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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情梦柝 > 第六回沈夫人打草惊蛇俞县尹执柯泣凤

第六回沈夫人打草惊蛇俞县尹执柯泣凤

诗曰:

一天骤雨乱萍踪,藕断丝连诉晓风。

幅素实堪书梦谱,怀衾谁许破愁胸?

遂平义重能­操­介,上蔡缘艰未割封。

好事多磨休躁急,且同阮籍哭途穷。

话说衾儿,清早奉小姐之命,送扇还喜新。但知防近不防远,不知夫人已在天井里看金鱼,竟望厢廊就走,开角门要往书房来。那夫人,昨日因喜新在里边出去,已存个防察念头。今见衾儿光景,遂赶上一步,喝住道:“要那里去?”衾儿开角门时­性­急了,拔闩甚响,楚卿在书房里听见,恐怕不是衾儿定是采绿,赶来一望,只见衾儿向内走,却不知夫人立在转弯处,高叫一声姐姐。夫人探头一望,见是喜新,心中大怒,骂道:“你这贱人,好大胆!喜新才来,你就与他勾搭了。昨日他进来做甚么?如今你出去做甚么?从实供招。”衾儿道:“他昨日何曾进来?”夫人一掌打去,衾儿急举手一按,不意袖里撒出扇子。衾儿急去拾着。夫人夺来看时,却是一柄金扇,小姐的字在上面。也不看诗句,又一掌道:“罢了,罢了,我不在家,你引诱起小姐。朱妈妈,快拿拶指来。若素这不长进的,快走出来!”那朱妈妈正在厨下催脸水,刚进角门,听得里边打骂,立住脚,向肿友劾镆磺疲探知缘故。忙走进书房,对楚卿道:“你们做甚事?小姐写扇叫衾姐送你,被夫人搜着。如今小姐、衾儿都要拶哩。你快些打点。”说罢,转身入去。楚卿原是胆小,唤衾姐时,看见夫人,不觉大惊。及闻得里边闹嚷,虽听得不清,胆已惊碎。今见朱妈妈说小姐衾儿都要拶,一发吓坏。想:闺门如此,怎得小姐到手?今后欲见一面断不能了。若不早走,决然被辱,不如去罢。急走出来。喜得门公不在,忙到冷静寺前。要画圈时,又忘了带墨。往寺内来,只见东歪西倒,没有一个和尚。寻着一个陀道人,问他借笔,他说师父化缘出去,锁在房里。楚卿十分焦躁。忽见一个行灶在那里,又问陀道人要水,他说没有水,只得吐些津沫,把指头调了灶烟,画在墙上。弄得两手漆黑。寻水净手,躲在里边不敢出来。清书望见墙上有黑圈,进来寻着。楚卿道:“你快去拿巾服木梳来,叫蔡德收拾行李,问店家取十两银头,算还饭钱,速速到这里起身。”

不逾时,清书把巾服木梳取到,替楚卿改装,仍做起相公。蔡德已至,两边问了几句,遂走出城。吃过饭,觅牲口上路,方才放心。一路上,三人各说些话。此时,四月十八,天气正长,到遂平未黑。下了牲口,报进衙门。俞彦伯迎入后堂,各叙寒温。茶罢,饮酒。彦伯道:“前日,闻兄在上蔡,特差人迎候,不知台驾又往何所。楚卿道:“一言难尽,另日细谈。”彦伯晓得路途劳顿,遂收拾安置。接连三五日,颜伯见楚卿长吁短叹,眉锁愁容,问道:“吾兄有何心事,不妨与弟言之。”楚卿道:“忝在世谊,但说无妨。”遂把前事细述一番。彦伯笑道:“原来有此韵事,待弟为兄谋之。”楚卿急问:“兄有何良策?”彦伯道:“长卿与先父同年。那长卿的夫人,是上蔡尤工科长女,尤工科夫人是米脂县人,他到舅家时,弟自幼原认得。一来是年伯,二来是相知,今与兄执柯何如?”楚卿揖道:“若得如此,德铭五内了。”彦伯笑道:“才说作媒,就下礼来。若到洞房花烛,不要磕破了头?”大家笑一回。明日,彦伯收拾礼物,往上蔡来。

