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斜椅着栏杆,栏杆上的红漆早就经受不住岁月沧桑的洗磨,只剩下斑斑驳驳的红点,乱尘就那样怀抱一坛酒于胸前,侧头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的发抖也许是冷的缘故吧,他就这样想着一整夜的折腾,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监兵猛然站起身,扶正了被风吹倒的香炉,重又点燃了一根于中醒心熏目的醍醐味充斥在凉亭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心过了很久,新点那柱香又要快燃尽熄灭的时候,乱尘才回过神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甚么过激的言语,不知道是觉得已然苍老还是身体极端的虚弱,只是静默地躺下身子,睡在栏杆下的长椅上,微微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亭顶“为甚么不讲了?”许久,他才开口问
执明涩涩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敢不敢听”
“不敢?”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你想告诉我我师父师伯他们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
“不是”执明摇摇头,道:“此等天机也不是我这等下仙可窥伺而得的,但自古沉沦为情者,君见有几人可超脱那生离死别之界?我实不该将这桩往事说与你听,那兴许可以躲过百年之约但正若先前我大师兄施毒害你一般,若无陆压道君现身救你,你现在不过是俗世的一粒微尘,生于斯,老于斯,殁于斯,虽是平凡庸碌,那总比你日后之痛要来得快活些万事皆由天定,纵是老夫不说,你也定会从他人处知晓,不若今日说与你听,盼你早日回头……”
“哈哈……哈哈……”乱尘突然狂笑道:“师姐都已经死了,我还会有甚么结局,不过是一死而已,有甚么好怕好回头的!”笑声激烈,似要冲破那云端,显是他心底伤心之甚
执明叹道:“老夫于百年前那一役中幸得你师尊南华老仙一面,南华老仙哀叹爱徒不幸之时,曾对我们师兄五人说过天意既已定人力终难捍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任你机关算粳百般阻挠,到头来怕还是敌不过这冥冥天意”执明又是一叹,道:“不瞒你说,老夫对你一见如故,着实欣赏的你慧根又观你脉象,已露紊乱之迹,堕入魔境恐不久已你已既拜入左道兄门下,老夫也不谈收你为徒,只愿达成忘年之交,老夫多少还懂些命理相术之学,只盼你能从中悟得慧理,将日后的人间大祸化于无形……”其实执*中还有另一层想法:“修道之人皆讲究顺应天命,而自己大师兄施毒乱尘之事实为逆天而行虽是善意为之,但天威难测,乱尘更借此机缘助长了内力,谁知风起云涌的将来会不会添出甚么不可臆测的变故?是以执明厚着脸皮再三提出要把毕生所研玄黄天理之学传于乱尘,只盼能连同乱尘心中的恩怨一起化解其中所有的怨戾更何况玄黄天理博大精深,穷一生之力亦未必能窥通玄虚,若能让乱尘专注其中,再不理尘间诸事,却也不失为天上人间一件幸事……他对这宿命的诚惶诚恐之心,却是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前辈的一番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姓名如此,注定不过是一无名的孤魂野鬼,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皆是微尘随风而去,何必劳凡前辈操心……”乱尘支吾了一句,已闭上了空洞无神的双眼,摇曳的灯火连同他赤红眼眶一起沉没在晃动的阴影里
执明还想再说,却见监兵一声长叹,又见乱尘心意已绝,遂是不再坚持,接过方才的话题,道:“那火狐本就敌不过你师父,又见普净在替她姐姐换骨疗伤,自古骨肉至亲,心里倒是念着冰狐能死里逃生但又怀疑周围有族人的耳目,不得不动手,但皆是有招无力,你师父自然知道其中的原由,就配合着火狐在她的族人面前演了一场好戏
三个时辰之后,那冰狐全身的骨骼已被雪藕替换,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元气但无奈那帮好事之徒却是迟迟不肯罢休,你师父逼不得已,将火狐打晕,又四下逼退隐在暗中的众多小人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为免夜长梦多,你师父便提出带冰狐于一片偏僻寂静处安心养伤,待得她伤好了,再由他们二人出面调停此事而你师父的计划之中并没有要带火狐一同遁走的意思,但你师伯对她于心有愧,一心想求她谅解,执意要带她一同前去你师父拗不过他意思,只好点头答应
后来,他们终于在洛阳以南的深山老林中寻得一偏幽之所,你可知那处是和名称?”乱尘道:“天网恢恢,又能躲到何处?不过是断肠人在天涯,聊以度日罢了……”
“不错,那处正是断肠崖,更是断魂之崖……你可知那当年你师父栖身候你的那棵大树乃是由何而来?”执明见乱尘并不答话,也不急于解释,道: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那火狐任你师伯万般解释,也不肯原谅于他,而又觉内心于姐姐冰狐有愧,虽是同居一处,却不敢见她到是你师父与那冰狐情意两依,不顾仙妖之别,虽知普净屠尽雪妖全族,必遭天遣,但还是妄想与那冰狐长相厮守于此
而此时我师兄弟五人方初登仙境,红尘未粳一心急于邀功,知上界有意捉拿你师父四人责罚,遂恳请派我等降伏于他等……”执明眼神一黯,语中尽是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中又已历经世间数十年沧桑历练,昔时旧友活着的生不如死,还有的已经撒手西归魂飞魄散当年在场的九人之中,现在便只有老夫与四师弟苟活逍遥于沉浮之中”乱尘想到面前这眉善目慈的老者这些年于荒山之中闭关苦修,连一个相伴的人也没有,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同情
执明出了一回儿神,又续道:“在那之前,你师父他们所居之处并无名字,只是沧云山的主峰而已,‘断肠’二字乃是你师父当年所取其实冰狐本不该死我等只是想将他们押回上界,将他们*几百年而已,但世事难料,怎会知后来生出诸多事端来!
冰狐见普净二人为救自己而闯下弥天大祸,自己又与你师父相恋,而他二人又是修道仙家,以为他二人若是被我等抓回去也是罪加一等,便萌生以自己替他们赎罪之心又思她妹妹因族长一事而重伤自己而深深自责,不肯见她,只道自己一日不死,火狐一日难成夙愿正遇他们三人抱着必死之心与我等相拼,心有不忍遂自拔其骨,重凝雪藕,让她妹妹带回狐族,以维宗主之位又以残存之力,跪拜于我们面前,说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她现在自我了结,以赎还你师父三人之罪
我三人当时只是些无名下仙怎可擅自做主,直到她死,我们也没能点一下头而当年左道兄栖身侯你的大树便是那冰狐死后残骸所化你师父当年苦苦抱着冰狐的残含悲声高呼断肠二字之时,何其凄也,唉……”
辰顶峰,忘忧潭潭水清幽苦寒深秋已粳天还未亮,满湖潭水映着牙白的月光,在湖心小亭的栏杆琉璃上晃动着斑驳的光影,死寂死寂
月光落在坐定于亭中的南华老仙与左慈那身黑白相间的道袍之上,冷淡之中又觉阴幽深凉的秋风擦着水纹迎面扫来,他二人身上结成的蛛网却不那么牢固,几番摇曳之后,破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蛛网上的蜘蛛来来往往地忙着吐丝补网,只道它结网之下的不过是个腐朽的枯木雕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