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网王同人)二十五岁系列 > (二)

(二)

不二醒来的时候还习惯­性­地在床畔找寻另一个体温,几次眨眼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从遥远的世界那一头回到日本躺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床上。他揉揉眼角试图清醒身体却依赖地往棉被的深处埋入,那温暖的感觉让他想念起恋人拥抱他的手臂。

回家的第一天,不知道恋人那边是怎么度过的?突然中断的假期剩下的光­阴­被迫用来解决「别人眼中的问题」对于思考模式不同于常人的不二来说是有点无奈的。他不太能明白自己的恋爱何时成为了必须对众人交代的事情,但是为了已经成为公众人物的手冢,他还是愿意全力去面对。

在日本,公众人物的形象代表多元的意义──即使本人不愿意成为某种价值标准规范的对象,依然不得不在专业能力、言语表达、道德表现上达到一定的水平,而第三项是最难以衡量的事物。社会的舆论受到各种力量的推动掌控,最后会汇流到哪里是不得而知的。他想起裕太念的新闻系常常说的逆向­操­作,有时候负面的情报在有效地利用环境变量的状况下,往往产生出人意料的结果,也许这就是目前他们最需要的策略。

回到成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机场里的人群比较稀疏似乎没有人发现他们是已经上报的人物,慢慢地背着行李一起走到机场大厅门口就看到由美子姊姊拉下车窗微笑的脸。不二温柔地笑了、知道果然还是姊姊最懂自己,相当有礼却不拘泥的恋人进到车子里才打招呼。车子平稳开动之后他拉过­精­神上比自己紧绷的手冢让恋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由美子透过后视镜望着弟弟一脸的疼惜无声地用­唇­语问『在飞机上没睡吗?』不二苦笑地摇摇头。

他们都知道要分开几天、甚至几个礼拜,因此忙着互相看对方的脸跟对方说话抚摸明明已经熟悉的手指形状舍不得放,头等舱里的客人以及服务人员都拥有国际飞行的礼仪,没有人冒昧过来打扰或是窥视。他们裹着毛毯靠近彼此在舒适的躺椅上偎着对方;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的时候,阳光透过事先拉下来三分之二的机舱密闭窗照­射­在不二浅­色­的头发显得光辉流转,手冢把他的整个人揽进怀里不管即将要面对甚么只说:『你睡一下。』

他睁着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在毛毯底下轻轻地摇头,『我不想放弃剩下的、可以感觉你在我身边的几十分钟。』

然后他感觉亲吻落在头发上,温柔而深重得令人心痛。

不二微笑说:『没关系我们还有手机,当初你到九州岛的时候我们不是也这样坚持过吗?不论我们有多么想、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我只希望我能尽量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响应你,我也需要你这样对我。』

手冢把他抱得更紧一点:『我们每天联络。』

把手冢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多么不想放手可还是微笑地说『回去吧。』

不二相信一时的忍耐是必要的,如果只是想要逃避外界或是拒绝别人,最后也只会被他人排拒而已。无论哪一边,都存在只有手冢或是自己可以解决的部分,比如彼此的亲友与家人。

他跟姐姐陪着手冢在半夜的日式大宅外门等到屋里的人开了灯才发动引擎准备离开,手冢摸摸他透出车窗外的头、有个吻毫不避讳地落在他眼睑上。由美子深呼吸地避开眼光只怕自己忍不住要泪如雨下──当整个世界还在睡眠,却有甚么在这夜半无人的深夜温暖舒放,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两个人是用甚么无可取代的深情爱着对方。

那边大门开启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手冢母亲惊讶地喊着『国光』,叹息着把身体陷入车子后座的抱枕里,体贴的姊姊说:『妈妈已经煮好了­奶­茶在等你』,然后是轻柔的莫扎特弥漫在车子渗入凌晨凉气的空间里。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淑子就像前几天送自己出门那样温暖包容的笑着。把已经很久不曾好好抱抱的长子揽入怀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比自己娇小许多的母亲、双手却是那样的坚毅,明明并不懦弱害怕,不二还是感觉眼眶朦胧地酸痛了。

──妈、我回来了。

──嗯,你辛苦了。

不二闭上双眼──他并不求这世间的体恤,可是没有其它事物比得上这句话一样的奇迹。

非要看到自己喝完两杯加入磨碎的榛果粉、煮得香纯浓郁的­奶­茶才肯让他去沐浴休息。摸着自己头发说『你在飞机上一定甚么都没吃吧』的母亲似乎不需要说明便已经理解自己把焦虑压抑到深处的心理,不二知道自己再怎么坚忍独立、依然无法掩饰为对方担心的心情。

不到三天整个外界都把目光集中过来,对于从来不特别想要让人注意的自己而言,那些注视只是平添自己在乎的人们的困扰,而让自己在乎的人困扰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握着母亲钟爱的某英国古老品牌温润的瓷杯,他低声地说:『抱歉让家里担心了,但是──』

『啊啊、说起来妈还没正式见过他吧?』不二淑子替女儿斟满­奶­茶之后歪着头说。『是叫手冢国光吧?从屏幕上实在看不清楚不过听说长得很帅啊,由美子、是吗?』

『是啊,刚刚近距离见过了,无论长相还是教养都是无可挑剔的。』

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离题以及姊姊跟着离题的回答有些错愕的不二,直到现在才体认果然还是养他的人(神经?)比较强的事实。

下楼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的时间了,走进餐厅就发现裕太正在桌边帮忙上菜,浓厚的Cajun料理香气漂浮在四周,知道了母亲用意的不二心底是说不完的感谢。

他该怎么做才足够回报这些并不针对外界话题焦点质问他、却用行动让他安心的家人?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思考哪一天时机成熟就要让家人知道,可是却到今天才发现其实自己在思索办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默默在呵护着他最重视的一切。

裕太还是摆脱不了中学时期那种别扭的习惯跟他小声道早,即使已经找到自己的价值还是习惯­性­将兄长当作目标的小弟其实很可爱,多少也弥补了不二不想把家人让给别人(完全忽略这个别人有个名字叫做观月初)的心情。

──老哥怎么不多睡一点?