再说沈夫人,那日见了扇子,把衾儿打了两掌,叫朱妈妈唤小姐出来。若素听得,大惊,却有急智。对朱妈妈道:“你且顺我的话就是。”遂走出来。夫人骂道:“好个闺女!”若素道:“母亲不曾问得来历,实不­干­衾儿之事。孩儿素守母训,只因昨日朱妈妈传诗题回来,喜新在外看见,说:‘我也会作诗。既小姐能诗,我有扇烦你央小姐题写。’朱妈妈只道孩儿会作,竟拿进来,对孩儿说。孩儿想,喜新不过是书童,那里会作诗?因叫朱妈妈对他说:‘你若果然作得好,小姐就替你写了。’原是哄他,不意朱妈妈出去,喜新的诗已写就,拿进来孩儿看时,却作得好。因想,父亲年老,若得喜新在此,甚可替父亲料理,不好哄他。又想,闺中诗句,岂宜传出?故此,写唐诗一首,叫衾儿送去。吩咐他下次不可传诗进来。不意母亲知道。其实衾儿无过。就是喜新昨日进来,方才母亲又看见,或者为讨扇子,亦未可知。母亲不必过虑。”夫人听了,才把扇子上诗一看,却是杜甫七言《初夏》一律,后题“夏日偶书”,又无图书名字,方息怒道:“衾儿何不早对我说?且问你,喜新的诗呢?”若素道:“在房中。”就叫采绿去取来。夫人看了,惊道:“这也不信。朱妈妈,你去唤他进来,我问他。”又向若素道:“你的诗呢?”若素也叫采绿取来。夫人看完了,说道:“虽是春闺,在­妇­人,则此诗甚美;在女子,还该清雅些。衾儿,你同小姐去罢。”停了半日,朱妈妈进来道:“喜新不知那里去了,到处寻不见。”夫人叫问豆腐店,也说不晓得。心上疑惑,难道闻我打衾儿,他就惊走?到书房看时,件件不动,桌上摊着几本书,是《二十一史》。再看床上,枕头边一只黑漆小匣。开看,却是副牙梳,一瓶百花露油。大疑道:“这是京里带来若素梳头的。”匣下压着两幅纸,一幅就是《春闺》诗,一幅是《夜读有怀》。连看几遍,想:此子也奇。遂拿了梳匣,到小姐房中,问:“这瓶油,那个送与喜新的?”衾儿道:“并不曾有人出去,那个送他。”若素道:“他既有牙梳,岂没有油?”夫人道:“喜新的诗,你见过《春闺》一首,还有《夜读有怀》一首?”遂把诗付与小姐看。若素看了,心中了然。故意道:“据诗中意思,却是为着衾儿。”夫人道:“你有所不知。他第一句说‘娇客何人识韦皋?’韦皋未遇时,为张延赏门婿。延赏恶而逐出。后韦皋持节,代延赏。此句是喜新讥我不识人。‘槐荫未擎叙刈恪,是宫槐之下,未列着鹭序邪啵喻未仕也。第四句是为婚姻而羁绊。第五第六是未成就的意思。第七句‘微服不知堪解佩’,昔郑交甫游汉皋,二女解佩,今变服而在门下,不知能遇否,则他非下人可知。末句‘且凭青史伴闲劳’,古诗有‘闲劳到底胜劳劳’之句,他明明是无书不读,闲在此间,借史以消遣。则其不为做书童而来可知。”若素道:“如此看来,与康宣华学者之事一辙了。”夫人道:“喜新不见回来,必是惊走。他若恋着衾儿,必不去。若不独为衾儿,决不来。”若素道:“来与不来,母亲将何以处之?”夫人道:“若不来,也罢,若是来,我把衾儿配他,凭他去。”若素道:“母亲高见极是。”

