定不再提立皇储的事,顺着慈禧的意思,说起了抱孙儿的事。

“哎,你可跟我许愿了?”

“如今儿臣独居瀛台,当然就说不上了。”光绪故意将话头往这上头引。其实他在心里暗暗打算,你立你的大阿哥,我不管,你就把珍妃还给我吧。

“行啊,你那皇后,皇妃的不都闲着吗?只要你们有了儿子,这大阿哥也就只当没那么回事了,你想让谁陪你去?”

“只怕母后不答应。”光绪话在嘴边,担心慈禧不会答应珍妃跟他在一起。慈禧心里明知他想着珍妃,却故意问他要皇后,还是皇妃,并替他出主意,要不让她们一替一天的轮流上瀛台。光绪见慈禧情绪很好,鼓起勇气说他想要珍妃一个人。

“别人都行,就是她不行!”慈禧立即板下脸。

“皇爸爸!”光绪当即跪下,“儿臣如果和她有了孩子,皇爸爸不就有了孙子。”

“可不是嘛。等孙子当了皇上,珍儿就成了皇太后,天下就由着她反了!你打的好算盘!”

“不不,”光绪不顾在场的太监宫女,苦苦哀求慈禧:“这孩子可以不当皇上,儿臣也可以不当!只要您让我们在一起,我从此不问朝政,只过日子……儿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反正是那个意思吧。”

“你们听听!为个小老婆,居然可以不问朝政了!那不成了昏君了吗?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让人戳脊梁骨哪。”慈禧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将光绪揶揄了一番,然后沉下脸断然说道:“我要孙子,可不要那个小妖­精­生的!”

光绪满心地绝望无奈。他跪在那儿,要是这会儿地下有个洞,他肯定一头钻进。慈禧让他起来,说除了珍妃,你要谁都行。皇后,瑾妃,再不行现给你选。光绪从地上爬起,忍着眼里的泪水,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儿臣谁都不要了。”

“你不要我可就要了?”慈禧见光绪低头不语,立即让李莲英传大阿哥。其实大阿哥早就由小回回陪着在殿外等着。慈禧一叫,李莲英立即带着大阿哥走进。大阿哥当即跪下,学着大人的模样说参见老佛爷。慈禧指着光绪对大阿哥说:“给皇上磕头!”大阿哥毕竟是孩子,不知慈禧的意思,说他刚才在花园里给皇上磕过了。慈禧说:“那不算,这回是正经的。”大阿哥见老佛爷­阴­着脸挺吓人的,只得面对光绪磕了头。

光绪心里苦笑,心想这算哪门子事啊。

“连句话都不会说?端王怎么教你的?”慈禧瞪一眼大阿哥。

“我阿玛光教我给老佛爷请安,没教我怎么给皇上请安。”

“你阿玛!”慈禧愤怒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你说谁是你阿玛?”

“就是我爹,我爸爸,就是端王爷呀!”大阿哥一时被慈禧问糊涂了,面对慈禧挺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混球儿!”慈禧劈头给刚满十三岁的大阿哥猛地一记耳光,打得大阿哥身子一偏,差点没栽倒,他知道,这位老佛爷不但在官中,就是在外面也没人比她更厉害。他在家什么人都不怕,就怕他爸。而他爸见了老佛爷也吓得什么似的,所以他进宫的头一天,就闹明白了这一层关系。所以他挺直了身体,忍着心里的委屈地,低声说:“老佛爷!我阿玛就那么教我的……”

“你阿玛在这儿!”慈禧指着光绪对大阿哥说,“皇上是你阿玛,同治皇帝也是你阿玛!端王除了生了你,他什么都不是。懂了吗?”

