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着依稀窗棱,张宁缓缓抬起头,却见日出东方,远处殿阁连云寺院宏伟,俱都没在飘渺的晨雾里,几许屋顶飞檐和兽瘠,在柔和阳光之下淡淡地反着五色璃光
望着望着,张宁连鞋袜也不除,软身就倒在了床塌上,随手拉过床头一件物事,连头也蒙了起来可只是隔了半晌,她又坐了起来,呆呆出神无意中抬起头来,却见房内满满挂着的皆是乱尘画像,环顾四周,也是寻不见一幅他欢笑之画,张宁站起身子,走到临窗那张铺满画纸的桌前,轻轻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般,不知说着甚么
自小起,张角就消她不要去打打杀杀,只愿她就做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且她天生就有一双远比常人更为纤细修长的巧手,她也乐得去学这些,尤其钟情于笔墨一类,故而琴棋书画中,张宁最为精通的莫过于人物书画
张宁突然觉得心头似被甚么东西扯了一下两行清泪,打在桌上素白画纸之上,在画纸的中央摊开,渐渐铺成一团泪渍眼泪,早就不是甚么珍贵之物,张宁记不起来甚么时候开始为他流泪这些年来的苦楚相思,已慢慢转为了幽怨,幽怨里还夹杂着些许的怒
张宁咬牙磨墨,捏起那只羊毫画笔,在砚台里轻轻细醮,本来就洗得素白的羊毫,顿时在粘稠浓墨里吸得圆润乌黑张宁提起笔来,却是不知如何落笔,纤手轻颤,一滴黄豆大的墨点顺着笔尖,敲无声息地滴在那团散开泪渍正中,黑墨稀释,衍着画纸纹理一丝丝扩散
时光悠然,她想起彼时初见他那张昏迷中坚毅的鼻梁紧抿的嘴角,还有醒来后深邃却又茫然的双眸,惟独少了笑容不是张宁不会画,是她确实没有见过乱尘笑过,哪怕是在嘴角间不经意闪过的微笑也不曾见过,有的只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俊和苍白,所以她才无法动笔,她怕画糟了,她怕画得不像一直以来,张宁心中都是认为乱尘欢笑之时,应该和阳光一样灿烂,遗憾的是,六年里一起生活过的光阴,她却没有从见过那活在自己憧憬之中的阳光
她终还是落笔了剑唇轻描衣带淡写,不一会张宁便已画完,笔墨尚未干透,张宁已小心捧在眼前,细细地瞧着,画上只有乱尘一张俊脸,眼棱清秀空灵鼻梁挺拔笔直嘴形线条优美,隐隐间透着一种惆怅英气这几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如果没有那两道显得不是太对称的眉毛的话正是先前泪渍所在,被张宁描成了一道剑眉,只是由于墨太过于浓了,后来所补的另一处眉毛相显之下,显得略微别扭张宁端倪着画上乱尘笑容,心中想着此时乱尘“轻舟已过万重山”,怕是已回到了中州故土,泪水又是模糊双面,想要放声纵哭,却也只能低低泣泪
徐州城外河水浩浩,日日夜夜自从城郊那爿茶棚前饶过,途中与无数溪河汇聚,东流入海河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殷红流火八月的天时,店前店后空出的道旁,野草刚其始微微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说不出的萧索
乱尘背着身子,自傍晚阳光中走进那阴凉茶棚里,找了一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这茶馆地处交通要冲,皆是些来往的行人,店内不鞋却只空着两三个座位生意虽是不错,却老板一家三口打理,厨子是他老婆,小二是他儿子老板肥胖脸圆,一天到晚总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搭着条毛巾,逢人便笑见乱尘坐了下来,忙拎着个茶壶招呼过来,笑道:“这位小兄弟,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驼峰龙井和西湖碧螺春,还有新鲜牛肉,您要来点甚么?”
不待乱尘开口点菜,店中走进一名瘦削老者,胡须花白,约莫五十多岁光景,一件青布长袍早已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径直走到乱尘桌前,施施然坐下,笑道:“有如此美妙牛肉,只喝那清淡茶水,却是何等扫兴,不如弄些酒水来得痛快酣饮”那老板一怔,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鄙人这家歇脚茶店倒不曾有酒卖”
那老者面看乱尘,笑道:“小兄弟,老夫这里有陈年老酒,只是老夫一人喝酒甚是无味,请你一同喝”乱尘打量此人眸光朴实无华,应该是一位寻常老人,且面容甚善不带恶意,眼下好意难却,抱拳谢道:“那小子就谢过老人美酒了”随即又对店主说道:“当家的,烦劳再来些家场菜,这老人家饭钱且算我的”
仲夏天气说变就变,天空压下片片黑云,一道霹雳闪过雷声惊响,便下起倾盆大雨风雨里远远疾驰来一群膘马,马蹄扬起人身高的泥点,驰到这茶馆外猛地拉缰同冲进来六男一女一行七人,在最后两桌前坐下,陆续脱下身上湿衣,老板殷勤迎上前去,道:“各位要点甚么?”
