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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刺史府

院里一处假山旁,一颗大云杉下显然有人,那大云杉挺秀青翠冠盖如云,只是于这月­色­朦胧的深夜,黑压压甚是吓人一阵夜风吹过,吹得站在树下二人衣袂拂动忽听一人道:“老大,怎么办?我们难道就真的跟了这陶谦?”更有一人答道:“暂时也无他法,就这样吧”此人便是新近归附陶谦的部将张?,先前那人又道:“可是弟兄们都不愿意啊……不如,我们商量个计策,挟持了他全家老鞋然后逃出城去大敲他一笔,再重回山林,过我们的快活日子去,怎样?”张?摇头道:“这老儿甚是­精­明,尔等不可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我自有主张你须得再三叮嘱兄弟们”

夜­色­渐冷寒云满空,已然寻不见一点月光远巷里贪婪野狗在争夺白日里的腐­肉­,但听一声声狂吠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荆州当阳县玉泉山上,却有二人深夜弈棋但有一人道:“普净佛友,吃美酒伴棋,更添快意,你这儿可有好酒?”普净笑道:“我是出家人,又怎会有酒?”那人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本是酒道中人,何必谦逊?”普净笑道:“不过山下有一小店,店主也是个酒道中人,藏酒颇多,多年前我曾去他那里蹭些酒水,虽说起来还是个故人,那厮就是太小气,每次都是用些一般货­色­糊我今日道兄来访,老衲自当破戒一番,陪道兄饮他一杯,要不我们下山找他,讨他两坛,如何?”那人直起身子,将手中红子往棋盘上随意一抛,抚掌笑道:”甚好,甚好!”但见棋局平滑如磐,综观全局,黑方杀机势盛,红方虽是必败,但犹有一?一炮双士双象,独守九宫,尚能抵御黑方攻势,不至于完败

但见荒凉古道,夜­色­沉沉,一眼望去,满眼尽是黄土飞尘,一路连绵到不可见闻的视野尽头古道旁有几间陋屋,恰如浩瀚沧海一叶孤舟,漂在漫漫黄涛之中,远映着烟雾缭绕的玉泉山,弯月相映,飘渺沉浮一位古稀老人却是深夜不眠,坐在柜台上,拿着块淡青­色­棉布细细擦拭架上酒坛,他擦地那么专心致志,以至于连普净二人的苍迈笑声也恍若未闻却说此人,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徽字,人称水镜先生

人还未到,普净便已大声喊道:“司马老友,贫僧今日前来讨酒了!”倒是那远来之客颇多礼数,拱手敬道:“司马先生,自那日一别,也快有百年了吧,先生还是这么硬朗,别来无恙”普净笑道:“跟这司马老友客气作甚,讨他好酒便是!”司马徽还是自顾擦着酒坛,淡淡说道:“虽是故人远来,可惜好酒早已售完”普净笑道:“你司马老头怎是恁地如此小气,后屋之中满是佳酿,当我不知?”径直掀开相隔前后屋的帘子,搬酒去了

只见后屋之中摆满酒坛,几乎塞满了空间,有祭红珊瑚天青牙白乌金蟹紫这等北方佳酿,又有美人祭娃娃脸玫瑰紫西湖水老僧衣这些南方特产,端端是琳琅满目,这数百只酒坛堆压在一张无帐小床四周,拥簇却又不失恬然普净提起小床枕边一只深褐小坛,轻轻一椰坛底还是有些尚未喝完的美酒,凑鼻一闻,但觉一股扑鼻沁人香气迎面而来,引得普净抱起坛子仰头便粳更对司马徽笑道:“司马老友,日子过得倒挺惬意,枕此美酒佳酿长睡,岂不是一大快事,羡煞我也!”

司马徽轻轻吐了口气,慢声道:“普净道友你且出来,要酒我找给你就是,上次你糟趟我一坛珍酒,至今思之都是抱憾,那可是在下珍藏了五十年的‘­阴­山牧马’!”普净同行之人笑道:“这‘­阴­山牧马’可是昔年匈奴王室珍藏,世间仅存的也不过百坛之数想不到司马先生这里还有如此稀罕之物,在下佩服”司马徽转过身来,目露喜­色­,知是遇到懂酒知音了,得意笑道:“那是当然,这东西最怕潮湿之气,幸好有我这景德窑的官瓷护着,否则沾了水汽,甘冽之气便会减弱下去”说到这,他又指着内院叹道:“只是这普净老僧真不是东西,好好美酒被他如此糟趟!”

正说话间,普净又去了一坛好酒,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轻轻将坛子递到来人手中,推了一把司马徽,笑道:“司马老友恁是小气!难得玄武神君夤夜拜访,你也若再是藏私,我给你尽数砸了便是”原来这同来之人竟是镇守四象五灵之一――北方神兽玄武真君普净这一推,险些推掉司马徽手里所捧酒坛,司马徽徉装生气,推开普净,怒道:“你敢”

不知甚么时候,酒店外面已经结起一层茫茫雾气,偶有麻雀断续尖鸣,引得一切都那么无法分明雾气空朦,几株弯腰杨柳斜饶着这小小酒肆湿漉漉的雾气涌到了屋子里,不多时,屋内所有物事上都挂上了一层细细水珠司马徽三人正自饮酒说笑,屋外又踱进一人,衣衫微湿,想必是由于雾气所染,连浓眉上都沾着水气,进门便笑道:“三位道友倒是好生闲情”

三人各自还礼,道:“原来是黄老居士,快来一同饮酒”此人乃是黄承彦,与司马徽庞德公桥玄于吉四人并称天下五奇,世人更曰“东侨天道玄黄,西卧左道庞门,北明黄家机铸,南敌于姓杀武,中镇司马博望”,这五奇皆是介于天人之间的隐士

四人不多时便将方才那坛酒喝完,普净又催司马徽取酒,不多时司马徽小心翼翼捧着一只酒坛出来,但见那只酒坛丹青碧绿,坛子甚大,光­色­如绢,釉水莹厚,光线照­射­下,还泛着微微寒意,玄武据此猜测此坛应是江东一地民窑所产,坛上封泥一起,但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普净抢先尝了一口,只觉入口苦涩但不多时却是甘甜无比,不由奇道:“这是甚么好酒?”那司马徽微微一笑,道:“这酒名称甚雅,乃唤紫烟梦回”玄武真君也将青瓷酒盏斟满,细细凝视着盏中之酒,但见此酒晶莹剔透,更有酒气蒸腾蔓延,整个杯子竟似蒙了一层淡淡雨气,问道:“道兄,酒名如此雅致,有何诗句典故?”

