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是听过你的竞选演说的,真没想到,短短几年,你的棱角就被磨光了!”
“……烛龙,今天我是第一次见你,可是几年前就听到你的名字,人家都说你是“以头撞墙”的青年革命家,现在怎么样,不敢撞了吧?”
一个女中音在众声中格外突出。盛装的金乌这时款款地从楼梯走下来,金乌历来喜欢这种戏剧性效果。金乌一直很想结识烛龙,她想看看被那么多出色的女孩子相中的男人,是怎么样的。金乌见到了烛龙,就觉得他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青年,就连打扮也很传统,真没什么特殊的。金乌真不明白那么傲气的羽怎么会输给他,更不明白追求完美的亚丹怎么会为一个远远谈不到完美的人死去活来。
我们应当注意金乌的这种困惑。这种困惑是极有典型性的──在生活中,我们常常喜欢一类人而排斥另一类人,而被我们排斥的人可能正好被另一类人喜欢。这太正常了。不正常的倒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被所有的人所喜欢,所接受,无论同性,还是异性,无论年长还是年幼,这样的情况就要引起警惕了。在一个没有偶像的时候,这个人很可能是个骗子,或者,是个阉人。
烛龙笑一笑。烛龙笑起来仍然有一点“圆广”的模样,那种纯正中间隐含的一点羞涩,在目光中一闪,竟在刹那之间与羽打了个照面。烛龙的笑容飞逝了。“房间里有蛀虫,我们可以打扫,但是别放火烧房子。‘革命’不是好办法。”烛龙说。
烛龙的声音在房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回声,没有反响,孤立无援,恰似空谷绝音。
生日晚宴在临近的一家餐厅举行。大家纷纷向外面走去的时候,羽看见烛龙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亚丹正慢慢地向他走去。羽正好能看见亚丹的脸,羽再次想起那部叫做《铁窗问答》的戏剧。也许亚丹这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一切都是戏剧,是一部悬念丛生、没有结局的戏剧。亚丹没哭,但那神情让人心碎。亚丹看见了烛龙就想,我爱他,依然爱他,永远都不会变,是的,永远爱他,这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羽听见亚丹低声地说:“为什么你一个人来?她呢?我一直想见见她呢。”烛龙不知呜噜了一句什么。亚丹说:“……现在我不想说,将来有一天,再告诉你。”羽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向鼻腔冲去,她感到有些晕眩。羽站起来,走向门口,她打定主意不在这儿吃饭了。
但是她听见脚步声。不管多么轻,她能立即从一群杂沓的声音中辨别出来。她听见烛龙叫她的声音。
“陆羽,为什么不理我?”声音很低,充满了怨怼和委屈。
羽驻步,却没有回头。
“……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现在在哪儿住?我去找你!”
羽依然不回头,不回答。
后面的声音于是也沉默下来。但是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高出一个头,把双手Сhā进自己的衣兜里,低头看着前面的女人那纤细的颈子。
“烛龙,如果你非要我说,我就还说那句话,逃吧,再晚就逃不掉了。”羽头也不回地说完这句话,飞快地走了。羽走进薄暮降临的黄昏,那是一个紫黑色的大舞台,空寂无人,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没有建筑,没有人为的一切,羽向着那个空寂无人的舞台越走越深,一无反顾,有一种巨大的悲怆在心中涌动。就在那时,好象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逃吧,你也要逃,不然,就逃不掉了。”羽惶然四顾,周围没有一个人。她突然反应过来,那是耳语!是童年时就一直伴随着她的、久违了的耳语,她的神谕,原来还与她同在。
她看见黄昏的一束光,渐渐在地平线那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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