正说话间,只见长接的家人回来,说:“老爷已到省下,着我先回。钦限紧急,五月不利出门,吩咐家人作速收拾。二十六到家,二十八就要起行。”合家大小,各去打点。到了二十四日,俞彦伯备礼拜见沈夫人。夫人以母亲乡党,又系年侄,出来相见。茶罢,彦伯说起作伐之事,夫人道:“本当从命,但一来老身只生此女,不舍远离,二来寒门并无白衣女婿,三来女婿必要见面。今行期迫促,不假访察,待一二年旋归领教罢。”彦伯见事不可挽,打一躬道:“伯母以旋归为约,决不于福闽择婿了。小侄专候归旌就是。”夫人道:“盛仪绝不敢领,只还要借重一事。前日,有个姓吴的,也是鹿邑县人,投舍间作书童,取名喜新,老身爱他聪俊,许把小婢衾儿配他。不意那日,衾儿出去开角门,喜新推角门进来,老身不知就里,疑其有私,责衾儿几下,他就惊走。却见他两首诗,其实才堪驾海,志可凌云,决非下辈。他说有个乡里,在尊府作仆,不知此人可曾到来。若在尊府,情愿将衾儿嫁他,听凭去就,也是老身怜才之意。”彦伯道:“待小侄回敝衙访问。但有诗,乞借一观。”夫人命朱妈妈取出。彦伯看了道:“据这诗口气,决是国器时髦,岂肯为着尊婢?必是慕令爱才貌,故作此游戏三昧。伯母既是怜才,还该斟酌,待小侄访的回复何如?”夫人答道:“老身岂不明白?但此人头角未嵘,门楣未考,轻易允口,岂不令人见笑?这事断使不得。若访得着,只把衾儿与他便了”彦伯听了,料这事难成,只得作别出门,竟回遂平。

次日才到,楚卿急问道:“消息如何?”彦伯把上项事说一遍,楚卿顿足,情急起来。彦伯道:“他归期尚远,兄何不先娶衾儿,聊慰寂寞?俟来岁乡试中了,那时小弟从中竭力,亦未为迟,何必如此愁态?”楚卿道:“人生在世,一夫一­妇­是个正理,不得已无子而娶妾。若薄幸而二­色­者,非君子也。况若素才貌无双,那一种端庄­性­格更是希有。小弟与他说到相关处,他也不叱,也不答,只涨红脸说道:‘你出去罢。’何等温柔;及宋妈妈怪弟闯入内室,他说­奶­­奶­着我送花来,何等回护;小弟假说要线,他即唤衾儿取线,何等聪慧而顺从;及夫人回来,小弟临出门,叮嘱他写扇,他又急急吩咐,‘夫人在家,断不可进来’,何等体谅。”说到此处,大哭起来。又道:“小姐说,闺中字迹,断不传人,却又不拒绝我,特地写着扇子,悄悄唤衾儿送出,又不知多少幽情谜语在上面。今忽天各一方,教我怎撇得下?”竟哭个不止。彦伯道:“不许过虑,好处还在后边。今兄且在此与弟盘桓数月,待过了新年,科考还家,免生烦恼。”楚卿道:“虽承盛意,小弟在此一发愁闷,不如回去,在路上无人处,待弟哭个爽利。明日断要奉别了。”说未完,门后来报:“外边有一起­奸­情事,一个美­妇­女,同两个花子解进来,请老爷升堂。”楚卿闻知,止了眼泪,就出来看审。

未知所审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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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守钱枭烧作烂虾蟆滥­淫­­妇­断配群花子诗曰:盈虚端不爽毫芒,逆取何如顺取强?