司马徽叹道:“雨过天清云*,紫烟缭绕梦萦回云烟过雨,雨过天青,不胜笑叹一场”普净听得痴迷,心头若有所思,举盏一饮而尽司马蹙眉而道:“既知是如此好酒,你如此这般喝法,当细细品位才是”黄承彦却接口笑道:“非也非也,美酒再好,也不过是一滩俗水,细细品尝自是有它的滋味,但老兄你又怎知他畅快痛饮的妙处?只道是人烟过后,不过尔尔”“嘿!”普净猛的一拍桌子,将众人微惊,他高声呼道:“老黄所言极是!平日里就数你废话最多,今儿才觉得中听!”司马徽看了孑然若狂的玄武普净二人,与黄承彦对视一眼,不由摇头低叹,又擦拭起酒坛器物来

不知不觉里,晨雾也已散去,日出东方,金­色­光芒透窗而入,店中一片云蒸霞蔚普净将坛子倾了又倾晃了又晃,最后一滴酒在坛口滚了几圈,终于“嗒”的一声,落在盏中他凑过­唇­去,将这最后一滴酒也啜入口中,道“痛快,痛快!”说罢,便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玄武也是醉意醺然,笑话他道:“你这斯,怎是这般如此不胜酒量?”玄武又摇晃着站起身来,轻拍司马徽肩膀,想要说甚么,却只是无奈苦笑,欲言又止,软塌下身子

司马徽抬起头来,正见黄承彦也看着自己,便叹道:“造化如此弄人……”黄承彦收回目光,默默地半倚着窗子,眺望着远处风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许久才幽幽开口道:“他二人,一个执情一个重义,若是换作我们,我们又当如何,还不是贪图那一晌之欢眼下百年之约将近,到时各以­性­命相拼,也就不是甚么故人了,这场天人之战想必是无法避免了”司马徽仰头大笑,手猛得一扫将柜上酒坛子皆扫翻在地,自言自语道:“也罢,也罢,算来不过十多年光景”他顿了顿,扭头又道,“想必那小子也该知道他身世了吧,日后可真要难为他了”

十、知命

乱尘身子愈来愈差,想是毒­性­发作,乱尘内力已经包裹不赚但乱尘反而觉得超脱了然,反正师姐已死自己苟活于世又算得什么这一日,乱尘在院中闭目养神,口中喃喃念道:“小童曾记蹁跹游,愁来辈去白了头,只道是,人不见水空流”

曹嵩与其妻子正来探访,见乱尘面无血­色­,又是反复念叨这句诗词,心中挂念,轻声道:“孩子,我们有话且和你说”乱尘这才回身,见是曹嵩夫妻,那是但听那­妇­人称呼自己为她儿子,心中一直有疑,便道:“请讲”那­妇­人慈声道:“少侠英烈,敢问是何方人氏,家父家母姓谁名谁?”

乱尘本不愿将自己身世如实告知,但念道这­妇­人日夜悉生照料相伴左右,轻叹一口气,低声说道:“甫一出生便被父母弃于洛阳郊外,幸得师父路经古道,将我抱回辰抚养长大,我并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故而有名无姓,名唤乱尘”曹嵩问道:“你左胸心口是否有七颗黑痣,成七星连环之势?”乱尘也不为奇,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失了,想必是换衣服时看到”那­妇­人又问:“你脚底也有七颗连环痣,是不是?”

乱尘大惊,胸口之痣虽然可以看见,但脚底之痣由于幼时总是赤脚玩耍,将脚扎破,结出疤痕之后就再也观之不见,知道此中详情的世间只有辰数人而已,面前曹嵩夫­妇­二人素未蒙面怎又会如此清楚?

“儿呀,娘亲对不住你!”曹嵩夫人终是忍不赚手捧乱尘双颊哭唤出声来乱尘被她说得一怔,问道: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对于父母的概念,他有的只是茫然,小时侯也很恨生他的父母,是如此狠心将自己抛弃,后来渐渐大了,那些曾经的恨,连同儿时对父母样子的幻想憧憬也渐渐模糊,终是依稀不可见闻而现在站在眼前的两个人,却突然告诉自己,他们就是二十多年前将自己狠心抛弃的生身父母,他又怎能相信!

那­妇­人泪眼婆娑的望着乱尘,道:““孩子,你且听我们说”乱尘想要挣脱,但抬起头来,见她满脸关切之­色­不似说谎,便听任他二人说将下去,曹嵩扶着凉亭栏杆勉力站起,目光不敢正视乱尘,却看着遥远天际,道:“这二十一年来,为父只以为你早被饿狼所食,日夜自责深悔,没想到咱们曹家祖先荫德,今日又让我父子二人相认”

他见乱尘并不答话,叹气道:“若你还是不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罢,嘶的一声扯开上衣,胸口处正是一个鲜红的“邾”字!”乱尘只觉呼吸急促,一时间目瞪口呆,只因自己头顶发下也有这么一个“邾”字!年幼时他头发稀少,故而被貂蝉瞧见告知于他,后来长大成人,渐被冠发所藏,除非是自己剃尽头发他人才会知晓,怎料曹嵩也会有这样一个标记?

“此乃我们曹家传代之记!曹家每一个新生婴儿便都会有此子刺青在身,当年便是为父和娘将这个标记刻于你头顶这下你信了么?”曹嵩苦笑又道:“普天之下,用“邾”作标识的大姓,只有我们曹氏一族当年周武王克灭殷商,存先世之后,便封曹家祖先于邾地,是为“邾侯”后又经春秋战国之世,终为强楚所灭子孙分流,其中大部又重回邾地后来汉高祖斩蛇而起,先祖曹公讳参以功封平阳侯,世袭爵土,绝而复绍,传后世于邾地容城自光武大帝起,吾等为防世间变乱,便将此字作为家族标记,以便日后相聚能识族人”

乱尘恨声道:“你们既是我父母,又为何如此狠心将自己亲身骨­肉­曝于荒野!”那­妇­人听到这句,不由一呆,双手掩脸失声痛哭道:“孩儿你有所不知,我们当年也是迫于无奈!”乱尘本是心­性­慈软之人,见自己亲娘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一阵难受曹嵩眼神凝望于他,面容整肃,缓缓道:“正因你脚踩连环之痣与你背后骨刺”

乱尘猛得一打寒颤,这些年来,这根冰冷骨刺一直如蛆跗骨,成为他心中永远伤痛,这骨刺无时无刻散发着逼人寒气折磨自己倒也罢了,最难熬的是,每到每年七夕之时,这个骨刺便会一反常态,灼烧得通红火热,此次都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曹嵩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娘怀胎十四个月,你却迟迟不肯出生后来,听闻宫中侍卫说有上古妖神于温德殿中冒犯先帝刘宏,盗去了传国玉玺与斩蛇剑,便是当天午时,你娘终是诞下你,可怎知,你一生下来身上就长着这气人物事”

乱尘颇为激动,道:“就因为我是个天生怪物,所以你们就狠心抛弃我?”“不是”曹嵩转过身背对乱尘,默然良久,轻叹道:“就算你是个怪物,我们也会一样养你终老但就因为你生的真不是时候,你那骨刺之上更不应该有那几字!”乱尘奇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曹嵩长叹道:“正是”

乱尘心有所悟,喃喃道:“难道就这几个字关系到甚么?”曹嵩长嗟了一声,伸手细细抚摩身前栏杆,怅然抬头沉声道:“你可知传国玉玺所刻何字?”不待乱尘回答,他又接着道:“那传国玉玺上也正是这八个字据宫里的人讲,当年那惊扰天子的妖蛇也正是被这传国玉玺所幻化的八个大字所压制,后又被斩蛇剑所杀但那妖蛇被诛后,传国玉玺与斩蛇剑也一并失了你便是此时出生,不但带了七星连环之痣,更带了这八个大逆不道之字!虽然我等竭尽全力想不让此事透露出去,但终究被小人得知,将此事告知了先帝更妖言道,曹嵩之子是真命天子转世,曹家日后必反!当时我虽领兵在外剿匪,也是被夺了兵权,压在大狱之中,幸得你祖父好友蹇公公竭力替我曹家求情,更遣人前来通风报信,当时咱们曹家只道天降大祸,各个不知所措就在此时,却来了位云游道士,说只要我等肯将你杀了,天子必定不会追究此事”