“喳!”大阿哥想哭不敢哭。慈禧指着光绪,要他叫光绪阿玛,大阿哥只得按慈禧意思叫着光绪。光绪见慈禧折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同时,也在捉弄自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想走,慈禧不让他走。说大阿哥叫你,你还没答应呢。光绪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硬是坐在那儿不出声,他绝,慈禧比他更绝。她让大阿哥跪在光绪面前,不停地叫着阿玛,一直叫到光绪答应为止。

大阿哥趴在地下,一边哭一边叫着“阿玛”,两只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光绪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最后只得答应。这时慈禧才眉开眼笑地说,这才像亲爷俩儿。

初夏的风由湖面吹进,带着一股雨后怡人的清爽。

光绪站在瀛台寝宫外的起居室里,望着窗外水面上飘起一层淡淡的轻雾,心里说不出地惆怅。靠窗的墙边放着那台风琴,一见到这架深­色­的风琴,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起珍妃。看得出,慈禧是铁了心不让珍妃跟他在一起了。想起那天他当着众人面恳求慈禧的经过,慈禧断然拒绝,心里说不出地沮丧。人就这么怪,越是没指望的事,心里越指望着。

小太监由门外走进,说大阿哥来这里给光绪请安,光绪让他进来。大阿哥进门便给光绪磕头,口中说儿臣给阿玛请安。光绪看他一眼,问谁让他来的。

“老佛爷呀。她说了,不许我上御花园玩儿,成天只许在上书房念书,还有就是每天给您请回安来。”大阿哥一提老佛爷脸都变了­色­。看得出,经过这几天一番“修理”,比上次光绪在御花园里见到他时老实多了。

光绪问他怎么过来的。大阿哥回答说坐小船儿过来的。

“那小船儿不错,坐在船头上我把脚都洗了!”大阿哥高兴他说,心里觉得光绪挺和气,就是不爱说笑。

“小心别掉下去!”光绪叮嘱道。

光绪和大阿哥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回书房去读书。大阿哥显然不想走,看见墙边打开琴盖的风琴,好奇地问光绪是什么,一边伸手想摸。光绪急忙上前拦住,对大阿哥说,这儿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行,就是别动琴。

大阿哥恋恋不舍地盯着风琴,说这琴外头哪儿卖呀?我回头让我阿玛给我买一个。话一出口,大阿哥立即知道错了,立即改口称自己父亲为端王。

光绪笑笑说:“在朕这儿,说错了也不要紧。”

“皇上!”大阿哥见光绪没责怪他,便问起这琴的出处,“您说哪儿买的?东单、西四,前门外还是鼓楼前?”

“这是洋人送的礼物,街上没有卖的。”

大阿哥瞪着那架风琴,依依不舍地站在门边不肯走,光绪看见他一脸的失望,便向他招招手:“回来,你想摸就摸摸吧。”大阿哥高兴地按着琴键,风琴发出一片悦耳的响声……

珍妃每天都用簪子在墙上刻下一道印子,记下她在北三所呆的日子。从去年入秋,到今年初夏,她在这儿已经住了近九个月。面对墙上密密麻麻的记号,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座破旧的平房里呆多久。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个时期,她常常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自己也许没有机会离开这儿了,皇上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尽管茶水章和荣庆跑了,他们在外头也没动静。关在大牢里的人,就盼着外面有动静。一没动静,坐牢的人就没指望了。

没指望的人也有没指望的活法,那就是由无望中找出希望。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与皇上再见一面,这样,她便死而无憾了。她坐在炕上,痴痴想着与皇上见面的事,隐约觉得窗外有个人影在窗口向里张望。她本能地抬起眼睛,见窗外趴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心里觉得奇怪。他肯定不是新来的小太监,衣着打扮不说了,小太监也没这个胆子。说他是王府家的小爷也不像,他们进宫都有人陪着,不会由着他们四处乱跑。

趴在窗外的是那个调皮鬼大阿哥,他头一次上北三所,看院门的太监不让他进来,他从一处塌了的墙头边翻进院子里的。

他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么破旧的房子,破旧的房子里竟然住着人。里面光线暗,他看不清珍妃的模样,只觉得她衣着破旧,满脸憔悴,像天桥边那些讨饭婆。他想跟她说话,她不理他。他只得离开窗口,绕着平房走了一圈。

吟儿从外面回来,刚要进门取水桶要上井边去提水,突然见一个小男孩鬼头鬼脑地围着房子转,以为是新来的小太监。她悄悄放下水桶,从后面追上,一把抓住大阿哥的衣领。

“说!你是哪宫的小太监?敢上这儿偷看。走,咱们见老佛爷去。”