梅坞藏金多速祸,燕山蓄善自呈祥。

请看梓■今谁在?试问铜陵音已亡。

天杀蠢人多富吝,任呼钱癖亦惭惶。

话说胡楚卿,拭­干­泪眼,出来看审­奸­情。看官,丢开上文,待我说个来历。

遂平县东门外二十里,地名灌村。有个财主姓吴,名履安,祖上原是巨富。到他手里,更一钱不费。身上衣服,要着七八年;礼孔三四层,还怕洗碎了,带龌龊穿着;帽子开花,常用旧布托里;一双鞋子,逢年朝月节,略套一套即时藏起;用五个钱买双草鞋穿着,恐擦坏袜子,布条沿了口,防走穿底,常趱些烂泥。这也罢了,若佃户种他田,遇着水旱,别人家五分,他极少也要八分。这些佃户,欲不种,没有别姓田,只得种他。若说放债,一发加四加五,利尾算利;借了他的,无不被他克剥。要到第二家去借,远近又被他盘穷,不得不上他的钩。及有被他克剥不起,要与他拚命,他又算计好,总不放债,收拾起来,都积在几处典铺里。家中日用,豆腐也不易吃一块。所以,在他身上又积几十万家私,真是一方之霸。却亏得他娘子颜氏,原是宦族,能书能算。履安胸中浅浅,每事不敢与娘子争论。颜氏见丈夫财上刻毒,不时劝谕,那里肯听?至三十五岁无子息。劝他娶妾,他不肯,说道:“娶妾必定年少,就生下儿子,我年老死了,少不得连家私都带去嫁人。”颜氏没法,吃了长斋,瞒着丈夫修桥造路,广行方便。所行善事,难以尽述,到三十七岁,颜氏生一个儿子,取名欢郎。眉清目秀,颖异非常。到六岁,从师上学。履安择一个欠债之人,文理不通,上门揽馆。先生教了一年,反向他找几钱利尾;差六分银子,还留先生一部《四书》,颜氏查考学课,竟是空空。遂着管家,另访一位宿儒。对他讲过,暗赠束金二十两,履安聘金在外。那先生感激,晓夜研究,不上五年,欢郎天资聪秀,五经通彻,取名无欲,字子刚。至十五岁,入泮。履安为他择名门女,结下一头亲事。亲翁姓贾,他是扳仰富厚,又奉承子刚秀才。到十八岁做亲,借债嫁女,妆资倒赔数百金。过门之后,子刚见妻子容貌不美,行步不俏,心上不悦。或住书房,或会考住朋友处。日远日疏。履安生了两个恶疮,昼夜呻吟,说新­妇­命不好。连颜氏,极明白的人,也冷言冷语。可怜贾氏,吞声忍气。上事公姑,下事夫主。中馈之暇,即勤女工,百般孝顺。子刚付之不理,暗中下了多少眼泪。娘家来领,又不许归宁。满腔恶气,无处告诉,竟成郁症,茶饭暂减。自己取簪珥赎药,公姑又说他装模作样。过了弥月,将呜呼了。

忽一日,子刚要入城,到房取新鞋袜。丫头无处寻觅,贾氏在床上听得,逐个字挣出道:“在厨房里。”子刚勉强揭开帐一看,问:“病体如何?”贾氏道:“你问我一声,多谢你。我今命在旦夕,不能服侍你。我死之后,作速娶个贤慧夫人,不要牵肠挂肚。若肯垂怜,今日替我寄个信与父母,见一面而别,就是你大­阴­德。”说罢,泪下如雨。子刚见遍体羸瘦,语语至诚,不觉也流泪。贾氏道:“你若哭,我死也瞑目了。两年夫­妇­,虽不亲爱,却不伤我一句。但我自嫌丑拙,不能取悦于君。但生不能同衾,愿你百年之后,念花烛之情,与我合葬,得享你子孙一碗羹饭,我在九泉亦含笑矣。”话到伤心,一痛而死。子刚放声大哭道:“决然合葬。”遂请丈人丈母来看了,棺衾厚殓埋葬。过了月余,门上做媒不绝。子刚到处挨访,闻得个宦族井氏,容貌绝伦,年十九岁,新寡,财礼百两。父亲只肯许三十两,子刚暗暗兑换贾氏首饰凑数,娶过门来。艳治动人,衽席之间,播弄得子刚魂都快活。井氏自恃­色­美,又夸名门,把公姑不放在心上;公姑又体惜他娇怯,奉承他是旧家小姐,就有不是处,亦甘忍而不言也,反说他命好,“前夫受享他不起,我家有福,得此好媳­妇­。”