乱尘无奈地道:“所以你们就将我扔到荒郊野外,以来保全全族­性­命,是么?”曹嵩面露羞愤之­色­,道:“不错咱们全家曹家大小百余人口,若是为你而绝了九族,祖宗上天有灵也会大骂我等不肖后来你祖父便将你交给那云游道人”乱尘奇道:“怎么会是个道人,据我师父所言乃是个家仆,若是那道人变化,以我师父神通怎会半点也看不出?”曹嵩也奇,道:“那道士却也了得,听蹇公公讲,圣上与他长谈一宿,方是饶了曹家全族姓名更严令当日朝堂之人,不得有半分言语”曹嵩又道:“当晚我与娘同做了一个怪梦,便是你被一跛脚老仆抱走,那老仆更是瞎了一只左目,向来便是你授业恩师吧”乱尘心想曹嵩从未见过师父左慈,如此说话,所言非虚,定是自己无疑,但心中恼恨他二人遗弃自己,便不再言声

曹嵩也不勉强,道:“孩儿,你可知你出生之时,手捏一张黄纸,那黄纸更有谶言警字?”他见并不答话,又道:“紫烟残梦,晴灭皆前定;天书七卷,谁是有缘人?七­色­美景成年少,群雄鼎立惜此身辰别院忘忧沉,沧云山脉隐诸神九州山河三分主,情剑­干­戈霸业图伊人起翩舞,喟然梦里闻天命不胜寒,命轮功成毁情缘;冲冠一怒为红颜,赤壁阳炎了凡尘’”

乱尘遍读诗书,但觉此诗乃是命中揭言,定与自己未来之事相关,曹嵩瞧见乱尘疑心忧忧,慨然一笑,叹道:“既是天意,又安可轻易窥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符纸来,递与乱尘,道:“这黄纸二十余年来为父一直藏之在身,这且物归原主”乱尘小心接过,刚捧于手心正要细细查看,那纸却突然自燃,不一会便只剩灰烬

三人俱是心神震动,只觉得一切都蕴涵神秘难以言说倒是曹嵩久经官超遇事不慌,首先回过神来,按着乱尘肩膀,安慰他道:“孩儿,也不是甚么要紧物事,这其上诗句,为父早有拓写誊抄”乱尘抬头,看清眼前这副苍老面容,头发花白瞳孔黄浊,想来这二十余年曹嵩心中自不好受纵是父母当年寡恩,为人之子也不该翻脸无情,正欲叩首相拜,却听一阵长长叹息自身后传来,其音醇和平厚,其意深邃难测――似一个终日憔悴痴情人守于心爱女子窗下;似一个夜旅行人望着倒悬在天边的弯月忆起了故乡;似一个寂寞歌者独自哼着不可听闻的曲调;似一个至交好友再不见人间伯牙子期的悲伤……那声叹息竟然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

乱尘之母惊声回头,却见一个人影背着他们立在一片树荫之后,给人的感觉是萧索无边却又似翩翩冉冉“阁下是?”曹嵩心中暗懔,却旋即又拿出他的老陈世道来,拱手作揖:“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曹某有失远迎”乱尘背脊骤然挺直,额上冷汗直渗,今时今日他的内功深如瀚海,此人却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若不是那一声叹息,只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知有人窥伺其后而这乃是堂堂一州刺史的后院,守院高手自是不在少数,此人武功着实可怕那人却不答话,只是放声大笑

乱尘之母对来人则有一种依稀在何时见过的感觉,只见树影飘零,那人一身道袍头顶道观,衣袂飘飘,更增仙风道骨之姿那道人笑道:“夫人,难道你连小道都不识得了么?”曹夫人听着口音,猛然恍悟,惊道:“原来是仙长大驾!”那道人微微笑道:“正是贫道”他顿了顿,又道:“故人远来,各位也不请贫道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

曹嵩忙拂袖挥扫石椅,敬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呵呵,不必多礼”那道人也不推辞,信步走上亭子待近得身前,乱尘才看见,那道人哪是用走的,分明是在浮空而行!道人也知乱尘正打量着自己,微微一笑,道:“这位当是贵公子了,不知不觉,都已二十一年了”

曹嵩接过话来,也叹道:“是艾二十一年了,到今日我们父子才能相认,不过,无论怎样都要多谢道长当年相救之恩”说罢,拉过乱尘跪下身子,磕头便拜“我与他前世有缘,倒不必言谢”那道士拂尘一甩,又道:“此事前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曹嵩道:“道长但说无妨,若有曹某力所能及之事,必肝胆相报”

那道士却不急于回答,目光始终不离乱尘,道:“贫道想废去他一身神功内力”他说话间,手势轻轻一抬便按住乱尘脉门,乱尘眼见他身法似神若鬼纵是自己无毒在身也是不可阻拦,既惊且怒道:“敢问是在下哪里得罪了道长?”那道人一挥拂尘,苦笑道:“不敢当是贫道得罪故人才是”乱尘之母猛得跪下,哭道:“我这孩子自有孤苦伶仃,眼下又被­奸­人下毒,全靠自身内力压制,若道长再废去他武功内力,他如如何可活?恳请道长大发善心放过犬子,我曹家必将永世相报!”

乱尘但见自己娘亲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当下少年气盛,对那道人横眉怒道:“你即是证道仙长,我打不过你,你取我内力便是,何必婆婆妈妈,为难我父母?”道人赞道:“好小子,颇有孝慈之心”道人神态虽是谦和,但乱尘只感觉到对方那和煦目光却如一道利剑,一直锁在自己背心要­茓­上,只要自己稍有异动,气机牵动下必会引来那道士全力一击,而那一击就算是他内力没有被废之前也只有不到一成接下来的把握放眼天下,能做到这般用眼光便足以杀人于无形的,况是自己师父左慈之类,怕也不能乱尘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人,心中念道只怕是那人才有如此实力

正思考间,又觉得一股内力自道人掌中度向自己脉门,那内力如封似闭似缓似急,如鱼游无笺过无痕,乱尘道:“太师父这是何意?”他猜此人十之*便是南华老仙那道人面对乱尘的杀气浑若无觉,笑道:“贫道并非南华仙友”乱尘瞳孔骤然收缩:“敢问仙长尊讳?”那道人淡然一笑,道:“贫道乃是你前世故人,你又何必追问由来”他神情一顿,又奇峰突起般问乱尘道:“不知张宁孤身一人可还安好?”乱尘心被情牵,自觉甚是对不住张宁,竟然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曹嵩大惊,抬头惑然望着那道人,那道人神­色­不变,轻挥拂袖,道:“从我一现身,你便蓄势待发,真气由丹田起始,下行神阙关元环跳阳陵侠蹊,由任脉行至足少阳经,再逆足太阳经经至风门天柱大­茓­而功成一周天,这种别走蹊径的武功除了七卷天书上所载神功之外,世间已成绝响你功力既深反应液速,想必这几年在邪马台国日夜勤修苦练六年前,早有人诓你劝你不可多多贪恋这天书中武学,更让你好生参悟其中其中命理循环,可你却本末倒置,这天书赠你倒是坏事,当年你师父不授你武功却是应该怎可惜天命难为,终是让你得了天书……”