──(微笑)嗯…有点时差……

长大之后比较会察言观­色­,看得出哥哥­精­神上还不能完全松弛下来的裕太转移话题说起学校的课业生活。然而跟自己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弟弟怎么可能会不遇到相关的­干­扰?不二有些担心地问起是否在学校遇到刁难的时候,裕太眉目凛然地抗议了。

「我并不觉得老哥的事情有带给我任何困扰,真正造成我困扰的,是那些明明不相关又爱对别人的私事Сhā嘴讨论是非的人。教授说过,媒体不可以假公众之名行偷窥之实,班上的同学都很有新闻人的自觉,所以我没有受到打扰……啊反正你不要介意啦!」

帮自己说话可是说到一半又害羞起来的小弟实在很窝心,不二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一家人谢甚么啊……」嘟囔着转进厨房去帮母亲端汤的裕太被淑子从头顶敲了一下:「你就不会坦然地接受哥哥的感谢啊嗯?」

「姊姊呢?」

「出门去了,说是跟朋友有约。你回来的正好,今天是周六正好开始休息了。」

知道母亲指的是甚么,不二也不多说,因为很多事情不是语言可以解决的,时间所能起的作用要把人为言行大得多。

「对了,前两天啊菊丸君跟大石君、还有一位姓­干­的同学都打过电话来喔,他们都是你在青学网球部时的队友吧?他们都很关心你的状况,要不要跟他们连络一下。」

「(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后点头)我会的,真是让他们费心了。」

「另外迹部跟小虎也打过电话来喔,本来小虎还要直接过来拜访呢,是我跟他说这两天门口记者人太多了要他先别过来,不过他们怎么会用同一支电话跟我们家联络呢?小虎讲完之后就换迹部还让我吓了一跳呢,那孩子连打招呼都还是那么华丽啊、呵呵……」

「(……微笑)啊…小虎现在应该跟景吾在一起吧。」

「(笑)原来如此,迹部家不是就在东京吗?比起我们家,从世谷田通车到东大是不方便了点……所以一起在外面租房子分摊?」

(裕太坐立不安)(不二继续微笑)心想:妈妈好像不了解我说的『在一起』是甚么意思吧?

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的不二提起了还没有见面的父亲,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父亲了解多少的不二其实并非毫无忐忑。不知道父亲的想法就无法反应出家人态度的全貌,尽管聚少离多还是很孺慕的亲子关系确实存在不二的家庭里,如果父亲有一丝一毫的反对,他也打算用耐力跟时间去化解而非视而不见。忽视问题所在是最下策的行为,没有一件事情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在于不要太急切地想达成所愿。

不二淑子笑笑说,「你爸爸看到电视新闻的时候真的满惊讶的,他打电话回来语气慌乱得好好笑,居然说是不是因为他太少在家陪伴你们,所以周助才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大十岁的男人,他实在很对不起你下次休假他一定会好好陪你们。我跟他说了孩子的爸爸啊那是人家周助的同学呢ˇˇˇ」

不二裕太差点被汤噎住,就连不二本人也觉得相当对不起现在不在身边的恋人……

远方,正在手冢宅中喂锦鲤的现任职业网球新星手冢国光,看了手里空了的饲料罐,突然感觉有点头大。

(下)

手冢记得小时后爷爷教过他养鲤鱼的方法。

鲤鱼是一种敏感而纤细的生物,水质、空气、土质、温度都会影响牠们的活动。然而又是非常坚韧而温和的生物,不会因为争食而出现互相咬囓的失态翻拥,张开的每一口都是为了存活、又不仅仅是为了多抢得一口。以前爷爷总是会绕着鱼池四周一边缓步一边遍洒饲料,说是不要让鱼群习惯只在一个定点取得资源──人也是一样的,如果只认定一个地方会有答案,往往就会错失了其它可能的出路。

后来几次手冢靠着这个人类赋予自我解释的道理度过了几次不为人知的关卡,直到他遇见不二,发现了世界上有个人也一样发自内心了解这个道理,所以毫不在乎让自己破解了他的三重回击,因为不二周助并不是只有那点能耐的人而已。

这一点在往后的相处当中手冢知道得最清楚,无论何时只要遇到挑战或挑衅,对于他的恋人来说那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激发能量的契机。偶尔他惊叹于那种­精­神上的宏大与不执,同时对于自己竟然能得到那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感到不可思议,而不二会笑着说,关于这一点,他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正因为如此,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感到快乐,对于自己能得到心目中的唯一人的感情,只能说那是无法祈求、一旦得到就是要一辈子握在手心的幸运。

爷爷难得地没有在早餐的时候出现在餐桌上,父亲苦笑地说「爸爸八成还在房间闹别扭吧」而母亲呵呵地说「没关系我等下叫国光送早餐进去」,实在不明白何以双亲毫不紧张的手冢皱着双眉想他不过是出国半年回到日本这个世界就变了……

个­性­悠哉的父亲一边用利落的手法分开竹筴鱼的­肉­骨之后说,「公司的同事们都在说我甚么时候可以恢复通勤上班呢,好像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工作狂上司这几天没听到我说笑话的躁郁……啊对了对了!隔壁真田家的爷爷说爸爸这几天都不过去下棋害他闷死了还说拜托我们家爷爷不要整天对着鱼池一个人下对棋好不好年纪大了看起来真的很­阴­暗欸……」

实在很想说「爸您这样算是不孝的发言吧」的手冢把嘴里的饭咀嚼一阵还是把话一起吞下去了。从昨天晚上回来就意外地发现除了温和地劝自己回家的母亲之外、彷佛他只是是外出晚归一般打招呼说『你回来啦』的父亲、以及充满相当奇妙宁静气氛的家里。没有一个人问他关于新闻的事情,当然也许母亲事先已经跟家里的两位男­性­家长恳谈过了也不一定,然而意外地没有压力的第一天还是让手冢相当感激。

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以及远游的归处,不二也同意他应该回来一趟。他们都不是忘本的人,也无法坐视家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受牵累。

「爷爷偶尔会忘了自己在下单人对棋,常常走了白子之后会喊『国光该你了』呢。」

母亲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手冢端碗的右手顿了一下,几滴汤汁在极力稳住之后还是落在餐桌上,沉声道歉之后,手冢彩菜制止他起身的动作、很快拿过一张抹布拭­干­说:「妈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话怪你,但是你也出去得太久了,其实爷爷是很想念你的。」

手冢感觉那种喉咙梗得非常紧的感觉又回来了──半年──对于不愿意出国而且还受到警局聘雇防身术教练工作无法随时休假的爷爷而言,不能见到过去朝夕相处的孙子的日子真的是有点长了。即使可以透过电视转播看到比赛实况,也无法跟活生生的他说话;投入了比赛完全忘记了那些在背后关心他的人、为甚么会一直拖到发生了事情才肯回家?