“别别别!姐姐您饶我这回,再说我什么也没瞧见。”大阿哥一听要见老佛爷,吓得直告饶。

“你是新来的吧?”吟儿问。

大阿哥点点头,说进宫没半个月。吟儿问他伺候哪个主子,他说哪个也不伺候。吟儿说,那你就伺候一回吧,帮我抬水去。大阿哥痛快地答应着,跟着吟儿一路向水井边走去。吟儿一边走一边问大阿哥多大了,他说快十四了。吟儿说他,你十四岁才净身哪?大阿哥不明白什么叫净身,反问她是不是洗澡的意思。吟儿笑了,不知对方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傻。

靠平房西侧有一座水井,这是北三所大院里唯一的水井,平时珍妃和吟儿用水吃水都靠这口井。吟儿和大阿哥到了井台边,吟儿用木桶从井口提了大半桶水,举着手中的竹杆问大阿哥会不会抬水,大阿哥说­干­什么也比念书强,他边说边用双手提着水桶把柄试了试,累得满脸通红,说这水怎么这么沉哪。

吟儿看出他根本不是­干­这活的料子,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挑过水。大阿哥说想挑,他们怕我掉井里,不让我挑。吟儿越听越觉得不对,连忙问:“说真的,你到底哪个宫里的,哪个主子管着你呀?”

“我就是个主子呀。”

“瞎说!小心割舌头。”

“真的,我手下还有宫女有太监哪。”

“你不是太监?”吟儿愣住。

“我是大阿哥!”

“你是谁的大阿哥?”

“我是……哎,我是谁的大阿哥,我也说不清,反正我管皇上叫阿玛!”

“那你不成了太子了吗?”

“书房的师傅说了,大清国不立太子。可是皇上死了就让我当皇上。”

“说了半天,就是你呀!”吟儿像盯着一头怪物,一连后退了几步。宫中原先一直传老佛爷要换皇上,后来说不换了,但要替光绪抱个儿子,因为光绪不肯,这事就拖下了,没想老佛爷到底还是逼皇上抱了个儿子,儿子就是眼前这位自称大阿哥的小男孩。

大阿哥见吟儿拎起水桶,转身便走,慌忙问她跑什么呀?吟儿板下脸,告诉大阿哥说:“下回别让我瞧见你,这儿不许来。”说完转身走了。瞅着吟儿的背影,大阿哥愣在那儿,不知对方什么意思。心想这宫女跟他玩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吟儿回到屋里,立即跟珍妃说了她见到大阿哥的事。

“是不是刚才那个男孩,他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珍妃这才想起刚才有个小男孩趴在窗口向里张望,他趴在窗上想跟她说话,她没搭理他。

“他……他不是太监。怎么跟您说呢?真是什么怪事儿都有了。换皇上不提了,又冒出来个太子!这男孩是老佛爷立的大阿哥。”吟儿愤愤不平地说。

听吟儿说了有关大阿哥的事,珍妃半天不说话。她认定慈禧为了不让皇上再跟她在一起,所以才想出这个绝招。其实但凡读过一点儿书的人都知道,按祖宗规矩这是不合法的,可慈禧偏偏就这么­干­了。吟儿见珍妃闷着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没话找话地陪她说了一通。

“主子,当初您跟皇上天天在一块儿,就没想自个儿要个孩子?”吟儿突然问珍妃。

“怎么没想啊,想过,我们还想,有了儿子,不能光让他念四书五经,做八股儿。该上学了就送他到外头上新学堂,天文地理算学都让他明白明白。”一提起这事儿,珍妃心里说不出地沮丧。看看平常人家,儿子女儿一生一大串,就是那些王爷,贝勒的,一个个都儿孙满堂,偏偏她跟光绪天天在一起,硬是没怀上,这能怨谁,怕是命中注定的。

“我知道,其实皇上比谁都想要个自个儿的孩子!”珍妃深深叹口气。

“主子放心,等老佛爷消消气儿,主子跟皇上总还能破镜重圆,不不,你们那镜于压根儿就没破。”

“还能有那么一天吗?”珍妃抬起脸,两眼盯着吟儿,好像答案就在她脸上。珍妃看了吟儿半天,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

“能有,主子,你信我,准能有!”