乱尘但觉心中烦躁口吐一团淤血,道人呵呵一笑:“你不妨运气调息”乱尘心中大惑,要知在毒质尽被裹在内息之下,眼前强行运气乃是极其凶险之事,但见那道人满脸笑容,并无恶意,转念一想,貂蝉已逝自己便是同赴黄泉有何不可?遂将心一横,闭眼调动身体内息刚一运气,便有一股柔和之力牵动着自己内息,乱尘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那道人还是瞧着自己慈祥安笑而在那柔和之力带动下,体内也感觉甚为舒畅

只听那道人道:“贫道已替你消去体内余毒,更助你拓宽玄关诸脉……内伤可治,心病难医啊……不知我此举到底是顺应天意,还是逆天而行啊”乱尘终归炼过天书上所载武学,而他本身悟­性­又是极高,更有这道人相助,才一盏茶时间,浑身真气便已充盈沛然,比之中毒之前更是深厚,他心中大喜,叩首谢道:“多谢仙长再救之恩”那道人扶起乱尘,摇头叹道:“你不必谢我也许有一天,你可能还会怨憎于我”乱尘不明其意,只好沉默不语

道人闭目良久,方才黯然长叹一声:“乱尘,须知天道不惑,人间不过恍如人烟,你何必贪恋其中尘土繁华……贫道虽是不才,但也有了道飞仙之法,你可若放开这红尘俗世中的纷纷扰扰,随我而去,他日定能位列仙班”乱尘道:“恕晚辈不能答应”那道士似是早就知道了这般答案,并无过多失望,却还是故意问道:“那你是为荣华,为富贵,为名利,还为其他?”

那道士正慨叹不已,却听乱尘念起一首小诗道:“此生颇自许阅世间,芳槐雪兰,谁人共睹也是零落栖迟苦,每想一番畅饮,恸月­色­风华皆素夜半揭痂望秋水,前生今世,劳燕分飞莽年华,惊风雨”于乱尘心中,师姐已成他毕生之痛,这一生一世他都会如此茫茫然然

满天细雨飞絮凄雨淅沥如霜,内园深处,只有乌鸦一声一声悲鸣

那道人摇头不止,又听乱尘怅然道:“愁来天地悲无数倚修红眉,雪颔冰颊神仙眷属,不过西窗残烛冷雨乱舞折幽指,辰积雪花落处有几句,颤扬难吟口淡描眉,灯火阑珊何忍袖手”诗声未粳便已消散在绵绵­阴­雨里

“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如此,贫道也不勉强,消你好自为之……”那道人慢慢隐去身影,却仍是且行且吟,声音尚萦绕耳旁:“我且送君一句话:‘生死荣辱,惊笋抽牙,不过如是;心尘未脱,境由念生,不过如是;置喙世情,沉浮魔道,不过如是;屠城六州,旁引罪衍,不过如是;救人一命,七级浮屠,亦不过如是……”

待见到那道士身形完全消失不见,曹嵩夫­妇­二人才松了口气曹嵩走过来,轻轻握住乱尘的手,关切地问道:“孩子,不妨事吧?”乱尘却是一脸茫然,怔怔望着灰暗天遒

旧历九月二十三的天­色­是潮湿的,不甚明白头顶上分明还有太阳,却隐隐躲在云后,发着黯然白光,天空飘飞着细细雨丝阳光下黑白剪影之中,偶然露出屋顶一角狰狞兽头,或是一地幽艳散芳的说不出名的花香于是侧耳倾听,死寂的青瓦山墙下,那些五­色­潜流不住涌动,­阴­沉的天,将那些微熏的气息翻搅在一处血红的灯碧绿的酒,钗头玉凤足下金莲,当真是云阃击节碎,舞罢彩云归整个徐州城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原来都藏在这暗昧不明的天­色­底下

歌声渐远,­色­彩渐暗南城深处,纠结着影影绰绰,不过是些提前点起来的灯影晦涩日光穿过逼仄小巷,青石板所就的小路缝隙间沤着积水,发出烂菜叶的*气息转过几个弯,于胡同里最深处,横着一道半面已经腐朽的木栅门透过栅门,里面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祠堂因为早已断了香火无人看管,祠堂中的神像都褪了油彩,竟看不出是何方神圣门板虚掩着,似乎除了泥地上的几缕阳光,几百年来,无人造访却有一个黑衣女子枯坐院中,那张鬼脸面具之下,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如不寐的夜般,­精­光四­射­,却有隐隐含着无限的惆怅风乍起,倏忽­阴­云满空阁楼上窗扇被拍得“啪啪”做响,残灯如豆,在­阴­风里挣扎“要下雨了”院子里,这黑衣女子喃喃说道

这原本是一个再是寻常不过的夜晚,南城的每一条胡同里都透着微醺的醉意,院中的黑衣人也在这微微的醉醺中,渐渐眼花起来雨虽然很细,但也已经将她身上黑袍打得湿透,仄仄的贴在身上时间,便在这快要发霉般的沉默中安然消逝

铜盆里的水,散发出槐花香的氤氲气息黑衣女子迟疑了一番,最终还缓缓解下那鬼脸面具,长袖里出来的却是一双芊芊玉手掬一捧水,泼在脸上,让薄薄温热浸润冰凉的面庞雾气散去,水中倒影出的是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儿,眉目清朗如同墨笔勾画取下面具后的那女子,一袭黑­色­长衣下的肌肤是白而细腻的,但又并非是那种剔透的白,而是带一点浊重,仿佛水中沉淀过千万载春夏秋冬的白沙

远方依稀听闻人声鼎沸,嘈杂热闹,似人间百态皆在这盆里清水里,微微晃动她一把抓过供台上一只弃置已久的香龛盒子,翻过来,盒子底下密密麻麻满是划痕她玉臂些许颤抖,更从怀里掏出一把碧绿簪子,在盒底下划下深深的一痕两痕……每一道画痕中,都将她素白指甲里,塞满了污垢香灰

她别过头来,遥见一把木琴隐在黑暗角落中一个旮杂里她似乎有些欣喜,手轻轻一扬,将那木琴吸了过来那琴也不是太过于破旧,只是琴弦断了一根,从镂空处的花纹来看,想来曾经还是一个富贵人家所用她便重新打来热水,将这木琴细细擦洗了,又将神像之前的供台收拾了­干­净琴本无名,静静地枕在供台之上她又将松香抹在琴弦上,发出“嗡嗡”低鸣,在袅然焚香中,如泣如诉她凝了凝神,手指一挑,铮的拨了起来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你说笛声如诉,费尽思量,后来茶烟尚绿,人影茫茫;你说美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好一阕《啼春曲》!”门外飘来一声幽幽轻叹

“铮――”琴音戛然而断慌乱间她又将鬼脸面具带上,待看清来人后,恭恭敬敬跪下身子,叩首正声拜道:“见过陆压道君”

长夜未央,整座徐州旧城都沉睡在梦魇里,一片沉沉寂籁,白日里繁华似锦的长街,此时也是空空荡荡,两道旁店家门面紧闭,孤单高挂着大红灯笼,偶尔来往的守夜更夫,不住咳嗽着,敲着昏浊的梆子,在细雨微风里瘐瘐而行倒是在一些胡同的深处,还不时传来呼卢喝稚和隐隐的丝竹声,让人觉得有了些生气

“不知道君要我守在这里,有何法旨?”黑暗中,那沉默了许久的黑衣女子终是开口恭敬问道“莫急”陆压道君长袖一挥,一苗星火扑楞着点燃了龛台上的残烛烛火如萤,但在这黑暗里,犹是显得甚是光亮火苗跳跃,将缠绕在蜡烛上的蛛丝烧得孜孜微响,火光里,那手里拿着拂袖立在黑衣女子身后的,却是白日里医治乱尘的那名道人!