手冢明白了家人真正担心的、并非自己对这件事情有任何合理的解释,而是脱离不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坏毛病的习­性­……

「爸、妈,真的…非常对不起…」

笑着摸摸长大之后颀长得自己都要抬高视线看的儿子低下来的头,手冢国晴示意儿子看看妻子已经在托盘上准备好的三菜一汤说:「你端去给爷爷吧。」

手冢先在和室的纸门边敲敲木框,然后静候祖父的应允才能入门。

踩在因为年代以及材质显得相当沉稳的木制走廊上,透过加装的透明玻璃门可以看到自家庭院里为了造景特别挖空注水的池塘,周边泛满青苔的景观岩石堆垒成小小的假山,在石缝之间生长出羽状叶片的蕨类看起来总是很湿润的视觉感显得满目苍翠。

他想起中学时代几次不二到自己家来的经验,他生命中重要的记忆彷佛总是跟那个水池有所连结。

不二会在两个人为了期中考温书的休息时间跟他一起到庭院来走走,蹲踞在池边的青花岩磨石阪上看水里成群光华灿烂的锦鲤优雅地摆动着­色­彩鲜明肌理透析的云鳍,不二从手冢手心分来一些饲料碎散地喂给这群娇贵的食客。手冢看着恋人微笑的侧脸上显得特别柔软的­唇­角、轻盈的睫毛、光洁的鼻尖,凑过去轻轻吻了他弧度优美的下­唇­。

『手冢?』不二有点讶异一向拘礼的恋人会毫不避讳在自家里吻他,即使在手冢家人各自出门休闲的星期日早晨。

『我突然很想你。』

于是他明白了,恋人正渴望与他拉近距离。而不二一向毫不吝惜给恋人需要的、最多的爱、最亲密的肤触。他并没有不允许他的帝王软弱,但是只有在他身边才可以,这样他才不会太忌妒、太担心。

『手冢,来吧。』恋人张开手臂、那个小小的怀抱是手冢永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世界。他靠近,用自己的手臂围起来更大的圆、把纤细的恋人圈进怀中,他的、跟他的小小世界与无限未来。

从国中到现在,他们一起面对网球场上的竞争、一起完成梦想。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不二深藏不露的支持跟随、绝不放松的切磋砥砺,没有那个在大石的辅佐、队友的奋斗之外总是给他安心感的微笑,他们迈向胜利的到就不会那么充实无憾、他也就无法在胜利的锦旗下抱着完成理想目标的信心对不二开口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们并不需要世界上所有人的肯定,但是亲人的支持无疑是超乎衡量的意义。

「爷爷,请您开门。」手冢并不强势但坚定地要求。

母亲说从早上祖父就没有出到房门外过,这几天也一直很沉默;父亲则说从来都比儿子孙子还要活力充沛的祖父突然这样实在让家人有点不知所措,那天看到电视新闻的时候祖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很仔细地盯着屏幕看自己牵在身边的人影说『看起来不像个女孩子啊』然后叹气。

『不二当然不是个女孩子,这点我非常清楚──从五年前就非常清楚。』

『……是吗?』父亲感慨似地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点点头说:『这样啊,你从以前就是个很清楚自己要甚么的孩子,我们都来不及给你意见你就决定好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要怎么走,打算进入青学就读而报考入学甄试的时候如此、决定打网球然后又转入职业界的时候也是如此,你要体谅我们没有甚么机会体验到为孩子烦恼的寂寞啊。』

『我不希望让你们烦恼。』

『但是,对爷爷来说,就像是孩子有话不告诉他一样的令人难过啊,国光。你记得国三的时候你发烧的那次吗?爷爷那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跟棋局、和妈妈轮流进来看护你,爸爸小时候也从来没看过爷爷那么紧张谁呢。』

『让我们了解你,跟『给家人添麻烦』是两回事,希望你不要弄错了。』母亲难得严肃的教训让手冢无话可说。

传来两次水音笛敲响池岩声音的时间过去了,手冢不放心地再度叩门,还是没有回应,担心祖父是不是身体不适的手冢道声失礼了就直接拉开纸门,却听到祖父严厉的声音。

「我不记得曾经教过你可以未经长辈允许就擅自打扰。」

「但如果长辈身体有恙,晚辈就不应该拘泥于礼,而应以关怀为先。」沉着自若地应对之后把负载着热腾腾菜肴的托盘放在室内的榻榻米木桌上。

「您早上也没有进食,这对身体不好。」手冢简洁地说完之后把餐盘上的碗筷摆到适当的位置,「您不总是告诉我早餐是作为日本男儿­精­力来源必备的要素吗?」

……(默)威严攻势无效。早知道孙子不是简单人物的手冢爷爷无法继续板着脸,转而取出一直收纳在橱柜里的京绸和服放在手冢面前。

「我年纪大了,也想要完成你­奶­­奶­的遗愿才有脸去见她啊。」

「……我会转告不二,他非常聪明,我想他一定想得出权宜之计可以完成­奶­­奶­的愿望。我会跟­奶­­奶­报告,请求­奶­­奶­的同意。」

……(再默)悲情策略还是无效。孙子果然不负他所愿成长为一个毫不松懈、难以打败的男人了。然而选择了一个同样­性­别的人作为伴侣──手冢国一这几天早上焚香跟神龛里慈悲微笑的仙逝老伴沟通了很多次还是无法理解两个男人之间是怎么发生这回事的──但是、掷筊的时候那一正一反的答复不论如何就算只有自己看到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是。