“借你吉言,我就为着这一天活吧。”

吟儿看得出,珍主子再这样关下去,早晚她­精­神会崩溃的。她要是有她姐姐瑾妃那忍耐的­性­于,也许能熬下去。可惜她太硬了,像一块玉石。第二天下午,吟儿再次来到北三所西侧的井台边提水。她刚到那儿,大阿哥突然从井台边的树丛后面手舞足蹈地跳出来,跟她又打招呼又做怪脸。

吟儿不理他,提起井水便走。

“姐姐,你当真生气了?”

“不许叫姐姐,也不准你来这儿,早跟你说了,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你是主子还是宫女呀?”大阿哥不服气地问吟儿。

“我像主子吗?”

“我看你比主子还气粗呢,皇上跟我都没这么厉害过!”大阿哥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巴。吟儿一听大阿哥说他能见到光绪,心里不由得一动,试探地问着对方。

“你真能见着皇上?”

“当然了!见天儿一次。”大阿哥一副牛哄哄的样儿,吹起他上西苑瀛台岛上,乘坐那两绳拉的小船,显得格外得意。

“你上那儿­干­吗?”吟儿追问。

“给皇上请安哪。”

“那,那你能不能给皇上捎点什么吗?可不许让别人瞧见。”吟儿心想这男孩是大阿哥,人们不在意,也不敢管他。要是能让他替珍主子捎个信给皇上,好让皇上知道珍主子情况,免得两边苦苦想着却没一点儿音信。

“那还不容易,手到擒来呀!”大阿哥不以为然地说。

“要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吟儿低声问。

“我骂誓!我要露了底,我就是混球儿,这辈子别想当皇上……不信我跟你勾手指头。”大阿哥边说边伸出小手指。

吟儿见他赌咒发誓,显得非常认真,连忙撂下水桶,伸手和大阿哥勾了手指头。她让他在这儿等着,说她回屋一趟,马上就回来。

平房离开井台没多远,吟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间,兴冲冲地对珍妃说,她跟大阿哥说好了,他答应帮着她们给皇上捎话儿,珍妃瞪着两眼,说他靠的住吗。吟儿说,除了他,还有谁能上瀛台?

为了稳妥,珍妃让吟儿带大阿哥来这儿,她想亲自问问话,看是否真得靠得住。吟儿出去后,不一会儿便悄悄领着大阿哥来到窗外。

大阿哥指着珍妃问吟儿,这人是谁呀?吟儿告诉他,关在屋里的女人是珍妃娘娘。吟儿见大阿哥一脸的困惑,根本闹不清宫中的人物关系,便说:“你不是叫皇上阿玛吗?那她就是你额娘。”吟儿正说着,珍妃走到窗口,打量着溥隽。

“是他呀?长的倒是挺厚道的。”珍妃笑着说。

趴在窗外的大阿哥抬头一见形容憔悴的珍妃,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吟儿伸手拉住他,不让他跑。

“她是疯子吧?”大阿哥心里害怕,怯怯地站在那儿,低声问吟儿。

‘你听我说,她不是疯子,她心好着呢。就是现在……穷了。“吟儿哄着大阿哥。

“那皇上怎么不赏她呀?”大阿哥天真地问。

“你去问皇上吧。”吟儿终于说服了大阿哥,将他再次领到窗前,然后对站在窗内的珍主子说:“主子,您快说呀。”

“得了,别难为他了。”珍妃轻轻叹口气。

“珍主子,”吟儿焦急地,“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啦!”

“你真能见着皇上?”珍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着对方。

“我能。”他拍着胸口说。由近处看,大阿哥觉得珍妃挺和气,就是衣服有些旧,头发也乱些。

“那你替我捎件东西给皇上,行吗?”