那黑衣女子手尤是按着琴身,略微有些颤抖,毕竟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般人物,而是远古大神天界上仙――陆压真君!但听陆压道:“你莫要心慌,贫道只想你应允一桩事”黑衣人答道:“我不愿意”她回答声音虽低,但坚决如铁陆压甚是无奈,轻拨琴弦道:“贫道话未出口,你怎知贫道所谓何求?”黑衣女子猛然转过身来,重重跪下身子,磕头道:“求道君成全”她见陆压并不答话,复而坚决说道:“如果道君执意要带我走,我宁可一死!”

“铮――”琴弦不自然颤起,陆压收回手来,背对于她,缓缓道:“依你个­性­,你会安心剪手待缚?”“不会!”

黑衣女子身形猛然跃起,陆压手中拂尘轻动,拂尘间窜出两根白丝,一前一后挨上了她的身子,那黑­色­长袍顷刻间便被整齐剖开,长袍散粳里面蓬草似的黑纱从中挣出,似是黑蛾破茧羽化那漆黑仿佛与夜­色­浑然一体,纱衣长发高高扬起,在空中急旋,像天下剧毒魔血汇积池中的一枝莲花,绽开了重重花瓣但见那乌亮莲瓣被那银丝扎破,鬼脸面具碎成片片撒落一地,托出一枚惨白的面庞,苍白且毫无血­色­,可却美得令人窒息她身子急速旋动,更有两滴清泪自她脸颊上悄然滑落,泪水莹然,竟然还反­射­出金灿灿的一点明光,好象是花绽时雨点颤然落下

任她武功再高,但她终归是一届凡人,怎会是陆压敌手,一招都不及使完,便已将被陆压制住但陆压出乎意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黑纱下奇光四­射­,暴出森然寒气,陆压暗呼不妙,只见她知挣脱不成宁可求一死,以面首急速自撞抵在面前的银丝尖端陆压终究是晚了一步,打着转的银丝顶端直接戳破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皙脸上已有鲜红血点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金光一闪,一个万字金印从她脑后窜出,一边生生顶住银丝再往前去,一边又将她臻首往后拉开陆压趁此机会收回拂尘,轻叹一声:“想不到连大师也来了!”

金光大盛,汇聚成一团人型,那人双手和十,说道:“道兄你既然都坐不住了,贫僧又如何能安然置之”黑衣女子跌落在地上,低声泣道:“为甚么?为甚么你们连死都是不许!”那僧人双手合十,缓缓道:“女施主,你这又是何苦,我等并不欲取你­性­命,带你去上界自然也是为你好”

她蜷缩着身体伏在冰凉的地上,故意不把这僧人放在眼里,哼道:“为我好?是么?恐怕是另有所图吧?如果单单只为前者,需要连你燃灯古佛都惊动吗?”

来人竟然是燃灯古佛!这小小破庙里,却有一佛一道两位上仙,愈发显得神秘非常燃灯古佛慈祥说道:“善哉善哉施主你误会了,我等二人,也不过是为世间苍生着想,毕竟你这番执念不除,一场人间浩劫再所难免虽说这乃天命,但也许我们能改变天命只要你肯答应,不但能绝你情分之痛,连生灵涂炭或数亦可避免”

黑衣女子啐出一口血来,神­色­甚是傲慢燃灯古佛陆压道君二人虽是神通广大,但于情却是手足无措,又见她一心求死,不由紧皱眉头,一时间也拿不出甚么办法来,只好与她僵持

万籁俱寂她倒在地上,如月光下融化着的一滩冰雪点点血液从她脸上白­嫩­肌肤下渗出,和着眼角清泪一起,顺脸颊而下过了许久,燃灯古佛长叹一声:“你走吧”“道兄……”太乙救苦天尊似是有话要说,却也只是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她徐徐立起身子,也不向二人作揖,径自出了破庙蜡烛也终是燃粳整个破庙又是一团漆黑,只有陆压真君和燃灯古佛头上三尺灵光,闪闪发着微光

她尚未走远,却是身子暴涨黑光乍起,更有刺耳尖啸声从她口里发出,如癫似狂陆压暗呼不妙,连忙出手阻止拂尘的劲道刚一碰到黑衣女子越来越黑的身子,就已经被吸了上去饶是陆压这修炼多年的神仙大罗,在这个不经意间手臂亦被震得发麻但她终究是凡人,怎奈得过陆压的对手但见陆压口中喃喃念起法咒,数个道家­阴­阳鱼意义而出,顺着缠绕在黑衣人身上的银丝传到她体内,那黑气先是抵抗了一番,终是无法与陆压那神力抗衡,一下子便暗了下去,缩成一个团陆压见她整个身体都被净化的晶莹渗透,微一用力,一股乌黑血箭从她口里喷出

黑光也渐渐暗淡下来燃灯古佛左手手心里已经结成一个万字金蝇手心一翻,那金印缓缓拍在她脸上,倒是把她脸上鲜血给止住了燃灯古佛苦笑道:“施主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放你走,就不会食言,怎奈你疑心太重,方才我见你行走困难,想要替你疗伤,你却为何引功自毁?”

陆压也走上前来,叹道:“《天书》虽没言说女家不得参习之上所载武学,但其上所述毕竟是天地­精­华,其中厉害武学多走至刚至阳的霸道之法,虽是厉害无比,但­精­奥处连我等都无法抵御,你自身­阴­气就重……怎能炼此武功?而且还为贪图进度,强行照书上所载,逼通­茓­道,如此逆天而行,必会走火入魔,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你们假慈假悲”她骤然打断了太乙救苦天尊,苦笑道,“喝酒去,你们敢么?”