「……几年了?」

祖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化,发挥在球场上敏锐捕捉对手意识松懈的瞬间发动攻击的帝王虽然不会对家人采取相同的策略,但是语气改变往往代表出现了微妙的转机(by录口供经验丰富的祖父)。没想到父亲说的闹别扭居然是真的……手冢感觉到了从青学毕业之后很久没长出来的黑线。

「满五年了。」恭敬地回复之后先把味噌汤递过去。

五年……手冢国一感觉手有点抖──那不是国光还中学的时候吗!茫然地想着从小品学兼优、长相跟气质都相当优良的孙子那么早就走上了跟普通人大相径庭的道路不知道该不该说优秀的人总是会做出超乎想象的抉择啊──

孙子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会非常坚持地贯彻到底,如果遇到阻碍就会全力排除,手冢国一这几天不只一次想过要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条能被大众接受的道路,但是『对这孩子来说是不是被大众接受很重要吗』的问题也闪现在脑海好几次,然后恍然发现自己也被外界传递的大量讯息以及他人的眼光左右了意志。

其实真正害怕的东西,是从内心的自己反­射­出来的,是自己认定了外界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说,甚至因此取消了跟邻居棋友的订约──因为不相信。

自己认定的价值跟他人认定的价值究竟孰先孰后,如果自我核心不够清晰就不知道真正的价值份量了。并不是『只要自己认定是对的,就不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这种过于天真、忽视外在环境实际存在困难的想法,而是尽量不要让他者掌握了自己、失去自我保卫重要存在的能力。

每个人都是一出生就要学习如何跟环境磨合,不断用各式各样规则检视自己是否合格,他一直教育孙子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苟且于方寸之间、得到赞美就欢喜踊跃,真正的价值并非来自他人的言词。

真实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

很久以前的某一年夏天,孙子曾经在棋局终了数目的时候,指着一处没有注意到的眼(围棋用语)、引用跟别人借阅的一本童话书里的某句话这么说。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保守着自己的感情不发一语的过程里有没有一次想过要告诉家人呢?也许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如此』是好的,每次事情都有它暴露真相的最佳时机,在那之前,时间以及历练会使人增加包容与接纳的勇气,也许那是五年前为了孩子的臂伤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身为祖父与父母的他们所欠缺的东西。

又或许这五年正好也考验了他们维系感情的毅力,如果他们不够坚定,感情就是不需要他人反对也会自动溃散。能够不着痕迹地、为了某个珍惜的事物隐忍到现在,这种感情似乎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介入的东西,更何况孙子的个­性­也不容许。

「好快啊…把这件和服收起来也已经十年了…」手冢国一抚摸着那被蜡油宣纸包裹起来、彷佛历经时间却没有残留痕迹的雪白绸缎云纹布料,柔软得彷佛妻子还在世时总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一匹长发,「如果让它一直收在橱柜里、似乎太可惜了啊……」

手冢沉默地望着祖父,有时候某些话只是必须让它从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流出来,让它与春蕊同谢、与夏花同开。

手冢国一看了一会儿庭院里粉铺似的一地阳光,听见水音笛清脆地敲响着、家里的老钟安祥的轮齿声,想到眼前的青年也有那么小小的、要爷爷教他看时间的那时候……

然后他转过头来,释然而笑。

「国光…说起来,我跟你­奶­­奶­求婚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么年轻呢……」

大石打电话来的时候,手冢是有点惊讶的。

本来以为从青学时代就特别会关照人的前副队长一定是很担心他跟不二要面对的问题,然而大石只是很温和的说:『出来走走吧,你们回来得正好,现在是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青春台神社附近这几天都是庙会期很热闹,英二很久没见到不二了,从昨天就一直在说要约你们出来。』

手冢在晚上临睡前跟恋人联络的时候提到了大石的邀约,不二微笑地提及要不是这几天家门口还是有些小报记者徘徊,菊丸老早就飞扑过来了。

「最厉害的是阿隆跟阿桃,」不二笑得连声音都在抖,「他们两个﹏﹏扮成了寿司店外送的店员﹏到我家~~呵呵、好久没见到他们真高兴。听说本来亚久津也要(跟着阿隆)来呢!可是桃城说他那个长相装成寿司店店员还不如扮成讨债流氓~~」

手冢可以在受话器的这端听到恋人笑倒在床上的声音,眼前彷佛都可以想见那双泛满了笑意、流光溢彩的双眸,脸部的线条便不觉放松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指尖已经开始怀念拥抱他的触觉。

从不二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回家之后的处境不需要担心,这让手冢感觉很安慰──即使自己的家人已经给了最大限度的包容,也不表示恋人那边会相对的一帆风顺。他当然了解恋人有多么坚韧,也说好了各自解决各自的部分,可是与其只是看着旁观着,他宁可跟他一起面对现实。

──吶、手冢……

──嗯?

………

倾听着彼此的声音,期待后天的相聚。也许外界的风波永不停息,那就让彼此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立足点究竟在哪里。

隔天手冢陪着母亲把收藏了几年都没有机会使用的蓝染浴衣拿出来整理,悬挂浴衣用的木架对女­性­来说比较重,手冢沉默地拿过来自动组装,手冢彩菜小心地拨开收纳用的防水纸时手冢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妈、那件的尺寸……」

「这是新的。手冢彩菜微笑着摊开那套在肩幅与长度上明显比刚升上高等部时的自己体型还要长的外褂,仔细地拂整着衣襟、下襬与腰带,在胸口的地方比画着说我真不敢相信你曾经那么小呢……从小爷爷就帮你选了未来好几年循序更替用的浴衣哦,那是手冢家的传统,那些颜­色­啊花纹啊布料啊都是名家制作有独特­精­神在里头的,这件呢……是要特别在你满二十岁的时候穿的,因为这时候你已经是大人了。」

母亲叹息似地把衣服拿起来在他周身比较:「看起来似乎是刚刚好合身,只是腰围的部分有点不足预估……」属于家人的柔软手掌贴到了他的脸颊,「你还是有点瘦了,这几天你们表现得很好、很守分寸,但是你还是瘦了啊……」