“行。捎什么吧?”大阿哥连连点头。珍妃见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心里说不出地激动,可一时又找不到可捎的东西。她一着急,从自己内衣扯下一条淡黄|­色­带花边的下摆,然后将撕下的布条打了一个如意结。按着藏传佛教的规矩,这种如意结是祝对方平安吉祥。她将如意结递给大阿哥,让他将这个捎给皇上,大阿哥愣在那儿。他心想皇上那边那么多好东西,这玩意也值得让他跑一趟瀛台?

吟儿在一旁好说歹说,大阿哥终于收下了珍妃临时用布条编的如意结,赶在第二天一大早,趁着给光绪请安时交到了对方手中。

光绪握着那只如意结,心中说不出地痛楚。也许除了他,再没人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如意结代表着天地万物的轮回。珍儿不止一次跟他说,他和她将像这永无始终的如意结,前生前世本是夫妻,来生来世也将是夫妻,他们俩就像这如意结一样,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此时此刻,别说前生前世和来生来世,就是眼面前,他俩苦苦想思着,却连见上一面的可能也没有啊!

“皇上,我瞧她也实在太穷了,屋里什么也没有……连张像样儿的椅子都没有,”大阿哥看得出光绪非常伤感,同时也很看重他带回来珍妃娘娘这个毫不起眼的玩意儿。他觉得自己做了件重要的事,忍不住提起珍妃那边的情况。

“她­精­神还好吧?”光绪问。

“外头那个还成,里边儿那个可够呛。”

“她还说了什么?”

“外头的还是里头的?”

“当然是里头的!”

“她什么也没说呀。”

光绪长叹一口气,再次端详着手上的如意结,全然明白了珍妃的意思。夫复何言?此时说什么也晚了。她唯有等着命运的安排。但有一条,她无论生死,她将永远是他的人。这辈子下一辈子,都将如此啊。

“皇上,那女疯子怪可怜的。”

“不不,她不是疯子。众人皆醉,唯她独醒。我当初要是听了她的话,也许……”光绪终于忍住后面的话,在屋里默默地来回踱步,偷偷背着大阿哥拭着湿润的眼窝。

“那您就赏她点银子吧,也好做两件儿新衣裳啊!”

“朕一定赏!你能给她送到吗?”光绪被大阿哥一说,立即回过神,这可是给珍妃一次传话的好机会。大阿哥仗义地拍着胸口,说那还不容易,包在他身上。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光绪一连声地说,一边寻找着他认为最合适也最能表达自己心思的东西。他在床上翻了阵子,在古玩架上看了一遍,然后跑到书桌前,想提笔写点什么,毕竟这男孩年纪大小,万一出什么事连累他说不过去。他在屋里翻了个遍,都觉得不合适。大阿哥在一旁急得叫起来,要光绪快着点儿,要不教他念书的师傅们又该上老佛爷那儿告状了。

光绪本来就急得团团转,被大阿哥一催,心里更急。突然看见自己手上的搬指,这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祖母绿的戒指,是他大婚之际,他生母送给他的,许多年来一直戴在手上,见到这只搬指,其中的深情厚意,珍妃自然一见到就会明白。

自吟儿托大阿哥给光绪带去那只如意结,一连几天,再也没见到他。一大早,她去敬事房领月钱,特意由西长街走回来,心想着不定大阿哥在那儿耍,能让她碰上,她一路慢慢悠悠,时不时抬头四下张望着。刚迸了西横街,突然看见小回回迎着面匆匆跑来,“小回回!看你忙得一头一脸的汗,急着去­干­嘛呀?”吟儿没话找话,故意问起大阿哥,问他是不是又跟大阿哥在捉迷藏,四处打滚满地爬的。

“他想打滚儿都滚不了啦,ρi股肿那么老高,发面饼似的。别说打滚,连炕都下不了!”小回回告诉吟儿,说他这会儿是去太医院替他取药治大阿哥的伤口。

吟儿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担心会不会是替珍妃传话的事败露了。没等她问,小回回便告诉她,说他惹着老佛爷了,吟儿问到底惹了什么祸。小回回说大阿哥成天贪玩,不好好念书,前些天去瀛台那儿玩,功课都耽误了。

“书又背不好。其实,就那么几句,我听‘蹭儿’都听会了。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有什么呀?”小回回一脸轻屑地说。

“就为这个?有皇上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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