未及两月,有债户唤做任大者,借过米六斗。其时价贵,作银一两起利。后任大远出,至第三年回家。履安利上加利,估了他米二石,猪一口。又勒他写了五钱欠票。至来年七月,履安哄他:“还了我银子,与你重做交易,拨米两石借你。”任大听了,向一个朋友借他籴米银五钱,对他说:“我明日即取米还你。”持银送至吴家,履安收着,道:“今日没有工夫,明日送到宅上还你。”任大回去,到了次日,履安即到任大家中道:“五钱母银,和你加三算,还该利银一钱二分。一发清足,交还欠票。”任大要借米,只得机上剪布五尺,又凭他捉了一只大公­鸡­。履安道:“值一钱一分,还少一分。”见壁上挂着一本官历,取下道:“这个做一分罢。我正要看看放债好日。”遂递还欠票,袖了历本,拿着­鸡­并布,如飞去了。任大急急写了借批,与两个儿子扛着箩到他家里借米。回说出门讨债了。明再去,等了半日才走出道:“你来做甚么?”任大道:“承许借米,特写约批在此。履安摇首道:“一两米银,讨了三四年,才算弄明白,今谁要借你?”任大苦求一番,只是不允。想道:自己没有也罢,转借的五钱来,教我那有米还他?只得又哀恳道:“止借一石罢。”履安又不允,把手一摊,竟踱了进去。任大急得三神暴跳,气又气,饿又饿,骂道:“没天理老乌龟,少不得天火烧。”履安听了,怒跑出来。未及开口,不提防任大恨极就是一掌。力猛了些,家中一只恶犬正在那里吠生人,一交跌去,正磕在狗头上,磕去两个牙齿。那狗,被履安颈压翻,仰转身把爪一挖,履安一只右眼弄瞎了。履安眼痛,极喊一声。这狗,认是捉住他,狠命一口,将履安右耳咬了下来。任大见了,往外就走。跨出门槛,回头一望,不期一脚踏在空里,仰身跌倒阶沿石上,已磕伤头脑,血流满地。两个儿子大恨,拿两条扁担奔进去,把履安打得浑身肿紫,救命连天。许多家人出来救祝看任大,已呜呼了。闹动地方,都道履安打死人,个个大恨。三日前,又唤子刚到颍上典中算帐未回,家里打得雪片,仓里米谷挑尽,不亦乐乎。媳­妇­躲到母家去了。这些人,把尸骸扛到厅上,将履安解入城来。

看官,履安平日,若有至爱朋友,自然替他出来周全。拼得几百两银子,买嘱尸亲,地方衙门,上下从直,断他斗殴身死。无奈,处处冤家,没人来解说。县官又闻里富,见没有关节,一夹打四十,收监。次日,又把履安拿出再夹。履安只得认了斗殴推跌身死。及子刚得信,连夜奔回,遂买嘱尸亲,到衙门用了二三千银子,告了一段拦招,方才断得两下斗殴,自己失足,误跌身死,暂行保释,听候详宪发落。已是伏圄百日。此时,十月尽间,子刚与颜氏往庄上收租,履安因夹打重伤,在家养玻正在楼上,忽见前厅火起。刚下胡梯,梯上火起。不敢出前门,往后楼要去抢那放债帐目,不想库房火又起。急往后园门,门再扳不开。那火,已烧到后楼,进退无路,只得钻在粪窖里,喜得两日前挑­干­了。谁知屋倒下来,烧着身上衣服,烫得浑身火泡,又钻不出,火气一炙,闷死了。这些家人­妇­女,个个走脱。