「我的身高有增加,而且天气也变热了吃得比较少而且──」不太习惯说善意谎言的手冢,注视着母亲慈爱的眼睛有些投降地叹气了──身为网球选手跟着巡回赛的赛程在世界上各处奔波,尽管有完备的自我管理以及球团标准化的选手体能照顾措施,然而要登上顶峰的道路远比局外人想象的严酷。

即使是像他这样自我要求超越常人标准的个­性­、一开始要适应也是需要时间的。头一年不断地参加大大小小的排位赛,不分国籍与人种的选手们齐聚在球场上争取进入中高阶巡回赛的资格,除了磨练实力以外还要拿捏与别人相处的技巧。对于在身心两方面都坚持『网球不是用来伤人的』的手冢而言,­精­神上的扞格比起在球场上消耗的体力还要累人。他并不是会被那些低层次挑衅击倒的人,只是对于『网球的归网球、个人的成败归个人成败』这么简单确实的道理却无法被贯彻感到不解。

恋人常常说自己的个­性­太过高洁,『对于某些人而言,手冢就像一面擦拭得太亮的镜子。』他这样带着有点心疼的微笑捧住自己的脸,『也许将来会更辛苦,但我希望你就继续保持这个样子。非常、非常的­干­净……』然后柔软的­唇­一一滑过自己的五官,有淡淡的香气留下来。

这是离开他的第三十个小时,已经是他数不清想到他的第几次。

「你们明天要见面吧?」

「是的,妈。大石他们也要来,很久没见到他们,而且大石说人多反而安全。」

「那么、你的表情就应该开心点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又要跟好朋友见面不是吗?」

「……抱歉。」

「与其说抱歉,不如下午陪妈妈去银座的千代木买当季的樱花雪酪吧ˇˇ这半年你不在家,都没有人去帮我买最新推出的甜点了呢~」

也许母亲是有心要让自己放开一点,无论如何家人的体贴都让手冢深深觉得回来果然是对的。

手冢远远地见到恋人穿着以米­色­为底、葱绿与樱红为文的浴衣的时候,在暮春的浅­色­夕阳中显得格外清新的美貌衬托得更加鲜明,不时有走往庙会路上的人回眸窃窃私语,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陪在旁边的菊丸那种活力充沛的说话方式的关系。

不二朝他微笑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一直悬念的心情稍微落地,虽然并不避讳相爱的事实却不想成为路人甚至不晓得埋伏在哪里的摄影机的话题,他们选择并肩而行。反而半个身子都快要挂在大石身上的菊丸他们,看起来比近来上新闻的两个主角还要亲密。

在沿途粉­嫩­团簇的樱花树包围之下不适合谈论扫兴的话题,显得很亢奋的菊丸不多久就扑到不二身边来端详好久不见的朋友,比了比两人中学时有点差距现在却相差不多的身高之后皱眉说,「Fuji、等下我买的东西你通通要吃完哦~~」

苦笑着说「哪有办法都吃完?我又不是阿桃的恋人」,不二笑得粉­色­微浮的脸颊让手冢看了比较放心。就像母亲注意到的一样,回国前那几天他们几乎屏除了所有外界接触专心对待彼此,那几天凝聚了他们对彼此的爱意。可是一直处于密闭封锁的状态并不是帝王与天才会选择的生活方式,如果不跨出来呼吸、孤立感很容易让人窒息。

就像恋人说的,『先不要假设每个人都会拒绝我们。』因此发现了他们获得了比想象多太多的支持,不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有会寄送莫名其妙的恶劣信件的陌生人、就有从小认识会帮他们过滤信件的邮差先生,有想要侵犯隐私猎取镜头的八卦杂志记者、就有附近爷爷过去的下属会帮忙过来巡逻,他们也许不理解他的人生却依然给了他生活的善意。

他拥有不二周助这个人之后感觉自我变化得越来越多,可是他并不认为有哪一个变化有错。

小时候爷爷曾经说过:『锦鲤是一种你怎么养牠、牠就怎样演变­色­彩的生物』;他想无论哪个形式的生命也是这样的,会在环境里求得生存的方法,也许这次的曝光反而是个很好的转机──他们在一起越久、他越舍不得让对方在家人的面前默默无名。

「大石……」

「怎么了、手冢?」

「你跟菊丸……」

「──?」(青学保母善良微笑)

「你们家人都知道了吗?」

「原来你是要问这个啊……」一边走路一边轻松舒展四肢的现任东大文科大学生大石秀一郎思考了一下坦白说他认为他妹妹应该已经察觉了但是不清楚妹妹是否曾透露给家人知道。

「至于英二…你知道他们家人那么多、我们又从青学双打的时候就常常在一起练球一起回家吃晚餐念书写作业有时候我还在那里过夜呢,所以他那边的状态比较像是默许吧……但是我们也还没说就是了。」

「……会犹豫吗?」

不确定好友话底层的意思是不是『会害怕吗?』不过已经很习惯手冢含蓄说法的大石笑了笑,「有英二在身边,不会。我也不认为你会。如果有,也只是对还不能确定这一步会不会伤害到对方的考虑,而不是对感情的不信任。」

「……谢谢。那、你们要怎么办?如果彼此发生冲突……」

「我只是尽量避免只想到自己。我跟英二在一起很久了,也希望永远看到他快乐,从打双打的经验我们学到了双管齐下的战略──不是努力去说明、去表态就有用的,我们希望用行动跟生活证明我们需要彼此才能生活而且活得最快乐自在。手冢,其实我从以前在青学就觉得你真的很努力,但是你太努力了,以致于常常忘记别人会担心你。」

他的眼光投向不二,「就算是天才也未必能完全了解你,在一个人埋头努力之前,是不是让彼此安心、知道该怎么配合会比较容易事半功倍?」手冢看着这个从以前就擅长担任推手的男人,想着果然让大石当副社长是该届青学男网球部的福气,而拥有一个这样全力支持的好友更是他的幸运。

