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萧瑟的冷风轻扫着地上的尘土,西苑的湖面很阔,平滑的冰面一眼望去,周围的景观隐约倒影在袅袅寒气中,显得有些苍凉。我忍着身下因麻木而起的刺痛,固执地把脸也贴上冰面,看着旁边枕着双手同样躺在冰上的四哥。
“四哥,什么是鬼?人死了就成了鬼么?”我很冷,想找些闲话来分散一下寒意。
“恶人死了才是鬼呢,善人会成仙的。”
“那我是善人还是恶人?我想成仙,不想变成鬼。”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转过头,换另一边脸贴着冰,看不见四哥的表情。
“呵呵,你当然是善人,你特地跑到这来学人家‘卧冰求鲤’给皇父,你不成仙谁成仙?”四哥笑起来。
我有些难受了,悄悄挪动一下:“那四哥也是善人,我去找八哥他们,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四哥一定能跟我一起成仙。”
背后的四哥轻叹了口气:“善恶自在心中,你如何全都看得见呢?有的人今天是仙,明天就成了鬼也说不定呢……”
他后来的话,我渐渐听不懂,也渐渐听不见了。那晚,我生了冻疮又外感风寒,病倒在钟粹宫,额娘守着我一直掉眼泪。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在额娘的照料下喝着甜粥的时候,同样生了冻疮的四哥却被皇父勒令在上书房跪了整整一宿。
那年,是康熙三十一年,六岁的我开始知道,我有一个四哥,他很宠我。
十岁之前,我一直以为四哥跟十哥一样,早早就没了额娘,看到他在皇父面前诚惶诚恐的胆怯样,我总是很纳闷,同样是皇后的儿子,为什么皇父对太子和对他的态度竟是天壤之别呢?后来我开始频繁地出入永和宫时才知道,原来德妃娘娘才是他的额娘,一个似是而非的额娘。
德妃娘娘心坎儿上原就坐着个十四弟。小时候,我和十四弟年龄相仿,于是就被安排一起念书,相比较其他兄弟来说,可能要更亲近一些,他和四哥才真正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却常常要我在中间调停。面对四哥,老十四胆怯里透着不服,疏远明显挂在脸上;而另一面也是一样,四哥虽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但我还是看得出,他并不待见老十四。
额娘走后,我就完全成了德妃的儿子,左右于他们之间很累。可是十四弟自然不必说,四哥我也不能疏离,他太孤独,因孤独而淡漠一切,弄不清他为什么对我亲厚,但亲厚是事实,我也不愿舍却。
若不是雅柔翻出儿时先生给的评语,我早已想不起当年的一段趣事,也早就忽略了四哥曾经因我而受的所有惩罚,如今对上这几年嫡位之争所发生的种种,才觉得有些触目惊心。原来幼时感情的积累,终有一天会成为可以用来交换政治盟友的筹码。
长期的禁足生活让我有了足够的时间审视自己和观察别人。八哥假手于群臣来暴露他的野心,似乎冠冕堂皇,结果却弄巧成拙。皇父忌讳夺嫡更忌讳结党,于是八哥便跟我一样,变成了皇父眼里的一根刺。无奈之下,皇父又一次把太子提了上来挡在前面,想熄灭所有人的希望,可他不知道,冷炭下盖住的火种是极容易被忽视的,那就是四哥。
“四哥,你笃信老庄,求的是‘无为’,为什么现在又要争了呢?”暾儿洗三那天,我端着酒杯问他。
“十三弟,太子做不了皇帝我是一直知道的。只是从前,我总以为皇父要的,是你或者老八那样,要么懂得施恩,要么善于收买。而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断断成不了仁君。可是看到今天,不瞒你说,是你的‘不能’让我见着了自己的‘可能’。皇父宽仁治国,难免对一些臣下纵容,若一味地纵容下去,恐怕物极必反呐。‘将欲歙之,必固张之’,你只道我笃信‘无为’,岂不知‘无为’便是‘无不为’!”四哥借着酒意,眼神晶亮却有些迷茫。
雅柔在四哥切入正题的时候适时地进来,我知道她一定听见了什么。她真是聪明,生怕我这嫌疑之身再次误投罗网。可是四哥要我襄助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我不想拒绝,想要一个在朝堂上站立过的人心如止水太难了。在那之后马尔汉的话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仁君往往需要佞臣来陪衬,而酷主一定要有仁臣来帮扶。皇父没有放弃我,他在等我成熟,等一个可以让我施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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