子刚呣子,得信赶回,已是天晚。火势正焰,无法可救。是日,井氏回来,只得宿在船上。可怜几十万家私,尽成灰烬。只有二处典铺并田地不曾烧得,放债帐簿,并无片纸,惟有田产租簿,并典中数目,子刚带在庄上。明早,子刚不知履安尸首在何处,打发井氏往庄上,唤附近欠债人家,一概蠲免,着他同家人扒运瓦砾。直弄到第五日,在粪窖扒出尸首,遍体斑烂,火气入腹,像一个癞虾蟆,买棺盛殓埋葬。在庄上再起几间屋,重置一番家伙。自此以后,人人藉口谈论履安恶报。子刚闻得,遂发狠要做挣气的事。算计后年科举,有服,考不得。及至服满,又下不得秋闱,遂援例入监。把家事托几个管家执掌,竟坐监读书。一去数月,颜氏见媳­妇­不肯做家,惟图安逸,未免说了几句。井氏回娘家去了,屡接不回。直至岁终,娘家也无盘盒,突然送来。过了新春,子刚抵家,井氏床头告诉,意欲另居。子刚溺于私爱,想前贾氏被母亲憎嫌死了,今我在家日少,倘妻子气出病来,悔之晚矣。遂托言“在庠诸友,会考作文不便”,竟与井氏移居入城,带丫头一个,炊爨老婆一个,并跟随的书童,住在城内灵官庙前。过了月余,子刚下乡探母,料理些家事,一去数日。

原来,井氏是最­淫­的­妇­人。前夫姓庄,做亲未及一年,弄成怯症。谁知,此病身虽瘦,下边虚火愈炽。井氏全不体惜,夜无虚度。看看髓枯血竭,不几月而死。到了三七,井氏孤零不过,将次傍晚,往孝堂假哭。忽丈夫一个书童,年纪十六七,井氏平日看上的,走来道:“­奶­­奶­,天晚了,进去罢。”井氏故意道:“想是你要­奸­我么?”书童吓得转身就走。井氏唤住,附耳低声道:“我怕鬼,今晚你来伴我。”书童笑允。黄昏进房,却是­精­力未足,不堪洪治鼓铸。至五七,公姑拜忏亡儿,井氏窥见个沙弥­嫩­白,到晚引入房来。岂期耳目众多,为阿姑知觉。阿姑气愤不过,请他父母说知,殡过儿子,就把媳­妇­转嫁子刚。娶过门时,子刚是少年英俊,井氏美貌妖娆,两下中意。及履安打死人,惊回数日,自在母家,清净不过,要结个相知又再没有,竟和厨下一个粗用人,叫做汲三,弄上了。后来,子刚坐监,颜氏屡接不回者,恋汲三也。谁知,事无不破,一日被母亲见了,责逐汲三,叱回女儿,永不许见面。所以,无盘无盒送来。今子刚移居城内,往乡探母,一去数日。井氏终朝起来,无一刻不想取乐,只得前门后门倚望。原来,他后门对着灵官庙,庙门外,左右一带桫拉木,有两个乞儿歇宿在内。一日,下起暴雨,井氏在后门窥探,瞧见庙前一个乞儿,见街上无人,望东解手,露出阳Wu,十分雄伟。心中喜道:“经历数个,俱不如他,作用决然不同”想了一回,只见雨止天晴,乞儿走来道:“­奶­­奶­,舍我赵大几个钱。”井氏遂问道:“你叫赵大么?这样一个人,为甚么讨饭吃?”赵大道:“­奶­­奶­,我也有些家私,只因爱赌,穷了。没奈何做这事。”井氏道:“你进来,我取钱与你,还有话对你说。”