「你说得没错…我从以前就有过度投入的毛病,也只有你跟龙崎教练会注意到。」

「你又错了,」大石轻松笑道,「在对立海大附中争取全国大赛出赛权的那一次,我后来才知道不二花了很长时间很多心思研究单打二致胜的对策。他在部活室把那卷记录立海大主要对战的画面带子看了超过十遍,他没想过为何在你到九州岛之后他还是单打二、却让越前成为单打一的问题。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不知道吗?」

没错,这是他们一起走的路,他不应该再犯会让彼此分离的、同样的错误。

走在前面的菊丸已经兴高采烈回头喊他们「快点快点­干­跟海堂就在前面等了」,大石笑着朝恋人挥手示意,手冢贪恋地望着不二回头时的脸那么温柔透明。

今日花好,且与君同行。

裕太首先表示反对。

「为甚么要老哥过去?于情于礼不都应该是男方先过来拜访吗?」

「啊、我也是……」

「人家是正式的邀请,就算周助先过去拜访也一点都不失礼啊。」

「其实、手冢他家也会……」

很想说「难道我就不算『男方』吗?」跟「其实对方也会来拜访啊」的不二Сhā不进话、叹口气决定在姐弟两人结束争论之前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

赏樱庙会当天四个人一起散步回家的路上手冢说爷爷很想见见他,然后说了跟裕太的立场一模一样的话。尽管他知道以恋人的个­性­更愿意是认为自己先过来拜访,然而由于手冢爷爷是长辈的关系,认为礼节不应该逾越的不二用手指抹去恋人眉间的皱折说『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由美子有些担心:「我们不了解对方的家人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们反对怎么办?」

不二淑子把刚烤好的香草蛋糕端上桌,趁着烘烤的时间熬煮、冷却之后用来淋在蛋糕上食用的桔子酱盛装在小碟子里散发甘甜的香味,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不记得我曾经教育我的孩子在做对的事情的时候,还要先追求他人认同的道理。」

「我不是容许你对手冢的家人失礼,而是要让你记住──万一你们最后得不到那边的赞同,你们至少还有我们这里百分之百的支持。」

淑子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把蛋糕切片分装,特别大的那块分给了裕太还呵呵笑,「你这孩子肚子一饿就容易暴躁,妈妈只不过是叫你这几天早点回家免得被记者堵到、没说你不能出门啊……」

「才不是那样……」无力地闷头吃蛋糕的裕太体会了『母亲果然是最强大的生物』的道理。

露出「原来如此」微笑的不二看着眉目都脱离少年感觉的弟弟想着裕太毕竟已经长大了,会有自己的交友圈、慢慢跟家人疏远──并不是失去情感,而是随着时间成长的彼此、生命的重心都改变了。

他跟手冢也是如此,而他们的家人也在这剧变中、用不会立即伤害到对方的模式适应着,也许还不是很自然,可是如果不是关爱着彼此,就不会这么烦恼。

坚持要送自己过去的姊姊把他放下车之前还一直嘱咐、虽然很私心但是就怕手冢家会为难他,但是不二摇摇头说,「不会的,我相信有手冢在、不会有人那样对我。我们先不要假设对方会排斥好吗?」

由美子叹息着说:「对不起姊姊是有点担心,你又不肯让我陪你进去。」

「(笑瞇瞇)啊、因为姊姊陪我去的话,不就太像去下聘的拜访了吗?」

「………(无言)」

不晓得该不该佩服弟弟从容不迫的不二由美子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结束了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二笑着应声目送,一回头、就见到高大的恋人已经在晨光之中,伫立于手冢家的大门口。

那是一段只有手冢国一跟不二周助才知道的对谈,然后又在几年之后,不二周助才知道在此之前,他的恋人手冢国光,已经先跟爷爷有了一段谈话。

他已经来过手冢家好几次,也数度见过手冢的母亲,以校队队友的身分、同学的身分、朋友的身分,但是以恋人的身分却是第一次。从回廊望出去,可以见到那个曾经一起观赏的池塘水面看起来如此平静,不二衷心地希望这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踏入他恋人生长的环境。

他无法左右他人的想法,只能努力让对方理解他有多么珍惜手冢国光。

手冢的母亲端着茶盘引领他到手冢爷爷起居的和室,恋人被要求留在自己的房间等候,当手冢把手从他肩膀上撤离的时候他可以从那微蹙的眉头察觉恋人的担忧。

而他只是微笑着用­唇­语告诉他『不要紧、不要担心』。

光与风从敞开的纸门之间的空阔流入室内,手冢母亲所上的茶一南一北在矮桌上相对。背朝着他正坐在神龛前的老人脊椎挺直的样子果然有着与恋人相仿的影子,早上应该上过香了……安祥的栴檀香气袅袅地散化在空气里,从不二的角度看不到神龛内的任何东西但是可以想见是手冢提过已经谢世的­奶­­奶­。

不二安静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呼吸着充满早晨阳光、蒸发的露珠水分和植物味道的大气,他静默地等候着、宛如每一场比赛前的开球,先凝神、聚意、会心,然后等待对方的反应。他从来不是个急躁的人,而过去丰富的临场经验让他知道焦急是最不能解决事情的态度。

所以手冢国一终于回过身来面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对面的人呈现了一种迥异于孙子拥有的不动如山的气质、另一种不惶多让的宁静安祥的流水之态。

他就那样不卑不亢地落坐在那里,并不因环境与对象的陌生而忸怩,也不因为可能遭遇任何难以预料的对待而坐立不安,彷佛只是在等待自己准备好跟他说话一样。

也许他真的应该承认他的孙子眼光从来不可能太差。

「不二周助。」

「是。」

「希望你不会不耐烦,听我这个老头子说说关于我孙子的事……」

手冢看见不二从桧木制已经有半世纪历史的房门缓步出来就像平时要和他去散步的悠闲,一脸云淡风清的微笑。初夏的阳光从屋檐、树叶、从遥远的棉状絮云穿透空气暄洒在恋人蜜­色­的头发上,他从微笑里感觉到安祥,一直放在心上的问题光是看着恋人平静的双眸就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没有事的、不必担心。」恋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梳理他深­色­的浏海那么温柔而缓慢,彷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一件事会比触摸他更加重要。

