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鹤是个日本人。多鹤?多鹤。他早就该猜到这不是中国名字。
小彭被这个无意中的推断吓得瘫在那里。张俭家的人长了什么胆?窝藏了一个日本女人,一窝十多年,生了一窝日本小崽儿。看看银幕上的日本人,那还叫人?那是魔鬼,哇哇怪叫,杀人不眨眼。
他那只一直想瞅空蹿出去的手也瘫了,松软地搁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手汗慢慢洇湿工作服的裤腿。多鹤是哪里人不好,偏偏是日本人?他和一个日本人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电影,他竟然去揉捏日本女人的手……
他和多鹤走出电影院时,他跟在她背后。看清了她奇怪的表层之下藏了个日本女人,其实一切也就不奇怪了。电影里的鬼子和这个女子是一个种。小彭明白了多鹤是怎么回事。她再多礼也有那么一点不可驯化的东西。她笑得再恳切也有那么一点生涩。而这一点生涩会在二孩身上爆发:二孩那冷冷的热烈,那蔫蔫的倔犟,那种对某人某物蛮夷的喜爱和愤怒,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外面天将黑,毛毛雨的秋天傍晚是很俗套的情侣气象。小彭领着多鹤穿过毛毛雨,来到他的宿舍。他现在住的是双人宿舍,室友正在走廊上用一个小煤油炉烧小灶,一看见小彭领个女人来,连忙说他一会儿去他的四川同乡屋里聚餐。
小彭请多鹤坐在自己书桌前,给她找来几本钉在一起的电影画报。然后他冲了两杯茶。暖壶的水不烫,茶叶如同漂浮的垃圾一样堵在杯口。
“你不是中国人吧?”他看了她一眼,把眼光落在他室友泡在脚盆里的脏袜子上。
多鹤倒也不像他预期的那样大惊失色,给揭了老底的潜藏日本女人,他以为会跪在他面前求饶。
“我早就发现了。”小彭说。
多鹤把原本端在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手抹了抹裙子褶。
小彭想,她想什么呢?想避而不答就完事?我能那么轻易让她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