徐州刺史府高墙深院之中,一处房内仍有一剪烛火卦跳跃着烛火下,乱尘闭目凝思已久,方睁开眼来,提笔一番轻描淡绘,一个芊芊起舞的画影翩翩然呈现在那张素白画纸上画里那翩然起舞的貂蝉眼中里,却透着暗淡写着无神,乱尘将画像紧紧拥在怀中,两行清泪打在纸上,将刚画完的黑墨也湿得模糊

捧着画像,乱尘觉得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影子终归是影子,遥远而不可企及倒影更是影子里的悲剧,哀歌而已乱尘一瞥头,将怀里画像凑到蜡烛之上,看着烛火吞噬了画的边角,那油墨香味在烛火灼烧之下,渐发散开那画里迤逦笑容,便在袅袅火光里消散,屋内光辉也如昙花一现般黯淡下去,只剩下乱尘隐隐切切的哭声

屋外,曹嵩夫­妇­无奈摇头,相互搀扶且走且远

十一、听月

夜­色­微醺

已过三更,细雨中的徐州城大半都已暗了下去,唯有东城却是邓火辉煌有人群的地方,就必少不了这样的地方,对于男人而言,这样的地方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而东城的星月胡同就是其中最负盛名之处,倒不是因为此处秦楼楚馆云集,只是整个徐州的荣华尽皆聚集于此早些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名胡同,自打刺史陶谦出资在这里开了一家名唤摘星楼的酒肆之后,这里便是繁华了起来,各地商贾趋之若婺,纷纷在那摘星楼旁开了些逍遥之所在后来,曹豹又在摘星楼的对门,盘下一块楼面,起了个场所,那便是听月阁了故而便有了”摘星揽月,千金买醉”的星月胡同Dm

细雨如丝,虽是不大,但在雨里走的久了,脸上也会被雨水慢慢打湿她拖着长长黑纱,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唯闻前方灯火亮处人群吆喝之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一僧一道,也未打涩在细雨中跟着她慢步而行雨打在她脸上,分明觉得有些冷了,身体不自觉轻轻的打了个颤,脸上堆积的雨水有些已经滑落到了­唇­边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自黑纱里伸出手来,合拢摊开,让那细雨在掌心罗纹里汇集

陆压长叹道:“你,你这又是何苦……”方要再说甚么,燃灯古佛轻轻摇头,道:“道兄何必再此多言她心里已放不下,我等再说也无益处……”她双手猛然垂下,刚刚等在手心的雨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溅在青石板小路上她转身有些哽咽的问道:“笑话,连生死我都不怕,我有甚么放不下?”

燃灯古佛道:“你和那个人放不下的不是生死,一个是得舍,一个是贪嗔”他盯着她,又道:“你若是真放的下,此刻又怎会耿耿于怀?”她无言以对,只是以手掩面,完全不见了肃杀之气,陆压却叹息道:“贪嗔得舍不为一物,皆是为世间之情所扰所困无生死无物我,故无坚不摧不知你们何时才能堪破红尘,那才是真正的无生死”燃灯古佛点头道:“大千世界,万法归宗,道学佛学,不过同出一理无我执见无物无常无喜无悲即已入涅磐”

听到此,她却冷哼一声:“那,如何才能求得你们所谓的涅磐?”燃灯古佛双手合十道:“涅磐求不得,一求涅磐,就已着相,落尽生死胜负反而背道而驰了”她却低下语气,喃喃道:“生死胜负?呵呵,好笑……”陆压却只是摇头,道:“只怕胜负未了,生死已尽”

入夜以来,听月阁的小楼上九盏青纱灯笼就全亮了,与对面摘星楼的大红灯笼相迎相对,灯光就如同三月里的春光,婉约而又柔和

这些日子,听月楼里来了一位弹筝的少女,据说她美得就如同九天上的仙女,她的气质,也如同仙女一般,不但不可即,连望也不可望这只是据说,整个徐州城能一睹芳容的人实在没有几个,因为这位姑娘的规矩实在是太奇特她有三不接,不解风情的人不接看不顺眼的不接心绪不佳的时候更不接这世上真正能解风情的男人本就不多,而能让她看得上眼的就更少,何况还要等到她开心的时候所以当时曹豹也不同意,但她在牙齿内嵌了一份剧毒粉末,以死相逼曹豹一开始也是拿她无可奈何据说这位姑娘姓郭,芳名一个缳字,本是冀州邺城人氏,不知甚么原因流落至此,饿倒于郊外,被外出打猎的曹豹救回,为答谢曹豹,自愿在这里弹筝卖艺三年,以酬曹豹相救之恩

今夜的听月阁,在雪亮明角灯映照之下,楼下一间间雅室都座无虚席如此热闹的地方,本当是人生鼎沸,可四下里却安静得出奇,没有人呼卢喝稚也没有人低声交谈,就连端茶上菜的伙计,行走是也都蹑手蹑脚的,连半点声音都不肯发出因为今夜的每一位客人,都抱着相同目的而来,那就是能够远远的听一听那位郭姑娘柔靡妙曼的筝声歌声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了

今夜阁楼里的客人当然绝非泛泛之辈,乃是刺史陶谦的两位公子陶商和陶应,原本郭缳也不答应见他们,但禁不住曹豹苦苦请求,这才答应

菜已上了五道,酒也过了三巡,他们竟连那女人的衣角也没见到陶应实在按捺不赚拍案而起:“这女人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待我进去拖她出来!”陶商笑了笑,摇摇扇子道:“你且少安毋躁,灯下待佳人,又何尝不是一件雅事?”曹豹也是着急,赶紧遣人去催一边又替陶商二人斟满了酒,附和道:“就是,都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通常不是好东西,她的架子若是不大,外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甘愿坐着喝西北风呢?”陶应重又坐了下来,拍着曹豹的肩膀,笑道:“曹叔高见,难怪市井一向传言,若论闻香惜玉,曹叔你甘认第二,便绝无人敢认第一了”

这一句话,曹豹也听出了其中的讥讽责怪之意,脸上红白一阵,但自己效命于陶谦,也不敢放肆

“哎,”陶商打着圆场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一笑举杯,一番壶起杯落,不知不觉又是三巡,连陶商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而陶应更是涨红了脸,抓过一个大弘,满满倒满了,就拟灌如口中忽听后院有人吟唱:“春来桃花院落溶冰月,夏来舞低杨柳阁心月,秋来水中倒影梧桐月,冬来残香暗度梅梢月,呀,春夏秋冬月飞月,总不如寻常楼前一样窗前月”

那歌声糯软而又飘逸,初听仿佛很遥远,遥远得如同天际浮云,再听却仿佛又很贴切,贴切得如同情人在耳边呢喃词曲已粳余音却仍袅袅绕梁

半晌,楼下暴出一片片热烈的掌声的轰响陶商这才回过神来,长叹道:“今日得听玉人清歌,当真是……”一时半刻间,就连这位自诩才华盖徐州的他也找不出恰当的文字来形容陶应也击掌拍道:“这春夏秋冬的溶冰月阁心月梧桐月梅梢月,当真是比不上郭姑娘闺阁的窗前月啊”言语之中,分明隐含*之意

陶商又道:“词曲各俱是觉佳,佳人的芳容想来比那明月更是倾城,今夜若不是沾曹叔的光,我等只怕无缘识荆”

“只怕小女子的陋容,入不得诸位的正眼”糯软飘逸的声音从花厅后侧的月牙偏门传来,如春风沐浴般,仿佛还带着磁­性­,能够把男人的心都吸出胸膛的磁­性­

月牙门上的珠帘也随风轻拂,“叮叮当当”的轻响中,帘外已伸出一只手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手,没有璀璨的珠宝,也没有夺目的金饰,就连纤巧的指甲上都没有美人惯用的凤仙花汁

可是每一个人都都屏住了呼吸,美人他们见得多了,但这么样的一只手却从来没有见过明亮烛火下的素手丰盈而又修长,晶莹的光泽纤美的线条,就连用羊脂美玉和北海明珠串成的珠帘也为之黯然失­色­

陶商轻摇纸扇,叹息道:“妙极妙极,得见此手已是不虚此行了”陶应笑道:“大哥,你也未免太容易满足了吧?”自己犹还是咽了咽口水,道:“手犹如此,人呢?”直到这时,这只手才终于掀开了帘子

帘子掀开,每一个人人,包括曹豹,都是一愣进来的人不施一点脂粉,就连蛾眉也不曾淡扫,身上唯一的饰物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乌木钗,斜斜的曳地长裙,只在肩上加着件披风,披风竟已洗得有些泛白难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艳冠群芳倾倒人间的郭缳?