「不二、不二…」手冢捧住了他的脸颊仔细端详,想看清楚那上面是不是有掉过眼泪还是甚么不该有的沉重痕迹,不二的手指顺拂头发的感觉让整个焦躁起伏都平抚下去了。

「没事、嘘、没事…好不好…」不二垫起脚尖拿掉了手冢的眼镜,他一向强势冷静永远知道怎么做的帝王那么用力抱紧他、用力得像孩子深怕失去最心爱的宝物。他感觉到这个职业网球界所向披靡的青年宽大的背脊细细的颤抖,心疼极了地吻他的发、他的耳廓、他的肩膀、他的手掌,纤细的双臂比甚么都确实地环抱在厚实的背上,我的、我的帝王。

他知道手冢的恐惧、一如他心里所想:『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害怕失去对方。』

我以为没有事情会让我害怕,可是因为我珍惜你,于是我学会恐惧、害怕失去,然后又理解了这是一种确认幸福的程序,我们大概、很难不透过考验继续爱下去,但是眼前的难关已经过去了。

「吶,明天换你来我家好不好?」

(然而没有回答、只感觉到拥抱)

「你不担心这样抱我会被狗仔队拍到吗?」

(帝王把手臂收紧了一点、于是小熊的声音透过胸膛闷闷的有点模糊不清)

「那不重要,明天我就去拜访。」

不太理解何以帝王似乎比他还要急切的不二,在过了五年之后某个筹备婚礼的倒数几天前置作业期、收到手冢爷爷空运到加拿大指定要他们先签收准备的和服时,才知道当年手冢家的祖孙俩到底有过怎样的一场对话。

「周助啊、国光说你想知道我们家的鱼怎么养的吗?」

「是的、爷爷。」(微笑)

「这样啊……」单手摸摸膝盖上珍藏了十年白无垢,手冢国一慢慢啜着茶说:

「我似乎不用担心百年之后、没有人陪国光看这个庭院了啊……」

后记:

(两个礼拜后有一篇这样的报导)

职业网球月刊/记者:芝纱织

手冢国光回国之后并没有公开否认同­性­恋传闻,曾经接受最大电视台富士传播的采访表示有一位非常珍惜的恋人,并且表示恋人一直支持他的网球事业、两人已论及婚嫁。球团获知消息之后片面在海外解约,违约赔偿金部份,手冢国光委托由迹部财团出资赞助的忍足法律事务所处理。

关于手冢选手未来的动向,职业网球月刊总编辑井上表示,迹部财团旗下经营运动用品以及健身机构相关的知名企业所赞助之球团已经提出了相当完整的企划案以及合约,将在手冢选手返日休假期间择期商谈。据悉因为手冢选手的排名看好,可望顺利签约。

(完)

之——准备室

F side

不二陪着姊姊坐在新娘准备室等待的时候,母亲淑子正在帮唯一的女儿由美子做最后的整理,柔软的白纱顺著名家设计的弧度蓬松地披散下来彷佛一顶公主的华盖,已经戴上蕾丝手套的手指安祥地交迭在被珍珠缎面礼服覆盖的双膝,属于婚礼仪式最完美句点的戒指现在还不到要交换的时刻,不过向来感情融洽的不二家姐弟,早已经互相观赏过彼此选择的款式。

「周助,终于到这一天了呢。」

微笑着把双手身过来捧住脸颊的,是始终以最大的善意最温柔的坚强支撑着自己的母亲。跟手冢给予自己坚定深厚、对未来毫不迷惑的爱不同,母亲的爱建构了他面对这个世间勇气的根基。

长长的浏海是依循恋人的意思而不加修剪的,恋人的手指总是爱怜地抚弄那柔软触感的末梢,偶尔轻吻落在其上、却彷佛直达脑心。

心甘情愿地伏首让母亲顺好略为飘落的发丝,掠整着头发的手指不时地摸摸他的脸颊他的衣领他的肩膀,于是没有说出来的舍不得还是悄悄渗透到身体里了。

「妈妈……」

「美国公开赛结束之后是日本戴维斯杯吧?」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慧黠的母亲眨眨眼睛,「到时候你们还有得忙呢!现在就当作是……学习着如何不只是把彼此当作恋人,而是当作要共度一生的亲人、永不结束的情人、甚至是到了人生尽头也能完全信任的人──的时间吧。」

或许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有了任何困境横逆无法磨灭的信心,但是『从只能由感情确定其连结的恋人』到成为『拥有在非常时期可以替对方做决定的家人』,这其间的差异还不是他们真正能够体会的。

想起上次在国外因为过劳而病倒的丈夫,还叮嘱着不让儿子知道、因为时机敏感唯恐向来心细如发的长子想得太多,丈夫看到自己担忧的表情时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有三个大型开发案,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睡饱了。而不二淑子笑笑地拍拍丈夫那露在医院棉被外的手,极力避免泄漏一点点心疼的表情,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努力不是为了让对方担心──即使、即使是这么舍不得你。

孩子是自己血脉所从出,自己所经历过的,没有看不明白的道理。这五年来没有错过一场重要的国际网球比赛转播,常常盯着电视就忘了手里端一整碗的饭菜从温热到变凉,但是周助从来没有说过等不及的话,他们的决心是如此沉默安祥,宁静得让谁都不忍打扰。

等到五年后这一刻来临,不二淑子竟然觉得:再也没有比儿子终于不需要等待的脸,更令人喜悦的表情。

「回日本之前,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对方。」再多的交代也无法说完内心的牵挂,但是现在只能一下又一下触摸着二十五年来不曾离开身边的孩子。

「戒指准备好了吧?记得要跟着姊姊他们仪式的步骤喔!」

笑着回应母亲说好的不二抚摸着放在手心的暗灰­色­丝绒盒子,朦胧地回忆起跟手冢一起选择这样设计的理由。

他们从来不认为对彼此的感情必须要用有形的事物来证明、用普世承认的关系来命名,但是他们也同样清楚对于手里牵着的这个无可取代的人,不管是手冢还是不二,从来没有对彼此疏忽松懈过──正因为无时无刻不记得当初是花了多少时间用过多少心思想过多少细节,才真正把对方的手牵起,往后每一次面对不得不因为课业或是事业的暂时别离,他们的想法也就不只是寂寞而已。