赵大跨入门内,井氏取出旧布裤一条,短夏布衫一件,又付钱一百,道:“央你一事。我相公结识个­妇­人,在北门内第三家,不肯回来。你将这钱,到浴堂洗个澡,着了这衣服,到黄昏人静,替我去问一声‘吴相公可在此?’他若说不在,你不要讲甚么,转身就走来回复我。若街上有人,你不要进来,虚掩着门等你。进来不要声唤,恐丫头听见对相公说,道我察他的是非。”又领赵大进一重门道:“你悄悄到这外厢来。”赵大道:“晓得。”去了。

黄昏时,赵大到北门问时,那家人应道:“不晓得甚么吴相公。”转回庙前,见街上无人,推门时,果然虚掩。挨到外厢,是朝东屋。是夜,四月念。一更余后,月­色­横空。走入侧门,看见侄开着,窗边一张春凳,井氏仰睡在那里,身上着一件短白罗衫,下边不着裤子,系一条纱裙。两条腿擘开,把一只小脚架在窗槛上,一只左脚曲起,踏在凳角上。月下露出雪白腿儿,只一幅裙掩着羞羞。赵大见角门闭着,四顾无人,低低唤一声:“­奶­­奶­!”不应。把金莲粉腿看了半日,不禁火炽。再唤一声:“­奶­­奶­!”又不应。轻轻起其裙,掀在半边,露出那含香豆蔻。赵大­色­胆如天,竟潜入花房。幸喜开门揖盗。未几,凳角头一只脚,已翘起来。又少顷,架在窗槛上的一发缩起。赵大暗想:他有些醒了。但他睡在梦中,未知认着那一个。他若叫喊,我走了就是。遂放胆施展。却见井氏:身如泛月扁舟,摇动半江春水;足似凌风双燕,颉颃一片秋云。赵大见其­淫­荡,唤他一声。井氏假意道:“你怎么­奸­我?”赵大道:“特来回复­奶­­奶­。可怜­奶­­奶­,月夜无聊,故此奉承。”井氏道:“相公可在那里?”赵大道:“他说不在。”井氏道:“我方才睡着,不意被你所污。今相公既不顾我与别人快活,我也凭你罢了。”赵大恣意奔突,两下十分得意。约赵大:“夜夜须来。”睡到五更,把二两银与他道:“你今不要讨饭了,将就做些生理,我逐渐接济你。”

不料,赵大伙伴,叫做终三,见赵大穿着夏布衫,身边又有银子用,疑是那里去偷来。到二十三日,在桫拉木栅里,见井氏在后门里丢眼­色­。终三走进一看,并无他人,只有赵大站在墙边。遂留心觉察,远远瞧着。到夜静无人,只见赵大溜进去了。终三守在门口,到三更还不出来。走去摸后门,却不曾上栓。潜踪而进,挨近右厢门首。只听得­淫­声浪语,­妇­人与赵大狠战。终三缩出后门,想道:不信世间有此贱­妇­。且待我设计制了赵大,也去试他一试。赵大五更出来,直睡至上午。终三买两碗酒,街上讨些骨头骨脑嘎酒的,来对赵大道:“大哥,我连日身子不快,今日特买酒来,要请你畅饮一杯。”赵大道:“我怎好独扰你?我也去买一壶来。”就提瓦缶去打酒,又买只熟­鸡­回来,猜拳行令。终三是留心的,赵大是开怀的,直吃到晚,不觉大醉。终三又把他灌了几杯,眼见得醉翻了。遂把衣服脱下,穿在自己身上,等到街上无人,走过街来。见他后门虚掩,推开进去。井氏在黑暗中道:“我等你好久。”遂曳着终三手,到厢房来。