一楞之后,又是一楞这一楞已是倾心的一愣就连只懂得欣赏庸脂俗粉的曹豹此时也觉得,就算是最华丽的霓裳,就算是再璀璨的珠宝,对于这个女子而言都会是多余的累赘,她的美丽已经不需要任何外物来修饰

一抹­阴­云慢慢掠过陆压三人头顶,那黑衣女子的眼睛也如乌云般茫然望着前处的灯红酒绿,她怔住许久才转过头来,淡然说道:“前方左面卖的酒是那花酒,右面的酒是寻常之久,当真是各有风味,只是我现在恁地是如此思念那花酒的味道来,不只两位还否同来”言语之中饱含讥讽

陆压垂下头来,似乎想说甚么,却又甚么也没有说倒是燃灯古佛来得爽快,笑着答道:“正所谓‘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百花甘露,缘何不尝?”黑衣女子却不答话,等陆压再抬头时,那珧曼漆黑的身影不知拐到哪里去了这位天人突然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看得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才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已发觉这个外表冷若冰霜说话冷酷无情的黑衣女子,其实却比谁都多情――不是不能放手,只是不敢放手,不忍放手

燃灯古佛苦笑一番,道:“我见道兄方才低头沉思,必是不曾瞧见她的踪影,我等二人不妨雨中作乐一把,老和尚切让老道士猜猜,我们该是进哪家”陆压凝视着燃灯古佛,略加思索,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已经指着摘星楼的方向二人刚进摘星楼,大厅里跑堂的伙计已经迎了上来:“呦,原来是两位方外高人,里面请,里面请”急忙着将二人迎了进去

燃灯古佛见如此一家豪大的酒楼,眼下这时候正是宾客云集的好去处,却是如此冷清,大厅里稀稀拉拉的就趴着几个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不禁奇道:“小兄弟,今日怎是这般冷清翱”店小二虽是在和陆压说话,眼睛却是不断的往对门瞅着,只听他道:“哎,想必两位是云游四方的高人吧?”

燃灯古佛呵呵一笑:“哪里是甚么高人,只是路过宝地,不知小兄弟方才那话是甚么意思”小二当下来了­精­神,把他二人拉到一个桌子上坐下,使劲勤快的擦着桌子,笑道:“嘿,看来二位真的是不知道,今天可不是个寻常日子”

她又已经戴上了那恐怖的鬼脸面具,端坐在大厅中央,此时像是来了­精­神,提着酒壶喝道:“哦?你倒是说说,不给个理由,小爷就宰了你!”自打这黑衣女人跨进摘星楼的门槛起,那店小二便被她的装束吓了一跳,料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此时又听她出语威胁,心里也有些慌了:“今天是对面的听月阁里大美人接客的好日子,这不,您没看见对面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么?”

“我呸!”此时的她,端的是一个凶狠男人的口气,嘲笑道,“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罢了,接个客人,还说个甚么好日子,你存心说笑是不是”

那小二摆手急道:“这位爷台,您有所不知,那美人虽说是一青楼女子,但也是冰清玉洁……”她显得有些不耐烦道:“够了够了,少爷对女人不敢兴趣,快滚吧!”

店小二见她放过了自己,也缓了一口气,又上起笑容,对燃灯古佛二人道:“不是洒家吹嘘,本店在这徐州城可是数一数二,其他荤菜不谈,咱老板陶谦陶大人为了方便二位这样的来往的方外之人,特意请了个做斋菜的名厨,不知两位高人,要来点甚么?”

燃灯古佛哈哈一笑,却是指着那黑衣人的桌子,大声道:“这位兄弟来的甚么,我等二人也就要甚么”那小二扑哧一笑:“二位真会说笑,这位爷要的可是五斤烈酒,一斤熟牛­肉­,方外之人怎可沾那酒­肉­?”

燃灯古佛又是哈哈大笑,念道:“酒­肉­穿肠过,佛自在我心我心本无我,何念酒­肉­毒?”陆压也是附和着笑道:“老和尚,好一句酒­肉­穿肠过,老道士我就为你这句‘我心本无我’,吃他一回酒­肉­!”

“这……”那店小二还是有些犹豫她猛地一拍桌子,将店里醒着的人都吓了一跳,骂道:“你找打是不是,这二位说要酒­肉­,你就给他们上来就是了!”

“小人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店小二也是怕了她,遂不再多话退了下去

渤海郡郡守袁绍府郜于后院中还亮着一点星火,就是这点星火,照耀着整个宏大府郜在黑暗中更是显得磅礴灯火亮着处,袁绍身赭黄金甲,端坐在屋子正中央,而旁边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却是来回不停地在这偏殿里走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袁绍帐下第一智将田丰

袁绍显得甚是着急,道:“此次曹­操­派人来了天子檄文,欲与我等共剿董贼,我欲发兵十万去陈留与之会盟,元皓缘何不允?”田丰道:“主公,您与那曹­操­相交多年,他曹­操­是甚样何人,主公应该比臣清楚”袁绍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支吾着说道:“可是那是天子令旨……”田丰却摇头道:“错也,错也!”袁绍奇道:“错在何处?”

田丰道:“当今天子乃是一懵懂小孩,虽可说有些小小聪明,但想那董卓将朝廷­操­在手中的时日亦是不短,他曹­操­如何能轻易面见天子?就算他曹阿瞒敢那天子也不敢,这所谓的天子之诏不过是曹­操­掩人耳目的一步走棋罢了”袁绍沉吟道:“那依先生之见,本初眼下当如何置之?”田丰道:“暂且压下不理,以粮草不济为由,拖他几个月的时日”袁绍道:“就算那是曹阿瞒矫诏,但终归也是天子之意,况那董卓骄扬跋扈秽乱宫禁,狼戾不仁罪恶充积,我袁本初乃四代三公名门之后,怎可容他如此放肆!依我之见,眼下当速速发兵,会合各路诸侯,共讨董贼!”

“万万不可!”田丰急得跪在地上,拜道:“主公,眼下我军当务之急不是伐董,乃是并冀啊”“并冀?”袁绍哈哈一笑,道:“那冀州牧韩馥与我乃是一场好友,元皓为何说出此等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岂让吾背那不仁不义之名?”田丰再拜道:“主公,眼下正是乱世,虽仁义道德不可抛但身家­性­命更为重要,眼下主公北上乃有公孙瓒刘虞之辈,南下有徐州陶谦,若不早日图谋冀州站稳脚步,日后难以立足啊”

袁绍扶起田丰,笑道:“元皓多虑了,那韩馥公孙瓒刘虞之辈不过蝼蚁,况何奈得动我此等泰山?再说那徐州陶谦,老头子虽是­精­明,但也不过图个自保,再加上两个不中用的儿子,又怎会有一番作为再说,前些时候不是依你元皓之计,派人前去引徐州内乱么?先生之计如此高谋,那陶谦老儿怎会识破,先生多心了!”田丰却是一叹,道“那只是权宜之计……主公,您既以老夫为尚书别驾,当听老夫此言……”

袁绍念他一片忠心,乃道:“好了,好了,时辰也已不早,先生且下去休息我就拖他个十日,留颜良文丑审配逢记驻守渤海,我等自率兵三万,去陈留会盟!”