细观那七人,衣着打扮甚是考究,其中三人面容颇像,应是父子为首那名锦衣花甲老者自腰间掏出一锭金子来,对店主笑道:“劳凡给我们弄个火炉,将衣服烤烤”老板见这些人出手阔绰,不免笑颜逐开,道:“不知几位客官点些甚么茶水食物?”其中一个白衫少年大声道:“有酒吗?给老爷们来点好酒!”他年纪与乱尘相仿,却是一脸骄狂,轻摇纸扇,满是一副公子哥颐指气使的架子店主面露难色,道:“小人店鞋并不曾备得酒水,还望公子见谅”
乱尘正与那老者对酌饮酒,忽听桌上一声脆响,却是一锭银子,一个绿衫少年立在身边,年龄比方才那个白衫少年要鞋却也是一脸骄狂,只听他道:“这壶酒,少爷买了!”那老人只是笑笑,独斟了一杯,看着那少年,问道:“呵呵,老头子这酒虽是粗鄙,但也只给有缘人喝,却是不卖的”
“应儿,不得无礼”之前那锦衣老者站起身来,一边呵斥着那傲慢少年,一边拱手陪礼道:“犬子不知礼数,请老人家多多包涵”那老头也不抬头,自顾自的饮着酒,不理会那绿衫少年已怒气盛然那锦衣老者喝道:“应儿,还不快给老人家赔礼道歉!”“是……”那少年幽怨看了他爹一眼,狠狠瞪着这老头,拱手说道:“晚辈……”
老头忙托住那少年,道:“小老儿福爆受不住公子大礼”“这……”那少年父亲一时语怔,也是不知道说甚么七人中走出一人,拊掌而笑,道:“前先生倒是有趣,可否容许在下借些酒水,以御湿寒之气?”说话这人身材略微有些矮鞋八字小撇胡一双小眼睛,透露着几分精明
怪老头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婉拒道:“小老儿这酒,却是只与有缘人,还望老爷海涵”说话间,他满满斟了一碗酒,朝乱尘做出请的动作那人也不生气,开口问道:“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老头哂然一笑,道:“嘿嘿,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眼下一个在此歇脚罢了”那人也不勉强,岔开话题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退”那少年父亲接过话茬,道:“不错,若能在雨里畅饮识友,尝何不是件美事,你说呢,老先生?”
那老头也不答话,收拾了酒壶,对乱尘微一拱手,笑道:“多谢小兄弟饭菜招待,老夫还要赶路,就请告辞!”言罢,撑起一把油纸伞走进雨中,众人只见他身影渐行渐远,不可辨识那少年父亲面生尴尬,对着乱尘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乱尘心想人家一片好心,终不可似那怪老头般失了礼数,便自报了师承姓名,众人未曾听过左慈之名,只是互道久仰钦佩一类的客套话
那怪老头举伞缓缓行在暴雨之中,却听一人低声喝道:“好你个耀辉神君,私自逃出沧云山不说,竟做下毒这种龌龊事!”怪老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老妇,这老妇正是六年前那个黑衣船妇!怪老头不由苦笑,显然他二人造就相识,但听他叹道:“弟妹莫气,我也是无奈之举你能诓他在邪马台苦守六年,我就不能在酒中下毒损他内力?此子不除,自当坏事我这番苟且行事,也是为那百年之约,欲要与那天命斗上一斗”老妇呸了一声,道:“天命如枷似锁,你斗得过么?”说话间纵出极远
乱尘等人在茶棚中休憩闲聊,大雨倾盆,毫无势小的征兆,却不知离茶棚不远处荫暗里埋伏着一众山贼这群山贼正是当年镇守广宗城所剩的黄巾残军,当年被汉军诸侯攻破城门之后,由这独眼偏将张?率着五百残部,顺着夜色,从密道里逃出广宗城,为避开汉朝主力,故而经兖州南下逃至战乱较少的徐州地界后在徐州广陵郡一带落草为寇,这几年一直避着风头,平日只是在深山野林里耕种为生,并不敢下山行抢而最近先是十长侍之乱大将军何进被诛,汉室又引董卓西凉铁骑杀进洛阳,怎奈前驱狼后引虎,那董卓目无朝纲,更是废了汉帝刘辩,另立陈留王刘协为新君,又鸠杀刘辩呣子,大肆铲除异己良臣,至而天下大乱故张?所部山贼这才放开胆子,四处劫掠
此时埋伏已久,却听张?副手低声问道:“老大,动手么?”张?直起身子,终是按捺不赚铁链朝茶棚方向一挥,令道:“兄弟们,给我上!”看着的山贼,乱尘见山贼冒雨蜂拥杀来,正要支身抵抗,才发现周身疲软,丝毫提不起半分力气,心中暗道:“糟了,那酒中有毒!”
白衫少年此时已经拔出腰间配剑,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山贼好生大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那些强盗似乎被他吓赚一个个提刀不敢上前少年见状,面露得意之色那少年父亲清了清声,拱手道:“各位,今日我等也不愿互相开罪,不如就这样散了吧,如何?”张?负手走上前来,扬鞭笑道:“留下女眷钱财,自然是没问题”那群山贼齐声轰笑,连那店主也是取了兵刃架在身前,笑道:“各位手脚无力,还是少装好汉”原来这酒店也是张?部众所开,平日里以蒙汗药害人,不少旅人着了他们的道那少年之父脸色猛然一沉,正欲发话,倒是那八字胡低声问道:“陶使君,这可如何是好”陶谦低声道:“曹兄莫慌,恭祖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