是夜点灯,桌上摆着酒肴。井氏定睛看时,吃了一惊,不是赵大。终三道:“­奶­­奶­不必惊疑,我是赵大的伙伴。他今日醉了,恐负­奶­­奶­之约,特央我来的。”看官,若是井氏有些廉耻,必竟推却一番。孰知,他听说赵大央他来的,先被拿住禁头,开口不得。终三见不做声,吹熄了灯,恣情苟合。

那赵大,一觉醒来,已是五鼓。急急爬起,不见了衣服,又不见终三,心慌­性­急。恐负井氏,竟赤身挨入门来。走到右厢,只听得唧唧哝哝,­淫­声溢户。仔细一听,却是井氏与终三说话。赵大大怒,欲上前争­奸­,却想井氏面上不好看。按定心头,退出后门,走进庙来。只见两个公人,把手上索,颈上一套,喝道:“贼­精­,做得好事!速把平日所偷何家,直说出来,免你上吊。”看官,原来两个公差,因北门人家失了贼,县中缉捕。见昨日赵大买­鸡­,露出银子,就想这花子必定做贼,故来挨访。见他在人家出来,故此扭祝赵大道:“我非是贼。”公人打了几掌道:“你不做贼,为何在这人家出来?不吊不招。”赵大情急,又恨终三,只得说道:“不是贼,是听个­奸­情。”正说时,有两个光棍,夜里赌钱,输了回来,见公人锁了花子,立住脚看。赵大道:“是我一个伙伴,­奸­­淫­这家­奶­­奶­,我去窃听。如今还在那里,却不­干­我事。”四人听了,牵着赵大,赶入屋来。只见­妇­人与终三,赤身搂抱。两个光棍,因赌钱输了,撞到床前,把衣被卷个­精­光,跑出后门,招呼众人道:“你们大家来看­奸­情。”此时,街坊上走的人多了,拥满房屋。只见,公人将手索系着两个花子,­妇­人一丝不挂。众人道:“这样美­妇­人,伴着死花子,也是禽兽了。”井氏把终三一看,浑身黑癞,两腿­肉­烂,悔恨不及。央求众人,愿出银两告饶。几个有年纪的道:“他有丈夫,银子诈他不得的。但如此伤风败俗,必要解官发落为是。”众人道:“有理。”遂唤出丫头,讨件衣服与他穿了,下边束着单裙,不许他着裤子。此时,井氏身不由己,被众人推到街上。复有两个恶少,把井氏后边裙幅托起,露出雪白ρi股,引得合街人大笑。解上堂来。

此时,楚卿亦出来看。俞彦伯升堂,欲解楚卿愁闷,把井氏拶起,要他将生平偷汉的事供出。井氏忍痛不过,只得把和尚、汲三、赵大前后等情,尽招出来。彦伯道:“这,古今罕有。”抽签把两个花子各责四十,号枷一月。

正要把井氏发落,只见一人上前揖道:“生员不幸断弦,结此贱­妇­。向因外出,适才回家,已知始末。此­妇­非人类,不烦老父母费心,待生员杀了就是。”竟向袜筒里拔出刀来。原来是吴子刚。彦伯向来是认得的,便急叫:“莫动手!”子刚那里肯听?竟奔近井氏,把刀劈下。幸亏两个皂隶,怜­妇­人标致,又见本官吩咐莫动手,把竹板一架,已削去半片竹片。又把竹板一格,把他刀打在地下。彦伯对子刚道:“贤契侠肠如此,若在家里,杀了何妨?但既经本县,自有国典,公堂之上,持刀杀人,反犯款了。本县自有处法,请付度外就是。”子刚听了,一揖而出。彦伯把井氏收监,出票唤他父母。不多时,差人回复,他父母说没有女儿,不来认他。彦伯即唤几名皂快:“往四门选取少壮无妻花子数名,明日早堂听候。”公差去了,彦伯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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