田丰急道:“主公……”待田丰更要劝诫,袁绍早就拂袖一挥,走得不见踪影田丰垂下头去,满脸愁­色­走出袁府,立在府门之前不肯上轿,望着南方­阴­晴不明的夜空,长叹一声,喃喃道:“孩子,消你能不负为父之托,且让主公早成大业啊”

听月阁

郭缳飘冉冉移到桌前,花厅内没有燃灯,灯光来自于屋檐前的十六盏明角灯,雪亮光线透过鹅黄窗纱,柔和而又朦胧,宛若初秋月光,而她则如同广寒宫御风而来的仙子她的衣袖扬了扬,两根纤细的手指已勾起了酒壶,漫不经心地注满了身前的杯子她的装饰是漫不经心的,她的举止是漫不经心的,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如同朦胧的灯光般若隐若现这种漫不经心之中,却又自然而然地透出了一种风韵,脱尘出俗的风韵

每一个人都再次屏住了呼吸,他们实在的,只要稍有声响,这位仙子般的女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随风而去,融融在窗外的细雨里一道动人的眼眸在众人的脸上缓缓而过,在这一瞬间,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也许这一刻花厅内唯一的生命就只剩下这一道迷人的眼眸了

眼眸落定,但却不是挺在自诩风度翩翩的两位陶家公子身上,而是停在了花厅外的花树间有人正自花树间大踏步而来,来者满身风尘,脸上淋着些许的雨点,满脸倦容,但那眼神却透着怒气陶商微微一笑,端起两杯酒,起身迎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让我先来替老师你敬一杯”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商陶应二人的老师糜竺谁知糜竺恍若未闻,狠狠瞪了他一眼,卦从他身边穿过

这听月阁日常经营并不是由曹豹亲自打理,基本上都交由了老鸨张妈来做,那老鸨并不识得糜竺,见糜竺这样无礼,狐假虎威骂道:“你是甚么人,如此放肆,快向陶大公子赔礼!”

那糜竺连陶商都视若无睹,又怎会将拦在他眼前的老鸨放在眼里,他径直走向曹豹,忽地抓起曹豹衣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声道:“好你个曹豹,说是带两位公子出来透透气,原来是这么个透气法!说,主公大人是怎么吩咐过两位公子?”曹豹自知理亏,垂着头,他实在不敢面对这位同僚,半晌才低声道:“主公大人分别让我等二人教两位公子文武之术,将来继承这徐州城只是……”

“只是?”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糜竺嘴里挤出来的

曹豹悄悄抬起头,就瞧见糜竺双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气得甚急,他心中一寒,忙又垂下头去,道:“只是……我今晚只是让两位公子出来喝酒听琴而已,并不曾……”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这就送两位公子回去”

糜竺气急骂道:“这就是我教的学生,可当真是懂得听风赏月弹庸风雅啊”待曹豹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糜竺早已推开众人拂袖而去了那老鸨有些不解气,悻悻道:“此人跋扈犯上,看样子也不是第一遭了吧,两位公子何不在刺史大人明前细数他的劣迹?”

“啪!”她话音刚落,陶应就已经重重给了她个耳光陶应还要动手,却被他大哥陶商止赚陶商慢慢斟满了一杯酒,淡淡的道:“惟英雄能真本­色­,妈妈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拉过陶应坐下,叹了口气,责道:“二弟,你怎是这般冲动”又顺手拉过呆立着的曹豹,道:“曹叔叔,我们继续喝,别让兴致冷了”一脸惶惶不安的曹豹总算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脸­色­又暗了下来,不安地道:“只是糜先生一向与主公一起并不出门,今天晚上的事想必是弄的过大了,连他这种消息闭塞之人都且知道了,主公怕是也有所耳闻了吧?”

话说到此,惊得那陶应将手里的酒杯都落到了地上:“大哥,想必老师来找我们就是父亲大人他的意思,我们且是快些回去吧”

“哎,”陶商拉过郭缳的手,淡淡一笑:“我等既已出来了,早归和晚归,还不是一样的区别,不如在这玩个尽兴再回,爹那里,顶多说骂我们几句就是了”那老鸨当真是见风使舵的能手,谀笑着举杯道:“两位公子气量如海,令我等汗颜”完全忘记了方才陶应羞辱之耻

笙歌已散,长夜漫漫郭缳倚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沥的小雨偶尔可闻几声狗吠,很快就消失了,人生岂非一样,难得片刻的辉煌只不过犬吠罢了,恍若星辰坠落,下一个夜晚自当会再度璀璨,但人生呢?她忍不住长长叹息

听到叹息,那个老鸨已经从一扇屏风后端了一碗燕窝,转了出来,老鸨将一件纯黑的长袍披在郭缳的肩头,又凑到她的耳边嗔怪道:“忙活了这么久,小姐怎么还不歇息?”郭缳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睡不着”老鸨将双手扶在她的肩头,低声道:“小姐,我知道,真的是难为你了,可是老爷他……”

郭缳掩住她的口,不让她说:“张妈你这是甚么话,义父大人他待我郭家恩重如山,若不是义父当年散尽家财将我全家从山贼手中赎回,我等怎会有今日”张妈道:“只是小姐您正值豆蔻年华,却要牺牲自己,去……”

“唉,只要能让义父他高兴,我这点算不了甚么”一抹忧患之­色­爬上郭缳的额角,却只是一慌,郭缳又道:“张妈,你说陶谦那两个儿子会内讧动手么?”张妈只好无奈苦笑,也当是安慰她道:“小姐您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动心?那两个花花少爷怎得不会有所行动呢?”郭?笑道:“张妈,你又取笑人家”

听月阁关门已久,摘星楼也早已过了打烊时辰,大厅里坐着的只剩三人,黑衣女子卦灌着烈酒,桌上已堆积了数只空壶,陆压燃灯古佛从旁小口斟饮她已是喝得伶仃大醉,头晕得扶着桌子都站不起来,顺手又给自己灌下一杯,一时间不胜酒力,只觉得腹中翻滚得厉害,忽然“哇”的一声,吐出好些酒水来店小儿从柜台后睡眼惺忪的探出头,见是她这个蛮横的的主儿,索­性­翻了个身,就当是寻常客人在发酒疯,懒得答理

不知何时,陆压燃灯古佛二人已经坐到她身旁,取过她手里酒壶,低低叹道:“施主这是何苦”她终究是忍不赚哭出声来,眼泪自鬼脸面具眼眶镂空处,滴在桌上,在烛火摇曳下晶莹闪亮她发泄了一阵,嗓子便哑了,眼中的水却再也收不赚伏在桌上,哽哽咽咽,一声高,一声低――她想起小的时候,在父亲身边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的父亲是她生活的天空,她终生信仰的一切甚么是正邪甚么是善恶,甚么是该甚么是不该,这些都是山穷水尽都不能妥协分毫的东西可是,这样的生存方式注定是孤立于世外的,那间儿时简陋狭小的小屋终年只有萧声与腊梅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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