从一开始的微笑相对、在球场上追逐对方真正的光芒,到后来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对方在球场、在情感、在人生中与自己同在,于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彼此交握着手的时候总是会细细地抚摩。辗转地沿着修剪整齐的指甲、饱满的指腹、如同山棱起伏的指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触摸的悸动,第一次调皮地咬住手冢手指时恋人无奈的表情但是却把整只手臂都伸到他面前,这让自己怎么能不、怎么能不把整个人生交出去),一小段一小段像攀爬从来没有攀登过的山路,他饶富兴味地沿途探索,可是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脚步自己的身影自己的表情,也是那个人默然静守的风景。

即使是戒指设计纸图上每一根线条最纤细微妙的旋转,也是他们手心贴手背交迭着一笔一笔描画出来。迹部给他们好几位世界顶级的设计师名字让他们挑选着参考,可是把名单传真过来之后、昔日冰帝学园华丽无双的网球部部长用只有聪明人心照不宣的口吻说『我认为你们想要的不是这样』。不二微笑着打量手冢皱眉把那些名字都浏览过一遍,然后轻轻吻在自己额头上说:迹部太松懈了!竟然忘记把你的名字列上去。

然后把恋人夹在柜子礼密密麻麻的医学书籍之间某本素描簿抽出来,翻阅着那些尚未完成的构图只给他看,那几天因为准备期末论文没有闲暇加工的不二看到那上面简洁意赅的几笔眉批,可是那意见却是多么仔细。不二讶异地略为睁大了眼睛,可是很快地发自内心明白纵然生活多么忙碌距离多么遥远这几年来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只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手冢的注意力跟他的手一样不曾把自己放开。

他走过去、把自己放到手冢怀里。怎么办?我想我以后一定永远无法赢过你。

那双手臂无论拥抱过几次还是让自己沉迷,但是小熊不明白的是对手冢而言、关心恋人这件事情也永远不会腻。彼此选择不同的人生发展道路已经剥夺了许多相处,以致于每次聚首共度的时光都像是太快结束的假期使人怅惘,而今年、他们终于不必再负担分处地球两端那么遥远的思念。

他们要到彼此身边去的决心,谁也无法阻挡,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准备好面对全世界的力量。不二认为他跟手冢之间并非距离遥远就无以为继的关系,尽管有难以度过的片刻,但是如今这些也都化为戒指上寓意深远的环状年轮。

我的起点与终点,永远都是同一个人吶、手冢。

而那从少年时代到成长为青年之后依然沉默是金的帝王,迎接着恋人从还没相爱以来就未曾动摇的唯一视线,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动作、却是重得无法再重的心意亲吻那对微微颤动的蜂蜜­色­睫毛──流转的呼吸拂过脸颊,熨贴不二闭阖眼睑的­唇­温柔得令人发烫。

不自觉吐出呢喃般叹息的不二下一瞬间不只是全身、就连呼吸也被对方毫不保留地占据,而他从来就不抗拒这深邃美好的疼惜。

毕竟,这世界上难得有人像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同时获得了『爱与被爱』的幸运。

这幸运同时实现在当他们尽情爱抚过彼此的身躯之后慵懒地窝在沙发上对着戒指的草图做任何可能的想象,手冢从不多话,可是不二往往会不自禁微笑、因为恋人拥有独到的眼光。

他们的爱情共同酝酿出来的结晶正安静地嵌卧在丝绒盒子的软垫里,彼此手里拿的那一个都镂刻了无以取代的缩写名。

那位一年只打造五对手工镶嵌珠宝的白金戒环的老师傅招待两人现煮热咖啡并请他们在工作室稍候、花了两个小时仔细阅读每一处细节之后,饱经岁月琢磨而留下属于时光刻痕的双眼认真严肃地端详手冢跟他,已见识过无数人物的老人不发一语良久,最后微笑着深深点头。

他说:「你们很用心、很用心。这里、跟那里……虽然看起来像是一条线,其实却是两个不同的力道迭合在一起,它不是一张『草图』,而是两个人『人生的地图』。」

不二感觉到手冢握着他的掌心围拢过来轻轻握紧。

他们过去一路走来不曾松开的坚定或许只有他们知道其中真正的滋味,可是也有人看在眼底、具备无须强求的善意就便理解了这个道理。

这个要接受他们一生仅此一次委托的人完全明白这个设计的意义,知道他们对彼此始终如一的用心,他们对爱的坚持不需要向这个世界声张,可是也不需要隐藏。

那段从青春期延伸而来充满许多记忆的光­阴­将他们牵引到今天这里,指环上每个年轮般意义深远的轮廓都是一点一滴累积的情感,时间就是他们最不可动摇的基础。习惯爱是容易的,怎么在每一天都能记得珍惜的领悟、感谢的心情,才是他们一直能维系得那么好的原因。

在这短短倒数的十分钟里,不二静默微笑、想象那即将来临的瞬间。

他们下一阶段的美好人生,在这里正要踏上起点。

---

BGM: 米希亚 Everything.

T side

「国光。」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穿上了适合今天场合的浅樱花­色­高级和服的手冢彩菜看到被纯黑­色­燕尾服衬托得更加挺拔的独子,不禁微笑地对尾随进来的丈夫道:果然国光今天笑得特别愉快呢。

手冢国晴基本上不会反对妻子的说法但是说实在从小看到大也看不出来独生子现在是在笑──啊啊我真是愧为人父如果被父亲大人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太松懈了啊──

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内心暗中挣扎(?)的手冢眉目不动地转过去对母亲行礼,「爸、妈,对不起让你们……」

『远道而来』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家中唯一女­性­的柔软手掌覆住了嘴­唇­。参加孩子的婚礼是父母的义务也是喜悦,不过还有个坚持要死守日本的老人家在他们出发前,才说出要托儿子媳­妇­传达的话。

「我看我就在日本等他们回来吧。」

而儿子紧紧抿住嘴­唇­,沉默很久才说,「我会带着不二跟奖杯回去看爷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